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Q_黄玫瑰2009-03-11 10:04:34

  第一章
  大四下学期的最后两个月,美术学院艺术设计系应届毕业生薛苑终于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便是在博艺画廊做艺术助理兼驻店销售。
  艺术设计的毕业生出路并不宽广,但只要要求不太高,总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有才的可以考虑成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艺术家或者专业设计师;有野心的人则可以考虑自主创业开公司等等;剩下的那帮才华平平能力平平人不是做美编就是去做广告了,至于能力才华都差劲的人就只剩下转行这一条路了。
  薛苑照理说可以归结到转行的那一类人。她对自己找到美术类工作早已不报任何希望,只是随便打印了一份简历,请同学打听了一下有没有什么轻松的合适的职位适合她。
  博艺画廊招人的消息是室友丁依楠带回来的,那时丁依楠已经在一家大型游戏公司找到了工作,但还是兴致勃勃的再投了一份简历,同时建议她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试下。她也稀里糊涂的投了一份电子简历,最后两人都接到了面试的消息,能多一次机会没有什么不好的,她凑热闹般的跟着去了。参加面试的人保守估计也有三十个,大都是美术学院的高才生,无不得意志满——毕竟能这个城市乃至整个地区最大且盛名远播的画廊工作,是很多美术学院同学的梦想。
  至于怎么稀里糊涂的得到博艺画廊的这份工作,更像是误打误撞。要知道四年以来,和她的遥遥领先的文化课成绩相反,她的专业课成绩,素描,摄影等等永远位居班上倒数第一。老师被她气得跳脚,不止一次的说:明明没有艺术细胞当年是怎么考进来的?
  每到这种事情,她都是苦笑着回答:老师,其实我也想知道答案的。
  所以薛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进入博艺画廊工作。不过据丁依楠说,面试那天她惊艳全场。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有条不紊的介绍挂在墙上的各种风格的作品并且说得头头是道时,那一瞬间几个主考官纷纷面露嘉许。要知道,艺术学院的学生文化课成绩大都不出色,能出现一个她这样级别的,非常罕见。
  总之,不论之前的事情多么峰回路转,巧合连连,只有薛苑进了博艺画廊工作这个不争的事实。薛苑很满意这个职位,待遇可观不说,每卖出一幅画都有不菲的销售提成,更重要的是画廊还能为不是本市的员工解决住宿问题。宿舍就在画廊旁边一栋独门独栋的小楼上,最初这栋房子是做什么无人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归入了博艺画廊名下,加以改装后提供给员工作宿舍。
  薛苑的房间在四层最里的一间,这里的前一位房客极有艺术细胞,把屋子布置的像毕加索的家,从住人环境上来说,堪称无可挑剔。所有的家具都有,哪怕是书架上的陶瓷小花瓶都显得独具风情。
  博艺画廊位于市中心,地址极佳,就是传说中寸土寸金的地段。它左靠市内最大的人工湖,右靠树木葱郁的公园,四周绿树环绕,两排法国梧桐从入口蜿蜒百米到达正街,环境幽雅和交通方便这两者从来都有着不能调和的矛盾,在此处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对这份工作实在不应该挑剔什么。
  正式搬家的那天薛苑遇到了画廊的副总张玲莉。那是培训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她兴起了搬家的念头。宿舍里的其余三个同学,包括丁依楠都去了各自的工作单位实习,因为无人相助,她只好自己打包好行李,一趟趟的坐公车来回周转。往返五六次后,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箱子书。
  她拖着自己这箱宝贝书在博艺画廊后的小路上艰难踟蹰,本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看到另一条林荫路上驶来的红色跑车,顿时回复了精神。
  算来,薛苑上一次见到张玲莉还是三天前,那时她培训结束正式登记入职的那天,当时她前呼后拥,身边起码十个人,别说招呼,接近都不可能;现在看到她把车在后院停妥当之后,她放下行李箱迅速走过去,热切的微笑着跟她招呼:“张总好。”
  正是中午,阳光极刺眼;张玲莉对她一笑,转到阴凉处后再摘下墨镜,看了露出个长辈关心小辈的笑容来:“小苑,东西搬过来了?习惯吗?”
  薛苑诚挚的点头:“一切无可挑剔。我想跟您说谢谢,培训的两个星期听说你出差去了,也没有机会跟您碰面,总之,谢谢您对我的提携。”
  正是五月底,天气炎热;何况薛苑正在搬了家,热得满头大汗,张玲莉无意与她多客套,说:“不用客气,好好工作就可以。你先回宿舍里洗个澡,在过来陪我看过后天展览会的那批新画。”
  “好。”
  既然是老总的交待,薛苑哪敢怠慢,匆匆把行李拖回家,洗澡换衣服再乘电梯赶到楼下一路狂奔来到画廊。
  博艺画廊宽敞得让人震惊。三千多平米的展区和同样大小的四间陈列室,什么作品都有,中国画、油画水彩、抽象画、壁画等等,薛苑想起读大一时,跟同学来参观,当时只觉得目不暇接,几个人足足走了一个上午,最后累倒双腿不支。
  让人惊讶作品如此之多的同事,博艺画廊国际专业级别的管理水平也让人印象深刻。只看对所有画的记录和整理水平就可略知一二,按照同事的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是这样的专业的团队,博艺怎么可能做大?
  怀着杂七杂八的念头,脚却自己找到了路,最后朝左一拐,在油画陈列区看到了张玲莉。
  如果没有大型的展览或者活动,陈列区一般而言并不对外开放,诺大的一个地方,只有张玲莉一个人。厅内的灯光悬得很高,被光鉴可人的地板,洁白的展示墙一层层反射叠加,荡漾出了沉默的温柔。
  仿佛摒住呼吸,就可以听到画者的灵魂。
  张玲莉双手插在衣兜里,缓步行走在展览厅里。她是名牌的追随者,从发卡到鞋无不是光鲜亮丽的名牌,加上人高,身材好,衣服衬托得整个人熠熠生辉;她那高达六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光鉴可人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虽然她早已不再年轻,浑身上下那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简直让人不能逼视,宛如一位女王。
  对着墙上的玻璃整理了一下仪容,薛苑才欠身跟她招呼:“张总,我来了。”
  薛苑说话音色悦耳,在宽敞的展览厅回荡,使得尾音奇异的拉长,宛如空古回音,不绝于耳;张玲莉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嘉许地点头:“动作挺快。”
  “还好,怕您久等。”
  “过来看看,”张玲莉伸手一指面前的那面展示墙,“觉得怎么样?”
  墙上只有一幅油画。油画不足半平方米,却独占了一正面墙。薛苑心里暗讶,目光却被墙上的画吸引了过去。暗红色宛如针织地毯的的背景,一双白晰的手从左侧探出,让人注意的是,其上悬下一只古老的钥匙,停在手掌前方。最下面的说明栏里是这幅画的作家名字和画名:命运,你能抓住吗?
