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一城2009-03-15 11:07:48
文案:
繁华,是对爱的信仰,爱情不一定要轰轰烈烈,不一定要惊天地泣鬼神,不一定要生死与共,白头到老。爱,不是春天眩目的繁花似锦,是山里的一泓清泉,宁静、美丽、柔情满溢。
  繁华都市,各种各样的俊男美女上演着无数好戏,都市的迷雾森林,鸦片一般令人沉迷。人们沉迷于昔日的痛,昨夜的昙花,却在酒精麻醉里笑得张狂,笑得无比绝望。都市贫瘠的土壤,种出了诡异的美艳和繁华,却失去了纯真和清澈,醉眼迷离里,谁爱着谁,谁辜负谁,谁是真心,谁在后悔,全成了空。
  繁华都市,我们如此冷漠,习惯了在自己的茧子里无助、哀伤、彷徨,习惯了不动声色地打量、设计、陷害,幸灾乐祸于别人的伤痛与死亡。
  生命,原来是一种痛得让人弯下腰去的忧伤。路过繁华,如何能滴水不沾,如何能出尘不染?是投入,还是离开?


【正文】

路过繁华
作者:却却


楔子
  这是一个一百四十来平方的跃式套房,客厅顶上正中是个样式古朴的宫灯型吊灯,框架是漆得墨黑的木材,却仿佛有铁一般的质地,一种冷漠的光芒在白色玻璃间流淌。
  落地窗的推拉门没掩上,风带着花园里树木花草的芬芳从阳台进来,拉扯着窗帘而入,犹如一只窥探者作祟的手,还有一丝呜咽的味道,让缓慢的歌声更让人断肠。
  吊灯没有打开,只在电视墙上方留了盏昏暗的壁灯,34寸的灰色电视和巨大的音响相伴而立,空气中飘荡着一个低沉的声音,那是RodStewart的Embraceableyou,那声音有着奇怪的质感,有些嘶哑,有些茫然,如水洗过的绉绸,纹理间尽是惆怅。
  爵士乐有一种让人沉静的力量,如同原始森林里淙淙的流水,不经意间,便已浸润到心里的每个角落。
  冲洗,最隐蔽的伤。
  没有年纪的人,怕是无法忍受那拉长的一声又一声,声声凄怆。即使有了年纪,面对这样一层层疤痕剥落的痛苦,又要如何凝聚新的力量,掩盖仓皇。
  屋子的主人似乎是个简约主义的忠实拥趸,墙上只挂着一副简单的木框图画,那是一个黑衣黑裤,没有面孔的男人在吹萨克斯,黑与白两种颜色,几根简单的线条,却是一片白色中唯一的亮点。
  房子里有三个房间,两个的门紧闭着,明亮的灯光从中间那扇门流泄出来,当一首歌快要结束,一个长发女子从房间走出来,她身量不高,身材极其纤细,配上小小的一张脸,看起来惊人的年轻。她的皮肤仿佛从未见过阳光,是一种不正常的白色,年轻女子脸颊常见的粉色丝毫难寻,她一身白色短袖连身长裙,裁减非常简单,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素净纯真,似乎极易亲近。而人们有接近的欲望时,却蓦然惊觉,那寒星般的眸中,北风凛冽,一片冰霜。
  她手中拿着一个白色小坤包,先把音响关了,却没有关灯。她走到门口,拍了拍头,从包里拿出一支淡色口红涂上,抿了抿嘴,开门离去。
  防盗门沉闷的声音在楼梯间久久回响,站在电梯门口,她拍了拍胸膛,轻声道:“边小绿,不要怕,今天一定要成功!”
  她住的是十二楼,这里是每梯两户的设计,平时进出的人极少。她怔怔看着电梯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到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从空荡荡的电梯出来,一步一回头走到门口的士停靠站,又犹豫许久,才飞快地坐上一辆车离开。
  她的身后,一辆黑色凌志缓缓启动。
  
第一章 回忆是一种毒
  边小绿,二十八岁,长信集团的人事部助理,月薪刚刚过两千,在这个油水寡淡的部门,她与奖金分红更是无缘,而且,她没有任何背景,与七十多岁的奶奶相依而命,这样一个穷女人,竟然是晴和市的豪华住宅区贵族花园的业主,那就颇让人费解。
  于是,人们看着她出出进进的窈窕身影,心中便不约而同有了一个答案。对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更觉得难以忍受。
  狐狸精,不都是会用眼电人的么?
  如果她穿着地摊上十块钱一件的衬衣,三十块钱一件的牛仔裤出现在大家面前,人们也许会对她的处境有稍稍的恻隐。现在倒好,即使她一身素朴,她身上无时不刻飘送着ElizabethArden的绿茶淡香,拿着Chanel的包,戴着Rolex限量发售的纪念表,这样的女人,若是低眉顺眼笑容可掬还罢了,偏生还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想来就让人忿忿不已。
  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同情能当饭吃?
  边小绿当然知道旁人的心思,她若是在乎,早就把高傲的头放低,脸上挂着白痴般的笑容。她不甘愿,这个世上没人陷害,没人落井下石就要偷笑,难道还想让每个人都真心相待,笑脸相迎?
  上了的士,她拿出一副黑框眼睛戴上,把灿若星辰的眼睛遮盖,司机发动了车子,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后面的声音,连忙问她去哪,边小绿心头一紧,终于把在胸膛绕了许久的名字冲出口,“连环街!”
  看着车窗外纷纷往后退去的树木和高楼店铺,她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当眼中的湿气蒸腾起来,她低下头,把所有情绪压抑在颤抖着交叠的手上,抬头时,她眼中的雾气已散,又是一片清明。
  她心中百转千折,米兰昆德拉的《笑忘书》里说过,记忆和忘记是对我们起关键作用的事情,但是,牢牢记住什么又能够带我们到哪里呢?
  我们以为忘记的时候,总有一把利剑,从重重阴霾中破空而来,射在千方百计掩藏的伤口,一次又一次,直到粉身碎骨。
  忘记,记忆,忘记,不要再提起,也许是忘记的最好办法。
  就当一切都在沉默里消散了吧。
  “仿佛全世界的细雨下在全世界的草地上,沉默无声。”她突然想起《挪威的森林》中的这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孩子般纯真。
  霓虹闪烁间,连环街如妩媚娇娆的女子,装扮一新等待恩客到来。越夜越堕落的连环街,是晴和人又爱又恨的地方,爱的是无论怎样的烦恼,随便进一个门就能烟消云散,恨的是繁华背后的黑暗,如附骨之毒,不死不休。
  还没到九点,每个门口都已停满了车,更多的车源源不断朝这条街涌来,晴和糜烂的夜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边小绿在一家叫五月的酒吧门口下了车,五月在连环街不算生意最红,却是名声在外,因为,这里有连环街最正的牛郎。
  一个穿着吊带晚礼服的迎宾小姐迎上来,边小绿拿着坤包的手指抓得骨节发白,她强抑心中的忐忑,似乎轻车熟路地说:“先开个房,只有我一个人,要你们部长过来!”迎宾小姐会意,把她领到一个只有一个布艺沙发的小房间,躬身道:“请稍等!”在门口的卡上填了些什么,掩门出去了。
  一会,服务员送了果盘和小食过来,边小绿要了瓶红酒,服务员刚勾兑好,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笑容满面地进来了,“小姐贵姓,这是第一次来吧,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保证让你满意!”
