墨澜2021-06-24 10:57:56

第54章  毁灭与救赎(上)
“不要!”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呼喊,导师的手猛然一颤,把目光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从广场一侧缓缓走来,深邃的眼窝、高高的鼻梁、微卷的长发,在一身宽大的长裙和一顶华丽的圆帽映衬下,仿佛一名洋溢着贵族气息的西方女子从古典名画中徐徐走出。
“卡尔……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珍妮……是你!”导师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一幕,仿佛一阵甘霖浸透了脸上的沧桑,“难道他们也……”
“他们不止重生了你,也再造了我的意识和身体。”那名叫珍妮的女子回答道。
导师赤红的双眸怔了一下,之后竟渐渐开始褪色,仿佛被某种内心深处的本能紧紧牵动着,但随即赤红又重新浮起,不一会儿又恢复成了乌黑,如此反复而胶着,仿佛他体内的什么东西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绞斗。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年轻女子不无哀切的摇了摇头,边望着导师边四顾着城市的一片满目疮痍,“你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卡尔吗!”
随着侧脸轻微的抽搐了几下,导师的眼眸终于彻底恢复成了乌黑色,满含深情的目光中竟透出几分清澈,他仿佛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废墟断壁,悲切而无奈的轻轻摇头道:“我……我只是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为了把这个世界变成美好的天堂。”
“美好的天堂怎么可能建立在血腥之上?那要渡过血海才能到达的,怎么可能是更好的世界呢?”
“可曾经一次次的失败已经证明,靠仁慈和软弱是不可能建起一个新世界的,连推翻旧的世界都做不到!”
“但这世上又有什么是能一蹴而就的呢?更何况你想改变的是整个世界。”珍妮恳切说道,“中学时你就立下远大的志向,要为全人类的幸福去不懈奋斗终身,但全人类的幸福最终还是要靠全人类共同去创造,你要做的是启蒙和开导,绝不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们。”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一直是我的座右铭,一步实际行动比一打纲领更重要。”
不远处的邵凡听了一阵冷笑,不无奚落的插话道:“改变世界的前提是首先要把问题弄清楚,你连这个世界的问题本质都没弄清楚就急着去改变这个世界,连症结在哪个部位都没摸清就急着下手术刀,这算是负责任的态度吗!不是急功近利又是什么!”
导师转脸望着邵凡,那目光犹如审视着一只挑衅的蝼蚁道:“人类社会的本质当然是以经济生产为基础,经济生产决定上层建筑乃至整个社会结构,继而产生那个时代的自然人文和思想精神,是生产力的发展及生产方式的改变才使得人类社会不断的演进,最终由历史的必然王国到达人类的自由王国。”
邵凡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认为仅仅用社会经济学就可以去解释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切!人类文明的成果浩如烟海,从每一门学科、每一个角度去看都会有不同的解释,就好比‘仰望星空‘这个简单的动作,既可以用肌肉、神经、瞳孔、视网膜这些字眼去解释,也可以解释为思考、信仰,或者审美等等字眼。从古至今,自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开启了人类认知的纪元,太多的思想家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诠释人类社会的发展——黑格尔从哲学角度说历史是绝对精神的一种延展;笛卡尔、莱布尼茨等人从科学的角度认为历史是一种机械发展的过程,是宇宙的终极定律在人类社会的不断展现表达;鲁索则着眼于文明与道德的矛盾,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是围绕着利欲智巧和道德良知相争的结果,而最终良知将战胜智巧引领人类的发展,人类将回归自然淳朴的良知本性;孔德认为社会历史的本质是人类理智和认识的不断深化完善,从而推动社会的向前发展;尼采认为权力意志才是世界的本源,是代表着权力意志的英雄人物和英雄民族在推动人类历史的发展;弗洛依德则论断人类的思想意识不过是潜意识的冰山一角,人类社会的不断演进实则是人类潜意识中的本能尤其是性本能的释放或解放……这些都是你前时代和同时代的思想家们,他们无不是人类最杰出最伟大的头脑,他们的智慧和思想岂是你简单一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就可以盖棺定论的!”
“我从来没有对他们的思想盖棺定论的否定,因为我也曾是黑格尔的信徒,我的辩证统一理论就是在黑格尔辩证法的基础上完善而来。”
“完善而来?”邵凡不屑一笑道,“我看是照搬挪用、东拼西凑还差不多!你的辩证法取自黑格尔,唯物论来自费尔巴哈,生产力的概念源自李斯特,劳动价值论来自李嘉图、亚当.斯密,阶级斗争的观点取自法国历史学派,‘劳动分配思想’和‘自由王国’的框架源自于傅里叶的‘协作制度’……除去这些东拼西凑的东西,你剩下多少原创性的思想?凭什么以高高在上、众醉独醒的姿态开宗立派把你前时代和同时代的思想家们都批判一通,鼓吹自己的理论才是至高无上!”
“其实不必劳你这么长篇大论的批判。”导师淡然说道,“我的思想概括起来只有简单两条,第一、社会的经济发展是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动力;第二、‘剩余价值原理’决定了资本主义这种剥削制度必将走向灭亡。”
“我不否认你的‘剩余价值’理论在那个时代称得上是经济学上的巨大成就,就算经济学发展到今天,面对无数的批驳和证伪仍不见褪色。但它只是个社会经济学理论,以此来论断一种社会制度的发展兴衰难道不是一种想当然?这个世界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而人类并不是赤裸裸的经济动物,就像你年轻时的志向并不符合最经济的选择,你出身富裕的律师家庭,姨妈和姨夫是极为成功的商人,你本可以子承父业做一个律师或者选择经商,从此过上优渥无虞的生活,可你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道路;而你的妻子出身贵族,父亲曾是地方长官,兄长更是普鲁士的内务大臣,她不顾大部分家庭成员的反对选择了下嫁给你;还有那位全力支持你资助你的密友,他是资本家出身,却背离了自己的阶层追随你的思想……这种例子太多太多、比比皆是,能仅仅用你的社会经济学去解释吗?”
