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阿明2021-10-30 07:11:08

                       吻;夕阳红?

 

                                                             作者    地中海阿明       

 

         欧洲人和中国人在见面的礼节上绝对不同;中国人一般就是问好加握手,顶多再拍两下肩膀,足矣。那么在疫情期间就更简单了,也就是点点头,最多再来个双手合十,互祝平安而已。欧洲人就麻烦了,先拥抱,再亲吻脸蛋,不是左右左,就是右左右,情人和夫妻再来上一通亲嘴,是必需的。我因为从小就有洁癖,所以总觉得这事不是那么讲卫生。

         二十多年前,我作为总公司的海外销售部执行经理,在意大利举行餐饮贸易大促销,第一天就谈成了五笔业务,每一笔都在五十万美金以上;就因为客户都是些假洋鬼子——中国人。晚上大家还一起喝酒狂欢,朦胧之中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在祖国南方的一个小镇呢;意大利的中国人实在太多了。

         第二天有一笔三百多万的业务,总公司连夜通知我,让利幅度可以加大到百分之十五!由我自己全权灵活掌握。没想到第二天对方的谈判代表是一位金发女郎;一米八几的个头,大波浪的披肩发,海蓝色的眼睛,笔直的鼻梁子配着标准的鹅蛋脸,简直就是字典中‘女王’一词的现实注解。当那双四十三号超级高的高跟鞋‘嗒,嗒,嗒,’敲击着水磨石地面,向我迫近的时候,我忽然为我一米七零的身高感到有点自卑;还没来得及让我多想,女王已经一个大鹏展翅把我搂在怀中了;左右左的仪式还没完成,浓烈的香水味和狐臭味已经噎得我无法呼吸!头脑中闪现的全是与死亡有关的残忍画面!我要活下去!强烈的生存欲望支持着我,我拼尽全力从女王的怀中挣脱出来,先是干呕了几下,接着便‘哇’的一声,把昨晚聚会时吃的一整只澳洲龙虾和差不多整两瓶法国香槟,全都吐在了谈判桌上;谈判会议室立刻被给牲口起圈时特有的那种浓郁的酸臭味充斥了。满脸鼻涕眼泪的我,一边用领带擦着哈喇子,一边用英文大声抱怨着“实在是太臭啦!”。

        一笔大生意没谈成,我也被公司辞退了;理由是,‘该同志严重缺乏为事业为集体献身的精神。’

         女王事件使我的心理和生理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从此,我对生活毫无热情,对异性更是没有一点兴趣。一位小学的同窗把我接到马耳他,让我在他的中餐馆里做洗碗工,一干就是二十年。我对于孤独寂寞并没有感到不安;平时游游泳,看看书,追追剧,拍拍照,都是一个人就能干的事,倒也轻松自在。

         可是最近发小群里有一个叫毛头的发小,总发一些与老年人生活有关的段子,什么健康食谱,老年养生,夕阳情恋,什么‘长寿秘诀要记牢,屁股别比脑袋高’;要不就用各种乐器演奏同一支曲调——《夕阳红》。“绝对是有精神病。”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无意识地照了一下镜子;呀!两边的鬓角已经明显的斑白了!怎么会呢?我一屁股坐在木凳上,掰着手指头细算了一下;真是的,不知不觉已经五十多岁奔六张了!可是,昨天游泳时我还空手抓着了一条鱼呢!

         看着自己被洗碗水泡得白白净净的双手,我忽然想起过去干销售时经历过的一个段子。

     褚总经理是我被提升为科长后接待的第一位客户--------美籍华人。高耸的大背头,宽宽的脑门,金丝边的瓶子底儿眼镜架在笔直高挺的鼻梁上,上下嘴唇都薄得像牙签一样,下巴又大又前突,显示出办事一丝不苟的态度,也就是老百姓说的那种死心眼性格;一对儿大的有些夸张的大脸蛋儿上,分别镶了一只招风耳。无论谁第一眼看到他都会觉得“哇,学者风范!”;可等你静下来仔细端详时,“哈,感觉是漫画里的人物!”