  他温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悄悄挪了挪身体,迅速扫了一眼,低头看着玫红的酒,轻声道:“能不能找个年纪大些,看起来稳重的。”
  部长笑眯眯地出去了,不到两分钟,一个穿着白色POLO衫卡其裤的男子走了进来,仿佛在高尔夫球场上信步游览般,不等她开口,就闲闲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一个空杯倒满酒,朝她微笑着举杯,“你好,我叫MARK。”
  边小绿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实在不像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看起来非常干净,剑眉星目,轮廓很深,若要说他是做这行的,也只有从他带些痞气的笑容里依稀看出些端倪。
  恍惚间,边小绿和他四目交会,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睛,深沉而明亮,眼底是一泓沸腾的泉。
  “就是他了吧!”边小绿静静看着他,仿佛从那眉眼间看到另一人的影子,她心头一恸,缓缓举杯,“我叫小绿,请问包你一个月要怎么算?”
  医院的特护病房,边小绿和一身白色休闲装的MARK坐在一个老人身边。
  老人脸上已全无血色,脸颊凹陷,瘦得只剩皮包骨,她靠着叠起的被子坐起,灰色的眼眸有着兴奋的光彩。
  “奶奶,这就是我男朋友,他叫MARK。”边小绿坐上病床,拿着梳子细心地为她梳头,梳子一梳下,白发掉了满床,她怔怔看了看,把白发绕进手指,动作更轻柔了。
  老人拉着那白衫白裤男子的手,笑得脸上开了花,“真是个俊小伙子,小马,咱家小绿脾气不好,平时老闷葫芦似的,你千万多担待着点。我这个孙女真是没话说,人漂亮,心地又好,你一定没找错人。你们快点把事情办了,省得我到地下都不安心。”
  MARK微微一笑,把老人的手轻轻握住,“奶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等您病好就结婚。”
  边小绿深深看了他一眼,“奶奶,结婚的事不急,我们先送您回去,等您好了再办喜事。”
  奶奶悄悄叹了声,“傻丫头,你真的以为我能吃到你喜酒吗,我是怕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你不是不知道,死在外头的人是不能进门的。”
  “奶奶精神这么好,还有几十年的日子活呢,怎么可能会吃不到我们喜酒,奶奶,把病治好再回去吧,这都怪我,我前一阵子公司太忙,没空陪您,现在是淡季了,我该好好尽尽孝心,让您享享福!”MARK也坐到床边,满脸沮丧,似乎很后悔的样子。
  “你们年轻人事业要紧,要不是你这样努力,小绿哪有这么好的日子,我这把老骨头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小马,你别管我这个快入土的人,以后好好待小绿,这孩子吃了许多苦,真不容易……”奶奶把两人的手叠放到一起,老泪纵横。
  “奶奶,别说了,我知道您怕烧起来痛,我已经送信回去了,咱们马上就买票走。”小绿靠在她肩头轻声细语,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MARK静静看着两人,脑子里又响起那天的对话。
  “请问包你一个月怎么算?”
  “小绿小姐,你还真爽快……”
  “你不要敷衍我,直话直说!”
  “那好,两万以上,看你要求的是什么服务!”
  “成交,我本人不用你提供任何服务,我给你三万块,这一个月只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就行!”
  “什么地方?不会是天涯海角吧?”
  “医生说我奶奶撑不过这个月,奶奶不想火化,要回家乡土葬,可我们家乡的风俗是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大门设灵堂,奶奶急着回去。我一直跟她说我交了个很好的男朋友,她想我男朋友一起送她回去。”
  “没想到你这么孝顺,行,冲你这片心,我答应你!”
  出了院,MARK和小绿把奶奶接到贵族花园,一进门,奶奶激动不已,青灰的脸上仿佛笼罩着淡淡光晕,“我的老天,这就是小马和你的新房吗,真是太漂亮了!”小绿扶着她苦笑道:“奶奶,可惜自从我们住进来您都一直病着,我们还说等您病好后接您回来享福,没想到您这就要走了。您要是想住,我推迟些天买票也行。”
  奶奶早已松开她,激动得四处摸摸看看,连连摆手道:“不用了,我亲眼看到就放心了,你还是快去买票吧!”
  MARK把奶奶的东西放下,掉头就往外走,“小绿,奶奶,我先去买车票,晚上你们想吃什么我带你们出去吃。”
  小绿微笑着,“你快去快回,冰箱里有菜,我们在家里自己做,我们要走许久,干脆把冰箱清理清理。”
  MARK朝她一点头,飞快地离开了,门一关,奶奶连连点头,“真是个好小伙子,人长得俊,又勤快又踏实。小绿,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别跟他闹别扭。平时哄着他一点,错过了这个,你要找别的男人也不容易……”
  小绿把奶奶推到沙发上坐下,娇笑道:“奶奶,别为我操心了,我这不是定下来了么,你先歇会,我马上去做饭,奶奶都好久没吃过我做的菜了。”
  奶奶嘿嘿直笑,小绿倒了杯水过来放在玻璃茶几上,把电视打开了,找到一个老片子,把遥控器塞到奶奶手里。她把头发盘起,换了条休闲吊带裙出来,又套上那维尼熊围裙,把冰箱里的菜都清理出来。拉开厨房的玻璃推门,她回头看了看奶奶,发现就这么一会工夫她已经睡着了,她心头一酸,默默把菜拿进厨房。
  MARK汗涔涔回来时,菜已经端到饭桌上,奶奶身上搭了条薄毯,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小绿站在阳台上,那窈窕的背影显得分外孤单。他静静站在门口,对面那黑与白的木框画和他漠然对视着,他清楚地记得,那是美国60年代爵士风格的插图画,曾经有个人非常喜欢。
  那一刻,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仿佛闯入一片荒野,荒野上,所有的花都已开败。
  小绿遥望着远处的灯火,才几年工夫,晴和就变得这样热闹了,她仍记得那天的情景,奶奶拉着她的手下了火车,不停地对她说:“小绿,别怕,奶奶在这里!”她却知道,除了日本人投降时到晴和看热闹,奶奶还从未出过远门,连十几里外的小县城都是一年才去一次。
  茫茫人海,一老一少如一叶孤帆,只盼着催送的不是狂风暴雨。
  奶奶拉着她不知道在晴和转了多久,手里当珍宝攥着的那发黄的小纸片上的黑字都晕成一团,那是以前一个远房亲戚留着她的地址,奶奶不识字,要小绿按照这地址找,可这已是二三十年前的地址了,小绿哪里找得到,两人急出一身汗,拉着一个老人家打听,老人家不禁有些愕然,“小妹妹,这个地方早就拆了!”
  奶奶呆楞半晌,突然嚎啕痛哭,“小绿,奶奶耽误你了,奶奶不该把你带出来……”
  小绿怔怔地看着刺眼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把自己卷进一个漩涡里,连带着,还有已经六十二岁的奶奶,她一遍又一遍擦去奶奶脸上的泪,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仍要回去吗,回去再一次被人赶出来?她怕惹得奶奶更伤心,不敢大哭,只默默流泪,迷了眼就狠命擦一把,那瘦小的肩膀抖动不停。
  旁边那老人见两人一副乡下人打扮,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两人哭得可怜,实在于心不忍,不禁出言相劝,“老嫂子,你这是怎么回事,找不着亲戚还是回乡下吧,你在大街上哭也哭不来他们啊!”
