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阿奴
作者:于晴
第一章
今日南临年后第一场宫宴,朝中重臣家眷尽数应邀出席。
南临徐家也在其列。
“原来,那就是徐五长慕吗?”各自家眷窃窃私语。
“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徐六,更不像徐老将军啊。”
“莫不是代养的遗孤吧?他家徐四定平不就是如此?”
“不不,听说他是私生子,母亲是南临劣民,才会相貌平平,他这种相貌的人几乎没在南临见过了。”
“那《长慕兵策》真是他少年写的?不是说,劣民生下的孩子才智都不高么?是不是谁代的笔?”闲话的女子吓得住口,徐家席上有个女娃儿龇牙咧嘴地瞪向她们这头。
这么远,又有丝竹之音,怎么听得见她们这头的闲话?
那女娃儿,正是徐家幼女徐烈风。她年仅十岁,与一般俊男美女的南临人相同,幼年已可窥见将来美丽的貌色,她恨恨嗤了一声,低骂道:“什么东西!”
“阿奴,什么东西?”身边的少年问道。
她连忙转头,讨好地朝他说道:
“五哥,是陛下赏赐的果子,轮到咱们这桌了。”此次徐家参加宫宴,只有爹、五哥跟她,其它兄姐尚在边关未归,有官职的都在另一头,这头都是家眷。五哥眼力不太好,她立刻起身代为接过公公赐来的水果。
“多谢公公。”她道,语气却没有多少敬意。
徐长慕半垂着眼睫,没有纠正她的态度。
那年岁颇大的公公笑道:
“陛下说了,今日徐家烈风可爱至极,他老人家看了心情甚是开怀,要咱家多添些瓜果给六小姐,但咱家怕选的不合六小姐口味,不如六小姐自己挑吧。”
徐烈风闻言,满面开心笑道:
“陛下圣恩,烈风领之。”她想了想,专门挑上五哥爱吃的瓜果。
邻近的家眷,耳尖的俱是一惊,纷纷往她这头看来。陛下宠爱徐家第六女,朝臣都是知道的,家眷间也有流传,但,他们不知居然宠到可以由她自行挑选陛下的赏赐。
先前他们目光全落在那个争议颇大的私生子徐长慕身上,现在定睛一看,此女今日穿的不是代表徐家的白色,而是一袭黑色衣裙,上有金线绣纹。众人微地动容,金色?那不就是皇室的颜色?也是陛下赐的?
徐烈风未觉他人心里的惊异不定,在昏暗的烛光下扫过陛下那方向。宫宴是在晚间,依距离是看不清陛下的面容,但她眼力甚好,一眼就清楚地看见陛下,以及陛下身边的皇子萧元夏。
萧元夏只比五哥小上一岁,与她却是十分友好。她自幼三不五时就被陛下召见,连带着,也时常得见陛下身边的大凤公主与夏皇子。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看顺眼的就凑在一块。她看萧元夏十分顺眼,顺眼十分,于是他俩成了铁哥儿们的交情。
萧元夏正看向她这头,她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萧元夏掩嘴轻咳一声,虽然看不清她这头五官,但也知道她冲着自己直笑,一想起她平日开怀的笑容,他面色微红,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再转回来时,已见她异常亲热地喂着徐长慕。
他眉头轻皱,心里想着:小烈风对她五哥很是喜欢,徐长慕眼力也不好,如此喂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控制不住,心头隐隐对徐长慕起了厌恶之意。
“五哥,好吃么?”她问着。
“挺甜的。”他平淡道:“阿奴,我视物只是模糊,还不至于看不见,我可以自己来。”
“不不,现在我是五哥的眼,是五哥的手,等成人礼后,就用不着阿奴,阿奴现在当然要好好服侍五哥。”很甜?她嘴贪,悄悄就五哥那一口咬了下去,果然饱满多汁,这到底要说陛下赏赐得好呢,还是她徐烈风太会挑了?
“……谁跟你提到成人礼的?”
“我听见三哥说的。他们说,因为五哥是……等你过了成人礼,就能清楚看人,长相也会变得跟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一样好看。可是,我觉得五哥现在就很好了。”她有点害怕,怕他一旦变了个样儿,就跟其它兄姐一样,对她有着隐约的敌意。
思及此,她又亲昵地凑过去,巴不得坐进他怀里,让他感觉她的善意、她的尊敬,以及对他的喜欢,不要哪日不需要她了就拒她于千里之外。
“我跟五哥很要好的,是不?五哥叫阿奴做什么,阿奴都做的。”她低声说着,紧紧抓着他修长的手指。
徐长慕拿出帕子,反拉过她的手指慢慢擦着。他漫不经心笑道:
“你觉得我真好?”
“当然,五哥内外俱好!”她真心诚意地说着。
他笑出声。“内外俱好?亏你也说得出来。”
“五哥莫要妄自菲薄。你年方十六,就已经为南临写出兵策了,如今边关徐家将领都奉《长慕兵策》上册为宝贝,一日三读,就连宫里也收着《长慕兵策》下册,人人都知道你是南临第一天才,称你一声南临长慕,阿奴实在不知天下还有哪一人比得上我五哥?”她无比骄傲,又笑嘻嘻地抢过他手里帕子,帮忙擦他沾着瓜果甜汁的修长手指。她偏头望着他,轻轻点了下他眼角的泪痣,细声道:“至于面貌,在阿奴心里,五哥现在就很好了,真的,阿奴就喜欢五哥这样,就喜欢五哥的泪痣,就算你一辈子都不成人礼,阿奴也愿意陪在五哥身边,当五哥的眼手。”
他眼睫动了动,往她看去。
他轻轻眨眨眼。她的面容还是模糊一片,但完全感受得到她两道热情的目光毫不保留地直落在他的脸上。
“五哥,如果你真想成人礼……那阿奴也是可以帮你的。”她勉为其难道,心里直盼着他一生就这样好了。
徐长慕一噎,马上淡定道:“阿奴你……知道成人礼是干什么的么?”