“经济因素当然不止是金钱关系的趋利因素,还包括被社会经济基础和生产方式所影响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等人文因素,即分为直接决定和间接决定,你只看到了前者,但后者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一个时代的经济发展和生产关系决定了那个时代的人文环境,而这种人文环境孕育了我的思想、推动了我的选择。”
“按照你这种逻辑,一个时代的经济发展和生产方式在经济学上是一个层面,而在它所影响的人文环境因素上又是一个层面,而你的剩余价值理论只是从经济学层面上论证了这种生产关系注定灭亡,却没有充分考虑它在人文环境因素上的间接影响,这种间接影响便是孕育了许许多多像你和你的密友一样出身优渥却对自身的阶层和资本选择了背离的反抗者,最终孕育出了《宣言》和《资本论》这样具有巨大影响力的思想著作。”
“难道这不正是在人文因素层面上印证了我经济学层面的理论?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和生产方式孕育了我和我的学说,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决定了资本自身正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而我找到并发掘了这种根本矛盾,宣告了资本的必然灭亡。”
邵凡笑了笑,“你觉得两者是相互印证的,携起手来一起高奏凯歌加速着资本主义的灭亡……而实质上,两者却是在相互中和,令资本在这个世界得以调整、适应和平衡。”
导师听罢不由凝起了眉头。
“好好看看当今这个世界吧。”邵凡继续说道,“将近两百年过去了,你所预言的一切发生了吗?资本主义社会加强了政府对经济的调控和工人的社会福利待遇,在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工会组织的庞大力量前所未有的维护着工人的利益,工人的处境和待遇早已今非昔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事实的确是——你的学说非但不是在革资本的命,反而指出了资本的病因,在帮资本的制度续命。你所努力的一切,你宣扬的仇恨、专制和暴力,都在把大部分人民出于恐惧而被推入资本的怀抱,都在把有良知的资本家吓得望风而逃,都在帮资本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更无可撼动的统治着这个世界!你的《资本论》恰恰成了资本的治病良方——这就是你的学说和你的运动最终铸就的可悲事实!这些事实已然证明你的理论陷入了悖论之中!”
导师沉默了片刻后平静说道:“这种现象是我当初没有料到的,但如今看来却不难去理解,这并不是什么悖论,只是辩证法的体现,是事物在辩证着向前发展,但最终的趋势不会改变——如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的处境和待遇得到大幅改善是事实,这种改善足以让他们满足从而失去斗争的意志,但这种改善必须建立在经济的大繁荣之上,建立在资本霸权长期以来对全世界的掠夺模式和掠夺积累之上,当全世界的资源趋于枯竭或是全世界不发达国家的劳动人民都觉醒不甘于被掠夺的时候,这种高福利高待遇便难以维系,资本主义的丧钟便会敲响,所以说这种现象依然无法阻止资本主义的灭亡,改变不了它已经走向末路的事实。”
“那几个北欧小国呢?还有小小的西兰国?独立于世的冰岛和挪威?甚至算得上准发达国家的波罗的海三国……这些不胜枚举的例子,他们的繁荣又是掠夺了谁?霸权了哪些国家?在你眼里是不是只要看到邻居家的日子过得滋润了些,便一口断定他们肯定是干了什么来路不正的勾当?”
导师松开了微凝的眉头道:“如果你家的院墙紧邻着别人家丰盛的果园,那么你什么都不用干,仅是伸过院墙的树枝结出的果子落在你家院子里就能保证你饿不着,经济繁荣圈的辐射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绕了一圈,邵凡发现自己将导师的理论引入一种悖论的策略不仅无法奏效,反而让自己陷入了一时语塞的境地。
“你还想说什么都一吐为快吧……”导师对邵凡似乎虽胜犹怜的说,“虽然我已经摄取了那位舰长的记忆,对这个时代的整体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但对一个时代的真正了解还是要通过这个时代的思想者,而我觉得你是个有思想的人,虽然我们都无法驳倒对方,我还是不妨听一听你对这个时代的理解,若是真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后饶你一命也说不定。”
“哼……”邵凡几分不屑道,“在我眼中,这个国家乃至这个时代的命运都取决于能不能走出一个误区,也就是我想表达的基本观点——哪怕你的经济学理论再伟大再天才,单纯用经济发展和生产方式并不能解释人类社会的全部本质!”
导师依然无动于衷,“任何社会理论,脱离了经济学常识便是空中楼阁,生产力的发展是一切的基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本质,这一点你无需再做无用的辩驳。”
“你可以说是骨骼撑起了人体,但你能就以此论断人的本质只是一具由骨骼组成的骷髅吗!”邵凡回敬似的说,“单独以社会经济学原理去诠释这个世界的道理也是如此!”
“随便去抨击别人的思想是容易的,问题是你对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呢?它对资本又有几分奈何?”导师的目光带着一丝轻慢。
邵凡沉着回应道:“在告诉你我的见解之前,我们有必要先统一一下‘资本’的概念,否则各说各话,还是无法在一个频道上。”
导师不禁一笑道:“这么简单的概念难道还需要再教你一遍,‘资本’是一种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按其本质来说是对‘无酬劳动’的支配权;和我同时代的经济学家认为,‘资本’是一定量的积蓄和储存的劳动,是一种生产要素的累积。但通俗来讲,‘资本’也可以理解为用于投资得到利润的本金或财产,是作为人类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的各种社会经济资源的总称。”
“但也有经济学家把‘资本’称为‘支配他人劳动或劳动成果的权力’,你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也曾写下‘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既然如此,我把‘资本’理解为一种支配权,归根到底是对作为一种劳动成果的商品或物的占有支配权,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对物的支配权,你是否存在什么异议?”