  小绿的身子抖了抖,奶奶停下来抹着泪,把她揽进怀里,“小绿,别怕,奶奶在这里!”她回头苦笑道:“老人家,我们也是在家里没活路才出来的,请问这里什么地方可以租到房子,便宜一点的,一间就好。”
  老人叹着气,“难怪,我们棉纺厂近年效益不好,已经快倒了,工人都走得七七八八。腾下来两排宿舍,领导提出租出去好歹有些收入,我带你去看看,顺便跟领导说一声,看能不能便宜点给你们一间。”
  两人欣喜若狂,连声道谢,跟着老人走到棉纺厂,那职工宿舍是一层楼的单房,有许多排,一直延伸到棉纺厂里面。老人叫了领导过来,两人商量一阵,领导点了头,给两人一间靠马路的十来平方的小房子,小房子里竟还留着一张木板床和一套桌椅,老人张罗了一条旧被子和几件旧衣服过来,奶奶用最后剩的钱买了炉子锅碗,这个家就像模像样了。
  然后,便是两人没日没夜出去捡破烂,一毛两毛这样积攒,才慢慢维持下来。
  后面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小绿身体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一步,MARK嘟哝着,“你们到底要不要吃饭,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说话间,他的手搭到她的肩膀,小绿避无可避,挥手打掉那手,回头冷冷道:“没事不要碰我!”
  MARK的手攥紧她的手臂,把她拉进怀里,附耳道:“难道你让我做一个月和尚,你要知道,做我们这行可从没有这么久吃斋的!”
  “你给我老实点,我就不相信我找不到人去!”小绿恼了,在他怀里拼命挣扎。
  “那好,你找别人去,我走了!”MARK冷笑一声,把手一松就要回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拉住,他微微一笑,顺势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别动,你奶奶醒了,正笑眯眯看着我们呢。”
  阳台上的景象看在奶奶眼里又是另一个故事,小马和小绿正在拥抱,小马要走,小绿把他拉了回去,然后两人甜蜜蜜地继续拥抱在一起。奶奶欣慰地笑着,在心中说:“小绿,奶奶可以安心走了……”
  “奶奶,我舍不得你……”小绿躺在奶奶怀里,话一开口便无法继续,她死死咬住下唇,胸膛有一股热流奔涌着,只要一松口,就能冲出喉咙。
  “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奶奶拨弄着她的长发,恍然一梦间,那个瘦小的孩子已长成花朵一般,那是多少年前,久得她已经忘记,那小小的孩子扑进她怀里,哭得催肝断肠,她忍不住想保护她,即使离乡背井,即使有可能老死他乡。这是她第一个孙女,这可怜的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几乎是她从阎王爷那抢回的,她用米汤一点点喂大,她一夜夜守护才保住性命,她的一番心血都浇灌在她身上,又怎么忍心能让她一个人出去流浪。
  终于要回去了,阔别十多年的家乡,还是如从前那般穷么,还是像城市这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可惜,这些年一直居无定所,没法子和他们联系,希望小绿回去不要又遭罪才好,这么多年,那件事也该忘了吧。
  老了,记性也差了,到了城里这些年的事情一片模糊,却老是想起童年时的事,阿爷出去种地,天蒙蒙亮就扛起锄头出去了,阿娘起来坐好饭菜,把自己和弟弟从床上提起来,一人提茶水,一人提饭篓子,踩着露水慢慢往田里走,弟弟还小,提一会就嚷着要歇,两人于是找块石头挤着坐一下,看天边绚烂彩霞,弟弟总问,姐,山那边是不是住着神仙……
  弟弟突然长成一个壮小伙子,吹着唢呐把自己送进一间茅屋,屋子里有一个脸上红扑扑的男子等着自己,那男子有双很好看的眼睛,圆圆的,如杏核一般,那晶亮的光芒,让她怦然心跳。
  当小绿她爷出生那年,突然外边就有人闯进山里,那是一队全部穿着浅黄衣裳的男人,提着枪到处放,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把丈夫和弟弟都捉走了,说是要去当兵打鬼子,鬼子很快就投降了,可所有被抓去的男人都没有回来。
  丈夫和弟弟凄厉的嘶吼,竟是永诀。
  没有消息,总有希望不是吗,她仍然相信他们会回来,拒绝了母亲让她改嫁的提议,住在那茅草屋里,一个人又当爷又当娘把小绿她爷拉扯大,把藏在灶君老爷肚子里的银元全掏空了,为他娶回媳妇,可惜媳妇的肚子不争气,几年后才有孩子。
  小绿出生那天,她欢天喜地地把家里积攒的所有鸡蛋都涂成红色,挨家挨户送去,对所有人说:“我有孙女了!我有孙女了!”她不在乎这个是不是男娃,因为,她盼这个孩子盼得心都疼了。
  真的要回去了,丈夫和弟弟应该都在等着吧,还有爷和娘,离开这么多年,他们会不会怪罪,能和他们团聚,真好。
  差点忘了,山上那毛栗子真好吃,回去得要他们摘来尝尝。
  小绿看着奶奶笑微微地闭上眼睛,心头又是一阵揪心的疼,她轻手轻脚从奶奶怀里钻出来,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为奶奶盖上毯子,光着脚走出门去,睡到阳台的躺椅上。
  风中有树木芬芳的气息,她深深呼吸着,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多少年了,奶奶的怀抱成了自己避风的港湾,总是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挡住风刀霜剑,可是,这唯一的温暖老天都要收回了吗,那以后要怎么办?
  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身边似乎有只伺机而动的兽,只要她一落单,就能直扑而来,一片片把她撕噬,势不可挡。
  终是忍不住回忆与疼痛,她合上双眼,那人的样子如此清晰,那一脸的和煦春光,眼角微微上挑,如画上走下的狐媚儿,辨不清性别,就一味地勾住心绪,缠住视线,那是爱吗,还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这个异性给过呵护与关怀。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那些在男朋友怀抱里撒娇的女子,可以眯着眼微笑,可以连呼吸都是甜蜜的味道。
  仰着脸时,比牡丹更显艳丽,低头的温柔,却又如水莲花般的娇羞。
  她们有着挥洒自如的青春,一颦一笑间,幸福雨点般撒落。
  青春的味道,应该如同村上春树所描叙的,有这样一段惶惑而不知所措的岁月,同样不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四野张望,只有茫然。
  她的青春,只是一片苍茫的白,还没开始,便已结束,了无痕迹。
  记得那人非常喜欢村上的作品,喜欢到连他作品里的音乐都全部收集,爵士、ELVISPRESLEY、BEATLES……这些都是他介绍给她的,耳濡目染下,连她都喜欢上了一些曲子,那里面流淌的,不就是她心底某种莫名的情绪。
  却永远无法言说,就像永远无法忘记。
  耳畔似乎响起一个旋律,她突然想起来,那是第一次他们约会他放的曲子RAINYNIGHTINGEORGIA,她闭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难道,我真的爱你。
  她的身后,一支烟在黑暗中明灭,陪伴她进入梦乡。
  
  
第二章 回家,一切都忘了吧
  看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飞奔着冲上火车,MARK皱了皱眉,嘟囔道:“他们到底在急什么,不都有座位吗?难道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小绿扶着奶奶跟在他身边,见他一手提着个大旅行包轻松自如的样子,不禁暗暗庆幸,还好请了他来,要不然这一路就麻烦大了。她一分神,被旁边奔跑的一人撞得一个趔趄,奶奶全身无力,差点被她带到地上。MARK把包一丢,连忙扶住奶奶,回头道:“你提包,我背奶奶上去。”
  仿佛在千军万马中穿行,两人上了车,全都是汗水淋漓。车上空调很强,小绿找到软卧车厢,那漂亮的女列车员心地很好,见到有老人连忙上前帮忙,把奶奶搀到车上,奶奶有些受宠若惊,不住说着:“我没事,我自己能行……”
  换了车牌,小绿洗了毛巾为奶奶擦了擦脸,让奶奶睡在下铺,奶奶已经非常疲倦,很快就睡着了,MARK也洗了把脸回来,见小绿正把水和水果摆上小台,轻声嘟哝道:“你们是去什么鬼地方,连飞机都没有,真是受罪!”