“当然知道。”她凑近到他耳边,道:“男女同房,阴阳调和,乾坤交融,因人而异,少则一日,多则三日才能完全结束,我瞧五哥是南临第一天才,说不得要七、八日才能完成,所以阿奴也挺小心的……”
“……小心什么?”他面无表情了。
“难道五哥没发现,这一年阿奴在你床上滚一滚都滚不过一晚上?要滚久了不小心让五哥完成成人礼了,那……”她叹了口气,实在是非常盼望那一天不要到来。
徐长慕的手指一颤,镇定地将这个太过亲近他的徐家老六推开。
“五哥……”她失望至极,很想再赖上去,但他耳垂微红,肯定气炸了。她不敢在此刻触怒他,只好乖乖与他分坐左右。
是哪儿触怒他了呢?她暗暗反省。自幼她跟五哥好……很好很好的,好到就算其它兄姐不喜她,五哥不讨厌她,她也就满足了,他俩好到她可以成天跟五哥厮混,他也没说过一个烦字。
所以,就算五哥过他个千百个成人礼,也不会在成人礼后与她生疏才是。
她心里有点焦虑,正巧与斜角的大臣之子对上眼。那人叫余延显,跟萧元夏同龄,却令她十分憎恶,只要她一在街上遇见他,非团战打到鼻青脸肿不可!尤其近日她心情不佳,下手重了些,此刻看见他,还隐约看见他眼下白粉遮掩的青肿。
活该!她想着。
谁教他父亲老爱上书东扣扣西抠抠,让边关的徐家军过得苦哈哈,抠下来的都塞进自家口袋,偏偏爹严厉地不准她乱说,要不然,她早就揭了余家的底。
她对他露出凶狠狼犬貌。桌上刚赐来一盘油炸鱼,她用力拿筷子在鱼上一戳,挑衅地看着老被她叫油炸鱼的余延显。
那少年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了。
“陛下有旨,宣徐五长慕上前晋见!”
不知何时,歌舞已停,徐烈风立刻起身,小心地托住他的手臂。“五哥,我扶你过去吧。”
“你应对注意些,别把方才成人礼的事说予陛下听。”他道。
“这是当然!”她还怕说给陛下听,陛下要他快快成人礼呢。
在众目睽睽下,徐烈风领着他往殿中间走去。各人心里甚是惊诧,京师里谁不知徐家老六生性骄纵,非但家里纵容她,连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在天子脚下胡闹,但现在瞧瞧他们看见了什么?
一头小忠犬规规矩矩,体贴至极地扶着人。
“五哥,要跪下了。”她殷勤说着。
徐长慕应她一声,两人齐齐跪下,齐声道:“陛下万岁。”
高高在上的南临君王回过神,皱起眉头。“徐五长慕?”
“正是草民徐五长慕。”
“你眼睛看不见到需要人扶持的地步?怎么不去寻个丫鬟呢?”
徐烈风瞪大眼,连忙插嘴:“陛下,我五哥现在有我就很好了,何必找丫鬟呢?”
“难道你们在家里都是如此?焦孟不离?让你妹妹如此照顾你?”他微地眯眼。
有何不可呢?徐烈风正想答话,她还巴不得呢!这陛下也管太多了吧!
徐长慕平静答道:“在府里自是各自事各自理。只是今日是陛下盛请宫宴,容不得婢女在宴上冒犯,这才托得徐六帮忙。”
她及时住口,偷觑着五哥。这五哥,谎言说得真是流利呢。
南临陛下嗯了一声,道:
“你抬起头来。”
徐长慕抬起头来,但眼眸半垂,没有直视高殿上的男人。
附近宴席上有人轻轻掩嘴笑着。
徐烈风立即往那头狠狠瞪去。
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她五哥,又不是他们的五哥,她不嫌就好了!而且她五哥也生得不丑,只是在大部分的南临人里显得稍稍平凡点,居然敢笑他!她又恨恨看去一眼,将那些笑的女眷都记在心里,姓罗的、姓方的……她一辈子也不忘!
她又扫过父亲的面容。父亲也是半合着眼,似乎对那些女眷的窃笑不以为意,她心里更怜惜五哥,一时间只觉五哥跟她一样,都不得父兄疼爱,他俩是一样的同病相怜。
她又往陛下瞪去,准备陛下一开口笑,她就呛回去。
南临帝王嘴巴才张开,就见一双火爆的小美目正杀气十足地瞪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又拱眉看向那个面貌平淡到令人记不住的徐长慕。坐在身侧的大凤公主呵呵笑道:
“果然世上人无十全十美,徐五长慕才智名动京师,可惜面貌残缺,这等南临劣民之貌实在不好讨上一桩好婚事。父皇,不如您为五公子说个媒,也好让徐老将军安心回边关,是不?徐老将军?”
“臣……”徐将军自那头席后站起。
徐烈风真怕她爹就这么允了,连忙截断他的话,对着大凤公主呛道:
“莫非公主想与我五哥结亲?要不,这般关心他的婚事?什么面貌残缺!我五哥好得很呢!”
