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间,初秋的黄叶随风飘洒了一地。大清早,就听得有人踩得树叶沙沙响。
来的是金发碧眼一男一女,男的瘦小精干,走得气喘吁吁,仿佛夏日沙滩上被太阳烤焦了的刀条鱼,换了季还没缓过气来。女的高大威猛,紧跟男人身后,有如保镖。你若仔细察看,她的鼻子和嘴巴之间有一排密密的绒毛。大女人小男人,看着有点滑稽相,像是女人手里拎了个热水瓶远远走来。
庚子年间,百年不遇的疫情突袭北美,餐饮业首当其冲遭受重击。很不幸,这对夫妻都是干餐馆的。女人在麦当劳辛勤劳作了30年,老板还算讲义气,手下留情没有炒她鱿鱼;男人则失去了在西餐馆刷碗的差使。一家人突然从两个赚钱的变成一个赚钱的,生活来了个兜底翻,幸好没孩子拖累。欠了4个月房租后,两口子被屋主赶出了房门。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打听到了这家收容所。还真是找对了地方!这儿收留了因各种原因受困的无家可归人士,不仅提供免费吃住,还提供各种服务。有病的帮忙找医生,无房的帮忙找房,无工作的帮忙找工作。凡是来投宿的,不问出处,一律称客人。流浪汉也好, 坐过监的也好,刚出院的也好,刚下飞机来隔离的也好,只要有人推荐,全部一视同仁。
来到这儿的孤男寡女居多,五十张单人床,清一色大统铺,男女混居。这瘦男胖女,虽是夫妻也不例外。他们被安排在两张相邻的单人床上,有各自的床头柜,与他人共享洗手间、饭厅等公共设施。女人每天上班,男人闲得无聊,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视。电视机只有一台,摆放在大厅中央,客人时不时会为抢台和霸座吵架斗殴。收容所不得已定了规矩,凡看电视者,必须讲究个先来后到,挂号排队等候。女人每天一早出门,男人也跟着起床,早早到前台报名。终于轮到他了,说不出的欢欣鼓舞,瘦小的身子陷进温软舒适的大沙发里,随着好萊坞老电影黑白鏡头的转换,他的眼睛也渐渐眯成一条线,直视着屏幕不动弹。间或有电话铃响,是女人打来的,男人如弹簧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俩人在电话两头兴奋地咂着飞吻。
晚饭时分,女人下班回来,男人看准了时间在门口候着。饭桌上,男人殷勤地为女人端茶盛汤。女人噘着嘴,用叉子挑起意大利通心面,嘘嘘吹着气,一口汤一口面,吃得津津有味。菜汤冒着热气,一勺下去就能刨出埋在碗底的鸡块。男人却不怎么吃,只呆呆盯着女人看,嘿嘿笑着,山羊胡子后面露出黑黄的残缺不全的牙齿。
吃罢饭,一同外出散步,还是老样子,男人在前,女人押后,踏着细细密密的小碎步。 “哈里,外面冷, 风大,把手放口袋里!”“哈里, don't be stupid/别犯傻,好好走路!”男人看上去窝囊,却有个英国王子的名字。“哈里,哈里”,亲切的呼唤从女人口中传出,清脆嘹亮地在秋风中打转,天空中弥漫着暖暖的爱意。无家可归终是不幸,爱情却让他们活得有滋有味。
终于男人厌烦了整日坐在电视机前的习惯,开始上网找工作。他年纪大记性差,老是记不得密码,急得挠头抓腮,本来就稀少的头发愈发见顶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后找到了一份清洁工作。每天清晨赶往唐人街,负责打扫落叶,清理前街后巷的垃圾,擦洗大墙上的涂鸦。他俩都干得起劲,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早点攒到足够的钱搬出去租自己的房子。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转眼间快到中秋。一日,这对夫妻像怀揣了什么秘密,私下嘀咕了好半天,鼓起勇气找到了经理。男人一高兴,说话时脑袋转得飞快,就像小孩手中的拨浪鼓,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我们结婚20年的纪念日马上要到了,在这离婚率过半的社会,还真算得上稀奇,不是吗!”。说罢,神情又扭捏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女人鼓起勇气问,“可不可以让我们……?”她脸微红,手指着他们那两张单人床,双手合拢,做了一个拼起来的动作。
经理是善解人意的人,接下来的一切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月上柳梢头。那个夜晚特别宁静,奇怪!其他人都去了哪儿?又大又圆的月亮透过窗子,把两个剪影投在墙上。他们在大床上面对面坐着,默默相望,目光透过月色柔柔地抚摸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