  察觉到张玲莉的目光,薛苑略一斟酌。培训的这段时间,她知道对一幅画作出准确的评价这件事情何等重要。张玲莉是个极其认真的人,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还有跟这份认真相匹敌的能力。她任副总经理以来,短短五年时间,将十余位国内一流画家收编旗下。在博艺画廊总经理如影子般虚无的情况下,她已经俨然成为这个画廊的直接负责人,对于下属而言,所有的一切做得务必让她满意。
  培训前的那次开会,她很清楚明白的告诉众人:“如果你只是简单懂点艺术,那给客人介绍时就只能说说价格以及画家的名字、籍贯这类简单的信息。我们对你们的要求是成为识画的专家,你介绍一件作品,必须先聊画家的艺术特点和你自己对那张画的认识,至于价格,那是最后才提及的事。”
  这番话在脑子中闪过,薛苑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开口:“这幅画色彩搭配很流畅和谐,立意也非常新颖。我记得,杜沙曾经有一幅《祷告中的双手》,两相比较,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也有不同。让人想到人类的命运的质问。不过,这个作家的名字,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应该是画界的新人吧。对新人而言,这幅画可以评上90分。”
  张玲莉眼光一闪,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另外几面墙壁:“这些画都是他的。你可以多看看。然后给我一个意见。”
  薛苑依言而行,所有的画作都观看后却依然疑惑:“质量都不错。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风格手法明显受了德国画家鲁本斯的影响。不过,他的所有画为什么都是非卖品?我觉得这位画家的画应当很有市场,深刻不流俗,但非常漂亮,乍然一看,发人深省,有喻世名言的效果。”
  张玲莉目光停在墙上,像是对薛苑的话非常不能理解:“这些画有市场?”
  “是的。”薛苑回答,随后补充,“我不知道其他评论家怎么看,但如果是我,只要在价格在承受范围内,我愿意将这几幅画买回家。”
  张玲莉倒笑了:“那却不可能的。画家不愿意出售,我们要尊重他的意思。”
  薛苑颔首:“艺术家和常人的想法总是有异。”
  相比张玲莉的不能理解,薛苑倒是诧异更多。张玲莉自己也说过自己并不太懂画,只是个出色的商人,但她不至于连一幅画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博艺画廊不会代理没有前途的画家的作品。
  薛苑试探地问:“这位画家是博艺新代理的?”
  张玲莉却恍如没有听到,半晌后才如梦初醒的“嗯”了一声。
  展厅于昨天布置完毕,除了远处的擦拭地板的几位清洁人员,现在基本没有人影。这样宽阔的展厅如此适合闲庭信步,张玲莉缓步而行,用苛刻的目光观察和评价,薛苑谨慎的跟在她身后半步,像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秘书般,把她提到需要改进的地方一一记录。
  张玲莉瞥她一眼,“你想得周到。”
  薛苑微笑:“随身带纸笔习惯了。”
  这时张玲莉发现她的速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单词,忍不住惊讶的眉梢一扬,便说:“虽然面试那天就觉得,但现在这种感觉更明白了,你不像学艺术的学生。”
  “啊?”
  “艺术学院的学生,大都是画得比说得好;你却相反。”
  薛苑思考着这句话里的褒贬之意,脸上还是笑着陈述事实:“我专业课成绩相当糟糕,也不擅长画画,只好在别的地方发奋图强。”
  “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张玲莉说,“不过干我们这行,跟画家的确不一样。画家就算画得不好,我们也要说得好听。这也是当时我录用你的理由。”
  薛苑半垂下目光,再次道谢:“是的,我知道。总之,多谢张总提拔。”
  有时张玲莉会时不时的停下,问她关于某些画的评价,最后让她估计价格;薛苑无不也从容作答。张玲莉听后,多半情况都是微微一笑,不予任何评价。
  只是展厅在一处,倒是薛苑先停下了,她目光不眨的盯着跟前的指引牌上的几个大字:“张总,这里是李天明作品展区?啊,还有,这里怎么还没有画?”
  “这次展览里会展出两幅他的近作,因为首次发表,安全和慎重是第一位的。预定展览那天早上再挂出来。”张玲莉一边回答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她。
  薛苑这个年轻的女孩在她心中永远是一幅落落大方谈吐得当的样子,可是现在,她说话时竟在发抖,而她眼睛里的异样闪烁出的光芒让她的外表更加出色。
  “原来你对李先明先生很有兴趣?”
  “啊,”薛苑仿佛才反应过来,胡乱的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最后深吸一口气,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强行咽回肚子里,“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写的他。李先明先生是当局国内画坛甚至世界画坛里最杰出的画家了。我……还有我最好的几位同学都是他的画迷。不过,在我的印象中,他的作品是都是由玛勃洛画廊代理的吗?”
  张玲莉愉快的笑出声,眼睛里满是得意志满之色:“之前的确是玛勃洛画廊代理,不过之后就由我们代理了。我这几个月,就是在跑这件事情。”
  薛苑“啊”了一声,满眼崇拜的看着张玲莉,恭恭敬敬开口:“是吗。张总你真是太让人钦佩。我一直觉得,中国的画家就应该由中国的画廊代理才对。”
  这话虽然恭维过头,但一颗真心显而易见,张玲莉显然很受用,话也多起来:“这倒是。知道李先生和玛勃洛画廊的矛盾重重,面临解约之后,我第一时间就飞过去,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拿到了签约书。不过这不是最头痛的,最让人头痛的是做这一切的时候还要瞒着其它的画廊。”
  薛苑眨眨眼:“之前一点风声没有,保密工作做得真好。”
  张玲莉摇头一叹,大有一幅“此中辛苦不能言说”的意味。
  渐渐地闲聊,两个人也莫名的亲近了起来。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大厅后的办公室。张玲莉自然要回总经理办公室,推门而入,她站住,回头说:“把你刚刚记下的意见转给我的秘书萧正宇处理,他应该马上就到了。然后你就回去休息。”

  第二章
  秘书是老板的镜子这句话永远没错。世人皆知有句老话,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张玲莉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选择的秘书自然也堪称完美。
  萧正宇这个人薛苑之前也略有耳闻,实际上博艺的员工,尤其是女职员不知道他简直不可能。按照众女的形容:只有看到他后,才会第一次对完全独占他的张玲莉产生嫉妒之情,只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张玲莉,让他跑前跑后俯首帖耳。这个男人哪里需要出来工作,凭着容貌就可以吃软饭了。
  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就如同传言里的样子,一身笔直挺拔的西装,万年不变的温文儒雅的笑容,走得进了,清新的香水味迎面而来。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薛苑在心里嘀咕了这样一句,把笑容推上脸,恭恭敬敬的扯下便条双手递过去。
  那时萧正宇刚到办公室,放下公文包,视线飞快的扫了一眼便条,对她颔首:“谢谢你了。”
  虽说是他露出的职业化的笑容,还是看得人也是心旷神怡,半点都看不出自己的工作被人抢去后,对喧宾夺主者的嫉妒感。薛苑瞅着他,一个没忍住,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不用客气。”
  说这话时两人视线恰好在空气中短暂相接。薛苑一瞬间失了神。萧正宇的办公室说大不大,但也说小不小,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两人,没有语言的对视着,哪怕只有一两秒钟,有种叫尴尬的情感眼看着也随之而出。
  薛苑在心里立刻痛骂该死的男色害人和自己的修行不够。交待完事情,她礼节性的欠身微笑:“萧秘书,那我就先离开了。”
  “稍等,”萧正宇叫住她,“你叫薛苑?”
  “对。”她把转过去的半个身子再转回来。
  “我们,”萧正宇扶着办公桌,脸上头一次没有笑意,沉思着盯着她,“以前见过吗?”