  小绿把水递给他,低头轻声道:“谢谢你!”
  MARK眉头一挑,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把她的手抓住,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小绿挣扎着要起来,只觉眼前一花,唇已被一个温软的东西覆住。
  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放弃推开他的努力,MARK的声音如同夜色中的灯光魅影,“昨晚为什么没进房睡,难道你真想让我做一个月和尚?”
  小绿眼中的迷乱渐渐退去,撇开脸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不会反悔,这些天我心里很乱,等我们回来再说行吗?”
  MARK看了看睡得正沉的奶奶,轻叹一声,把她抱紧了些,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和刮胡水的味道混在一起,让小绿心神恍惚起来,这种味道如此熟悉,好似已陪伴自己经年。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抱住他健壮的身体。MARK身体一震,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这时,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开门进来,她也是满头大汗,见到相拥的两人,在门口愣了愣,满脸堆笑道:“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去哪的?”
  好似偷吃被捉到的孩子,小绿满脸通红,连忙把手放开,MARK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若无其事地把她揽在怀里,抬头道:“你好,我叫MARK,送我女朋友和她奶奶回边城县。”
  女人把旅行箱放下,抹了抹汗,咧嘴笑道:“巧了不是,我也是去边城,我出来的时候还怕没伴呢,这不就有三个了。忘了说,我姓谢,你们叫我谢大姐就行了,我们单位那帮小家伙都这样叫。”
  “边城现在怎么样了?”奶奶被吵醒了,听到乡音,眼睛一亮就扶着床边要起来,小绿打开MARK的手,过去把被子做成靠背,让奶奶靠坐着,MARK拧开矿泉水瓶盖,递到奶奶面前。
  谢大姐呵呵直笑:“老人家,你的命真好,小辈这么孝顺。我们单位那些老的可没这个福气,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小辈们争房子争遗产,家家都闹得不可开交。”
  奶奶轻轻叹息:“是我拖累他们……”小绿见势不妙,连忙赔笑道:“谢大姐,我们许多年没回边城,边城现在怎么样了?”
  谢大姐打开了话匣子,往奶奶床上一坐就滔滔不绝。小绿松了口气,回头坐在MARK身边,MARK捉住她的手,小绿轻轻挣了挣,却被他抓得更紧。MARK惊讶不已,这哪里是年轻女子的手,五指虽然纤长,手掌上却全是厚厚的硬茧,他下意识地摸上那一个个茧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小绿瞥了他一眼,把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靠在他肩膀。
  火车终于开动,车轮在铁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听到家乡的消息,奶奶的精神特别好,连哪家豆腐铺子,哪家合作社都一一向她打听,谢大姐愈发兴起,说得口沫飞溅,MARK也笑吟吟听着,一直用手指在小绿的手掌摩挲。
  聊了一会,奶奶到底精神不济,闭着眼盹着了,谢大姐谈兴正浓,转移了说话对象,压低着声音,继续把脑子里的陈谷子烂芝麻一股脑倒出来。
  小绿昨天没休息好,脑子也昏沉起来,MARK把她揽在怀里,继续听谢大姐滔滔不绝。她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两人聊得正热烈,小绿瞥了MARK一眼,想来做这行肯定都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角色,要不怎么去招呼客人,她不禁嘲笑起自己,逢场作戏而已,自己也是花了钱的,难道真的要付出一番真心。
  “我昨晚没睡好,就先休息了,你们慢慢聊,不用管我。”小绿跟他们招呼一句,爬上奶奶上面那张床,把枕头弄好背对着他们睡了下来,刚闭上眼睛,手突然被人捉住,MARK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好睡,奶奶我照看着,睡饱了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她没有翻身,只觉得一个温热的东西轻轻落在自己手心手背。
  那奇妙的触感,如电击一般迅速传递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连心都微微地疼。
  当他松开,她紧紧攥住那只手,像攥住在沙漏里的幸福。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到第二天中午时,边城总算到了,过了边城前面一站,奶奶也兴奋不已,坐在窗边不住地往外面看,枯瘦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小绿心酸难耐,找了把梳子为奶奶梳头,把那稀稀落落的白发梳得服服帖帖,当她停下,奶奶抓住她的手腕,喃喃道:“娃娃,咱们终于回来了……”
  奶奶的手指如铁箍,几乎一根根勒进她的肉里,她环抱住奶奶,咬着牙强笑着。MARK已经把行李收拾好,笑眯眯地拿了包烟走出去,走到火车接头处,他掏出手机开了机,按下几个号码。
  边城站终于到了,奶奶怔怔看着边城站的大幅站牌,脑中又想起过去的一幕幕,她没有读书,所认的字都是弟弟到县城读私塾时所教,家里穷,弟弟也只读了一年私塾,就在那一年里,她学会了写数字、学会了写中华民国和边城县,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边城,多么亲切的两个字,那一笔一划都刻在心里,闭上眼,这个名字就如雨后的笋从心里钻出,胸膛那个角落,真疼。
  “奶奶,走吧,我早就送信回去说我们今天会回来,叫阿爷找人来接,路太远,我们没法走。”小绿搀住奶奶,轻轻为她整理好衣裳。
  奶奶浑身一震,推开小绿,脚步如飞地随着人流往外走,小绿连忙跟了上去,MARK把抱一提,冲上去护在两人身边。
  出了站,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小姐去哪里,要不要车?”好不容易从人群中突围,奶奶四处张望,喃喃道:“人呢,他们人在哪里……”小绿刚要伸手去搀,她用力推开她的手,低喝一声,“别管我,找你阿爷要紧!”
  小绿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醒悟过来,紧紧跟在她身后,这时,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走到奶奶面前,怯生生道:“请问……您是边家奶奶吗?”
  奶奶猛地抓住他的手,“我是,春子来了吗,他在哪里……”她的声音近乎呜咽,把汉子吓得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边家奶奶,春叔前些日子打猎摔伤了脚,他没来,拜托我们四个来接你,我们做了顶轿子,广场不让进,我们只好放在那边旅店里。”
  奶奶更急了,“他的伤要紧吗,有没有请医生?”
