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二2021-02-02 00:02:40

 

欲望,出轨,和其它
 

 

我们还记得,拉康惊人地说道;“即便是,那个丈夫抱怨他妻子的出轨(与别的男人上床)是真的,那个丈夫的小心眼也是病态的。”

拉康说出轨,意犹未尽。

拉康为“出轨”开脱,是在于,即存的欲望和它的驱动力”:欲望,是根植于现代建构(身体上)中的一个特征性缺陷(裂缝),而驱力,来自于现代体制的本身,有一种力量总是围绕着这个缺陷(裂缝),在驱动欲望。

裂缝,它的模样就像一口陷阱,鲜有人不失足于其中。

偶而,一个人会发现他自己已身处在一个无可比拟的氛围之中,对于这种欲望的绚烂,他不是毫无知觉,但是,关于这样的灯烛辉煌,他说不出任何什么,他无法去表达它。而与此同时,在他的脑海中流连的,是一些连串的模糊思想,它们含有一些转瞬即逝的话语。

这是情色生活(Erotic Life)的氛围。

一种由欲望驱动的普遍性运动,“情色”的图像并不单纯:这种非形的运动,遵守的是一种颇为怪异的逻辑,它的空间是扭曲的。这是一种充满了张力的曲线运动,就像高超音速中的变轨,漂移。在多数情况下,它的过程令人寻味,它会突然的加速,然后是迂回,它需要一些克制,阻滞,甚至是退却,但是,所有的这些回撤(Drawing Back),都只是一种谋势而动而已。

驱力围绕对象,拉康所说的对象 —— 一个建构上的裂缝 —— 指向了(现代资本制度中的)耗费。

拉康说出轨,意在耗费。

一个丈夫在抱怨他妻子的出轨,就如一种观念在诅咒某种消费,消费隐匿在情色之中。如果它涉及了情色,抱怨它的下流,诅咒它的不堪,是多数人会止步于此的普遍性观念。

巴塔耶的《被诅咒部分》(The Accursed Share)是一部很有意思的著作,它的第一卷,说的就是《消费》(Consumption),巴塔耶分析了生产和耗费(非生产性消费)的关系,他为耗费伸张,是在于一个经济原则。

消费超越了生存的必需,是被诅咒的部分。巴塔耶蓄意地制造了一个名词 ——“Consummation”(耗费),这个在法语中原来并不存在的名词,在字面上,与消费(Consommation),或适当的消费(Consumption)相似,这个新的名词,来自于一个火灾概念,它在一个彻底的,毁灭性的火灾中召回了消费(Consuming)的词源学意义,因此,它意味了一种牺性性的消费,它具有贵族的奢侈的挥霍特质,它与积累的,生产性的日常消费相对,它是一种非生产性(或无功利)的耗费。

《被诅咒部分》的第二卷是《情色史》,它继续在一种这样的努力,它的宗旨仍然是在于一种思想的普遍性批判,这种思想让人类的活动从属于有用的(Useful)目的,而不是让他们的资源耗费在无用之中。

性(Sexuality),至少在某些时候,是有用的,因此,性被纳入了婚姻秩序;但是,情色(Eroticism) ...... 。《情色史》这部作品,它的不同寻常是在于,它描述了能量耗费对人类心灵的影响,情色的经典是在于,人们无法将情色嫁接到它可能具有的有用性。

人类的需要大体能分成两种,一种需求让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觉得,它是不可或缺的,它是有用的,它是日常生活的必需;而另一种需求,它超越了有用,它不是生存的必须,但是,它让我们感到满足,感到自尊,感到优越,这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可能永无止境 …… 。

对于这种近似于奢侈的需求,马塞尔·莫斯(Marcel Mauss)想到了“礼物”和“夸富宴”(Potlatch),并把它们认作是一个“总的社会事实”。这种由馈赠,和浪掷原则所驱动的普遍性运动,是建立在情色的基础之上。从中世纪的贵族沙龙,到现代的富豪俱乐部,一直以来,始终如此:情色,是一种充满了活力的消费。