  他的问话并不无礼,也不唐突,还是和气儒雅的。但薛苑却觉得不舒服,仿佛他的目光穿透了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薛苑一愣,随即又笑了,“我没什么印象。”
  “抱歉,我可能认错人了,”萧正宇拉开抽屉,递过来她一个信封:“后天的现代艺术展的门票,有两张,张总刚刚交代我给你的。”
  薛苑开始发呆:“什么?”
  “张总说你可以请你的朋友过来参观, 到时会有一个盛大的仪式,如果他们想来,务必要选择第一天。”
  “真的,”薛苑顿一顿,“十分感激张总,还有萧秘书,也多谢你。”
  心里有奇怪的暖流滚过,对张玲莉的细心十分感激。再次对张玲莉为什么能管理这么大一个画廊有了全新的了解。明明知道这两张票不过是张玲莉笼络人心的一点点小技巧,但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来,产生了奇效。就像子弹穿透心脏,例无虚发,百分之百的有效。
  大脑里怀着各式各样的感慨,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踢下高跟鞋,倒床就睡,好好休息吧,如果没记错的话,下周一就正式上班了。
  实际上那天薛苑还是没能好好休息。同萧正宇见面后她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因为太累,满地的行李都没有整理,直接倒在床上,开了空调拉过被子就蒙头大睡。直到手机不知疲倦的响起来才醒,再看窗外的天色,夕阳刚刚落下帷幕。
  手机那头是室友丁依楠,她激动的大呼小叫:“出来出来,我请吃饭。老地方。”
  因为找工作的事情,丁依楠怎么说都帮了她一个大忙,这份人情在,她的要求也不好拒绝,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跟丁依楠一道的是她的男朋友黄湾,是同校同级美术系油画专业的男生。说到底还小半个月才时间正式毕业,三个人吃饭的地方还是选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物美价廉,颇有口碑。因为常去,老板都熟识了,立刻给三人找了不错的位子。
  餐厅里大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丁依楠大发了一顿毕业的感怀,终于扯到了正题。
  本次请客吃饭的原因很简单,黄湾的几幅以“青春”为名的系列油画第一次卖了出去,价钱还相当可观。那笔钱远远比他们想象的多,两个人对着那一沓钱大眼瞪小眼半晌,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了,于是拉了薛苑出来吃饭。
  这事自然是个好消息,薛苑举起可乐杯子跟黄湾碰杯:“恭喜恭喜。我之前就说你是千里马,总有伯乐欣赏你。”
  黄湾不好意思的笑笑:“希望能一直顺利就好了。”
  那害羞的样子让两个女人都笑起来。学艺术的人居然腼腆成这个样子真是个异数,这也是丁依楠喜欢他的原因。好在他家境殷实,没人等他赚钱养家,所以他能顺利的在艺术的道路上一条路走下去,追寻着那个最理想主义的名曰“画家”的胡萝卜。
  丁依楠笑得红光满脸,连她的满头红发都被比了下去:“阿苑,你说这事巧不巧。我记得很早你就评价阿湾的画说‘技巧熟练,但太过写实缺少想象空间’,今天那个代理商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想起来,这么些年,你虽然画画不好,看画却是出奇的准。”
  薛苑说:“哎,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你呢,我看你从来也不在乎专业课成绩,怎么忽然那么敏感了,”丁依楠笑嘻嘻,“其实啊,什么时候能让博艺签约代理阿湾的画,这才是真正的出息吧。”
  “我看也未必不可能,这段时间我看到的情况,博艺签约的一些画家,画不见得多好,盛名之下,名不符实,有时候培养一个画家也就像培养明星,听话就可以了,技术的好坏反而不重要,不过目前黄湾脚踏实地的画画总没错。”薛苑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张门票和一本宣传册,“后天博艺有一个现代艺术展,你们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规模挺大的,很多知名的画家都会到场。”
  “啊,我们一脚踏入商业美术的行业时,你已经走进高雅艺术的行业了,”丁依楠拍了拍薛苑的肩膀,得意志满地笑出来:“你才进博艺多久啊,就能造福群众了。”
  “不久啊不久,半分钱的工资都没有拿到,”薛苑有意说笑,“唯一的好处是比较灵通。”
  他们选的是大厅角落的桌子,灯光稍显昏暗并不太好,黄湾乐滋滋的带着宣传册去走廊上看了一会,又惊又喜地一路小跑回来,只差没大呼小叫:“原来展品里有李先生的近作?啊,太激动了,他大概有四五年时间没有新作了吧!我一定要去看啊,太激动了。”
  “不光有新作,就我所知,他本人也会到场。”薛苑停了停,才说。
  “那你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鱼?”丁依楠托着下巴,“我记得你好像很迷他吧,是大一还是大二,他在全国开巡回画展,你逃了一个月的课,追着画展跑遍了一个中国,我们都说你疯了。我还记得,你回来的时候那样子跟毁容了一样。”
  “那时候是挺疯狂的,”薛苑自嘲的苦笑,手指搭上额角擦过去,“结果,那么辛苦,最后什么也……”
  她声音渐低,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终被掐灭在了舌尖。
  那顿晚饭他们吃到了八点之后,薛苑又被丁依楠拉去逛商场。丁依楠豪气万千的买了数件衣服帽子,花钱之大方实在让她羡慕不及。
  “你也去找个会挣钱的男朋友啊,”丁依楠比试着新衣服,看着镜子的薛苑说,“你要是放低一点身段,不知道多受欢迎。你别跟我扯什么代沟代沟,你也只我们大了两三岁,不是二三十岁,我不信我们的差距会那么大。大学四年看下来,我跟你越熟,越不知道你在坚持些什么。这话我都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你跟我们不一样——”
  薛苑“哦”一声,笑嘻嘻:“在下洗耳恭听着。”
  丁依楠豪气万千把衣服扔回给柜台小姐,说了句“包起来”,又“蹭蹭蹭”大步流星走至坐在店内沙发上的薛苑跟前,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伸出根芊芊玉指指挑起她的下巴,一寸寸弯下腰去,直到两人脸颊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才把唇移到薛苑耳畔,轻轻的笑了。
  她说话时呼出的温热的空气,掺合着温柔的低语,仿佛毒药一样甜蜜:“虽然你从来不主动说起来,但我还是知道。你起初根本不学美术,你本来是外交学院外语系的高才生,大三时退了学重新参加高考,这才进了美院,所以比我们大了两三岁。能够放弃那样一所大学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薛苑微笑不语。
  丁依楠咬下她的耳朵:“我一直觉得,你正在寻找什么东西,从你平时看的书和表达出的兴趣来看,你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你到底在找什么?”
  喧闹的商场里,灯光炫白闪亮,照得薛苑的肤色细如白瓷,一丝波纹看不到,从容一如刚才:“依楠,我觉得我们可以去人少的地方讨论这个话题,你看,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我们看,连你家阿湾也不例外。”
  虽然两人说了什么黄湾半句都不知道,但那种暧昧的姿态已经让他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直到两人分开后他还保持着双目圆睁合不拢嘴的姿态。
  环顾一下四周,丁依楠满意的捋着下巴,又去扯搂快成化石状态的黄湾的胳膊:“别人吃惊还好说,你那么吃惊干吗。你是第一次看到两个女人搂搂抱抱吗?”