“徐六!”徐长慕低声喝着。
大凤公主闻言,美眸抹过几不可见的不悦,勉强笑道:
“徐六妹妹,你忘了么?皇室与劣民之后,岂能结亲?我也是为你五哥好哪。现在的南临劣民已经跟咱们相貌上没什么不同,但在许久以前谁都知道有一批劣民的相貌残缺一如徐五公子,虽然劣民的神话里有提及这些残缺的人,经成人礼后偶有人面貌渐为秀美,近似南临人的美貌,但,这些都是神话,没有一个学士敢出面证实。南临人爱美是天性,如果没有陛下赐婚,也许没有人会……”
徐烈风满腔怒火,大声答道:“谁说南临人都爱美,我就不会……”
萧元夏心头咯噔一跳,神色自然地在旁插话。“父皇,徐五眼力不好,不知是怎么写下兵策的?”
南临帝王瞥了他一眼,哈哈一笑,顺着他的意思改变话题:
“是啊,朕也是很好奇,徐五长慕,你是怎么写下这《长慕兵策》的?”
徐烈风瞪大眼望着上头这对父子。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徐长慕状似恭谨地答道:
“长慕口述,徐六代写。”
“你俩真是合作无间哪。”南临帝王看向徐烈风时,笑道:“小烈风年纪尚小,不但写了一手好字,还懂得兄长艰涩的用字,真真了不起哪。”
她沾沾自喜。“都是我五哥教我的!他是南临天才,人人都叫他南临长慕,陛下,不止我五哥,我上头还有四位兄姐,如今都在边关替陛下守着南临江山,陛下不管要开几次宫宴,或者,哪日从此不早朝了,徐家人都还是陛下的手脚,继续守护南临。徐家忠心,日月可表,若然陛下因为我二娘的身分,而歧视我五哥,那就是南临无可挽回的损失了。”
她字字珠玉掷地有声,本是一场年后去冬的热闹宫宴,此刻却是静悄悄地,没人敢再说话。
不知从谁开始,喊道:“请陛下息怒。”
哗啦啦的,全跪了。
徐烈风一怔,有点迷惑。她是哪儿说错了?抬眼对上萧元夏,他的脸色却是悲壮得黑了。
萧元夏硬着头皮想开口为她缓颊一下,哪知南临帝王笑声震天,他道:
“都起来都起来,好个忠心小徐六!朕岂无雅量容徐家这点小小的诤言呢?以后朕会好好省这宫宴的。”他看徐五还跪在那儿,笑道:“徐五长慕此时如何想法?”
“盼请陛下恕罪,徐六太过年幼,不知分际,也许是徐家太过宠她之故,若是陛下不喜,徐五必照陛下旨意教导她。”
南临陛下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徐家教得很好,朕甚是喜欢她这种性子。南临人多是含蓄性子,少有像她天生飞扬热情,更别谈南临大半百姓天生身子骨不佳,她很好,都很好。都起来吧,你也一块起来,要不,这小烈风也跪在那地上,才几岁呢,累着了吧。你过来让朕仔细看看。”
徐烈风得了徐长慕的同意,这才起身小心翼翼扶起她最敬重的五哥。
“五哥,陛下让我过去一会儿。”见他点点头,她一步一回头,确定五哥不会摔倒什么的。
“人就在那儿不会跑。”南临陛下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笑道:“让朕看看,许久不见的小烈风是胖了还是瘦了?”
“陛下前几日才见过烈风,哪来的许久不见?”
大凤公主靠过来取笑道:
“父皇甚是宠爱你啊!六妹妹。当年我像你这么点大时,父皇对凤儿可不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徐烈风面部微地扭曲。方才她明明与这大凤公主闹得不对盘,怎么公主的面皮都变得极快,转眼可以亲切得像是亲生姐姐一样?
萧元夏对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哄哄陛下,她一头雾水,软声软气道:“陛下生气么?”
“哈哈,朕对你怎会生气?”他搂着她的身子,任着徐五孤独立在殿中央,取过一颗葡萄送进她桃红小嘴里。
大凤公主见了,眼色莫测,回到她的席后,不发一语。
萧元夏的面色微白了。
“小烈风,今年也十岁了吧?”他笑问。
“嗯,十岁了。”要哄陛下开心么?这她懂。以前她常哄家里父兄开心,可是他们都不买帐,她也取过一颗葡萄送到陛下嘴里。“陛下请吃。”
南临帝王一愣,而后微微一笑,一口吃进去。“怎么你给的都这么好吃?”
萧元夏的拳头紧握。
徐烈风笑咪咪着:“这当然。比陛下给我的还好吃。”
“哈哈哈……”他笑声不断,目光又落在徐五身上。“你哪来的二娘?说给朕听听。”
“二娘是指五哥的母亲。”人人都这么说着,五哥的母亲是劣民出身,爹是高贵的胥人之后,无法纳她,所以五哥是个私生子,爹也默认了。也正因母亲是劣民,身为劣民之子的五哥,即使写出世上少见的兵策,也是做不了官的。
“你娘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罢了,喊人家二娘,也得看她承不承得起。”
“为什么承不起……”
“好好,瞧你,就为了你家兄长生朕的气。”他笑着对左右儿女说道:“瞧,他们感情很好哪。”
大凤公主笑道:“父皇,凤儿与夏弟虽是不同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不输徐五跟六妹妹这对好兄妹哪。”
南临陛下轻轻哼了一声,又朝徐烈风慈爱笑道:
“小烈风觉得麻烦么?那样细心照顾你五哥,连朕看了都心疼你。你还小哪,是该胡闹玩耍的时候,却要花那心思照顾你那盲……那眼力不好的哥哥,不然,朕替你五哥指个婚?往后就让你嫂子好好顾着他,也省得你人小顾不了你五哥。”
她瞪大眼。“陛下,现在烈风这样照顾五哥就很好了,你可别乱破坏咱们兄妹感情,而且,这婚要是指成怨偶,陛下也赔不起,您还是让五哥自由的相爱,那才是最好的恩赐。”
“自由相爱?小烈风居然也明白了。这徐五,真是指点你不少了。”南临陛下笑声不绝。“那小烈风呢?也想自由相爱?这可怎么好,朕这些年一直在苦思,这南临有哪个人才配得上你,至少,是南临最有权势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萧元夏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父皇。最有权势的人,那不就是……他心里微微发冷,朝徐烈风又暗打个手势。
他俩一向心有灵犀,她眼波一转,有点诧异,仍依着萧元夏的暗示,答道:
“烈风也要自由相爱,就跟陛下一样。陛下可别胡乱替烈风指啊。”
“跟朕一样?”
