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阿明2022-01-28 08:55:24

                 60年代的发小趣事

 

                                                           作者    地中海阿明

 

“最近,总看网上有人议论‘文化大革命’,有人说那是一场浩劫,可有人说,随时都希望再次爆发。对这事,您是怎么看的?”下班了,我一边开着王大胖子的宝马Z8,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问着身边昏昏欲睡的老胖子。

“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了”老胖子睡眼惺忪地嘟囔着,“中国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每一个人的灵魂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无数人的肌肤都受到了伤害,不知有多少人因不堪受辱,选择了自尽:跳楼的,上吊的,跳海投湖,服毒割腕,故意关好门窗让煤气弥漫于屋内,一家人都长眠的。”

“这是不是太残酷了!”我说,一边把车速降低了一些。

“哈,”老胖子喝了一口水,“儿童医院的一位女外科医生,在父母的苦苦哀求下,手起刀落割断了二位老人的颈动脉,自己正要悬梁自尽的时候,造反派带着红卫兵破门而入,造反派队长纵身而起,挥舞手中的西瓜刀,一刀斩断了上吊的床单,红卫兵小将一拥而上,乱棍飞舞,女医生险些成为肉酱。但因人长的漂亮,被队长揪着头发拖到抢救中心,拷上手铐,输氧输液,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左小腿开放性骨折,截肢了。扫了十年的厕所。罪行评判上写的是;“面对自绝于党和人民的狗爹娘,麻木不仁,不但不加以制止,还想一死了之,逃脱罪责。”就是这条评判,把杀人犯的罪名变成了不孝之子。终身未婚。”

         车窗外,天体浴场的海浪撞击着岸边的礁石,浊浪排空,带着咸腥味的水花扑面而来,我赶紧把车窗都关上了。

“当时的大街上到处都贴满了大字报,莫名其妙的传单满天飞,甚至有人从商场的楼顶上往下倒用过的手纸!就为了看人们哄抢时的样子。一辆辆解放牌大卡车满载着头戴安全帽儿,手持西瓜刀和锄头把儿的造反派,一路鸣笛,高喊口号,像发了疯一样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我印象中,连太阳都变得不是那么明亮了。

         我们家,文革爆发没几天,爷爷连气带吓去世了。家里除了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叔叔全都被关了牛棚,不许回家,工资停发。因为是一个大家庭,所以各个单位轮番地来抄家,最多的时候,一天来了四次;从早六点到晚上十二点,把本来就不太富裕的家,几乎是洗劫一空。

         当时的社会,没有法律,治安瘫痪,打砸抢烧,为所欲为。有知识有文化就是有罪,有权的人就更是罪加一等,随时准备被批斗。老干部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女教师被剃成阴阳头,只要出身不是工农家庭,厄运就随时有可能降临到你的头上。白色恐怖充斥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地富反坏右统称为牛鬼蛇神,随时等待着被革命的铁扫帚横扫。在当时的马路上,你根本不可能看到有笑容的脸。全是一色的阶级斗争脸;横眉立目,怀疑一切,随时准备开打。”

“那时候,您有多大年纪?”我十分谨慎地问。

“十来岁吧。还不够参加打砸抢的岁数。”老胖子仍沉浸在回忆之中。

“那,您的童年应该是够凄惨的。”我心中庆幸着,自己没出生在那个年代。

“其实,一个人只要有了积极的生活态度,环境再恶劣也一样能顽强地活下去。过去,我们叫做‘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通俗的说法就是‘苦中求乐’吧。”老胖子的脸上好像闪过了一道亮光。

“周围除了挨斗就是自杀的,怎么可能会有‘乐’呢?”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上学时,老师叫我去办公室个别谈话,我都要紧张得去好几趟厕所。真要到了随时可能被人揪出来先批斗再挨揍的情况下,真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当时家里的大门和墙上都被贴满了大字报,家长的名字都被写的歪歪扭扭还要打上红十叉。学校的小同学们都不和我说话,认为我就是牛鬼蛇神的狗崽子。人在青少年时期最大的需要就是结交朋友。我当时感到格外的孤独;觉得生活就像黑白电影一样,没有色彩,更没有温度。