  “倒不是第一次,咱们学校里什么人都有,我也不是没见过,”黄湾依然困惑,“不过看你们那么亲密,我真的吓了一跳。”
  丁依楠好容易忍住一声笑:“这就吃惊了?我们大被同眠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
  “女人的友谊啊,不能指望这些男人理解,”薛苑推了她一把,接过话题,“好了好了,快点去结帐吧。”
  用他们分别的已经相当晚了,公车和地铁都已经停班,不得已,薛苑只好的打车回去。
  这一天她走了太多的路,兼又穿着高跟鞋,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她觉得脚掌心犹如铅块,索性脱了鞋,把鞋带撰在手心,一步步的走回去。
  夜色也可以没有月亮,工业文明造成的奇迹有时候并不逊于自然的美妙。道路的一侧是博艺画廊,这栋只有四层占地面积却相当可观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静的矗立着,它里面藏着艺术品,外表看上去更像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品;道路的另一侧则是市内最大的人工湖,湖水清冽,柳树的枝条轻轻搭在围栏上,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跟这座崇尚时尚的大都市惟妙惟肖的融合在一起。
  她走得慢,杂七杂八的想起很多事。之前的大学里也有这个这样的湖泊,每到夏天荷花艳丽半池水,那是文人墨客的笔下的净土和灵感的来源;那时的同学,一个个不是上研究是工作了……那些似乎都太远了,随即想起今天的搬家,那个住了四年的宿舍,今天彻底搬出来了,她对那个宿舍并无多少感情,可还是觉得有种怪异的缺失感;本来就混浊的脑子给湖风一吹,脚步竟然有些踉跄,干脆把鞋子一扔,扶着人工湖的围栏,在草地上坐下来。
  她拖着腮看着远方,可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直到两道炫目的车灯光芒停在面前。她眯起眼睛,等着车子自动消失,但似乎事情出乎意料,雪白的灯光中,有道修长的人影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她依然懒得去想车子里是谁,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认识她。
  “薛苑?”
  诧异的仰起头,眯起眼睛分辨片刻,终于那个匆匆走来正看清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人是萧正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还会有认识的人出现,脑子想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居然在同事前失态”,随即跟上来的下一个念头是“赶紧补救才好”。
  于是她迅速站起来,摆出个大方的笑容:“萧秘书,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萧正宇满眼迷惑:“你在这里干什么?”
  “跟同学吃饭去,回来就这个时间了,”薛苑拣起皮鞋慢慢穿上,略带笑意的开口,“你呢,现在才下班?”
  上下打量她,仿佛要确认她没事一般。她身后是这个大都市的夜色和宛如星空般璀璨的灯光,仿佛一席缀着宝石的天鹅绒幕布,极尽华丽,她站在幕布前一举手一投足都宛如舞台上的演员,不徐不缓。
  萧正宇心里一寒,不知何故,竟然倒退一步。
  薛苑穿好鞋子,抬头叫她:“萧秘书?”
  萧正宇发觉自己心猿意马,很快敛住心神,回答:“是,处理几份文件,现在才弄完。开车出来恰好看到你坐在湖边,就停下来问问。”
  “谢谢你的关心,”薛苑笑出声来,夸张的叹口气:“怎么说,我还是不习惯穿高跟鞋。很出丑,让你见笑了。”
  白天见到她时,她化了淡淡的妆,穿着合身的套装,三言两语的交谈就能判断出是她是那种谈吐自如的职场女性;现在的她素面朝天,虽然还在玩笑,可眉宇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远不如白天的神采飞扬,唯一不变大概只剩下那种应对的从容态度了。
  但就这样不施粉黛的样子,初见她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宛如蛛丝一样绕在心上,虽然细小,却停在自己心中最微妙的地方。那种感觉,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某月某天某时,自己曾经见过和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抓着那死蛛丝欲探寻更多,但蛛丝忽然绷断——重现陷入虚无。
  “萧秘书,我脸上有东西?”
  略带笑意调侃的话传入耳中,萧正宇猛然回神,半开玩笑半正经的回答:“我在为你担心,那你以后工作怎么办?天天都要穿高跟鞋。”
  “总会习惯的,”薛苑调侃,“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叫高跟鞋憋死。”
  “这句话是真理,再正确不过。”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萧秘书,你开车回去,一路小心。”薛苑弯腰从脚畔抓起挎包,慢悠悠的走回去。
  萧正宇目送她离开,简历上的信息浮现在眼前——除了年长于其他应届毕业生,几乎看不出任何问题。他渐渐凝起了眉头,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终于离开。

  第三章
  薛苑正式上班的那天现代艺术展也如期举行。
  作为博艺画廊一年一度的大型活动,这次展览就像是后来报纸上说的“铆足了劲,把国内乃至世界的最佳经销商、艺术家、收藏家、专业人士和艺术爱好者聚在一起”;活动现场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像极了明星踩上红地毯时的光鲜景象。这是艺术界的一次盛会,也是艺术家们同时亮相的好时机。
  薛苑在心里感慨,这样盛大的一次集会,难怪博艺筹备了四个月之久。
  开幕式,新闻发布会之后,展厅的气氛在李天明的画首次被揭开帷幕时达到了□。薛苑无缘于这个场面,实际上她虽说也是博艺的员工,却连李天明什么样子都没看到。若有可能她也很想过去看看李天明的新画,但这一天她的工作主要是针对想买画的访客做好登记和引导工作。因此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她尽职尽责的站在大厅的角落处的柜台前,隔着老远,侧耳倾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最后轻轻呼出一扣起来,复又低下头去,再次读着台子上的名单。
  “李天明先生首次与博艺画廊合作……他的新画《读书的少女》,《声音》第一次展出……”
  主持人的声音经过话筒传播后响彻展厅,参合相机摁动快门的声音,仿佛是喧闹电影的背景音乐。博艺代理李天明的作品,无论如何都是艺术界的一件大事,那么多攒动的人头,那么多激动的面孔,同时可以得知的另一件事是——今天这一天,不会轻松了。
  果不其然,一忙起来时间就是以秒来计算,连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客人来了又散,刚刚送走一位客人,抬头看到丁依楠和黄湾,习惯性的颔首:“欢迎随便参观。”
  她说话时还是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的态度,丁依楠失笑,然后凑过来,“挺忙的啊,我们会随便参观的。我们买是不可能买得起的。这次的话大部分都会出售吧?”
  “出售的作品里会有一半被拍卖。”
  “啧啧,我真好好奇,能买得起这些画的都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都有的,这世界上宗有些人比你我想象的有钱得多。”
  丁依楠一拍手:“对了,你看到李天明的作品了吗?那幅《读书的少女》真漂亮,我当时看的就在想,你一定喜欢得很。”
  薛苑本来在本子上填写前一位客人的信息,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头:“是吗?”