“南临一帝一后,三百年来从未有过例外。陛下十六岁时大婚,第一位皇后娘娘走后,才来第二位皇后娘娘,至今,二位皇后娘娘都去了许多年,后位仍是悬空,陛下这不是极喜爱二位皇后娘娘,才忍着十几年的寂寞吗?”
南临陛下一怔,眼底短暂迷蒙,松了怀抱。
萧元夏又暗地对她摆了摆手,要她快快退下。
她道:“陛下,我……”
“你五哥站在那儿也累了,你扶他回去坐着吧。”他淡淡地说着。
求之不得呢。徐烈风行了个宫礼,退回殿中央,看五哥没有气恼之色,这才讨好地摇着尾巴扶着他回宴席。
这对兄妹在宴席间交头接耳。以外貌来说,徐烈风年幼但美貌逼人,完全压制平凡无奇的徐长慕,尤其两人往同一地站去,徐长慕几乎是彻底隐形了,但她在态度上事事以徐长慕为尊,眉目间对他的亲热出乎一般手足,倒显得主控权在这个平凡的徐五手上。
南临君王凝视良久,朝左右儿女又笑道:
“小烈风真是比南临人热情许多,对待兄长事必躬亲,感情总表露于外,如果她的兄姐是你们,想必南临皇室定是一片和乐,你俩该学学她的态度。”
“是。”大凤与萧元夏齐声答着。后者往那对兄妹看去,忍不住撇过脸。兄妹么,这烈风有必要亲热成这样吗?她懂不懂事啊!
宫宴散去,她一路搀着徐五慢慢地走到宫门外。其实五哥能自行走路,但她就是想扶着他,这会让她觉得她对他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妹妹。
他们的速度慢些,百官都陆续上车走了,如今只剩徐家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外头,她帮五哥上了马车,听见他在车里淡淡说道:
“你也快上来吧,风大,我们先走。爹被陛下留下,多半是谈边关的事,陛下会赐轿送爹回府的。”
五哥担心她受寒呢,她心里一喜,笑着要上马车,后头有人喊道:
“烈风!”
她回头,讶道:“萧元夏!”
萧元夏还没换下宫里礼服,自夜色里匆匆现身。他朝她展眉笑道:
“幸好你们走慢,这才追上了你。途中我遇上李公公,他奉父皇之命有东西要给你……给你与徐五。”
“给我跟五哥?”她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徐长慕。
萧元夏见她面上紧张徐长慕,连忙拉住她,同时阻止徐长慕下车。“只是小东西,五公子行动不便,不必下车。是不?公公?”
“是是。”李公公心知徐家对南临的重要性,更知眼前徐五不过少年,便写了着名的《长慕兵策》,那些权贵子弟心里不以为然,是因为他们站在权力中心之外,完全不知门内正在发生的事。
那长达十万言的《长慕兵策》分为上下,上册广为流传,下册却是真正进入领兵布阵,因而锁在宫里不外流,但单单上册早已引起各国的注意,如果不是南临徐家天生注定为南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怕这徐长慕早被各国说客给说走了。
只是,太可惜了,徐五居然是劣民之后,否则必定入朝为官!
他捧着小小的玉碗上前,打开玉盖一角,让徐六看见里头晶莹剔透的葡萄。“这是此次为宫宴千里送达的水晶明珠,皇室才能食得,陛下吩咐咱家,特意留给六小姐跟五公子的。”
她讶了一声。这是刚才宫宴里的葡萄,该不是陛下看出她爱吃吧?她笑着接过,道:“请公公转告陛下,我五哥跟我,都十分欢喜。”
“谢陛下隆恩。”徐五在车里说道。
萧元夏趁着李公公后退时,拉过她,低声道:“你这傻子,下回别跟皇姐杠。”
“你皇姐真是七十二变,搞得我头晕脑胀,以为大凤公主有两个呢。明明我觉得我跟她正在吵,她怎么下一刻便能笑咪咪地对我说话?”她就是看萧金凤不顺眼。
那是笑里藏刀,萧元夏心里叹了口气。他想,眼前这小姑娘是学不来那种高深的玩意,可是他……他就是喜欢她的不虚伪,很喜欢很喜欢的……
“你记得,下次跟皇姐说话,三思后行,别傻到跳入她的陷阱。方才你是不是想跟她杠,你将来成亲是不介意美丑的?”
“我本来就不……”
“有父皇跟百官为证,她要逼你履行呢?那时你真要去找个丑八怪?”
“我……”
他咬咬牙。南临哪还有丑八怪,难不成你要找你的丑五哥么?他真想这么说,但他心知她与徐五极好,他敢这样讽刺,就是跟她彻底决裂了。
他眯眼打量着车里半被阴影遮住的徐五。
她五哥将傲气藏得极好,但他不信父皇看不出来。他曾读过放在宫里的下册兵策,当下惋惜徐长慕出身不佳,说不定哪日父皇亲见过这人,会不理徐长慕的出身而加官晋爵,挑战南临古老不变的制度。
哪知……在宫宴上,父皇居然无视徐长慕的才华,任由皇姐践踏他的傲气,一心只放在小烈风身上……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萧元夏又硬将烈风拉离马车远些,额面轻轻低触她冰凉的额头,轻声道:
“以后她跟你说什么,你忍忍就是,将来……将来继位的人必是她无疑,你莫要得罪她。”
她瞪大眼。“为什么不是你?你也很好啊!”