“所谓手稿,不过是当时一些还未成熟的观点,我依然保留我从‘剩余价值’的角度阐释‘资本’的最终观点,但如果以更容易被大众理解的角度,我并不反对你这样认为。简单来说,‘资本’大致等于对作为一种劳动成果的商品或物的支配权,若是进一步广义化,便是如你所言。”
“那好,既然这方面没什么异议,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吧。”邵凡徐徐说道,“其实要论见解,我并没什么独到的思想,顶多算是一种世界观。它源自哈耶克的‘扩展秩序’概念,这种概念正是哈耶克社会理论的核心思想,还有尼采的‘权力意志’观,这两种概念,我认为它真正反映了人类作为高等生命体的本能和人类社会的本质——在世间万物中,生命是脆弱和转瞬即逝的,它在本质上是一种逆熵存在的自组织现象,是一种动态复杂的高等秩序体,而与之对应的,则是‘熵增定律’这条宇宙的绝对法则,在这条法则下,我们甚至可以把整个宇宙看作一条奔流不复返的‘熵增之河’。人类的历史,或者说整个人类文明,就像是‘熵增之河’中一朵向后翻腾的浪花、一片稍纵回旋的涡流、一座小而遗世的孤岛……文明尚且如此,生命更是渺小和脆弱,在这条‘熵增之河’中,无时不面临着自身的消逝和湮灭。从生命的角度来说,‘熵增’就像是一条逆流,生命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是不停前进、不停扩张,就是坐以待毙、自我消亡,这便注定了生命的本能如同薛定谔所言只能不停‘以逆熵为生’,不停的吸收和吞噬自身周围的秩序体,围绕自身不停的建立起贯穿着权力或者说支配力的‘扩展秩序’,以此对抗‘熵增’的逆流——正如罗素所说:‘每一个生物体都仿佛一个帝国主义者,竭尽全力要把它所处的环境转化到它自身以及它的后代身上去。’这种转化,对于低等的生命来说只能是向环境妥协的被动进化,而对于高等的智慧生命比如人类来说,就是向环境宣战的主动征服,这种征服在自然环境中表现为对大自然的开拓改造,在社会环境中表现为对周围一切人和物的影响力和控制欲;也就像尼采所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权力意志’,他口中的‘权力意志’便是我眼中的‘扩展持续’,人的一切行为、活动都是‘扩展秩序’的表现。这种生命意志的本质就在于不断的扩张自己、创造自己、表现自己,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扩张自己的支配权或控制力。人们追求食物、追求财产、追求创造、追求地位、追求占有和征服,根源就在于这种‘扩展秩序’,而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一切争斗、奴役、压迫、剥削乃至战争等等,都是‘扩展秩序’相互作用的体现——简而言之,这种作为高等生命的人类的‘扩展秩序’主要有两种表现方式,一种是人对自然或对物的‘扩展秩序’,一种是人对人的‘扩展秩序’,前者表现为一种经济学层面的秩序,可以理解为生产力、资本或者对财富的追求,后者表现为一种政治层面的秩序,可以理解为公权力和对权力的追求……这两种‘扩展秩序’齐头并进、相辅相争,如果非要问到底哪一方更具有主导性,那么‘扩展秩序’最直接的体现还是一种人与人、人对人之间的‘权力秩序’,公权力可以直接控制个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资本则必须用些手段才能实现对个人的控制,比如金钱的利诱或温饱住食的胁迫等等,因此它对人是一种间接的控制,是一种间接的权力,但同样不可忽视。”
导师听罢不禁沉思道:“你说了这么多,得出的结论就是:资本和权力是主导着人类社会发展的两股力量,而权力更具有主导性?”说着他不禁笑了笑,“孩子,你的长篇大论有令我耳目一新之处,但更多的只是让我感到幼稚天真,就像是一个中学生想用初等数学去证明费马大定理一样异想天开。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才是最具有决定性的主导力量,而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展之上的现代资本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封建王权的统治也比不上它的无孔不入,它才是这个世上最强大最有主导性的力量。”
“我并不这样认为。”邵凡淡然说道,“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权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凌驾于资本之上——古代的国王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甚至富商巨贾的生死,而富商巨贾们却必须成长到足够强大,联合起来发动一场革命才能推翻国王的统治;皇帝的一道旨意就可以驱使数十万人为自己无偿修建宫殿、陵寝,而资本则要先掂量下怎么给工人发工资;权力可以将一件东西直接占为己有,而资本去买对方还未必肯卖……资本做梦都想拥有或取代国王那般的绝对权力,但它本质上却难逃间接权力、影子权力的命运,权力曾经长期无可撼动的统治着世界,至今仍统治着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口,而资本至今远未也根本谈不上征服世界,仅仅罗斯国和罗夏这两个集权专制的大国就让它一再碰壁……”
“你的理解完全是本末倒置,正因为资本的潜力上限远远超过封建王权,封建王权才注定被资产阶级所推翻,而如今的世界局势——且不说罗斯国和罗夏国这两个国家多少程度上已被国际资本势力渗透侵蚀,他们在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对峙中越来越式微却是不争的事实。”
“资产阶级之所以能推翻封建王权,自身的成长强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还是封建王权这种权力结构的自身缺陷,只是当它处于周期性的衰落期才给了资产阶级推翻它的机会,它的堡垒更多是从内部攻破的。”
“你的论证是靠不住的,因为东方王朝的兴亡周期律一说并不完全适用于西方的封建王权,拜占庭帝国上千年的历史,古斯塔夫王朝,罗曼诺夫王朝七百多年的实权统治,或许都超出了你对封建王权的认识。”
邵凡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我们先暂时搁置权力和资本到底谁是谁本源的问题,因为两者如果走向极端,最终都是人类文明秩序的威胁,都是社会共同的症结。”
导师听罢没再反驳什么,示意邵凡继续说下去。
“人类是一种动态开放并具有相当自主性的高等秩序体——‘熵增法则’下人类作为高等秩序体‘逆水行舟’的秩序扩展本能——作为直接‘扩展秩序’的政治权力秩序和作为间接‘扩展秩序’的资本权力秩序……以上三点构成了人类文明与这个世界的基本轮廓,多少文人墨客为这种文明着上了伟大壮丽的色调,认为世界的改造和征服、社会的开创和激荡,无疑印证了人类文明秩序正走在通向光明永恒的康庄大道上,但熵的定律却提醒我们,‘无论在地球上还是宇宙或任何地方建立起任何秩序,都必须以自身周围更大的混乱为代价’,换句话说,人类在不停减少自身熵值建立起一种大规模‘扩展秩序’的同时,却在同时加剧着身边甚至自身内部各种熵值的恶化,一边在创造秩序、一边却在制造更大的混乱,在走向兴盛的同时也在为自身的衰亡埋下种子。这在自然界表现为人类文明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在社会环境中则表现为少数社会上层有条不紊的豪华奢侈与广大社会底层的沦丧乱象间的鲜明对比,孕育着社会一次次动荡和走向衰乱的种子。资本权力将优渥井然的生活赐予了资产阶级,留给无产阶级的只是一片狼藉的残羹剩饭;权力将享有大多数资源的优先权赐予少数统治阶级,而身为大多数的人民则为了争夺剩余有限的资源道德崩乱、不择手段;然而底层或基层的崩乱必然导致整个社会的沉沦,一言蔽之,无论是权力还是资本,建立在任何一方主导下的社会秩序,都在不可忽视的反噬着自身,都不可持续的难逃周期性的覆灭,皇权的兴亡周期律和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性都正是这种不可持续性的体现。”
“你的观点不正是印证了我的阶级斗争理论和阶级观?压迫和反抗会让人类社会沸腾激荡,被压迫的底层劳动人民终会觉醒!他们会在烈火中完成脱变,无产阶级将变得比一切阶级更进步更崇高更团结,然后联合一致将压迫推翻,让阶级消亡,把世界解放,最终建立起没有压迫没有阶级的理想社会。”
“可惜你的话只对了一半,就如同你的社会理论只盯着资本权力的影响却忽视了政治权力的另一半影响,甚至是更重要的影响!在烈火中诞生的并不一定保证是崇高和进步,也有可能是怒戾、暴烈甚至是倒退。邵凡说道,如果我说无产者对资产阶级的革命胜利过后不仅不会是人类文明光明的新生,反而会是进一步的沦落,你会信吗?”