         当时的中国社会,买什么东西都要凭本凭票限量供应。我奶奶每天做完晚饭都要主动把炉火熄灭,为了省煤。可问题是,劈柴也是限量的,每户每月只能购买十五斤。奶奶生炉子的时候 经常自言自语;“怎么办啊,又快没有劈柴了。”城市不像农村,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说没有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老胖子喝了一口水。

“那怎么办啊?”我真的有点为老胖子一家揪心。

“我们小时候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可以玩电子游戏,网络游戏,什么的。我们只能玩烟卷盒,弹球和砍劈柴。”

“砍劈柴?怎么个玩法?”

“就是用你手中的一块劈柴,砍向对手放在地上的另一块劈柴,地上画一条线,如果他的劈柴被你击打过线,而你没过,那末他的那块就属于你了;如果你也跟过线了,那么他可以再来击打你的。当时这项活动十分盛行,因为每个家庭都需要劈柴。”

“您为家里赢了不少劈柴吧?”我猜测着。

“刚好相反。”老胖子苦笑着。“我们家的劈柴奶奶本来可以用十天的,在我的帮助下,三天就用完了。”

“哎呀,那老太太得多着急啊!”

“我也觉得特别内疚;看别人赢得挺容易的,怎么到我这就一直输呢!奶奶因为腿脚不好,要我扶着她去煤店跟人家说说,看看能不能把下个月的劈柴先卖给我们。

         那个倒霉的二麻子,一看是奶奶和我,先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啊呸!你们一家子都是牛鬼蛇神,有劈柴也不会他妈的卖给你们!早点饿死算了!” 原先的那个顾经理还不错,从屋里追出来解释着;“老太太别往心里去,二麻子就是个王八蛋。你们要是还差个一两天也就算了,可这才刚买了三天,我们跟上头也不好交代啊。”奶奶本来还想跟他说点什么,可一看他胸前挂的那个黑牌儿“反动资本家顾文天”,我们赶紧离开了。”

“那你们家这个月就做不了饭啦?”我真的有点着急了。

“回家后,奶奶气得不停地喝水,还不忘了安慰我:‘别怕,我做完晚饭就把火封上,转天早晨早点起,再把火捅开,废不了多少煤。’这让我心里更觉得不安了。

         想办法;我找遍了家里的各个角落,终于在爷爷睡觉的床底下找到一只折了一条腿的小板凳。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一只红木做的凳子,现在卖的话,值老鼻子了。我把那只折腿儿掰下来,,揣在怀里,溜到我们家后边的胡同里,开始了一场扭转乾坤的劈柴大战。”老胖子又喝了一大口水。

“您把家里的劈柴赢够啦?”我猜着问。

“一开始顺风顺水,因为红木的比重特别大;我砍别人的时候,一招即中;别人砍我的时候,那真可谓是‘蚍蜉撼大树’的感觉。”

“这回您奶奶不用封炉子了。”我也感到很高兴。

“可是,当我赢的劈柴堆成一小堆的时候,对方开始耍赖了。

‘你的这块木头里灌铅了!’领头的那个疤瘌脖抻着他的那个脏脖子直盯着我说。

‘没有。’我说。

‘反正你要想把这堆劈柴拿走,就得把你的这块劈柴留下。’疤瘌脖儿和他的两个手下一边说着就上来抢我手里的那块红木板凳腿。

         我把那块红木攥得紧紧的,抱在胸前,蹲在地上,不让他们抢走。他们一边使劲地拉扯我一边还大声喊着;‘牛鬼蛇神的狗崽子,还想翻天?’‘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就在我几乎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我童年时的英雄人物出场啦!”老胖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舒心的微笑。

“是不是警察叔叔来了?”我问。

“那时候,警察叔叔基本已经待业了。毛头!我们那条街上最受大家尊敬的孩子王!”