  汉子咧嘴笑着,“边家奶奶,您就放心吧,春叔只是脚扭了一下,不碍事!”他的目光落到小绿身上,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声音顿时如蚊子哼哼,“小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冬子。”
  小绿微笑道:“当然记得,你小时候老带我到山里打野兔子。”感觉对面的人好似暗暗松了口气,她心头一阵酸疼,强笑着把MARK拉到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男人,你叫他小马就好。”
  MARK把包放下,把手伸了过去,冬子看着那只手目瞪口呆,MARK愣住了,转头看了小绿一眼,小绿刚想叫醒冬子,冬子已反应过来,把手在衣上擦了擦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赧然道:“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跟人握手,平时都是电视里看到。”
  大家都笑起来,奶奶急着要走,冬子连忙把大家引到那个小旅店里,叫伙伴们把轿子抬了出来,原来这轿子就是用一张藤椅绑两根竹竿做成,等奶奶坐了上去,冬子笑道:“边家奶奶,您千万坐稳当,到山里的路可还跟十几年前差不多,不过您放心,这几个都是我们村里最壮实的,绝对不会把您颠着。”
  冬子抢过MARK手上的包交到一个汉子手上,MARK连忙去抢,“你们别客气,我能行!”
  那汉子笑起来,“你还是交给我吧,你这样子能不能到家还不知道呢!”
  MARK心里直打鼓,把小绿拉到一旁,“你家很远?”
  小绿突然有种犯罪感,低头道:“很远!”
  “很难走?”
  “非常难走!”小绿的头更低了。
  话音未落,她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磨牙,“我真想掐死你!”
  县城很小,只有几排低矮的房子,除了最主要几条街,其他街道都是破旧不堪,有的墙上还写着文化大革命时的标语。大家很快走出县城,冬子和一个叫小黑的汉子抬着奶奶走在前头,一个叫阿宝的圆脸年轻人满腹好奇,热情洋溢,不停向他打听晴和的事情,还不住啧啧称叹,“没想到真的有微波炉这种东西,叮地一声东西就做好了,我还以为他们骗我呢……”
  城郊是一片农田,正是禾苗青青的时候,这里很多田却都荒了,当小绿问起时,阿宝连连叹气,“粮食卖不起价,化肥农药一天天涨,种田还要亏本,所以大家宁愿荒着,反正现在每家每户粮仓都是满的,也不指望靠种田养活人。”
  路越走越窄,小绿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她仍然记得小时候的情景,那时田从没有荒芜的时候,开了春,田里的水还能冻得人发抖,大家早早地下田做活,施肥、耕田、育苗、插秧,等禾苗长高了,大家又要开始打农药,除草,等到秋收,到处都是金黄一片,在青山环绕下特别美丽,秋收完,又要开始施肥、耕田、育苗、插秧,收了这一季的稻子,冬天各家各户都在田里种上油菜或者包菜,又是惊人的美景。
  可是,现在田里只剩一两个老人在拾掇,有的田里已杂草丛生,风吹过时,连禾苗的香味都被掩盖,送进鼻中的,只有尘土与荒凉。
  不知什么时候,阿宝和另外一个叫阿木的汉子一左一右走到奶奶身边,MARK停下脚步,和小绿并排走到一起,嬉皮笑脸道:“我说老婆,你不要老是愁眉苦脸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有愧,我都不怪你,又不准备加钱,你就别担心了。”
  小绿扑哧一声,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真对不起你,我们家住山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外面,我们走得快都要两三个小时……”
  听到MARK的惨叫声,小绿连忙拉住他的手,“别慌,等下我陪你走,你一定要撑住,回去我再好好补偿你。”
  MARK长叹一声,“反正我是上了贼船……”他突然紧握住她的手,“小绿,晚上陪我!”
  小绿偷偷看了看前面几人,赧然道:“行,如果你还有力气的话!”
  好在冬子他们怕摔到奶奶,走得也很慢,小绿拉着MARK才勉强跟上他们,一路上,MARK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还有多远?”小绿总是慢吞吞回答,“马上到!”趟过一条小溪,冬子他们把轿子放下来歇息。MARK满脸通红,头上还蒸腾着热汽,他扑到溪边,把头浸到溪水里泡了泡,又问,“还有多远啊?”
  冬子呵呵直笑,“才走到一半呢!”
  MARK恶狠狠看了小绿一眼,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走过一段平坦的山路,快到村里时,几百米陡路出现了,阿宝和阿木把轿子接过去,阿宝个子矮,弯着腰走在前面,冬子和小黑在后面托住轿子,四人一步步把轿子抬了上去。上了陡坡便是一个几乎垂直的下坡,山里刚下过雨,路很滑,阿宝刚迈开步子就差点滑倒,冬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把轿子接了过去,他避开中间的土路,沿着路旁有草的地方慢慢往下走,阿宝托着前面,随时准备救险,好不容易过了这段,大家都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奶奶眯了一觉醒来,“娃娃,快到了吗?”冬子笑呵呵回答,“边家奶奶,你瞧前面不就是咱们村。”奶奶扶着藤椅坐起来,直直地看向绿林深处那红墙黑瓦,声音颤抖着,“老天爷,我真的回来了……”她突然拍着椅子扶手,“你们放我下来,我想走回去!”
  小绿拉着MARK正下坡,MARK一脚踩去,哧溜一声坐在泥里,大家回头一看,哈哈大笑起来,冬子连连摇头,“小马,我还以为你早就会摔跤了,没想到现在才摔,真不错啊!”
  小绿连忙把他拉起来,见他又开始横眉冷对,又好气又好笑,轻声道:“别这样,我们小时候还不都是摔跤摔出来的,回头我跟你用药酒揉揉。”
  MARK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逐言开道:“你可别反悔!”
  小绿脸上直发烧,啐了他一口,追上去扶住奶奶,奶奶死死抓住她的手,低低呜咽,“娃娃,我真的活着回来了……”
  一栋低矮的瓦屋前,一个老人扶着根树棍正朝路的尽头张望,当阿宝疾奔而来的身影出现在绿林中,他不禁老泪纵横,用枯树皮般的手擦了擦脸,回头叫道:“他娘,他们到了!”
  “我去接太婆!”一个六七岁的光头男孩冲了出来,拔腿就往绿林深处跑,他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少妇搓着手出来,笑眯眯道:“阿爷,姐她们应该走了很久,她在外面这么多年,这种路只怕不习惯。”
  老人瞪了她一眼,“不准跟我提她!”
  “阿爷……”少妇还想再说,看了看老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在心中长叹一声,在围裙上搓着手又走进屋去。
  男孩在大家身边一路蹦跳着,老远就开始嚷起来,“外公外婆,太婆回来了,大姨回来了,姨父回来了……”一个瘦小的老妇慢慢走出来,一步步挪下台阶,和老人站在一起,当奶奶被搀扶着走进屋前的晒谷坪里,两人相携着迎了上来,扑通跪倒,哀哀低嚎着,“娘,我们对不起您……”奶奶放开小绿的手,疾走几步扶住老人,泪流满面地摸着他的头,“春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阿宝笑起来,“奶奶,春叔都快六十了!”
  “是啊,大家都老了,”奶奶又拉住老妇的手,“兰兰,你也老了……”
  小绿刚要去扶奶奶,阿爷已经起身挡在她面前,把她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扶着奶奶走进屋去,阿娘低声啜泣着,已经语无伦次,“娃娃,对不起,你们快进屋去歇着……你妹在做饭……你别理你阿爷……”
  冬子几个面面相觑,垂头丧气进屋了,MARK冷眼看着这一幕幕,走到小绿身边揽住她的腰,微笑道:“妈妈您好!”