“说出你的道理。”
“道理再简单不过,人类文明的‘扩展秩序’必须要有两者来支撑、来制衡,政治权力秩序和资本权力秩序,共同支撑着人类社会这一文明的‘扩展秩序’,当其中一方消亡,就只能全力依赖于另一者,必然导致另一方的独大,因此资本权力的消亡必然导致政治权力的独大,资本权力社会崩塌之后,等待着前方的必然是一个专制集权社会,这是已然被近百年来的世界历史反复印证的事实,近百年来不堪压迫的无产阶级在一个接一个国家推翻了资本权力的统治,但却纷纷陷入了集权专制。在这一点上,你的预言无疑是错了。如果资本权力的秩序崩塌,那么它一定是走向专制集权,而不是什么没有阶级和压迫的理想世界。你给人类指向的那条通往天堂的道路,可能恰恰是地狱的方向!”
导师的神色些许复杂道:“无产阶级一旦取得统治权,就不能继续用旧的国家机器来进行管理,而是‘以新的真正民主的国家政权来代替’,因此诞生于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会是一个真正民主的制度,而不是专制集权。”
邵凡把导师曾起草的《宣言》中的段落一字一句背了出来:“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的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的增加生产力的总量。要做到这一点,当然首先必须对所有权和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实行强制性的干涉……它通过革命使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并以统治阶级的资格用暴力消灭旧的生产关系……”又接着说道:“这是由你起草的《宣言》中的原话,不管你怎么辩白,都无法否认这是专制手段而非民主手段的事实。”
“是,这种手段是谈不上多么民主,甚至有些专制,但它只是一种不得已的过渡,因为当无产阶级夺取了政权,一定会受到内外部力量的联合绞杀,必须以军事化手段团结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与之对抗,保卫无产阶级的革命胜利果实,当无产阶级政权稳稳立足,自然会脱离这种状态实行真正的自由民主。”
“自然?”邵凡可叹可笑道,“我看这只是你的想当然,就像资本家不可能轻易放弃资本一样的道理,当专制者获得了专制权力,拿什么让他轻易放弃到手的权力?难度比让资本家放弃资本还要难上何止数倍,要付出的代价又何止数倍?资本是只狼,专制却猛于虎,一个人要多胡涂才能想出用专制这只猛虎来赶走资本这头饿狼的馊主意呢?”
“你认为资本是只狼,专制却猛于虎。可我看来资本才是最大的恶魔,权力只是它的附庸罢了,无产阶级连资本的统治都可以推翻,对付那些可能出现的专制者更不在话下,无需你为他们多虑。”
“你的自信有多满满,现实的落差就有多讽刺。近两百年来,几乎所有推翻了资产阶级统治的国家都陷入了这种专制状态无法自拔,有的甚至陷入极权,沦为现代文明下的奴隶制社会,看不到丝毫自由民主的光亮。”
“那是因为外部的国际资本势力依然强大,资本以它数百年来靠掠夺世界而积攒的强大实力,无时不在试图颠覆新生的无产阶级国家政权,所以才造成这种军事化或半军事化专政过渡期的持续至今,这是面对敌对势力的威胁所迫,不是无产阶级的错。”
“就算没有外部力量的威胁,专制统治者们也会想方设法制造外部的矛盾和威胁来延续这种专制统治的!”邵凡痛切的说,“马克萨斯,你纵览书海、腹中万卷,可却太不了解人性了。权力欲和金钱欲一样,是人类进化中藉以对抗自然界熵增法则的残酷无情而滋生的野蛮本能,它们是人性的黑暗一面中最本质、最有决定性的本能冲动,当它们还很弱小即权力还不够绝对集中、资本还不能无限增殖的时候,人性中光明的一面可以制衡着它们不至于产生太大的危害,但当让它们吃饱了肉、吸足了血之后,产生的力量就是压倒性的了,而权力的集中甚至比金钱的垄断对人性更具有碾压性,大权在握的感觉是这个世界上最刺激最美妙的毒品,你见过一个瘾君子在没有外力的影响下自动把毒瘾戒掉吗?没有外界的压力根本做不到!正因为有外力的作用,因为有社会规则的制约,瘾君子们才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只敢偷偷摸摸的过把瘾,就像现在的某些专制统治者们无论行多少专制之事,嘴上还是要高喊自由民主的,因为他们无法不顾忌国际影响,不能不考虑到那些外部力量的谴责甚至制裁。所以说‘因为外部威胁的存在而不得不长久实行专制’这种逻辑是站不住脚的,恰恰相反,如果没有外部环境的制约,恐怕专制统治者们只会对内更加有恃无恐,甚至对人民像对待猪狗一样更加肆无忌惮的压榨了!”
导师淡然一笑,从容说道:“刚才你还说由政治权力或资本权力主导的社会秩序都存在严重的缺陷,无论是资本还是专制的统治都难逃崩塌,这会儿倒说一旦陷入专制统治中如何难以自拔,你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吗?”
邵凡也淡然回应道:“一种社会制度的崩塌,既可能是向另一种社会制度的重建,也可能是同一种社会制度的反复崩塌洗牌,就像罗夏数千年的历史,就是不停的从一个封建专制王朝向另一个封建专制王朝的崩塌洗牌,一个封建专制王朝崩溃了,重新建立的还是一个新的专制王朝,这是典型的专制社会的崩塌模式。它不同于资本社会的崩塌模式,推翻资本的统治只要一次革命的胜利就够了,人们可以通过把一切资产和生产数据公产化的方式令资本势力消亡,但要像对待资本一样让公权力彻底消亡则是不可能的,因为政治权力是社会最基本秩序的根本维系,没有最基本的政府强制组织,生活中的一切都会失去保障;也因为一个社会的崩塌往往伴随着暴力,专制权力使民众沦为顺民而易于统治,而被压抑的顺民往往最易成为失去理智的暴民,让专制社会的崩塌伴随着极为剧烈的暴力动荡,而暴力是最适宜专制权力生长的土壤,甚至可以说是专制权力之母。更因为资本社会的建立需要一定的物质发展基础,而专制社会在崩塌中历经暴力动荡的洗礼后,势必导致物质基础的大倒退,使之不具备转变为资本社会的条件,只能继续沿着专制社会的老路子打转。因此要推翻专制权力的统治,必然要历经反复甚至艰难无期,就像陷入一种很难跳出的死循环,有人称之为封建专制的兴亡周期律。就像你脚下这片土地的历史,用了数千年的时间也没能走出专制集权,没能摆脱极权的影子。每一个王朝的周而复始伴随的社会崩塌之后,都是更完备的专制制度出现,更心狠手辣的权力狂人一统江山。还有很多例子,就像曾经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灭亡却带来了更极权的第三帝国,就像如今当代沙皇普拉基米尔治下的罗斯国……一个文明一旦跳入专制集权中,就好比染上了毒瘾,总是在一代代专制朝代的兴亡循环中回旋打转。能跳出吗?能,但只是理论上的,可现实中,实在太难太难了。”