“他是红卫兵吗?”我满怀希望地问。

“他是连续留了两次级的留级生。”老胖子笑着说。

“那他一定是工农出身了?”我有点不死心。

“他们家是我们这条街上第一个被贴大字报的。就因为他父母都是公安局的,说是家里可能有机密文件,所以没有公开抄家,怕泄密。可是,总有便衣警察在他们家门口出出进进的。”

“那他应该也算是狗崽子了?”我有点不太理解。

“一般来说,狗崽子很少有留级的。反正,他比我们都大几岁,还特别能打架,拳击摔跤都会几下。据说,有四个小痞子想抢他的弹弓子,让他连打带摔全都撩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那条街都没再出现过打架的。

         这会儿,他可能是刚睡醒,出来过过风儿,一看三个臭小子想抢我的红木,二话没说,上去一人一脚;“妈的,你们敢欺负我表弟!再不走,我让你们一块儿满地找牙!”

“您真是他的表弟?”我问。

“没有,这就是一个托词。不过,从那天开始,我们家就再也没缺过劈柴。”王大胖子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

“这回您奶奶也不用为生炉子着急啦。”

“是啊,我奶奶高兴得直劝我;‘别总出去拣劈柴啦,别人看见咱家有劈柴会不高兴的。’没想到还真让她说着了。     

         跟我们家隔着五个门儿,住着一个姓段的老头儿,文革前就是一个给大家倒土收垃圾的主;文革爆发后,这小子如鱼得水,到处给人看他那个少了一个小拇指和半截无名指的臭手,说是让资本家机器给砸的,一下子就混进了街道居委会,成为嚣张一时的街道恶霸。其实,有人说,他那是偷东西让人逮着给剁的。结果,无论谁家被抄家,他都要去给造反派领道,上蹿下跳,跟着一块打人砸东西,顺便偷点值钱的玩意。文革十年动乱,据说,他们家光金条就凑够了一打;名人字画,古董瓷器更甭说了。这种人对文化大革命那当然是朝思暮想了。”

 

“可是,他对您当时那样的小字辈们,应该没什么影响吧?”我说。

“你应该知道,小人得志最典型的心理特征就是想一手遮天。那天,我们几个小伙伴正玩得高兴,段老头子手里拎着一条破麻袋,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

段老头;毛头在吗?

五个小伙伴谁也没说话。

段老头;你们都给我靠墙站好,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说的是靠墙!这还差不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可是有人却在这一片大好的形势下,搞赌博活动。公安局一再提醒我们,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严防阶级敌人开展黄毒赌活动,破坏文化大革命的辉煌成果。我作为咱们居委会的副代表,现在正式通知你们;你们五个人都是牛鬼蛇神子弟,如果不想被拘留,就赶紧放下手里的赃物和赌具,给我滚蛋。我数三下之后,如果还不滚蛋,我就把他押送到分局,每天一个窝头再加上皮带炖肉,让你们尝尝无产阶级铁拳的滋味!

段老头一边说着一边从麻袋里抽出一条宽皮带,狠狠地抽在墙上。

五个孩子灰溜溜地离开了。

一大堆劈柴包括我的那块红木凳子腿,都被段老头收进麻袋。一脸的奸笑。远处胡同口,大卡车满载着头戴安全帽,舞刀弄棍的造反派驶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绵延不绝。

公共厕所内,小便池旁。

我;他说,那些都是赌博用品。

毛头;他放屁!他把那些劈柴都送给他家楼上的那个小寡妇了!这个该死的老秃驴!真该修理修理他了!