         生意谈成了,买卖双方都挺高兴。我自掏腰包,在金贝壳大酒家包了一个带卡拉ok的单间,大家乐一乐。火锅的蒸汽,铁板的馨香,伴随着绕梁不绝的一首首情歌,人人喜笑颜开。

         公关处的倩倩不停地给褚老板夹菜,斟酒,时不时的还模仿几句老储那不太标准的广东普通话。这个褚老板就是她介绍给我的。

         因为火锅的蒸汽太大,老储的眼镜已经摘了,西服在唱歌的时候早就不知扔在什么地方了,领带松的已经可以当腰带用了,小薄嘴唇上沾满了黑蒜子牛肉的酱汁,脸色正在向茄子皮方向过度。一曲歌喉尽兴后,褚老板回到了餐桌旁;走道时身体显得有些微晃,赶紧坐下了。

         倩倩马上斟满了两杯香槟“哎呀,老储,你有这莫好的嗓子,形象又这么帅,你要是走文艺路线,估计好多歌星现在都可能没有饭吃。”随手又抓了一张餐巾纸,在老储的脑门儿上沾了沾。

“没有的啦!我当年,差一点点就要走歌星的路啦,我太太不想要我太张扬,(故意小声)容易被别人抢走的啦。”大家都哄笑起来;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真要走了歌星路线,估计早就饿死啦。

“来来来,老储,为了你忠贞不渝的爱情,干杯!”倩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忽然发现,她仰头喝酒的时候,脖子显得那么漂亮。是啊,毕竟她是我五年前的初恋。

         老储咕嘟咕嘟换了两口气,总算把一大杯香槟顺下去了;脸色接近正点茄子皮色了。

“老储啊,从地图上看,你公司的位置离红灯区不远,你是不是经常去那里放松放松啊?”倩倩目光显得有些朦胧,看着老储。

“没有的啦,”老储夹起一角松花,放进嘴里,吧唧着,“你看,大家都在讲‘人过三十要学坏,’我,没有,我褚云峰今年四十有二了,凭良心讲,今天这里都是自己的同胞,我也没有要隐瞒的什么,我除了我太太之外,我就从来没有摸过第二个女孩子的手!”老储忽然显得有点激动,不知是后悔还是骄傲。倩倩把一满杯橙汁推到他面前,老储举杯一饮而尽。大家谁都没说话,可能都在回忆自己摸没摸过第二个女孩子的手。

         倩倩侧过身来,用一只手支在下巴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大脸蛋儿;“不就是一只手吗,摸上去能有什么不同的?”

“这里边确实是很有些讲究。”老储给自己倒了半杯法国矿泉水,抿了一口,“有这么一个段子,就是从大陆传过来的。嗯,是这么说的‘拉着小姐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拉着情人的手,一股暖流涌心头;拉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一点感觉都没有。’”大家哄笑起来,老储得意的喝着水,“怎么样,还是满实际的。啊?”

“老储!”倩倩突然一拍手,大声说“今天是郭科长上任后的第一单业务,大家都高兴,我也给你发放一点福利。来,把手放桌上,”倩倩把老储肉嘟嘟的右手抓起来,放在桌上,“手心朝上,就这样。”倩倩把自己的左手慢慢放在了老储的手上,又用右手把他的手指慢慢收拢起来,“现在,你告诉我,告诉大家,什么感觉?”全场一片寂静,大家都注视着老储,等待着他的回答。只有背景的卡拉ok机轻声地唱着“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他比你先到。” 

         我轻轻地抓紧了眼前那只还有大半升的啤酒扎,只要那小子敢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立刻就把这大半扎啤酒扣他脑袋上,让他的身体和灵魂同时接受一次洗礼。我绝不允许有人敢羞辱我的初恋。

        老储慢慢地睁开双眼,深情地看了倩倩一眼,对大家说;“苦辣酸甜全都有。”大家哄笑起来,觥筹交错,歌声飞扬,余音不绝。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倩倩现在怎么样了?当初要不是她父母反对,我们的孩子应该早就大学毕业了。