“你还是相信能走出的对吗,不然你一步步拼到这一步到底为了什么?没有坚定的信念和信心,你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我是相信能走出专制的兴亡周期律,但走出之后迎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们的看法并不相同。你认为那个理想社会中生产资料私有制会消亡,我认为包括生产资料在内的一切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才是公民社会而非奴隶制社会的根本保障;你认为在那个世界中阶级会消失,我认为阶级永远不会消失,恰恰相反,并非悬殊的阶级差异正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动力之一,让阶级在一种合理可控的范围内适度存在,让各阶级间转换流通的桥梁缩短扩宽,让权力和资本都在制度的制约中平衡运转才是最可行的方案。至于压迫和剥削,撇开专制社会对一个人公民权力的剥夺才是最大的压迫和剥削不说,如果有人向你宣称,他可以建设一个没有犯罪的理想世界,你会相信吗?还是会感到不寒而栗呢?就像《美丽新世界》那样,一个没有犯罪的社会其实整个社会都在犯罪……压迫和剥削是有罪的,但罪恶和犯罪一样难以被完全消灭、彻底根绝,任何时候都会有人选择以身试法、铤而走险,如何去反制和制裁它才是现实的考虑而不是童话般让它彻底消失的想象,一个能够有效反制压迫和剥削的社会才是有现实意义的理想社会,而不是想当然的空中楼阁。
这条逻辑适用于在你理论中多次反复强调的诸如消灭、消亡、灭亡这类充满了绝对的措辞,事实证明,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你看不惯的一切,你厌恶仇视的一切都不会永远彻底消失……无论何时,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善与恶,如何努力去抑制去反制‘恶’而不是不切实际的想着去彻底消灭‘恶’,才是一个成熟社会的理智选择。而你所设想的那种均贫富或没有没有贫富差距的理想社会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它只存在于一个个窃国大盗笼络人心、煽动民意的谎言之中,不仅是因为‘恶’不可能彻底消灭,更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不可能消亡,由此累积产生的贫富地位的分化也不可能消亡: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产生了最初的分化,渐渐累积和扩大才最终形成了地位和财富的悬殊差异——阶级或阶层差异。有的人天生善于指挥,有的人善于弄权,有的人善于征战,有的人善于交易,久而久之,这些人注定会在群体中崭露头角,在竞争中显示出自身的优势,最终个体的差异性汇聚成群体的差异性,并通过资源世袭和对后代的熏陶教育使这种分化越来越明显。因此阶级或阶层是人与人之间差异性的固化和扩大化,它既是人类社会最可恶的诛心之痛,却又是最无奈的自然法则,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正是人类社会一种多样性的体现。正如哈耶克所说,‘更丰富的多样性带来更大的秩序’,越是一种规模浩大的秩序体越需要更丰富的群体多样性来支撑。这与‘耗散结构理论’的原理相当吻合,‘耗散结构理论’是一种研究如何在‘无序中产生秩序’的科学,它研究的是动态的活的秩序——耗散结构。微观如无数的原子怎样在一定条件下协作有序的产生一束激光,宏观如人类社会这种超大规模的‘扩展秩序’如何得以运转……形成耗散结构必须具备几个必要条件:开放的系统、非平衡态、涨落和非线性回馈。
而非平衡态和涨落其实是个相似的概念,即是差异性和无法达到一种统计学平均状态的个体多样性,就人类社会这种‘耗散结构’来说,包括每个人内在的主要是思想意识的差异多样和外在的主要是资产和地位的差异多样,其实说白了就是个体的差异多样与群体的差异多样,因为每个人的思想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而地位资产却同属于某一阶层。
虽然差异性和多样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统一的,群体的差异多样性由个体的差异多样性而来,是个体差异多样的扩大化,是通向整个社会系统宏观秩序的子系统和阶梯,个体的差异多样既然是形成秩序的必然条件,那么群体的差异多样性又怎能避免?由此产生的地位和资产的显著差异(由地位资产的不同而产生的阶级或阶层的差异)也是如此道理。
当然,无法避免并不意味着听之任之,因为差异性和多样性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矛盾的。过度的群体差异会相对挤压个体差异多样的、表现的空间,令个体间的差异多样简化为泾渭分明的两极,减衬了个体差异的丰富性和意义,对整个社会系统的宏观秩序有害无益。
做个不十分恰当的比喻,好比所有人一起跳个人舞,观察者能够很容易发现跳得最好的那个人并被其所吸引,但当广场上的人分成两队开始跳需要协同配合的集体舞,观察者就更容易看出哪队人跳得更好从而被跳得更好的队伍所吸引了,即使论个人水平跳得最好的人在另一队人中也不容易看得出,这就是群体差异对个体差异的泯灭效应,而一队跳得越优秀、另一队跳得越平庸,这种效应便越明显,从而导致个体的差异在观察者视野中越容易被泯灭。
因此一个正常健康的社会必须对过于悬殊的财富和地位差异加以制约,但制约的目的却是为了保护个体之间财富和地位一定多样性的差异。在人类社会这样一种巨大的耗散结构下,人类文明的发展既需要这种非平衡态的差异性和多样性,但也要合理的限制这种差异。为此要限制权力的张牙舞爪,扩宽阶层之间沟通流动的桥梁,让政治资源对每一个有志有为者敞开,让富豪和财团的财富不至于世世代代无限积累膨胀不再是一句空谈,限制资本世代积聚的滚雪球效应和门阀化趋势,将阶层的差异控制在有限的范围,不至于让它过于悬殊。”

 

 

 

第55章  毁灭与救赎(下)

听完邵凡的徐徐道来,导师不禁可悲可叹道:“真是可惜了你的长篇大论——人与人之间最初的差异性最终产生了财富与地位的差异分化,而保护财富与地位的一定多样化差异也就是保护人类的差异多样性,维护和支撑人类社会赖以运行的基本秩序——这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论断!是对资产阶级奴役劳苦大众最冠冕堂皇的脱罪洗白!财富和地位的显著差异是什么?不就是阶级分化吗!是生产力的发展产生了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最初社会分工,并随着生产力发展的需要,以这种简单的分化演进为支撑形成了不同的阶级,而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即机器代替了人力时,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鸿沟便会缩小直至消失,到那时,这个社会便具备了阶级消失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当阶级消失,财富与地位的差异也必然随之消失!正如法国的第三等级经过大革命的洗礼而让等级彻底消失了一样!”