  当那手臂给予的坚强传递到小绿的身体,她终于可以把泪水咽下,“阿娘,他就是我男人小马。”
  阿娘惊喜交加,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不住点头,这时,小绿的妹妹也走到他们面前,手使劲在围裙上搓着,“姐,恭喜你!”
  小绿笑容灿烂起来,“是小玲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小玲定定看着她,泪水突然汹涌,“姐,你走的那年我也才十岁……”
  “大姨,姨父,快进来喝茶!”小男孩蹦跳着跑到小玲身边,拉着MARK的手就往里拖,小玲擦了擦眼睛,“这是我儿子皮蛋,今年六岁了。皮蛋,快下去拿碗筷,马上要吃饭了。”
  阿爷带着奶奶在侧屋里看寿材,奶奶抚摸着那漆成黑色的边,不住点头,“这木材好,躺在里面肯定舒服。春子,记得把我的坟面向路这边,现在很多当兵的都从台湾回来了,说不定你爹和你舅也能回来。”
  阿爷心头大恸,点头道:“娘,你就放心吧,我们已经选好坟地,就在对面那山上,正好面对着整个村和山路,你随时可以看到我们。”
  奶奶微笑着把脸贴到那冰凉的木材上,“这我就放心了,娃娃的婚事也定了,那小马人不错,把娃娃照顾得挺好。呆会你去跟他谈谈,这么多年了,那件事早就没人提,你那心事也该放下了吧!”
  阿爷长叹道:“娘,你不知道,小玲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事一去不回,这几年真苦了她。不过冬子好像对她有意思,前些天跟我提过要娶她,她也想嫁,我已经点头了,家里有个壮劳力到底要好些。”
  奶奶拊掌笑道:“这就好,两个娃娃都不容易,也该过点好日子。”
  山中的夜美得惊人,空气中氤氲着树木的清香,使整个身心都如被洗过一遍。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不知名的虫子不停歌唱。一抬头,满天繁星仿佛就在头顶闪烁,星光下,远处的山在天空划上暗黑的线条,又因为山上无数的星而变得妩媚动人。
  阿娘和小玲摆出瓜子花生糖果点心,把桌子抬出来围坐着说话,除了小皮蛋,大家似乎都把小绿忘记,都围着MARK絮絮不停,MARK的眸在星光下如同燃起两簇火苗,跳跃着,闪烁着,明亮无比。
  他不厌其烦地回答各种问题,握紧小绿的手,不时探询着她眼中的星光。小绿反握住他的手,沉默地微笑,看向星空和远山。
  奶奶第一个睡去,冬子把她抱到床上,把小玲和皮蛋带回去了,阿爷也起身离开,阿娘把桌子收拾完,交代一声也进屋了,想起今天只安排了一张床,小绿不由得忐忑起来,嗫嚅道:“MARK,我去打水给你洗澡。”她刚想起身,MARK把她一把拉住,窃笑着,“我们到底下那条溪里去洗吧,那水真舒服!”
  想起那些在溪水里嬉戏的时光,小绿雀跃起来,“好,我去准备东西,你等我一会!”
  很快,两人来到村子不远处的溪流,MARK把衣服一脱,扶着溪边一块大石走了下去,看着他那赤裸的身体,小绿唇干舌燥,仿佛手脚都无处安置。见小绿没有动静,他催促着把她拖到水里,把她按到石上,掀起她的T恤。
  小绿捂住胸口,突然低低呜咽,“求求你,别动……”MARK把她抱在怀里,“傻瓜,没关系,别怕!”
  他眼底有无尽温情,丝丝缕缕渗进她的心里,她一咬牙,把手慢慢松开,放任他的手伸到胸前,他的手掌如砂纸,磨砺着她柔嫩的肌肤,一寸寸,直到……侵向她耻辱的伤口。
  摸到那柔软时,他的身体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察觉到他的波动,小绿惊惧莫名,刚想推开他,他的唇已经落下,“宝贝,别怕,以后让我好好爱你!”
  她一口咬住T恤,扑进他的胸膛,哭得歇斯底里。
  他蹙紧了眉,脑中翻腾着各种信息,满腹疑问涌到胸口,终于化成幽幽一缕叹息,消散在叮咚的流水声里。
  “娃娃,你要好好跟小马过日子,平时顺着他一点……娃娃,你要保重……”奶奶牵着小绿的手,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突然,她把她一推,径直朝那条陡峭的山路走去,小绿大叫起来,“奶奶,别走,别丢下我……”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滚烫的胸膛,MARK轻轻拍着她的背,轻柔道:“宝贝,别怕,我在这里!”
  她心头一紧,怪只怪他的戏做得太好,自己竟真的沉沦下去。她苦笑着爬起来,刚穿好衣服,听到皮蛋在大叫,“太婆,你醒醒啊……”
  她飞快地冲出门去,奶奶在床上睡得正香,皮蛋怎么摇都摇不醒,皮蛋急得满脸泪水,她扑到奶奶身上,被她嘴角那抹奇怪的微笑吓得魂飞魄散,她一摸奶奶的身体,没有脉搏,没有鼻息,没有温度……奶奶永远地睡着了。
  终于回来了,阔别了十五年的家,终于可以休息了,长眠于山林间。
  从此,看着蜿蜒的山路,安然等待,等待那不归的亲人。
  小绿跪了下去,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
  大家都忙碌起来,除了小绿,MARK俨然成了话题的中心,被祭拜的村人簇拥着,大家七嘴八舌问他城里的事情,MARK应接不暇,把小绿孤零零撂在一边。
  小绿一直沉默着在灵堂烧香烧纸钱,让灵堂的香烛长燃不熄,阿爷连孝服都没让她穿,她一身黑衣黑裤,跪在奶奶的笑容旁边,仿佛雕塑。外面的热闹于她,恍然间竟如冰天雪地,近在咫尺,却永远遥不可及,十五年的距离,岂是一句话一个笑容就可以拉近,更何况,那件事,是大家心中扎根的刺,一看到她一提到她的名字,那刺便探出头来,造成惊人的伤害。
  一切都没有改变,亦无法改变,沙漠的干涸和沉寂,怎会因为一阵狂暴的风而脱胎换骨。
  黑色的寿材里,奶奶穿戴一新,沉沉睡去。
  阿爷老了,由皮蛋来谢磕,就是别人到奶奶灵堂上来磕头,作为还礼给那人磕头。皮蛋没了见面时那调皮劲,来了人便规规矩矩跪在蒲团磕头,没人时,他默默地挨在小绿身边,看那香烛明灭的光。
  人们看到小绿,似乎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扯着嘴角给她一个笑容,可看到奶奶的遗像,又觉得实在不妥,转过脸匆匆走开,有人好奇地盯着她看,还有人瞥了她一眼便眉头紧皱地离开。
  当漫天的黑幕把群山笼罩起来,人们纷纷散去,满脸倦色的小玲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姐,你去吃点东西,我来守夜吧!”
  她沉默着摇头,小玲轻叹一声,把皮蛋带走了。
  MARK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累死我了!老婆,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吧。”他左右瞧了瞧,在她耳边道:“宝贝,你难道想逃我的债?”