段老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段;你们这帮混小子,到处乱扔砖头,把我家的茅房下水管儿都给堵死了。(站上蹲坑,一串臭屁。)妈的,憋死我了。

毛头和我相视一笑;

毛头;有办法了。

清晨,街道公共厕所外,人们排着队,等候方便。毛头带着五六个小伙伴规规矩矩地排在紧挨着厕所门的旁边,身后还有六七位在等候着。可是里边一有人出来,他们就客客气气地让后边的人先进去,自己仍然保持着第一顺位的位置。

段秃子急急忙忙塔拉着鞋子,往厕所跑,手里攥着一叠手纸。

段;几位几位,行个方便,我实在是提不住气了。这手纸您拿着用。(把手纸分给给他让个的人。)哎呀,真是亲不亲阶级分,劳动人民一家人,(忽然发现毛头他们一伙也在排队)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毛头;我们自己有纸。

厕所里出来两位,立刻有两个小伙伴进去了。

段;我这手纸又软又吸水,要不要试试?

毛头;我妈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

段;好好好。我排你后边。有福不会享。

不一会,孩子们都顺位进去了。段秃子在门口站立不安。

大街上摊煎饼的,炸果子的,卖豆浆豆脑的,热闹非凡。

舞蹈练功房内,美丽的足尖轻快地敲击着地面;四只小天鹅正在排练。

田径场上,运动员急速地跳着轮胎,教练拍着手喊;快快快!

一双塔拉着破布鞋的脚在不停地跺着 ;段秃子已经快憋不住了,终于冲进厕所;

段;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我饶不了你们,(仰天大叫)啊!

六个蹲坑被六个小孩占领着。

“这个毛头还真有办法!”我兴奋地说。“后来怎么样了?”

“毛头带着我们去和段秃子谈判;‘如果还跟我们找麻烦,我们就每天都去蹲公共厕所。谁的裤子见黄色谁知道。’结果,段秃子不光退回了我们的劈柴,还被迫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根奶油冰棍算了事。”老胖子轻声笑着,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是啊,与恶势力斗争并取得了胜利,谁不高兴呢。

“这个毛头真是够棒的,有他在身边,您的童年应该是捷报频传吧。”我说。

“其实,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有一次,毛头遭人暗算,顶风让人推着走,结果那小子发坏,把他给推进冰河里了,一直湿到裤裆。我们找到他家告状,老太太还真不错,又烤棉裤又给姜糖水,还给我们烤了几片馒头片,正高兴呢,人家孩子回来了;女孩!”

“怎么会是女孩呢?”

“同名同姓!我们走错楼门了!毛头当时还光着屁股呢。”

“哎呀,真是太栽啦!”

“还有更栽的呢;我们小时候,谁家要是有自行车那就是挺不错的事了;谁家要是给孩子买了一辆自行车,那简直就是一件奢侈的大事。毛头有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还是全链罩的大链盒!哎呀,我们大家简直羡慕的都说不出话来了;摸摸车把,摸摸车座,转转脚蹬子,按几下转铃!如果是能坐在后衣架上让他带着转一圈,那简直就是人生的幸福时光啊。这在我们那条街上都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结果,车丢了?”我猜测着。

“车到是没丢,可是,毛头掉了两颗门牙,成为伴随他一生的印记。”

“怎么会呢?他那么棒,怎么会骑车就把门牙摔掉了呢?”我很不理解。

“他的车技可以说已经是炉火纯青了;上车下车都是飞身耍酷,从来都不滑轮,背手撒把就是家常便饭,飞车急停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车子骑得飞快,突然紧急刹车,后轱辘的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他的身子与地面形成一个锐角式的倾斜,轮胎在柏油路面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车身来了一个大掉头,人却依旧稳稳地坐在上面,得意地笑望着我们。每当这时,我们一群小伙伴们都要兴奋地鼓掌欢呼大声高叫,为我们有如此非凡的领头人而自豪。”

“那怎么会摔掉两颗门牙呢?”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你知道,人往往都是在最得意的时候犯错误。