“请问最初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如何分工?靠抓阄和投色子吗?不还是根据个体或群体间的差异特长?就像母系氏族时期主要依靠擅长采集的女性来满足部落的需要,因此女性的地位高于男性,而到了父系氏族时期,以打猎耕种见长的男性便成为部落的主要支撑和统治力量。在那时,人类社会的等级就已经截然分明,时至今日,等级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消失,只是弱化为了阶级,同样阶级也不会真正意义上消失,只会弱化为阶层差异这种最基础的有限差异。”
“阶层和阶级只是不同程度却同样本源的东西,同样会产生矛盾和对立,也同样会走向最终消亡的结局。”
“可惜你这种’存在矛盾的差异必然走向消亡‘的逻辑并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就拿西方社会如今最激烈的社会矛盾——种族矛盾来说,为了消灭不同种族间的偏见歧视和矛盾对抗而让种族差异消失,让全世界的人种互相彻底的通婚融合,你觉得这现实吗?可能吗?对一些遗传特征表达上的弱势民族公平吗?对他们来说和种族灭绝有何两样呢!让阶层消失的道理也是如此。人类社会的多样性会永远存在,差异也会永远存在,就像年有冬夏寒暑,人有高低美丑,海有潮起潮落,月有阴晴圆缺……虽然这些不平衡的特质很难改变,每个人依然是独一无二的,社会要做的是给每个人平等展现自己独特价值的机会,用后天的机会上的平等去弥补先天的不平等,这种相对的平等才是现实可期的,而绝对的、机械的平等纯属对抗自然规律!”
“其实你说了这么多,想表达的无非是阶级的差异有多重要,资本产生的贫富悬殊有多重要是吗?你真像是资本的辩护律师,千方百计的为资本脱罪洗白……我不得不承认,资本找到了一位巧舌如簧的金牌辩护人,在你炉火纯青的诡辩身后,我甚至可以看到资本那狰狞得意的哂笑。”
“阶级的差异不仅包括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更包括权力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我想强调的是我们需要正视无论是资本还是权力在人与人之间都无法避免差异化的事实的同时,也要限制这种差异不要走向过于悬殊的极端——即杜绝财阀的专横和权力的专制,何来帮资本脱罪洗白之说?”
“你口口声声说既要抑制资本,又要抑制公权力,可按照你之前的说法,是‘资本秩序’和‘权力秩序’这两根支柱共同支撑起了人类社会秩序的大厦,一方式微,一方必须更强大才能保证这座社会秩序大厦不至于垮塌,可你现在又说两者需要同时被抑制,这种说辞不是自相矛盾?况且当公权力受到削弱,失去了国家强制力的强大支撑,拿什么去抑制狡黠的资本?拿什么去对抗资本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我说的不是抑制资本和公权力的整体体量,而是抑制人与人之间资产与地位的差异不要过于悬殊。和你的理解恰恰相反,被制约的公权力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会变得更强大更效率,被制约的资本会给这个社会创造更多的公共财富、会得到社会更多的尊重而变得更茁壮更健康。”
“我记得你才说过,差异性即非平衡的程度影响系统秩序的发展体量,差异性的抑制只会导致两者同时式微,这样又拿什么来支撑整个社会秩序?”
邵凡不禁微微摇头:“差异性只是必要而非充分条件,它虽然不可或缺,但支撑耗散结构的还有‘开放性’这一要素,从开放性去促进同样可以对整体产生积极的效果。就拿权力系统来说,开放性即是我之前所强调的,要让政治资源对每一个有志有为者敞开,让最高权力产生自所有人手中,让它得到分立制约不再是铁板一块,说白了就是民主宪政。而对资本系统的开放性来说,由于资本是一种私有概念,必须从资本和资本所有人两个角度分别着手:对于资本,就是通过健全法律,杜绝一个个财团公司成为随意自定‘家法家规’的国中之国,令员工的权益得到有效监管和保护;而对于资本所有人,只要牢牢把握住‘人的开放性之根本在于性、婚姻和血缘’这一点,从巨额遗产的继承权入手,令处于同一顺位的继承人能够平均继承财产,令财富不至于一代代越来越集中,而是越来越分散。罗夏历史上那道著名的‘推恩令’就是这么做的,并且是成功的典范,除此之外,在法律援助、工会建设、私企安保力量等方面对资本进一步限制,便能对资本形成有力的限制,使之成为一种建设性的力量为社会发展的更好的服务……”
“说了这么多,你对资本的态度还是太暧昧、太软弱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对它太轻视,以为有了法律的监督和一些细枝末节的限制就可以对它进行有效的制约,自以为理解了一些片面的本质就可以推而广之,自以为抓住了毒蛇的尾巴就放心它不再咬人了,可事实是想要毒蛇不能咬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拔掉它的毒牙,而资本的毒牙就是它赖以实现剥削的对生产数据的占有,只要生产数据的私有化不消亡,资本的危害就难以根治,它总能像毒蛇一样钻到法律的空子,令所谓的制约最终无济于事,就像有的国家对富人征收高额的遗产税,但富人却可以通过把财产全部捐给自己设立的基金会来变相逃税,这真是无比现实的讽刺。”导师有理有据的说道。
“资本资本,你的眼里只有资本,为什么你就不明白,资本并不是人类最大的威胁,专制的权力才是。从法律监管、法律援助和继承权着手对资本的限制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在于斩断资本和权力的联系,从权力着手才是正本清源。资本通过交换购买才能驱使权力,靠依附或收买权力才得以实施压迫和剥削。权力才是资本的力量之源,而专制的权力更是能够将资本操纵于股掌之间,它既可以借‘杀富济贫’吃得饱饱,又可以和资本勾结收割全民。对付资本,最根本的办法是从权力着手斩断权力和资本的勾结联系,让有权的人难以将手中的权力转化为资本,让有钱的人难以将手中的资本转化为权力,而妄图靠强权对资本的讨伐取得胜利,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制造更大的问题!因为资本是头狼,专制却猛于虎,你只想着赶跑资本这头狼,却不考虑是不是可能把人类推入专制的虎口,这到底是在帮人类还是在害人类呢!”
“生产力的发展决定一切上层建筑,是资本的发展‘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数据集中起来,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由此必然产生的结果就是政治的集中’。换句话说就是资本产生了专制集权,权力的集中形式只是反映了资本的发展形式,是‘财产权力’决定了‘政治权力’,‘政治权力’只是‘财产权力’的从属,资本才是权力的本源,权力是资本的另一种化身,是资本的衍生物,因此从资本着手才是正对人类社会问题的症结,才能药到病除。”
“好吧。”邵凡索性搬出陈年往事道,“让我们回到两百年前你和海因岑的那场论辩,那场文字辩论可以看做是近代思想史上权力与资本之间地位关系之争的一次重要交锋,在这场辩论中你的立场是资本(财产权力)和公权力(政治权力)都是权力的一种,和海因岑根本的分歧在于到底是前者决定了后者还是后者决定了前者,到底两者哪一方对社会具有主导性。海因岑认为‘政治权力’比‘财产权力’更有决定性,是前者主导着后者。而你认为‘政治权力’从属于‘财产权力’,因为按照你的理论逻辑,‘政治权力’属于上层建筑,是被决定的一方。对此你举出‘农奴怎样为自己买得自由?’‘城市的商人公会怎样买得自己的市政权?’等事例来左证自己的论断。
这些事例乍看起来颇有道理,但事实上呢,农奴们被允许为自己买得的是怎样微薄的施舍的‘自由’?是沙皇专制下即使失去了被栓在土地上的手镣脚铐依然颈上被拴着锁链被专制皇权继续压迫的‘自由’,即使是这样的所谓‘自由’,对他们中的多少人来说有这个财力而不意味着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又对多少人来说即使花光积蓄买得了‘自由’却依然没有田、没有生产工具必须继续承受最底层的压迫而卑微的生存下去?这样的‘自由’又能说明什么呢?何堪成为你‘金钱可以压倒权力’的论据?