  “当然,颜色处理得实在太美了,”黄湾满脸陶醉,“我才明白,他好几年没有新作的原因!这几年他在一直处在蛰伏期,试图让自己的画艺更上一个台阶。那丰富的画面效果和厚重的色彩,已经完全不输给任何西方的大画家,实在让人震惊啊。我在画前看了快二十分钟,实在舍不得走……”
  薛苑神情一瞬间非常悠远。随后她看到丁依楠身后走过来的几位参观者,相当客气的打断了黄湾兴奋的侃侃而谈:“我很乐意听下去,不过今天实在没办法,有客人过来了。你们到处看看吧。”
  “理解理解,你先忙。”
  丁依楠走出几步之后再回头,发现薛苑全神贯注的和几位参观者交谈,她全神贯注的样子非常漂亮,眼睛极有神采,听得人连连点头。丁依楠叹口气,自言自语般说:“说来让人羡慕,其实也挺辛苦的。让我跟这么多人打交道,我可没那份耐心。”
  半晌没有得到黄湾的回答,回神才发现他已不在自己身边,她心知肚明,结果果然在主厅李天明作品展区看到他。黄湾这个人一旦老僧入定起来就呈现出饮了美酒过量的状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幅《读书的少女》,双颊通红,嘴里念念有词。
  别人看画,丁依楠却只看着黄湾的侧影,嘟囔了一句“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过就是一副很漂亮的画罢了。”
  四周观众太多,挤进人群找他实在不是英明的事情,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也不想破坏他赏画的兴致。丁依楠干脆一个人在展厅闲逛起来。两个人同行欣赏绘画作品有诸多优点,之前看画展多是和黄湾薛苑一道,这两个人都是极有想法的人,对作品都有自己的一套观点,尤其是薛苑,评画极其专业,说出来的道理无人不服。跟他们在一起,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简直不用自己费劲去思考;现在没了他们,丁依楠中央发现,一个人看画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安静,不被别人的思路影响。
  她觉得很多作品都非常漂亮,根本看不出毛病。但如果在薛苑的眼睛里,缺点定然历历在目。学了这么多年画画和设计,可似乎自己还是原理专业级别,一幅绘画作品,哪有什么真正的好坏?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在衡量。绘画的目的是追求美,但是太过追究细节的完美实在太累。
  丁依楠漫不经心抬起头来,却在左侧的某间小展厅里发现黄湾的背影,他站在一幅画下,背影挺拔。
  她觉得惊奇,以黄湾的性格,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从迷恋的作品前走开?她冲上去就给那个背影一拳,笑语:“你跑得还真快!我刚刚看到你还在——”
  “那边”这两个字没出口,那人却带着深深的困惑把转脸过来,丁依楠顿时了眼。
  盯着那张从不认识的脸足足一分钟后她才讷讷开口:“对不起,我认错了人。你跟我男朋友的衣服差不多,他也穿着驼色的半长风衣,黑色的裤子,身高也跟你一样,真的很抱歉。”
  她解释得乱七八糟,面前的年轻男子却听懂了,毫不介意的摇头:“没有关系,非常乐意被漂亮的女孩子打扰。”
  一句话夸得丁依楠心花怒放。她不好意思的“哈哈”两声,然后说:“什么漂亮的女孩子吗,哪有哪有。”
  年轻男子含胸略一欠身,抬头仰脸时带着恰好到处的浅笑神情:“我穿得跟你男朋友一样也是一种缘分,既然你男朋友现在不在,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抽出半个小时陪我一起欣赏这些作品呢?”
  简直头晕目眩。那一瞬间丁依楠只想疯狂点头,好在理智及时刹车,硬生生把一个“好”字逼回喉咙,咬到舌头般的吐出一个“对不起”三个字。
  年轻男子并不意外她的回答,遗憾地耸肩轻笑:“啊,真是遗憾。那抱歉,我先走一步,去看其他的作品了。”
  “啊,好的好的。”
  年轻男子从她面前绕开,踱步走向对面展厅,同时还不忘回头微笑致意。
  丁依楠热血沸腾,有什么东西涌上了脑门,那种激动的感觉让丁依楠忍不住追随此人离开的背影,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黄湾的声音在身后不阴不凉的响起:“哦,看什么人看得那么出神?”
  丁依楠回身的同时狠掐了他的胳膊一把:“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为什么别人穿着比你好看那么多!”
  碍于参观客众多,黄湾忍着疼没叫出来,只好不满的抱怨:“那男人哪里好看了?就一张脸骗人,像个妖精。你们女人就喜欢这个样子的男人,完全没有欣赏水平。”
  丁依楠又掐了他一把,用劲比上次大多了。
  但黄湾仿佛没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半句抱怨都没有,他的注意力被面前的画彻底吸引住了。
  丁依楠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墙上的画,就说:“命运,你能抓住吗,名字倒是有意思,但我看,很平平常常。”
  “不,”黄湾解说,“这幅画要细看的。你看那双手,完全是活的,每一寸皮肤的颜色都不一样,完美的把光泽都展现出来。画里的寓意也让人赞赏。”
  经此一提,丁依楠方才认真观摩这幅画,慢慢看出些意思来,
  两人低声闲聊,回神才发现,身边完全被几个外国人团团围住,他们对这幅画指指点点,说着他们完全不懂的语言。那几人偏偏还高大无比,在展壁围一挤,像山一样挡住了光线。因为已经看完了画,又本着“照顾外国友人”的原则,两人对视一眼,很快退到一旁,欣赏起别的作品。
  与他们的悠闲相对,薛苑则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好容易跟同事交接完毕,打算回办公区吃饭时,却被另一位同事何韵棠在半途截下。
  薛苑诧异:“怎么了?”
  何韵棠焦头烂额,就差跳脚,她伸手往展览厅的隔间一指,那里人头攒动,那几个外国人声音也比别的地方高出一倍,实在让人侧目。何韵棠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实在没办法了,这几个法国人非指着这幅画剽窃,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说我的英文他们不明白,我让他们去后面的办公室慢慢解释,他们却死活不肯走,说非要看到这幅画被撤下来才肯罢休。我早上看到你跟外国人打交道很厉害,英语流利得不像话,你比我会能说道,帮我顶一下,我去找张总过来。”
  薛苑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看了眼隔简里几个高大的身影,略一斟酌后拍拍何韵棠的肩膀:“好,你去叫张总,如果她没空,就去找萧秘书。这里暂时让我处理。”
  几乎不用多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论如何来者是客,面子功夫不做也得做。薛苑揉一揉脸,露出完美的笑脸,从容大方走过去,拨开人群,看准了领头人,欠身后熟练的用英语招呼:“中午好,刚刚我从同事哪里大致听说了这件事情,但还是不太了解更清楚的情况,可否请您再把情况跟我说一次?”
  为首的法国男子比薛苑足足高出一个头,说话声若洪钟:“这幅画剽窃我国作家杜沙《祷告中的双手》,不论从创意还是色彩上,这是十分卑劣的强盗行为,我希望你们能把这幅画取下来。”
  他说话是手足并用,肢体语言十分夸张,加上声音很高,吸引了不少参观者的目光和视线。人群渐渐围拢,但四周奇特的安静下来。
  薛苑觉得头痛,但依然笑容可掬:“或许您说得有道理,但您能出示证据给我吗?您知道,我们不能听信您的一面之词。例如,拿出《祷告中的双手》这幅画,我们可以对比看看。初步下一个结论。”
  “你这完全是强词夺理!我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祷告中的双手》这幅画!你们把这样一幅剽窃作品挂在墙上,是恶意纵容这种行为发生!性质更加恶劣了!”