         我环视了一下自己这十一平米的小屋,墙上贴满了我拍摄的风光照片,人物肖像,美食招贴和街景抓拍。每张照片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唤起我对往昔的生动回忆。我一个人孤独地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年,语言不通,文化不同,自己丰衣足食地照顾着自己,足迹遍布大半个欧洲,一直都觉得活得挺滋润的。

         可是,最近发小毛头的那几曲《夕阳红》忽然让我心里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什么呢,相机用的是最好的,车开的是时髦的,只要我高兴,几乎每个周末都可以出国度假,(疫情期间当然暂停了),洋酒只喝法国香槟和人头马(有时也喝点意大利的葡萄酒。)白酒当然只喝五粮液和茅台了,吃大龙虾就和在国内吃炸糕一样平常。疫情期间餐馆停业,体重飞涨;每天看电视要看到夜里一两点,早上最早也要十一二点才起床。要实在说缺点什么,那就象老储说的那样;没和倩倩以外的小姑娘拉过手(和倩倩也只是在电影散场时怕挤丢了,拉过一次手)。人生真是太有意思啦;年轻时随时可做的事,步入老年后却变得那末稀缺;没人愿意和你拉手,没人惦记你的生活,即使你有满腔热情,也没人愿意得到你的关心,更不可能有人愿意和你拥抱,亲吻。感觉生命的航船在飞速前进,自己已经渐渐地连它抛下的缆绳都快抓不住了,正在被时间的海洋吞噬着。

         哪有那么多的‘夕阳红’;我拍过无数次的日落,真正赶上值得赞叹的晚霞极少,阴云密布雾霭蒙蒙才是最常见的。街角公园有一位中国老太太,天天在那写地书,满头白发,丈夫已经去世三年了,我就没见她跟什么人说过话。听说当年还是什么芭蕾舞团的主跳呢! 自己住那么大的房子,怎么收拾啊!还真是的,她的煤气要是用完了,怎么换啊?要不,那天我问问她……,算啦,人家年轻时被男舞伴托举过不知多少次了,还差我这一声多余的问候。

         门口小超市的那个意大利小姑娘,眼睛又大又漂亮,上次我买鸡蛋的时候,她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赶紧用手背捂住了嘴,脸都红了。我当时以为她是被我非凡的气质和俊朗的容颜惊到了,心中还有些沾沾自喜。回家一照镜子才看见,我脑门儿上沾了一块鼻涕!太丢人了!

         拉开冰箱门我才发现,又该买鸡蛋了。这回出门前我认真地照了照镜子,确保脸上没有瑕疵。只是鬓角的白发让我有些泄气;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呢?

         收钱的刚巧又是那个意大利小姑娘!她的这双眼睛真的是太漂亮了!两盒鸡蛋五块钱。我把一张五欧元的纸币递给她。她好像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没有收钱,而是认真地看了我一下;今天我心里有底,脸上绝对没有鼻涕。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安地看了一下四周,我也下意识地随着看了一眼,没有人注意我们。“您还有别的硬币吗?”小姑娘轻声地说。我太理解她此时的心理啦;年轻时,我的一些同学看到漂亮的小姑娘,总想跟人家说上几句话,“天气不错啊。”“嗯。”“你也等车啊?”“嗯。”“我给你买票吧?”“不用了,谢谢。”哎呀,这心里就高兴得小鹿乱撞啦。

         作为一个男人,其气质和风度足以让女孩子为之倾倒;我有这个自信。“对不起,我只有这些了。”我十分坦然地轻声回答。小姑娘突然隔着银台探身过来,要亲吻我的脸颊!厨师王大胖子曾对我说过,在国外,如果女人亲吻你时,闪避或拒绝,是最不礼貌的行为。我当然知道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危害。这次,我没有躲闪,更没有拒绝,只是闭上眼睛,锁紧眉头,等待着接受我人生的第一次热吻。(倩倩都没有吻过我。)

“老爷子,你还差一块钱呢!”小姑娘贴着我的耳朵大声说,一把抓过我手中的五欧元,还顺走了三个鸡蛋。

         我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鸡蛋涨钱了!

 

 

                                          完啦!

 

                                                                      2021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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