再看‘城市的商人公会怎样买得自己的市政权’,这种事例有比一个富商拿钱去摆平一个村长更令人不可思议吗?你让那个富商拿钱去摆平一个中等国家的实权王室试试。如果你硬要拿摆平这种七品芝麻官级别的权力作为资本可以凌驾于公权力之上的左证,那么不妨看看东方的专制君主是如何解决财政危机的,他们遇到财政危机时可以直接巧立罪名把商人巨贾们打入大牢、抄没家产,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告缗令’就是这种手段最极致的体现。
和海因岑的论辩中你还做了个漂亮的比喻:并不是苹果创造了苹果树。以此来形象的诠释随着生产力发展基础而伴生的‘财产权力’如何决定了作为上层建筑的‘政治权力’。
这个比喻真不怎么高明,等于是把你好不容易理清的结论又拉回到底是‘鸡生了蛋还是蛋生了鸡’的混沌中去。而你那篇名为《道德化的批评和批评化的道德》论辩文章通读下来,我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感觉东拉西扯、思绪混乱,反倒是你文中引用的海因岑的那句话令人振耳发聩——凡是对资产者获得金钱表示仇恨而对国王获得权力却听其自然的人,我都把他们叫做胡涂虫和胆小鬼!
这点他说得没错,你的思想和主义从诞生之初就带有一种明显的倾向,就是对人们和专制权力作斗争淡然视之、心不在焉,却对人民间的相互仇视和对立一心挑拨、极尽煽动。让劳动人民只顾着和富人作斗争,而专制统治者却坐收渔利。对专制统治者们来说,你的理论正对他们的胃口,他们当然乐于看到穷人和富人间势不两立、争斗不休,而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不劳而获者!谁才是连人权都可以剥夺的最大的剥削者!"
原本不动声色的导师微露怒容,"解决社会问题的关键在于把握问题的本质,你只专注于以现象去左证你的观点,始终无法从理论上得出科学确切的答案,更不用说可以动摇我的历史唯物理论体系,又怎能让人信服。"
“对某些人来说,解决问题的关键岂是在于把握问题的本质,而是在于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你的信徒们从头到尾贯彻的正是这一宗旨!他们一个比一个起劲的嚷嚷着要消灭资本、阶级和私有制,却一个比一个建立起更黑暗残暴的专制极权统治!
没错,资本是残酷的,但相对于专制权力而言,对你却是仁慈的,普鲁士和法兰西的资产阶级政府只是将你驱离,最后英国甚至还容留了你,让你在密友的资助下保持着一种甚至有管家和佣人可以使唤的生活。但你可曾知道,在如今在你脚下的这个国家,在你的徒子徒孙们统治着的这个国度,多少为工人维权的人不是被迫害就是直接被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这种专制集权下,如果我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将我的观点我的控诉表达出来,等待我的轻则是囚禁和牢狱之灾,重则被失踪甚至是家破人亡……
没错,资本是有罪的,它终有一天会被戴上为它量身打造的法律脚拷而不得越雷池一步,但它是对受它剥削和压迫的人有罪,绝不是对你有罪,恰恰相反,跟你的徒子徒孙们对异见者的残酷迫害相比,它对你已经够手下留情甚至是宽宏大量的了,面对你暴力和仇恨的鼓吹煽动,没有让你从人间消失或者将牢底坐穿,容得下你的大作发表了一卷又一卷,容得下你在它最璀璨的思想宝库——大英图书馆中谋求一份工作、边养活你边让你整天博览群书一心打造对付它最锋利的思想武器,甚至容得下你公开宣称:你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
这个世界如此对你,可看看被你的理论所指引的信徒们是如何对这个世界的吧,一旦政权落入他们手中,他们便立即撕下往日对资产阶级的暴政和镇压声泪控诉的正义面纱,摇身一变,开始了自己对异见者们极尽冷酷的迫害、摧残和绞杀,他们不止要消灭异见者的思想,还要从肉体上摧垮反抗者的整个身心,S-21、古拉格、夹边沟这些惨绝人寰的劳改死亡营便这样应运而生。对人命视如草芥的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大饥荒,在人们之间掀起一波波相互揭发、构陷和迫害的浪潮!你知道近百年来有多少人死于源自你发起的这场运动吗?一亿多人!受其影响而遭受厄运的人更是数倍不止!也就是说你奋笔疾书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由上百人的鲜血、上千人的苦难凝聚成的!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说我只会以现象来左证我的观点,在理论上根本无法动摇你的历史唯物体系,可现象是都已经看到血淌出来了,你还能断言根本不存在伤口吗?人类都已经为此血流成河了,你还依然坚持你的理论不存在重大缺陷吗?”
“我真怀疑你是怎么一步步过关斩将走到现在的——以你这种小资产者谈到流血牺牲便为之色变的惊惶软弱。”导师目光中透出一丝轻蔑道,“斗争总是无法避免流血牺牲,但暂时的流血牺牲若能换来人类彻底摆脱资本的长久统治,长远来看却是值得的。”
“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对资本的偏执,你对资本的全盘否定和虚伪的道德家们对性的厌恶有什么两样,如果任由性泛滥成灾,人类的伦理纲常当然会面临消亡。但如果将性当做洪水猛兽,从而扼杀人类的性本能,人类马上就会灭亡!对于资本也是一样。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制度去约束它,斩断它和权力的勾结联系,绝不是消灭和扼杀!”