“女人价值的首要体现,并不在于她的社会标志,而是作为自然的尤物。”这句话的对错,在视角之间。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慷慨的举动都在促进一个普遍的慷慨流程。让我们想象香槟的形象,它的本身就是一部充满了活力的动漫,它清晰地,毫无悬念地象征了一种能量的满溢。它与重商精神,与讨价还价,与斤斤计较,与唯利是图大相庭径。

可是,为什么说,拥有无用(Useless)的价值观是有用的(Useful)?

奢侈的消费可不只是在消费,他们是在主导生产。鲍德里亚在他的《消费社会》里作了如下的宣称:“如果说,当今的社会再也不生产神话了,那是因为消费便是它自身的神话。”

人类社会正从生产走向消费,消费成了人类社会的主导,也就是说,是消费意识构建了当下的社会脉络。

对于工业时代的生产动能来说,消费永远都跟不上生产。无可逃循的事实就是,人类劳动所产生的能量之和,它是如此之庞大,而社会的消费能力又是如此之有限,以至于,或早或晚,这些多余的能量会消耗在一场灾难性的危机之中。

“如果我们不把耗费(Consumption)作为我们的行为原则,我们就会情不自禁地,去逃避那种可怕的混乱(出轨),而没有了这种混乱,我们就不知道该如何地去耗费那些我们所拥有的,可供我们去处置的剩余能量。”

市场的最初功能,是一个补给日常所需的场所,然而,当“有用”物质的供给不再能满足资本生存的需要,鼓励和扩大(无用的)消费需求,就成了资本主义良性运行的必要条件。

社会财富的分布是如此地集中,它的形态是如此地“男性”,它像一个棒槌,钱都集中在它的顶部,在它的槌状部分,在那里,财富的出口不是生活的必需,而是欲望,欲望在一个“裂缝”。

当“日常的消费工程”变成了“欲望工程”,市场就成了感官体验的乐园,在这里的消费,无论它是出于一种令人心醉的深层内涵,还是一种愈加美妙的外表,都意味了,它在消费的已不只是一些物品,而是思绪,感想,或美的符号。“它是如此的有趣,如此的性感。”

在这样的“欲望工程”中,欲望拥有它的主权,主权的勃起是必然的,并因此,拉康说道:“那个丈夫的小心眼儿是病态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会危机,我们自有去耗费社会多余能量的义务;我们总是希望,我们能更少的工作,更多的暇闲。休闲是一种浪费剩余能量的生活方式,一天休闲生活的成本意味了它所需的生产;在这段流逝的时光中,人们不生产任何什么,也就缓解了生产的过剩。纯粹的悠闲就像是一个能源的插座,在这个出口,它的消耗会超越生活的必需。在本质上,它出口的,是假日消遣的花样翻新,是娱乐,酒精,而所有的这些奢侈,都需要情色 ......。

一种在需求上的构建,一种以“欲望”为动力的社会心理构建,已成为了“总的社会事实”。超越“有用”的价值,将文化价值放在产品的功能价值之上,是一种在价值上的苦心经营。将商品的文化意蕴,再现在消费者的经济实力、社会地位、消费水准、生活档次,和时尚潮流之中,同时,也成就了一个新的消费原则 —— 商品的意味比它的实用的价值更为重要。

现在的消费,它的目标已不是消费品本身,而是账户里的金钱。就如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描绘的,“猎物的颤栗”已经被“猎人的颤栗”替代了。

消费者的消费并非出于对物品的喜爱,而是因为它可以影响他人。这一现象早在一百年前就让尤利乌斯·梅耶格拉非(Julius Meier Graefe)震惊不已:“他们爱的不是物品,购买才是他们最关心的。”对某些人来说,购买,这种占有的形式,才是最有吸引力的。