  “先生,这不是恶意纵容,”薛苑耐心解释,“判断一幅画是不是剽窃,不是您和我说了算,业内自然有自己的方法,法律里也有相关的规定。作品构图,表现形式等因素都是判断标准,如果仅仅凭着两幅画在外观的相似就说明是剽窃,那并不是科学的做法。”
  那名法国人睁大眼睛,手背青筋暴露:“可这幅画明明就和《祷告中的双手》一致!杜沙是我国的著名画家,个人风格非常明显!我一眼就能看墙上这幅画的风格和杜沙的风格一模一样!”
  薛苑正待进一步解释,另外两名法国人撇了撇嘴,低声用法语交谈起来;薛苑眉头一紧,改用法语的同时声音扬高了八度:“请注意你们的措辞!如果我没有听错,你刚刚是说‘中国人只会剽窃’这句话吗?在证据都不明了的情况下,以为在场没人听得懂法语就随意栽脏嫁祸?我原以为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家,是一个尊重艺术热爱的国家,可是你们的表现让在场包括我在内的中国人都深感失望。”
  没料到忽然听到这么流利的法语,几个法国人明显唬了一跳,面面相觑,似乎忘了还嘴。
  薛苑一口气说完,然后环顾人群,发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在她们四周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其中尚有不少的外国人也过来观战,随即改用了英文。
  “你们站的地方是中国的地方,这次艺术展览会也是中国人办的,请相信,我们对艺术的热情比你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里展出的每一幅作品我们都会经过严密的审查。我记得你们刚刚说很了解杜沙,那就更应该清楚这些细节处的差别,可依我看,你们对杜沙的原画并不太清楚。不过恰好我知道原话的模样,”她停了停,转身面对所有参观者,又指着墙上的画,“《命运》和《祷告中的双手》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第一,《祷告》这幅画里,这双手五指并拢,掌心合十;而《命运》这幅画,双手拥抱成拳;第二,《祷告》这幅画中,停在双手前的物体是圣母像;而《命运》中,则是一把钥匙;第三,背影相差甚远。祷告的背景,是灰蒙蒙一片,《命运》的背景是一栋中国传统的房屋,房屋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有许多深刻的含义。这还只是最显而易见的差别,置于构图上色的,双手、钥匙在图画中的位置也相差很多。这些差别,让这两张绘画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她顿了顿,再看者那群骄横的法国人:“你们回国后可以去找一下原画对比,因为这幅画在中国并不出名,不会有很多人知道;对比后你们就会很清楚,我刚刚说的有没有任何一点失误。如果你们喜欢美术,如果你们尊敬这些绘画作品,那么你们更应该尊重创造这些作品的画家,艺术家的灵感有时候会重合,创造出相似的作品——但这两幅,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因此我们拒绝把这幅作品从展示区撤走。如果你们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会尊重你们的意见,但是那之前,希望看到法官的判决书。”
  一番话结束,全场一片静谧,然后掌声从一点响起来,然后以意料不到的速度扩散到了全场。薛苑再次看着那几个法国人,微微欠一欠身,也不再说话,只是打量他们。
  这种情况下,脸皮再厚的人恐怕也呆不住,看到几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薛苑这时才用视线寻找着声音的发源地,然后看到人群中正在鼓掌的丁依楠和黄湾,还有那么多不认识的面孔;她心口一热,就像是在夜黑中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亮成一片的城市,那是她的依靠和支柱,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丁依楠激动得跟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冲上来抓着她的手臂使劲摇:“小苑你真是太帅了!帅到你这个份上真是没天理了!虽然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看到看那几个外国人连上红一阵白一阵根斗败的鸡一样,就觉得解气极了。”
  薛苑的情绪差不多平复,冷静地接上一句:“他们不过是欺我中国无人罢了,既然我在这里,就不能让他们得逞。”
  丁依楠眉开眼笑,黄湾大力点头,两人异口同声:“当然!”
  刚刚这一幕一点不差的尽落入萧正宇眼底。他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瞥到某个正在离开的背影时,暗暗吃了一惊。不过此时无暇顾及,他低头跟身边的何韵棠棣声说话,发现她全神贯注满脸崇拜的看着薛苑,自己的话一个字都没入耳,也忍不住摇头一笑。
  “看来我来迟了一步,原来问题你都顺利解决了。”
  回过头去,看到说话人正是萧正宇。他满目含笑,薛苑这时才发现他长了一双桃花眼,眼角长长,眼尾弯微微上翘,蓄了一池的光芒。薛苑欠一欠身:“对不起,我或许有点情绪太激动,不知道会不会给画廊造成不好的影响。”
  “不要紧,必要时应当断则断,这才是大将之风,”萧正宇赞许道,“具体的细节先回办公室再说,何韵棠,你继续负责,之后再有什么事情,直接反映到我这里。”
  “好。”
  她简短的回答一句,又跟丁依楠黄湾点头示意,跟着萧正宇离开展区。

  第四章
  办公区在展区后,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就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了过去。除了获得不少的回头率,一路非常顺利。回到办公室后,萧正宇倒了水底给她,才微笑开口:“刚刚我听了半场,虽然你情绪是有点激动,但也有礼有节,摆出证据说服人,就算我自己亲自过来,也未必处理得有你这样好。我不论怎么样都没办法像你这样长篇大论细节,坦白说我连他们说的那幅画都不知道。”
  薛苑握着水杯,苦涩地摇头:“实在不敢当。我其实也想冷静处理,被他那句‘中国人只会剽窃’气到了,我当时恨不得反驳你们凡尔赛宫有多少中国文物?好不容易忍下去,想着还是就事论事比较好。毕竟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有个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的问题,要有针对性的结局问她。”
  “这么说是对的,人最难把握的就是分寸。”
  薛苑心道作为一个秘书,作为老板的心腹和出气筒,对“分寸”两个字感受那么深也是正常的。
  萧正宇问她:“不过看起来,你好像会法语?”
  “是啊,我大学时的专业就是法语。”薛苑随口就说。
  萧正宇吃惊:“你不是学美术学院艺术设计系的?”
  “啊,”薛苑才想起自己失言,放松的时候的确容易说错话。既然藏不住不如老实交待,“我学过两年多法语,退学了,重新学了美术。”
  “为什么?”
  薛苑笑起来:“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想学就不学了,人总要有点爱好吧。”
  “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萧正宇靠着办公桌,看着她说,“如果不想学了,你丢了这么些年,居然还能拣起来?”
  “怎么都有点基础吧,”薛苑只是笑,“话说回来,刚刚的事情怎么处理?”
  萧正宇摊手一笑,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很不可思议一般:“不会怎么处理,放心好了。人才资源是第一资源,是核心竞争力。你这样的人才,鉴赏水平一流,能熟练掌握两门外语,博艺怎么可能放你走。你今天捍卫了我们的画家,我觉得,没准还有奖励可拿。”
  “这种事情我可从来不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仅此而已。”
  萧正宇扬眉看她,她并不是谦虚,而是就事论事。他说:“对了,你忙了一早上,还没看到李天明的作品吧?”