  小绿眉毛挑了挑,冷冷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MARK微微一笑,“你这样不吃不喝,肯定身体顶不住,一时半会没法走。你家里人当你是空气,难道你还想赖在这里不成?”
  小绿瞪了他一眼,正想起身,只觉眼前一黑,MARK早有准备,把她拦腰抱起送回房去,他正要离开,被她紧紧抱住,咬着他的衣襟低低哀嚎。他只觉得那声音如尖利的矛,一下下戳进自己心里,当他要寻找青铜的盾来抵挡时,才发现城不知何时已倾覆,心城里,遍布她羞浅的笑容,她寂寞的背影,她灿如星辰的眸子……
  他恐慌不已,正想把她推开,却被她抱得更紧,那一刻,他想到无人处竭力嘶吼,想把自己浸入那冰冷的溪流,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泪一点点渗入自己胸膛。
  他拼命安抚着自己,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轻轻吻上她冰凉的额头。
  
  
第三章 生活,只是一口暗黑的井
  奶奶在家只停了三天便送上山,那天上午看着奶奶入土,下午maRK便带着小绿离开,冬子和小玲带着皮蛋送了老远,小玲只说了一句,“姐,你别怪阿爷,我们这些年也不容易。”
  小绿茫然地点头,只知道,自己在枕头下留下了两万块,希望能了结这一段不可挽回的亲情。
  离家多年,她已深深懂得,亲情脆弱如玻璃杯,即使不是自己的错,杯碎裂那刻,她就同亲人成了仇人。
  她只是不甘心,没有看到这真正的结局,她不甘心成为繁华都市里无主的孤魂。
  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小绿怔怔地看着仍然一尘不染的房子,默默走到奶奶那晚睡过的房间,虔诚地跪在床边,用颤抖的手,把床单上的折痕细细抚平。
  房间里仍有浓浓的药香,那是奶奶的味道,一年前开始,奶奶的病就从没好过,她们积攒的钱全部扔进了医院,她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奶奶,累得心力交瘁,还好她处心积虑认识了那人,从他那里弄到不少钱,终于让奶奶得到最好的看护和医治。
  窗户打开,树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微雨蒙蒙,把花园这小片绿色染得更加苍翠欲滴。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就是因为这片绿色,这么多年了,一闭上眼,山中清新的气息仿佛就在身体里蒸腾。可惜的是,为了不让奶奶和他见面,她费尽心机,甚至一直不敢接奶奶回来。奶奶看着病房窗外那片绿色时会不会怪自己,她一直无法探知,奶奶温柔的笑容,却从没改变。
  maRK从身后把她拥在怀里,轻柔道:“宝贝,别伤心,以后有我!”
  “都已经回来了,就别演戏了吧!”小绿凄然一笑,“这次真的很感激你,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现在跟我一起去银行拿钱,以后就不用来了!”
  maRK的唇轻轻落到她耳边,“这么快就想赶我走,我很有职业道德,不到一个月是绝不会走的。”他叹息着,“你也看到了,我们那里小男孩太多,我太老,已经做不动了,还想做完你这笔生意好好休息。我也赚了不少钱,干脆自己做点生意,总比在那里被人挑来拣去的强。”
  小绿蹙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你要休息要做什么都到别的地方去,别来扰乱我的生活!”
  他突然把她身子扳正,恨恨地看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是你扰乱我的生活,我明明做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个鬼地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的故事,”他的声音突然无比温柔,“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这是什么感觉,仿佛,她从迷雾中冲杀出来,却仍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仿佛,她在大海中飘荡经年,突然看到远方星星点点的光。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轻声道:“你还是走吧……”
  他的唇轻轻落下,把她的话堵在口中,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闪烁着让人悸动的光芒,他嘴角一抿,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别急着赶我走,先让我陪你一个月行吗,如果到时候仍不能接受我,我绝不会赖在这里!”
  他的手臂如此有力,让她突然有些晕眩,失去奶奶的庇佑后,她的心一直空空荡荡,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悬着,怎么也落不到底。
  他的笑容极浅极淡,却有说不出的温暖,那,正她渴望到心痛的东西。
  她只觉得心中的物事慢慢落下,无奈地微笑,拍着他胸膛道:“你要抱多久,难道肚子不饿?”
  回来第三天是星期一,小绿从来没闲过这么久,竟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销假回去上班。maRK嘟哝了一阵,小绿穿衣服的时候,他从床上懒洋洋爬起来,赤裸着上身在一旁捣乱,把她弄得手忙脚乱,又偷了无数个吻才放她出门。
  小绿一身黑色套装的身影出现在楼下,maRK站到阳台,小绿回头朝他摆手,maRK送了个飞吻过去,看着她脸上绽开了灿烂笑容,他微笑着目送她远走,飞快地走进书房。
  有了maRK的陪伴,这一段最难熬的日子竟这么快就过去了,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房屋树木,小绿不禁微笑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灿如阳光的笑脸已烙在自己心上,他和那人不同,那人总是一脸阴郁,浑身冰寒,似乎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有和她相处时笑意盈盈,而他却像一团火焰,能把自己最深处那个角落温暖。
  这团火焰竟然爱她,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除了相貌还过得去,她简直一无是处,可他真的说爱她,连同她那羞耻的伤口他都不嫌弃,每一次欢爱都轻柔舔弄,在他的引领下,她终于知道身体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让人如痴如狂。
  她突然想起《挪威的森林》中直子的一句话,“在荒郊野外有一口水井,是否实有其井,我不得而知。”
  一直以来,现实是喧闹的,自己的世界却无比宁静。在棉纺厂的职工宿舍安顿下来,她白天捡垃圾,晚上就坐在书桌前学习,她把捡来的每一本有字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通过一本破烂的新华字典,她认识了许多字,学到了许多知识。奶奶一直鼓励她,把捡来的纸做成本子,那好心的老人还送了一枝钢笔给她,还把孩子们读过的课本统统送到她们家里。
  就这样,她读完了初中,又自学了高中的教材,十七岁的时候,老人知道她的能力,介绍她考进晴和大学的夜校学习。那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如荒漠中的旅人,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她总是第一个到,到了就把桌椅黑板全部擦干净,她也是最后一个走,把碰到的问题总结起来向老师请教。老师们非常喜欢这个勤奋好学的学生,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导她的学业。当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一个老师推荐她进了长信,从一楼的打杂小妹做起,一直升到今天的人事助理。
  八年里,她如生活在套中,从来没有请过一次假,从来没有迟到早退,因为她的怯弱自卑,她失去了许多机会,其中便包括男子热烈的追求。
  《挪威的森林》里,渡边这样觉得,“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有多深;井筒非常之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的黑一古脑煮在了里面。”
  生活在这干涸荒芜的井里已多年,是该爬出来的时候了,maRK,你知道吗,我渴望你身上的阳光,你能拯救我吗?
  maRK,我现在才知道,爱原来是这样甜蜜,满心都是你的影子,每一次想到你都会微笑。
  maRK,请帮助我忘了过去,忘了那人,请借我强壮的肩膀。
  maRK,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以后请让我好好爱你!