超越了价值的消费欲望,除了占有的快感,更重要的是获得了自我实现,和社会尊重的“借代性”满足。消费名牌 —— 通过高档价值的证实 —— 是一个完美自我形象的过程。当物质的占有与精神的满足融为一体,消费者也就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种极大的主权快感。

“消费”成了新的社会的现实标志,它意味了价值意识的重构。社会就是依据这种意识来进行操演的。这是一种巨大的集体自恋,“您所梦想的一切,就是您的”,消费者就像在神奇的魔镜中,时刻能读到自己,读到自己的欲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魅力,它们被重构的意识所规划、被文化的包装所滋养。

在社会体系内,文化可以代理奢侈,将它具化为规范与价值,在人格体系里,文化可以将它内化为信念。社会已预设了你的向往、你的美丽,甚至你的魅力。欲望在这样潜移默化中,已弄熟了它的程式,出轨,从“想”到“做”,只在一念之间。

不管怎样,“出轨”的本质就是喜乐,它的存在的本身就已意味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时刻,它与其他的任何时刻有天壤之别,一个美好的时刻,是为了响应一个深刻的期盼,一种“必须的”或“理应如此的”欲念,一种在事实上的无节制。

所以说,在现代构建中,无用(Useless)的耗费是有用的(Useful)。

然而,奢侈品的耗费,它的本身就是一种对有用劳动的破坏,是一种对于致力于有用物品生产的破坏:这是因为,有用的生产与奢侈的生产,它们是在同一个能量来源中汲取力量,此消则彼长, ......,也就是说,在军火的生产与路桥的建设之间,并不是毫无关联。

需要记住的是,拉康所说的这个被驱力围绕的对象:在表面上 —— 是身体的裂缝 —— 是耗费。而实际上,是资本的利润,也就是说,在现代,是资本的利润在驱动人类的奢侈挥霍。

是利润的欲望在驱使消费的欲望,或者说,在消费“扭力”的喷射中,是“欲望的欲望”获得了最终的快感。对于消费的欲望来说,是利润的欲望—— 以它的美妙的身姿 —— 提供了能满足欲望的东西;是利润的欲望设置了消费的“欲望”所欲望的“心仪对象”,由欲望生产出作为欲望的自身,这就不仅仅是在寻求欲望了。

资本主义的内部扭力已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欲望的欲望”在驱动生产流水线的运转,正是这种并不人道的强迫力,让世界进入了一个无穷地扩大奢侈生产的循环。这种驱力的执行者,是那些“知道”让人如何接近欲望的乔布斯们,驱力的新的模式发生在消费的履新运动之中。

确实,巴塔耶的思想批判已成为了总的社会事实,耗费的图像是如此地清晰,以至于,我们马上就可以得出一个这样的判断:

当社会的生产只是为了(资本的)利润,而不是为了(社会的)需要,决定社会生产的就只能是社会的购买力(消费)而不是其它。人类并不是不需要有用物品的生产,而只是,作为多数的大众没有能力去消费它。

在另一方面,对于欲望的欲望来说,再多的奢侈的,情色的耗费仍然是有限的,欲望的最高境界是灾难性的摧毁,至高的耗费是战争。

在《情色史》的结尾,巴塔耶的警言是:“如果我们以为,拥有一个更为宽松的情色环境,并给予情色游戏以更大的能量份额,战争的危险性就会大大地降低,这样的想法是幼稚的。在减少了在生活水平上所存在悬殊差距之前,也就是说,在缩小了财富分布的普遍的不平衡之前,我们不可能降低战争的风险。”

“这个世界,确实已经频临在了一种岌岌可危的不平衡之中,只有以某种方式缓解了这种失衡,社会的风险才会减少。水平化个体资源,水平化个体的消费能力,以提升普遍性生活水准的视野去进行生产活动是必要的。如果,事情并不是沿着这样思路在发展,那么,危机的到来将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