         我们那条街新搬来了一家人,爸爸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双胞胎。应该是十四五岁吧。这姐俩的长相应该是没挑啦,都是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鹅蛋脸,巴狗鼻子一点点。更要命的是,这姐俩都留的马尾长发,你知道,那个年代,女红卫兵都把头发塞在帽子里,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却没有一丁点温柔;这姐俩的大马尾巴,走在路上甩来甩去的,弄得我们一整条街的人都心里很乱。

         妹妹呢,略显丰满,看上去更甜一点;姐姐则是成熟中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俊俏。姐俩有一辆好像是用废旧水管子焊成的自行车,没有后衣架,没有链盒,甚至连挡泥板都没有。

         那天,晚饭后,大家都坐在马路边看毛头耍车技,小妹妹背着一个画家才用的画夹子,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来了。这时,毛头刚好要展示急行刹车,他光顾低头提速了,没想到小妹妹的破车已经进入了他的车道,当他看见时已经不到两米远了,撞车是不可避免的了。我们当时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毛头就是毛头,只见他突然提起车把,往旁边一甩,一个急停,车头变车尾,后轱辘画出一道深深的弧线,刺耳的摩擦声在距离小姑娘车后轮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住了。小妹妹紧张得从车上跳下来了。

         大家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为毛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我这才发现,小姑娘骑的那辆破车连闸都没有。

         人,无论行善还是作恶,总得有一件事是开头。有了这次化险为夷,毛头内心世界的一扇闸门被打开了;小妹妹每周三次学画画,毛头也便每周三次为我们上演他拿手的街道自行车情景剧;抹一下,赌一下,并行一会,吓一下。每次都一定要让小姑娘被迫从车上跳下来,惹得我们大家哄堂大笑才算完事。”

“这就是您那个时代的人间喜剧吧。”我说。

“乐极生悲。”老胖子苦笑着说。

“该掉门牙了?!”我说。

“没错。这天,小妹妹背着画夹子的身影又从路口出现了;        因为毛头每周一三五都要搞这么一个恶作剧的桥段,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周围几条街的坏小子们都知道了,甚至还有些老不正经的男人们也赶来凑热闹。当时基本上没有看电视的条件,一个大工厂也许就有一台黑白电视,跟收音机一样,翻来覆去的就播那八个样板戏;广播里除了样板戏就是忆苦思甜报告。人们总希望能看到点什么新鲜的东西。所以,当毛头把小妹妹逼得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大家拼命的鼓掌欢呼,其实也是对当时单调枯燥凄苦生活的一种宣泄。

         这时,马路两旁已经站满人了,毛头得意洋洋地坐在车座上,双臂一左一右搭在两边小兄弟的肩上。围观的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令人愉悦的一幕发生。

“毛头,情况不对,今天来的是姐姐!”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爱谁谁吧!看我的!”话音未落,毛头已经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一个人,当他被舆论被观众哄抬到双脚离地的时候,便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毛头的这次决定,影响到他整个一生。

         冲刺急停,小姐姐漠然置之依旧平稳前行;路边靠抹,小姐姐泰然镇定,若无其事,好像还用肩膀轻轻靠了毛头一下,毛头到差点掉下来!大家一通喝倒彩,吁--------!

        毛头的汗已经下来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两眼已经发红了,紧蹬几下冲到了小姐姐的前边,把车一横,拿出了他的毕生绝招——定车!‘我就不信你不下来!’毛头涨红了脸怒吼着。

         毛头的定车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绝技;车子既不前进也不倒退,而且不倒,他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来调整平衡 ,偶尔扭动一下车把,我们曾经计算过,他最长可以达到十秒钟不动!有人甚至称赞他是活着的雕像 !