他嘴角有苦涩笑意,俊眸里却是满溢温柔。“小烈风认定我很好?”
“当然!比大凤公主还好!”
那跟徐五比呢?他心里叹息,徐五是她兄长,他比什么啊!他笑道:“听你这句比大凤公主还好,我就觉得咱们间心有灵犀,在我心里,你也比……比什么方家、罗家的小姐强太多。”语毕,他脸微微红了。
南临人毕竞含蓄,这些话他可是藏在肚腹里许久,本想找个好机会顺口说出来,哪知最后还是说得磕磕绊绊,教人好不脸红。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故作无事地笑道:
“瞧,都冷成这样,快上车吧,改日我找个机会去找你吧。”
她应了一声,本要快步回车里,忽地又转了回来,拉过他的双手,低声问:
“萧元夏,我问你一事。”
“嗯?你问。”他轻轻搓热着她凉凉的双手,想着下回要怎么暗示她跟父皇稍稍保持点距离,他真怕父皇有心……有心……
“你成人礼行过没?”
他双手一抖,连退几步。“你……你问这种事做什么?”
她又靠近他,认真道:“到底行过没?南临男子都要经此一回的,是不?”
“……你你你……那又如何?”
“你花了多久时间?一天?二天?还是三天?”
他很想抚着额,转身逃走,但他想他真这么做了,传出去他也不用做人了。
“你……就……就……一次而已……哪来的一天二天三天的……南临……妻子跟成人礼……定是不同人的,我经历后就不喜……你别介意……我没有再……你信我……”
“喔,我信你……”信什么啊?有说跟没说一样。徐烈风一头雾水,见他满面难堪,只好道:“那我先上车了。”
他含糊应了一声,背着她,逆风而立。
她又回头看看他,俐落地跳上马车。“可以走了。”她对车夫道,顺势窝进徐五怀里,她美目还落在萧元夏的身上。
“五哥,萧元夏人很好呢,怎么连他都认为是萧金凤继位呢?”她打开玉碗,捻了颗葡萄送到他嘴边。
“你吃就好。陛下原就只赏给你的。”
“赏给阿奴就是赏给咱们徐家的。五哥你一些儿,我一些儿,再给爹一些,嘿,正巧三份。”
他本是合目养神,听见她这话,眼睫一动,凝视着她柔软的发顶。偶尔,他会闪过一个念头——想看看他这个妹妹的面貌,不是焦距锁不住所见到的模糊面容,而是仔仔细细地看见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肌理,每一分的表情。
她五岁起借着一些小事发现,她可以借由帮助他而拉近彼此的距离后,从此,她努力成为他的眼跟手。
好似成为他的眼与手后,他俩的手足情分就能牢牢地系在一块。其实,现在她替他做的一切,跟个丫环没两样,难道她不知道么?
“五哥,阿奴有些困了。”她掩着呵欠,把他的双手拉到自己肚腹前,软趴趴在他怀里。“我想眯一下。”
“睡吧。”
“别跟爹说我在车上睡着。”她怕爹会气徐家人这么不经熬。
他应了一声,微微笑道:“你才几岁,熬不住也是应当。”
她闻言有点低闷。她不太喜欢五哥用这种纵容口吻去允许她做任何事,很像其他兄姐们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表面似乎处处同意她的作法,但、但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想要辩解她不是贪睡,她是一直没有睡好,到处都是声音、气味……扰得她一睡就被惊动,可是从来没有人问她,连有时跟她同睡一床的五哥也没有。
她却是知道五哥遇见不情愿但必须要做的事时,他的双手都是冰冷冷地,得靠她一直搓得热乎乎的。什么时候五哥才会帮她搓得热乎乎……
徐长慕轻轻抚过她细软的长发,感觉她又往自己怀里蹭了下。
他心里有趣,就当自己养了头小忠犬也是不错。
他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看去——远方是被夜色笼罩的皇宫,看不出半点光芒,当然,也许是他目力看不清之故,皇宫与其它平房在他眼里都是一片魆黑,没什么差别。
南临人偏纤弱,大部分人的身子都不怎么健康,现今的皇室也是如此。陛下长年有病,太医院网罗南临顶尖的医者,也上大魏取经过,可惜这种多病身子是天生,只能靠后天勉强调养。他的子息五名,承袭他不良的身子,先后去了三名,如今只剩萧金凤与萧元夏这对姐弟。
南临是曾有女帝的,这一次究竞谁是未来的皇帝呢?陛下从不指明,有意在遗诏上宣告继位人选。
萧元夏生性温和不够强势,又心不在此,不见得制得了一班老臣子。萧金凤心眼极细,她对那位子有野心,却不知她治理国家能力如何?
会是谁呢?他要是陛下,必定会选……
怀里的小人儿蹭着他的手背,他低目一看,失笑。他养的这头小犬牙击很利啊,居然开始拿他的手当肉啃了。她是睡梦里梦到吃了吗?也对,宫宴她忙着伺候他,她自个儿筷子几乎没动上几口。
这么尽心尽力为她所谓的五哥……以为让他缺不了她,就能喜欢上她。真是遗憾,其实有她没她,他都没有差别,这世上没有谁缺不了谁这种事。
不过……”
“阿奴……此刻,我真想仔细瞧瞧你这头小忠犬的模样。”
第二章
二年后——
徐烈风摸着右边有些红肿的脸颊,徘徊在徐府门口。
“好痛!”她嘴里肉被咬破,鲜血直流,痛得她小脸扭曲。
忽然间,她见到府里走出一名年轻男子,心一跳,故作无事地上前,笑道:
“二哥要出门么?”