导师付诸一笑道:“据我了解以如今的科技发展,即使不通过性本能,人类依然能够繁衍下去。”
邵凡一时无话可说哑口无言,竟至自嘲的笑了起来,“即然所有的道理在你的偏执面前都不值一提,这场争论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动手吧,动手把我们消灭吧,面对问题不承认事实而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令这个世界一片和谐吧,你们从来都是这么干的,哪里有你们的足迹,哪里就有血腥和暴力,你们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套路——先夺权,再建立极权,实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专制统治,并为了这种统治的千秋万代不惜使用一切暴力维持。”
导师沉默了片刻,而后终于一改语气的缓缓开口道:“生在一个长期笼罩在东方专制阴影下的国家,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你对专制权力的痛恨,甚至部分认同你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独到之处,我们的思想既有巨大的分歧但也存在着交集,对资本的理解虽出发点不同,但结论却异曲同工,都认为资本的猖獗是人类巨大的威胁……事实上,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我的理论也没有真正完成,对真理的追寻并没有得到令我彻底满意的答案,我会一直追寻下去,对于真理的其他追寻者也始终怀着最起码的尊重,鉴于这种尊重,我希望你能再认真考虑一次,如果你愿意追随我平定这个世界,我们一起携手先将资本对人类的威胁铲除,待我的使命完成,我会退居次席将一切的主导权拱手相让,到那时,你尽可以腾出手来专心铲除权力对人类的威胁,我会作为坚强的后盾助你实现心中的理想。先驯服资本,再驯服权力,无产阶级专政只是一种临时的过渡状态,人类最终还是要实现完全的真正的民主,还是要靠你这样的自由斗士来完成迈入理想社会的最后一步。这是我们双方搁置矛盾、化解争执的最好办法,不会再有能避免流血的更好方案了。我们都同样是反抗者,反抗的都是这世间的不公和压迫,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抛开分歧、携手与共,同是反抗者的我们彼此相争得你死我活,岂不是便宜了世间的不公和压迫!在世间的不公和压迫面前我们本是同类,绝不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敌人!”
“不!我们不是同类。”邵凡笃定答道,“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我所执着的信念和理想,但我绝不会靠宣扬极端仇恨和暴力专政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不会靠镇压和屠戮异见者让自己的思想不容置疑,不会做专制的帮凶和刽子手让人间的自由光明委于野蛮黑暗的脚下!你坚信理想中的天堂是有的,是可以实现的,但在现实与那天堂的中间隔着一座血海,人类要泅得过这血海才能到达彼岸的天堂,于是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人类渡过那血海!但你可曾想过,建立在人们累累白骨之上的怎么可能是真正的理想国!建立在专制强权之上的世界怎么可能是公平公正的!需要渡过血海才能到达的,不是地狱还能是什么?当一个人手上沾满人民鲜血的时候便意味着无法回头了,当人类踏入那片血海的时候便意味着从此身不由已了,从你以阶级斗争的暴力哲学为宗旨去推动人类历史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的学说注入了血腥恐怖的基因,就已经注定你的理论将成为极权专制最合身的嫁衣,成为野心家和阴谋家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暴力?”导师冷冷奚落道,“难道你不也是在使用暴力?斗争是人生的最高法则,‘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暴力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力’,‘国家权力,就是集中的、有组织的社会暴力’!”
“暴力只是最迫不得已的手段,面对这个专制政府——你的徒子徒孙们所创造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暴力集团,不拿起武器抗争只会在绝对碾压的力量下消失无踪。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能给我一个跟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在全体公民面前公正辨争的机会,让真理在所有人面前显示出它本来的面目,就像你的《资本论》刊印了一卷又一卷那般光明正大,我宁可现在就放下武器,放弃暴力!可那些靠愚弄大众和编织谎言去统治国民身心的专制统治者们敢这样做吗?他们不敢!他们只敢以暴力强制对异见者封杀威胁、迫害关押,让自己的口舌爪牙们不停对大众叫嚣洗脑!”说到这,邵凡不禁语气悲凉道,“人民被统治被宰割也就罢了,还要忍气吞声的沉默,忍气吞声也就罢了,还要去赞美歌颂,去感恩戴德……子子孙孙、生生世世,连幼儿园的孩子都不放过,字还没认几个就开始被洗脑被打上‘童心向党’的政治烙印,从离开母亲的怀抱就要去接受和拥抱奴役……”
听到这里,导师又一次深深叹了口气,“我的仁慈好意在你面前竟这么不名一文,但你扪心自问,倘若我真是如你所说的那种靠镇压和屠戮异见者让自己的思想不容置疑的人,还会与你争论到现在吗?动下手指就能让你轻松消失……我只是感到惋惜,就算你不为自己,难道不为自己所爱的人去考虑?难道人类的言语对于化解分歧竟是这般无力,最终还是要靠兵戈相向才能解决问题?虽然我一直认为人类的矛盾最终还是要付诸于斗争和行动,但坦白的讲,此时对于你,我并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因为同属反抗者的我们绝不该成为相互倾轧的死敌……”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我不需要你带着诱饵的仁慈大度,你只是想让我在精神上向你屈服罢了,无法接受我的忤逆坏了你君临天下的大好兴致吧。”
导师脸上略微无奈道:“你说我对资本的成见太深太偏执,可你对我的成见不也如此?难道我们真就找不到一点能够达成一致的共识?”
“你以’剩余价值‘的理论揭示了资本的原罪,这项社会经济学上的成就毋庸置疑。但你忽视了权力的原罪,以阶级斗争为纲将世间的所有原罪全推给了资本,偏执极端的误导了人类,造成了一次次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却也是不争的血泪事实——这就是我对你的最终评价,谈不上什么共识。”
“邵凡,我爱这个世界,也同样深爱着人类,如今实现人类理想宏伟蓝图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我曾奋笔疾书、苦苦追寻这个梦想而不得的痛苦煎熬就要得到回报,我不可能让它就这么从我的指缝溜掉……你们已经无法阻止我去实现人类的理想,要想拯救人类,必须彻底毁灭旧世界,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在新的世界本有你立于我身侧的一席之地,意味着绝对的认可和无上的荣耀,可你却视如草芥、毫不珍惜,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邵凡闻声带着些许苍凉的笑了笑,“你说得对,我是宁肯被消灭也绝不愿活在你那个所谓理想世界的,那个靠暴力和强权去维持的一群行尸走肉的理想世界。最后送你一句临别赠言——如果连人性都已失去,所谓的理想还有什么意义?此中滋味你就留着在你君临天下的那个理想世界、在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发现这个世界上最弥足珍贵的一切已然一无所剩的无尽空虚无尽落寞中慢慢品尝吧……”
“还轮不到你来教化我!”导师已然忍无可忍,怒容乍起的抬起手来,任凭指尖的光芒炽烈闪耀,但手指却在微微颤动着,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什么。
“卡尔!”珍妮急忙拦住了导师的手,“不要!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什么!”导师诧异的望着她,“伤害!?连你也觉得我的一举一动带来的都是对别人的伤害?好像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毁灭在破坏?是吗!”
伴随着不可遏制的狂怒,导师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眼中的血红一瞬一瞬的浮现消失着,仿佛由于精神的刺激将要重新陷入之前那种失控狂暴的状态。
“不!你从来都是善良正直的卡尔,从来都是我的挚爱!”泪水顺着珍妮的脸庞流淌而下,她微微颤抖的抚摸着导师的面颊,“卡尔……我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我比任何人都懂你了解你,你对这个世界的爱和悲悯从来没有动摇过!你把全人类的幸福当做自己毕生的事业,为此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