  现在薛苑才想起这事,一愣:“的确没有看到,本来打算换班就去看看新画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口,随后才想起杯子还在自己手里,匆匆折回弯下腰放回茶杯。她用力很轻,落下杯子的时候几近无声。
  萧正宇仔细观察着她无可挑剔的动作,更多的是感慨,难得她这个时候还不失态。然后脚步一滑,自然而然跟了出去。
  李天明的画自然摆放在全馆最好的地方——位居展厅中心,占地广阔。
  其他的画,薛苑以前无不仔细看过分析,故而本次只是匆匆掠过半眼,直奔那两幅新作而去。正是午餐时间,展厅里参观者并不多,她脚步匆匆,视线先落到那幅《声音》上,很快走马观花的看过去;随后落到其中那幅《读书的少女》上,就像拔掉电源插头的电脑般,瞬间立刻滞在原地,半晌后才一步步朝画挪动过去,最后终于停在了黄线之外——那是画廊设置的安全线。
  然后视线再也没离开过那幅画。
  萧正宇一直跟在她身后,这些细节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薛苑看到画时,下意识流露出的神情绝不是粉丝看到偶像作品的狂热,而是深深的困惑和更多复杂的情绪,如果非要形容这种表情的话,可以用“偏执”来形容了。而“偏执”这种感情,在不论举止言行都堪称模范的薛苑身上,是不合适的。
  考虑再三,萧正宇终于没能忍住,来到她身边,恰好看到她唇角抽搐般的一动,几个字从那秒的间隙里搂出来。
  “真奇怪……不是这样……不应该这样……”
  她双肩微颤,自虐的咬着下唇,像在竭力忍耐什么。
  萧正宇用很低的声音轻声问她:“怎么了?”
  原来以为她不会回答,想不到她连眼皮都不眨,任何信息滞后的时间都没有,迅速他开口:“这幅《读书的少女》,水平高到我想象不到的地步。这是一幅不可比拟的高超之作……没办法比较,太震惊了,这幅画跟他以前的作品完全不同。”
  她连珠炮似的话让萧正宇吃惊:“不至于,这不就是他擅长的静态人物画,我看过这画多次,漂亮固然漂亮,但和他一惯的风格一致——你是他的画迷吧,这种风格也见得多,照理说不应该这样吃惊。”
  “你哪里知道?你哪里懂!”薛苑狠狠瞪了他一眼,暴躁的反驳,“有趣有趣,你们这些人只知道有趣!少在这里自以为是了!你懂的那点美术,连皮毛都不是!”
  萧正宇为她的忽然翻脸震惊,但是并不生气,他甚至有点期待她下面要说什么,于是心平气和地开口:“我不是半点都不懂美术的人。我很喜欢《声音》那幅画,女孩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反而更有趣。”
  “懂一点比不懂更可怕!你根本完全搞错了!”
  说完这句,薛苑重重的喘息数次,才再次开口:“世人都知道李天明最擅长肖像画,最善于抓取女人最美的一顺,其实不论是什么人,他总是能抓住那一瞬,用画笔描摹下来,好像最美的永远是那静止的一瞬,”她伸出手臂在这间展厅一指:“这幅,那幅,角落那个,都是证据,还有就例如这幅《声音》,这个创意是早就用烂了的,李天明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了一点自己的风格而已,让一个他笔下的惯常出现的女孩子完成这个动作,仅此而已!我敢说,这幅画他创作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但是《读书的少女》不是,这根本不是一幅静态的肖像画。李天明所有的画都是静止的,只有这幅画是运动的,你看到这位少女手指尖的光影没有,还有她左侧黑头上的明暗交替,仔细看,那些都是在动的,这些还可以说是绘画技巧造成的,他这样顶级的画家,对颜色和光影的运用达到了最高的水准,做到这种魔术般的效果并不难,可是——”
  她停下叙述,仿佛在斟酌用词,萧正宇也借机在此仔细观摩那幅画,在薛苑的指点下,他似乎发现了新的东西:少女所处的位置,应当在教室的一角,十六七岁的少女,流着长长的辫子,侧身靠低矮破旧的窗户,目光眷恋的停在书上,嘴角似有笑意。画的色泽偏暗,但是那抹笑让这幅画奇特的变得明亮起来。
  “……少女看到书中有趣的内容,嘴角漫漫扬起了一丝诙谐的笑意,我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她在看什么书,是《威尼斯商人》还是《仲夏夜之梦》?在那个年代,能接触到的任何书都是好的。少女那么高兴,因为她有了书,终于可以触摸到外面的世界。李天明要画的,是这个女孩和她的心境,阅读的过程和阅读带来的让人愉悦的心理效果啊。其它的作品,他在画美女,画那种女人的清澈美;但是,现在忽然变了,动起来了。他画了几十年的静态美女,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大,我不明白啊……”
  他侧过脸,再看了薛苑一眼,她此时虽然急躁,但却无损于侧脸的轮廓。从额角延展下来了优美的线条,她不像很多初看漂亮的女孩子有着一张平板的侧脸,她睫毛微翘,鼻梁笔直,唇薄薄的,唇角天生微翘,有着这样唇形的任,就算都板着脸带着三分笑意——
  那个神态如此熟悉,到底是什么?答案在哪里。
  蛛丝再次绕上来,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疑惑的抬头,《读书的少女》涨满了全部视线。长久的凝视中,画中少女安静的侧脸和薛苑的侧脸巧妙的重合,叠加在了一起。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有那么一个瞬间,读书的少女变成了薛苑。就像一双巨大的手,把两张相邻的电影胶片对着阳光重叠在一起,如此吻合。
  不自觉中,萧正宇脊背已经凉透。
  “真想知道原因的话,那就当面问问好了。”
  薛苑眼皮一跳:“什么?”
  “李天明虽然很多时候与世隔绝,但如此他是博艺的签约画家,你是博艺的员工,为你们安排一个普通的见面并不是太困难,”萧正宇果断干脆的断言,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在电话接通之前跟她解释,“刚刚张总和一帮高层陪他吃饭去了,我问问现在他们什么地方,送你过去。你稍等一下。”
  薛苑矗在原地,或许因为刚刚情绪太激动,此刻大脑拒绝思考。她的视线茫然的停在萧正宇身上,他走到一大厅角落打电话,他的身影倒影在玻璃上,他说话时声音很低,什么都听不清楚……
  意识回来的时候,萧正宇也接完了电话。薛苑张张嘴想开口,可却被对方抢了先:“看来下午是不行了,张总说李先生休息了。他最近身体不好,前不久心脏才动了个手术,只能确定今天晚上的酒会他肯定要出席,到时候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是么。”
  薛苑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她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盖住了眉毛也挡住了视线。再抬头起来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神色:“萧秘书,那一切就麻烦你了。不过我没有合适的礼服,等酒会散场时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再过去。我记得酒会是君来酒店是吗?”
  萧正宇一抬下颚,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愉快地笑了:“礼服是小事,我帮你借。君来酒店的自助餐不错,能白吃干吗不白吃,解决一顿晚饭也不错吧。”
  那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非常具有感染力。薛苑也想给面子的跟着一笑,但是严重失败了。刚刚她情绪失控说的那番话犹在耳畔,若是换了个人,恐怕早就发脾气了,但萧正宇不但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倾力帮助。她举得羞愧,缓和刚刚的尴尬气氛,于是半开玩笑似的说:“萧秘书你啊,看起来这么正经严肃的人,说的话却跟穷苦落魄的穷学生一样,反差真的太大了。”
  “我是实用主义者,”萧正宇眉目疏朗,坦白得如同仿佛地下党员的重逢时的告白,“以后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薛苑迟疑片刻后叫她:“萧……正宇?”