男子与徐五相貌完全不同,有着南临人纯粹的清灵美丽,只是眉目太过冷漠严肃,容易让人退避三舍。
他抬眼看她,道:“是啊……阿奴,你去打架了?”
她心跳加快。“我也不是故意……”
“为了什么事?”
“他说话令我不快,所以……”
“打赢了吗?”
“嗯……打赢了。”
他点点头。“正该如此。”语毕,转身即走。
她追上前两步,张口想喊住他,但最后只是恨恨地踢了地上石块一脚。她走进徐府,看见门房,眼儿一亮,又凑过去问道:
“今日信役来过了吗?”
“来过啦。”门房知她要问什么,笑道:“五少还是没信给您呢。六小姐,你脸怎么了?好好的一张脸怎么肿成这样?”
她含糊应一声,学着徐二转头就走。不就是肿成连二哥都看不见的猪头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好痛好痛。”她捂着脸,本来想回房,后来临时改转向五哥的寝院。
四姐定平迎面而来,她立即放下手,让脸上的红肿一览无遗。
“四姐!”
徐定平扫过她一眼,点点头当是招呼了,随即擦身离去。徐烈风咬咬唇,低头摸摸指上青肿的关节。身后脚步声转回,她没有回头,嘴里动了下,不发出声音地说着:
受伤了就去涂个药,别破相让人瞧见。
“受伤了就去涂个药,别破相让人瞧见。”徐定平说完就走了。
徐烈风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入徐五的睡房,整个身子扑向软软的床褥。
“哎哟哟——”她大叫着。五哥怎么不回家呢?早点回来吧!阿奴一个人很寂寞的!
每个人看起来都关心她,但,其实根本不在意她。四姐是徐家军里的遗孤,照理说,父兄该对她比对四姐还亲热,哪知啊,以前她以为父兄是不知如何对待女孩家,现在才知是因人而异。
如果教人瞧见,还真以为四姐才是与徐家有血脉关系的女儿。
其实父兄待四姐也不会亲热到哪里去,可是至少兄友弟恭,嘘寒问暖是有的。父兄对她当然也会嘘寒问暖,只是……让她感到很敷衍。
有时她都觉得陛下跟萧元夏才是真心待她好的……当然,待她好的也包括五哥……受伤了就去涂个药,别破相让人瞧见,嘿,怕被什么人看见?被陛下么?
四姐定平性冷,不热情也不过分无视她。也许四姐是外来者,不好太过疏离她这个徐六,但她隐隐有所觉——徐四在她面前划下鸿沟,将她自己与父兄归于圈里头,而她徐烈风,在圈外。
她不顾疼痛,小脸埋在床褥间。五哥都离开好久了,这床被都不知换过几回,哪还有他的气味?
五哥,你还要不要阿奴做你手脚?你想不想阿奴?阿奴好想你好想你……她趴了一会儿摸摸肚腹,脱掉鞋袜跳下冰冷的地面上。
她赤足用力踩来踩去,觉得脚丫子冰凉凉了,肚子更不舒服了,这才自房里的书柜取出《长慕兵策》的竹简,一整个铺在地上。
五哥是个老式的人,喜欢在竹简上写字,《长慕兵策》第一版就是在竹简上完成,由她誉到纸上。
他眼力不好,写出来的字也凌乱粗糙,但她这个从小看惯他字的人,是能辫认出来他在写什么的。
她想,在她出生前,五哥一个人独自学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所幸他有她,平常读书给他听,让他不用看得太吃力,他字写糊了她就偷偷替他改好,他要想看各国地形图,她就把地图涂得七彩颜色,每条边线比手臂还粗,让他能看个清楚,所以,五哥缺不了她的,对吧?
那怎么都不回信给她?她心里有点慌,连忙准备笔砚,铺上信纸,认真地想了下,提笔写着:
五哥,阿奴今日又打架了。平日阿奴是常胜将军,每打必赢,今天被人偷袭,油炸鱼的同伴真不是人,果然什么品性的人就只能与什么样的人来往!油炸鱼跟方家最不学无术的孩子凑在一块,那姓方的趁阿奴一时不察,拿椅子从后头砸来,我不小心挨上油炸鱼的拳头。他一脸惊吓,想来是怕我报复了。可我眼下暂时没法报复,五哥我挨疼,好疼好疼,嘴里还流血不止呢……你最近好不好?阿奴很想你。你想阿奴吗?前两天我肚子也疼,才知道南临姑娘家是有癸水的,四姐请了大夫过府替我把脉调养,说是别碰冰、别着凉,自然就舒服些。五哥,这真令人讨厌,是不?以后阿奴是要上战场的,这些麻烦东西干嘛出现呢?难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五哥,有没有法子不疼呢?阿奴真的很疼的……
她小心翼翼,确认每个字都粗大得让五哥勉强看得清,这才掷了笔,滚到冰凉凉的竹简上,她想了想,又拉开上衣,半解肚兜,露出个小肚子来纳凉,最好凉到痛得打滚。
五哥会不会回信呢?如果不喜欢写信,找仆役送话照样行的。五哥游走各城镇,不知道现在他在哪了?这信一来一返,她会何时才收得到?等待的日子很辛苦啊!