  车厢里很挤,大家拉好扶手,冷漠地把目光看向窗外,有人却惊奇地发现,坐在角落里那个一身黑色套装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脸上的笑容灿如春花。
  她那空谷幽兰般的气息,在污浊不堪的车厢里,成了一道突兀而眩目的风景。
  长信集团靠建材起家,这些年发展很快,小绿进来的时候上上下下只有一百来人,到今天已经发展成拥有一万多名员工,三十多家分公司的大型企业。长信的分公司已经设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经营范围涉及家电、百货、烟草,甚至还是货运的龙头老大,其董事长何青天当上了人大代表,长信成了晴和的金字招牌,外面的人总是先提长信,再想起晴和这个名字,因为何青天投下重金在中央台的黄金时段连续做广告,长信成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
  长信大厦在七路车线上,七路车是晴和的环城线,最重要的两个站就是贵族花园和长信大厦,因为以长信大厦为中心,辐射形成晴和最大的商业中心。
  小绿下车走了一两分钟就到了站台边的长信大厦,在一楼打了卡,她钻进电梯,按下十楼。即使因为maRK耽误了一点时间,她仍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她的位置面向人事部门口,是一间单独用玻璃窗隔开的小房间,里面只有灰白色电脑台和书柜。她把包放下,把书柜里和台面上的文件都清点一遍,出去泡了一杯龙井,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茶走进自己的写字间。
  这么一会工夫,写字间已进来一个着灰色套装女子,她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小绿迎了上去,微笑道:“玲玲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玲玲就是人事部经理,她算是小绿的师姐,和小绿配合多年,当年老师就是通过她把小绿介绍进来,小绿那时连身份证都没有,是她力排众议把她留了下来。她听说小绿这些年坚持学习的经历,大为感动,辗转托关系从边城弄了张身份证给她。多年来小绿一直做事沉稳,能力出众,已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升为经理的时候便把她带到身边。
  玲玲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到得早,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小绿凄然一笑,“谢谢你,我很好,奶奶走得很安详。”她眼眶红了,连忙转移话题,“玲玲姐,这几天你忙坏了吧,呆会你把事情送到我这里来,我来弄就好。”
  玲玲拊掌大笑,“我就等你这句话,你还别说,你不在我真是忙坏了,底下那些人没有一个配合默契的,都跟算盘珠子一样,我拨一下动一下,气得我直冒烟!”她边说边往外走,很快拿了一堆文件过来,“喏,这些是新招的员工档案,你分部门归类整理好再进电脑,这个不急,今天做不完明天再做也行!”
  小绿翻开一页,微笑道:“玲玲姐,这个我今天就能做完,你放心吧!”
  玲玲哈哈大笑,“你办事我还不放心么!”她的声音突然低沉,“小妮子,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找男朋友了,这回又是哪个有钱佬?”
  小绿脑海中闪过maRK灿烂的笑容,脸上飞起两朵红霞,目光闪躲着,“玲玲姐,我……是又找了一个,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骗鬼!”玲玲一拳捶到她胸膛,小绿始料未及,被她推得倒退一步才站稳,玲玲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上次那个……”
  小绿几乎大吼起来,“别说了!”
  玲玲脸色变了又变,强笑道:“算了,过去就过去了,别伤心了,再找一个就是,再说你也不亏嘛!”见小绿低下头去,她嘴角掠过一抹奇怪的笑意,“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中午一起吃饭啊!”不等小绿回答,她昂首挺胸走出门去,顺手把门口储物柜里的茶叶拿在手里,回头扬扬道:“喝多了咖啡,刚才觉得你那茶也挺香的,这个我拿去试试,好喝我可不还给你啦!”
  小绿赔笑道:“好啊,你拿去喝!”说着,她转到桌子后坐下,看着茶杯袅袅的雾汽发了一会愣,当有人进办公室时,她猛然惊醒,把档案挪到自己面前。
  玲玲笑眯眯地回到经理室,桌上电话突然响起,她拿起听筒,声音突然娇柔,“对,何总,她回来上班了……情绪很稳定,刚才还跟我有说有笑呢……何总,你就放心吧,我会关照她的。何总,你这么在乎她为什么不把她弄到身边去呢……对不起,是我多嘴,我以后一定注意……何总再见!”
  放下话筒,玲玲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她的手慢慢握成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
  因为一个超市开张,长信又招聘了一百多员工,小绿看了看日期,不禁有些纳闷,这些员工明明都是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报到的,怎么现在才整理他们的档案。她来不及细想,先把乱七八糟的档案分部门归好类,再从收银开始一个个查对整理。
  她难得请一次假,同事们见她回来,纷纷来打招呼,也许是因为她平时不大喜欢交际应酬,暗地里大家都说她清高,看不起别人,大家相处都是淡淡的。同在一个部门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时的问候还是要的,刀光剑影都是背后的事,表面上和乐融融的气氛一定要维持。
  她分身乏术,一边应付大家的问候,一边按着涨痛不已的太阳穴,档案问题实在太多,有的记录连基本信息都不全,比如说有一个送货员只填了自己的名字和生日,其他全是空白,根本无从做档案。她揉了揉太阳穴,干脆放下手里的工作,把有问题的先抽出来,送到经理办公室。
  玲玲接过那一叠材料,脸色骤变,“这些人怎么做事的,真是欠教训!”她把小绿拉出来,气呼呼地把那叠材料扔到前面一人的桌上,“你们自己看看,要你们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等小绿回来纠正你们的错误,你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难道连一个读夜校出来的都比不上?”
  众人纷纷把脸转开,有人嘟哝着,“经理,你也不看看,有多少人是走后门进来的,我们要他们填表,那些人比我们还嚣张,我们哪里惹得起!”
  看着大家暧昧不明的目光,小绿惶恐不安,不知道同事们想从她身上探询什么,她悄然退了一步,想把自己隐藏在玲玲身后。玲玲把材料交到她手里,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小绿,你反正不怕他们,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小绿愕然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玲玲脸上的妆很完美,浅笑嫣然,目光明亮,她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从一年前她知道自己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起,她的微笑里就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让她觉得深深恐惧,和悲哀。
  小绿把材料拿在手里,强笑道:“经理,我这就去超市找他们负责人,今天中午就不能和你吃饭了。”玲玲笑眯眯道:“你去吧,工作要紧!”边转头对众人说:“你们自己瞧瞧,这就是踏实的工作态度,你们多学着点,别老在这里混吃等死!”
  小绿分明听到办公室里回荡的从鼻子里冒出来的哧声,她抬着千斤重的腿,一步步往自己的写字间挪去。拿了堆空白的履历表,她用文件袋装好,提上包就出发了。
  走出长信,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层积着乌云,黑压压地朝这乌烟瘴气的城市倾覆。汽车川流不息地在马路上穿行,道路一天比一天宽,汽车也一天比一天多,城市里没有一天不堵车,到了上下班高峰期这里简直寸步难行。她苦笑着摸摸包,发现伞安安稳稳地躺在最底层,这才松了口气,坐上去超市的车。
  长信门口的专用停车场里,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坐在车里目送她远去,直到她上了公车,他才低头轻叹一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即使没人为难,把履历表拿回来时也已经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小绿急得满头汗水地跑回来,把包一放就开始整理材料,很快大家都走光了,玲玲笑眯眯地招呼一声也走了,打扫卫生的钱姨??
seemoon2009-03-15 18:41:36
看了开头的几段就看不下去了
老蛮2009-03-15 19:55:14
我都没好意思说。嘻嘻。
心马虎2009-03-15 20:39:40
前面几章还马马虎虎,后面简直是不知所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