  气氛有了奇妙的转折,两人的关系在言谈中融洽起来。
  “是,正是在下,”萧正宇看了看手腕的表,说:“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如果此时拒绝,那刚刚缓和起来的气氛绝对会破坏掉。薛苑顾及此节,点了点头。
  两个人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吃送来的外卖,在萧正宇的带路下,他们去了附近的小餐厅。去之前萧正宇已经点好了菜,两人刚刚在饭店坐下,菜就上来了。
  薛苑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人工湖,颇觉诧异,萧正宇见状就说:“你才上班没几天,对这里还不熟悉吧。”
  “嗯,完全不熟悉,美术学院在另一个区,一般我都不会过来。对市中心相当陌生。”
  萧正宇问:“肯定在学校专心读书?”
  薛苑苦笑:“读书?是,专不专心就不知道了。”
  萧正宇说:“这种事情还是看得出来。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生活最滋润。成绩不好没关系,日子开心就行。”
  薛苑抬眼看他,用鼓励和支持的语气问:“是吗?”
  萧正宇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之情:“是啊,我们当年还组织了一只乐队,还在酒店酒吧演出过。”
  “乐队?”薛苑反问。
  他却不欲多谈,笑着摇了摇头,“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很多人年轻的时都会干一些疯狂的事情,”薛苑接了一句,本意是说他,却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没想到这附近还有这样一家不错的餐厅。”
  “慢慢就会熟悉了,来日方长。”
  心里有事,那顿饭她吃得不多,萧正宇也是,随后两人回到画廊,继续忙碌着手里的工作,直到那一天的展览结束才再次在画廊前再次碰面。然而那种渴求和期待感却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夜晚一点点的到来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说的浮躁心情。几乎到了暴躁,烦躁到看任何东西都不顺眼的地步。
  因此,看到萧正宇的车从车库换换驶出来,她平生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夏日的傍晚,晚霞艳丽得无比妖艳,车库的门口朝西,正对夕阳,西边的天空上,仿佛被人泼上了一桶调好的颜料,蓝色,白色,黄色,金色,红色——层层递进。
  车子在薛苑身边停下,萧正宇对她一笑,用目光示意她坐上车;可薛苑却只是弯了腰,伸手敲了敲车窗。萧正宇会意,摇下玻璃,刺目的夕阳辉光和夏天的滚滚热浪打来,他下意识微起了眼。
  “对不起,”薛苑双手搭在车窗上,缓慢的开口,语速就像此刻的夕阳一样粘稠,“我忽然不想去见李先明了。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费心——”
  萧正宇仿佛听不懂她说的每个字,皱眉反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晚上的酒会我不去了,多谢你费心。”
  萧正宇脸上古井无波:“理由。”
  薛苑语塞,迟疑良久,张开嘴发现自己居然无从开口。
  “要说理由就快一点,我还要赶时间去君来酒店,如果没有理由,只是单纯的害怕就上车跟我过去。李天明不过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不会吃了你。”
  薛苑咬着牙:“我不想见到他。”
  “这不是理由,是小孩子脾气。到了这个时候,你打退堂鼓?”萧正宇脸色沉下来,严肃的脸让人胆寒,“你那么了解李天明的作品,却不想见到本人?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个理由?”
  薛苑垂首:“对不起。”
  “事情到了这一步,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不许你做出逃避的事情。”
  语毕,他猛然转开车门,惊得薛苑后退数步,萧正宇压根不看她的脸,捉住她的手几乎是连拉带拽拖到车身另一边,一手打开车门,三下五除二把她扔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啪”一声带上车门。他力气大的惊人,动作又娴熟无比,就像是武侠电视连续剧里的高手那样连个破绽都找不出来,薛苑纵然有心却无力反抗,只觉得自己脚步踉跄。大脑反应过来时候,车子已经驶上人工湖旁的林荫车道,在她艰难思索的过程中上了正街。这期间她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萧正宇专心开车,一直凝视前方,遇到了第一个红灯时他才开口:“刚刚很抱歉。”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薛苑觉的自己像刚丢了工作然后又被爹妈赶出门的人,剩下苦笑的力气,“你一直帮我的忙,我今天却一直失态,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这倒是没什么,”萧正宇说,“不过,你知不知道一句话,怯懦的人,终有一天会为怯懦付出代价,有些事情,一味的逃避没有用。发生再大的事情又怎么样,哪怕世界都变了个模样又怎么样,只要人是活的,总有办法解决。”
  薛苑一头栽到在仪表盘上,喃喃自语:“嗯,你说得对。”
  然后两人再不言语。
  君来酒店作为市内最有名的酒店之一,也在市中心不远处,不堵车的情况下,很快就到了。金碧辉煌的大厦,三十多层楼,最后一缕夕阳光芒被酒店外壁上的深色玻璃反射开来,看上去十分壮丽。
  到车库停好车后,两人来到二楼大厅,金色基调的大厅加桔色的灯光,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大厅深处那扇古朴的大门洞开,人来人往,远远看去迷离和梦幻,如同天上人间一般。萧正宇把刚刚从车子里拿出来的礼盒和张请帖递到她手里,又指了换附近的换衣间:“这里面是礼服,你去更衣室换一下。我猜大小应该合适。”
  “好的,”薛苑双手接过,礼盒上的商标让她一惊,就问,“是谁的衣服,方便的话我当面去感谢她。”
  “玲莉的衣服,”萧正宇瞄了眼着墙上的巨大挂钟,随口说,“感谢的话以后再说,我先进会场,你换好衣服就过来找我。”
  他转身要走,却被薛苑从后叫住。回头一看,她看着自己,或许是因为大厅的灯光太过闪亮的缘故,一瞬间只觉得她眸光如星,明明跨进大厅之前她身上还有着犹豫退缩的气息,现在却荡然无存,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他不语,看到她朝自己颔腰,那是她最诚挚的致谢方式。
  “萧正宇,不论结果怎么样,今天真的谢谢你。”
  他停顿片刻后才开口。
  “如果能够帮到你,我非常荣幸。”

  第五章

WQ_黄玫瑰2009-03-11 10:06:35
皎皎新结文小说,附文案。
寂寞一城2009-03-11 11:59:39
顶好文.
nn1232009-03-11 12:25:20
嘿嘿,我以前看皎皎小说就想,皎皎肯定理科出身,并且很可能就是清华的.
爱到荼蘼2009-03-11 21:15:13
玫瑰辛苦了,顶一个!
爱到荼蘼2009-03-11 21:53:33
而且是物理系的,嘿嘿
过路普通群众2009-03-12 08:23:29
这是我读的皎皎的第二篇作品,确实欲罢不能。
furongjj2009-03-12 12:08:20
tipical woman's view, full of nonsense crap
yellowberry2009-03-12 12:18:49
喜欢皎皎的文笔
yingying002009-03-13 09:19:09
皎皎的小说要顶一下!偶非常喜欢~~~~~
虾虾2009-03-14 14:15:57
情节好,但读他的文为啥我总起鸡皮疙瘩呢,好像国内连续剧
寒烟2009-03-14 21:35:18
我为啥什么都看不到啊?
longhairhighheels2009-03-16 17:25:56
回复:皎皎新结文小说,附文案。
出喝酒2009-03-19 20:48:47
太矫情太做作太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