五哥,前几日陛下下了个口谕,不准徐家老六出京师!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当年你要出京游历,阿奴本来要跟的,但陛下说他年纪大了,阿奴这一走就不能时刻看见我,于是硬把阿奴留下天天看他,这真真令人讨厌!陛下膝下有一女一儿承欢,阿奴又不姓萧,天天看我也没用……五哥,你是乐不思蜀了,是不?怎么都没给阿奴捎个信?阿奴真的很想你,阿奴想再替五哥写字,想念书给五哥听,想半夜学戏子逗五哥……五哥,你的兵策我都能倒默如流了,以后再也不会你一句重复好几次阿奴才懂,五哥……阿奴很想再当你手脚……
五哥,你说,女人有这玩意是做什么呢?痛也痛死我了,将来阿奴是要上战场的人啊!要是每个月都这么痛,我岂不是要日夜祈求打战时别撞我这日子?很痛的呢。五哥,昨日陛下一时兴起,居然入夜还不放我回府,非要我陪他说说话。这话什么时候不能说,有必要熬夜么?萧元夏及时求见陛下,我这才脱身,嘿,我知道他是够义气的,专程把我从宫里赎出来。不过他有点怪,昨晚他面色苍白地追上我,骂我是个没心眼的傻子,都快十三了也不知道避嫌……跟谁避嫌哪?陛下么?他都老得可以做我爷爷了呢,不不,他老得都可以做我爹了,五哥,你可别跟爹说我笑他老,我没这意思。陛下跟爹年龄相当,但,我绝对是偏向爹的……五哥,你跟二哥捎口信了,怎么不给阿奴捎个呢?是不是二哥漏了?阿奴整天缠着他,他还骗我你没给我口信,下回,你别托二哥转告,你直接写信给我吧,我已经没什么想你,不过你想我……我就一定想你的……
她浑身湿透,匆匆走回自己的寝院。
“六小姐?”有婢女诧叫。
徐烈风回头看去,怀里还紧紧揣着一块白色方帕。
“没事,不小心跌进池塘,换个衣物就没事。”她魂不守舍道:“三少爷刚也掉进池塘,受了点伤,你快去帮忙吧。”
婢女连忙应是离去。
徐烈风急切地一脚踹开自己房门,然后紧紧关上,心跳如鼓地摊开方帕。
帕上尚有不少血珠滚着……是三哥的。
她的双手轻颤,取来注满水的杯子,将血珠弹了进去,紧跟着她毫不犹豫取出匕首往自己手背一划,任着暗红的圆珠滚入杯中。
她看着老半天,看得面目狰狞,咬牙切击,最后气得用力掷杯。她愤怒地踢翻桌椅,正要将书柜上的书本一块拽到地上,忽地瞧见柜里一角束着竹简。
她手上动作停住,凝视竹简一会儿,才像珍宝似的打开它。
她从五哥房里搬了一些竹简过来,天天反复读着,就怕哪日他回来随口问着,她不像信里说的那样倒默如流,岂不是令五哥失望?柜上的闲书她也一本本读着,就等他回来她可以说得精采不乏味。
她到底算什么呢?到底是不是徐家人?连不是姓徐的四姐,都能得到父兄的关爱,那她呢?她也是哪儿来的遗孤吗?怎么比四姐还不如?她早有疑惑,处处注意蛛丝马迹,即使连五哥相貌平平,在眉目间也略略似三哥他们,那她像谁呢?像娘吗?
还是谁都不像?
半年前,父亲回京不慎受伤流血,她紧张兮兮先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止血,事后她心头一动,想起自大魏的医书里看过滴血认亲的例子,于是割指融血……那次的结果跟这次一样,嘿……嘿……是大魏医书骗人还是她真不姓徐?
她怎会不姓徐呢?
父兄没必要骗她啊!娘亲在产下她后体弱没多久就走了,也许是这个原因,父兄一直排斥她,而身为私生子的五哥则对她没有什么敌意……
还是……还是,其实真有徐六这个人,只是徐六早夭,她是替代品?所以,每当该穿上徐家家色时,他们总轻描描地找各种理由带过,让她这替代品没能穿上白色……
她浑身一颤,不敢深想下去。
她小脸埋在竹简里好久,才深吸口气振作起来。她拍打颊面,把桌椅立妥,取来笔砚,衣袖还是湿着呢,但她懒得换,直接卷起袖子,提笔写着:
五哥,近日阿奴过得甚好。父兄轮流回京,今天三哥个性莽撞掉进池塘里,狼狈模样实在令阿奴捧腹大笑,但做人妹妹怎能见兄落难不救?于是阿奴上前想扶他一把,结果不慎也跌入池塘。三哥他在边关久了,连话都说得不索利了,他看见我一身尽湿,喊了句倒霉,随即跑走……
“倒什么霉,都是兄妹啊。”她自言自语地抱怨:“他居然把我误认外人,以为见到我湿身毕露就要娶么?三哥眼睛比五哥还不如……”她觉得这信写得十分乏味,直接揉烂丢到一角。
她本想写写自己的趣事,好比前几日陛下召见,当时萧元夏也在场,陛下笑着要她以后叫他一声元夏哥哥。
她一直当萧元夏是弟弟的,徐家兄长都是她的哥哥,她盼着兄长们宠她爱她,而萧元夏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需要守护的人,如同南临徐家与皇室间,守护者与被守护的角色……这是不是表示一切都是她庸人自扰,其实她骨子里流的是徐家的血……
当下,她觑见萧元夏的脸色又白又难看。这有什么好难看的呢?又不是叫他喊她声姐姐!昨日她又被陛下召见,陛下笑呵呵地提及萧元夏与罗家小姐在御花园赏花,还暧昧地朝她眨眨眼,她真是一头雾水,直到回来巧遇大凤公主,经她提点,她才知道陛下有意将罗家小姐许给萧元夏。
罗家跟方家一样,是南临三朝元老,家族在朝中势大,但罗家低调许多,至少,不似方家一般表面仗着大势。
不过,不管罗家与方家她都没什么好感。她没忘了两年前在宫宴上罗家小姐掩口的那一笑。
这些事,能跟五哥提吗?他会不会觉得她怎么都提别人不提她自己?可是,以前她满满的信都提自己,他都没回过啊……
她有些沮丧,仍是捡了些她的趣事写在信上。她小心翼翼封好,想了下,换件干净的衣物去探徐三。
她才到徐三门外,耳力极尖,清楚地听见他在里头哈哈笑道:
“老五真要成人礼了?”