         现在 ,他把车子定在了小姐姐车的前方,小姐姐如果还不下来,撞车是不可避免的了。围观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足了一口气,准备为胜者欢呼为败者起哄,也为当时沉重的生活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奇迹出现了!小姐姐在车子即将撞到毛头的时候,竟然轻轻的将车把提了起来,注意,她人还在车上,只是稳稳地站在了车轮的后轴上!此刻,那辆破自行车竟然像一匹威武的骏马,昂首挺立傲视苍穹!小姐姐秀美的长发在夕阳照射下金光灿灿,飘逸灵动,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轻柔缓慢却又绵延不停地拨动着你的心弦……,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浮现着得意骄傲幸福的微笑。

        毛头完全被小姐姐勃勃的英姿和美丽的容颜征服了,他眼中荡漾着斑斓的痴迷,心中估计已经是无尽的遐想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定车呢,真的像一尊雕像一样,以狗啃屎的姿态,重重地栽到了地上。或许是出于自尊,他的双手始终没有撒开车把。

         小姐姐十分轻盈地从车上跳下来, 俯下身子,把一方绣着红玫瑰花的白手绢递给跪在地上,口鼻淌血的毛头:“你知道我是谁么?”,毛头依旧痴迷地望着小姐姐美丽的脸庞,跟傻子一样摇了摇头;“我是杂技团练高台定车的。”小姐姐轻声地说着,像是在抚慰一只受伤的小猫。”

“怪不得这么棒呢,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啊。 ”我赞叹着,“那毛头这辈子就一直没有门牙啦?”我感到有些遗憾,一个人不管多帅气,没有门牙总归还是有点滑稽。

“疫情爆发前,我回国给酒店采货,居然遇到了毛头和他太太!”

“他太太?”我问。

“就是练高台定车的那位小姐姐。”

“哎呀,真是太巧了。”

“是啊,我说‘嫂子啊,您和我哥还是那么的郎才女貌啊。’

‘别瞎扯啦,他用那两颗破门牙讹了我一辈子!要不是因为离不开我孙子,我早就不跟他过了。这不,天天拉着我陪他跳广场舞。烦人!’风韵犹存的嫂夫人笑骂着。

         说说笑笑之间,毛头不时地咧开嘴哈哈大笑,两颗崭新的意大利烤瓷大门牙熠熠闪光,仿佛向人们诉说着主人是多么的愉快和幸福。”

         离开临海高速公路,车子爬上了一座小山,山顶就是老胖子和他法国媳妇居住的豪华别墅;占据了整个山头。

“到家了。明天早点来接我,晚上有个婚礼,是皮特他小姨子的。皮特央求我给雕一个大花篮。我得早点去准备。”老胖子的萝卜雕花,在马耳他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这小子,仗着自己是大堂经理,又来巧使唤人。找他要红包!您要不好意思,我去。”

“算啦吧,他怕老婆怕的都快尿裤了。不过,你说得对,咱们总得让他做点什么。”老胖子沉思着。

“弹琵琶的那个女大学生,晶晶,她的合同快到期了,要不让皮特再给她延一年?”我说。

“对啊,反正现在疫情这么厉害,她也回不了国。就这么办了!”老胖子说完就下车回家了,刚走两步又回过身嘟囔了一句什么,手还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我赶紧把车窗放下了,想听听他说了什么,可他已经走开了,别墅的铁栅栏门哗啦啦地打开,然后又咣当一声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甬道尽头,别墅餐厅的灯还亮着,应该是那位大他三十岁的法国媳妇,像往常一样,等着和老公一起吃夜宵呢。

         我关好车窗,还在想;他刚才说什么了,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像是指了一下车座。我有意无意地往他的车座底下摸了一下;有一块木头,凉丝丝的。我打开车顶灯仔细看了一下,是一只残破的板凳腿!我忽然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感动:这就是王大胖子小时候用过的那块红木劈柴!怪不得他对小时候的亲人和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说的那么动容,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童年!尽管他现在已经生活的那么富庶。

         是啊,童年时光是我们人生历程的初始阶段,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新鲜,无论是痛苦欢乐幸福与悲伤,都在我们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尽管日后有无数的苦辣酸甜,不尽的世事沧桑,但那历久弥新的童年,又怎么可能被我们遗忘……

                                             完

 

                                                           2022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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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珊瑚2022-01-28 11: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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