她心一跳,顿时停止呼吸。
“南临男子十五成人礼,他已经十八了,再不行成人礼,难道要他眼睛一辈子都那样?”徐二答着。
她略略退到窗边,往里头觎去,徐二正垂目看着信。五哥来信了?
徐三收敛起玩笑态度,正色问道:
“成人礼后,真能跟咱们一样了?”
徐二沉默一会儿。“谁知道?南临劣民跟一般百姓早混在一块了,压根没见过他这种情况,那些传说也是许久以前,不知真假。但,无论如何,这成人礼总要的。过了成人礼他想出国去,咱们得找机会劝劝他,别找个外国媳妇回来,他得在南临找……早些让徐家开枝散叶吧。”
徐三笑道:“正是如此。咱们的命,都是随时会去了,可咱们家至少要保住一个传宗接代,老五挺好,他人聪明,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本事能存活下来,将来的子孙也一定不是平凡之辈。以前我老觉得老天对咱们家过头了,怎么生出一个这么与众不同的孩子,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老五现在就很好了,人是不能十全十美的,他要是真如传说那样,退早面貌渐变,那就是十全十美了,我也怕啊。”
窗外的徐烈风仔细听着他们说五哥此刻落脚的地方,何时成人礼,选择南临劣民里的哪位花姐儿。最后,徐三犹豫地问了一句:
“我说,这老五是不是有那……龙阳癖好?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成人礼?好像被强迫似的。”
“他为人心高气傲,怎愿与放不上心的人有一夜情缘?但,即便他不情愿,这事也是要做的。他是南临人,就该遵从南临风俗,不能教人抓住徐家的把柄。再者,如果真能因此让他看清事物,往后也就不必靠人了。”
徐烈风咬住唇。她知道二哥的话下之意。他在说,以后五哥就不必再靠阿奴了!
“这信,没提到阿奴。”徐三笑道:“想是早忘了她。这阿奴也真一厢情愿,上回还看见她拿着信托给门房呢。她还能寄给谁?都让陛下搞成井底之蛙啦,陛下就继续搞吧!咱们老五合该是天上飞鹰,阿奴这青蛙怎比得上他?”
“你嘴皮子收敛点,不该说的不准多话!”
徐烈风满面通红,悄悄离开徐三的寝楼。她脸红到连眼睛都红了,三哥何必这样说她!陛下只是想……想时刻看见她,她现在就是个井底之蛙,可是以后一定会上边关,这只小青蛙会守护着南临所有百姓,到那时三哥不会再笑她了!
今天的风有些大,让她忽冷忽热的,她连忙搓着手,忽然想起如果五哥遇上不爱做的事双手总是冷的……他说过成人礼的事,那时,他双手也是冰冷冷……
她想了一会儿,咬咬牙,回房取出地图,细细看过。五哥择成人礼的地点是南临劣民较多的城镇,如果连夜快马,一天就能到达。
她又拿出另一张官道地图,花了点时间默背后,牵了马就出徐府。
三哥说她一厢情愿……哪会啊!五哥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亲近.他俩的感情不是三哥可以体会的!
她翻身上马,将近城门时,守门的小兵见到她,一愣,笑道:
“这不是六小姐吗?”
“我要出城。”
“……六小姐是说笑吗?上头有令,六小姐出京是要有令牌的。这令牌……”
“现在是守犯人么?”她冷冷笑道:“你是指我徐六是犯人,这京师成了我牢宠?”
“不不,小人不是这意思……”
“烈风,你在这里做什么?”萧元夏惊喜叫道,连忙自轿里出来。“我正得空去找你呢,这几日总是……”总是教父皇有意差开他俩。
“元夏哥哥你……”
“别叫我元夏哥哥!”他厉声说道。他察觉自己竟对她无故发了脾气,便道:“我没气你,只是你在我眼里也没小到哪去,父皇要咱俩以兄妹相称,我可不习惯……你要上哪去?”
徐烈风对他突来的怒火完全不介意。她欣喜笑道: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去我五哥那儿,来回约莫两天路程,烦你跟陛下说,井底小青蛙去个两天见识见识即归,让他老人家别太想我,要是想烈风了,那就请你画个肖像,让陛下稍解思念情,等我归来再把趣事说给他听……喂,夏王就是我的令牌,有事找他去!”语毕,马鞭一挥,她快马通过城门。
“徐烈风!”萧元夏面色铁青。
“等我回来,请你上酒楼吃饭赔罪!”她大叫,转眼消失在他眼底。
黄昏时刻,一袭白衫外罩长袍的徐长慕经过庭院,陡然停步。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那站在廊柱旁的身影。
个儿不高,身着黑色衣裙,就这样立在那处望着他。
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哪来的没规矩丫环,而是,能将女孩家衣物穿得如此猖狂,仿佛连衣物都沾染那几分气势的,只有一个人。
他目光停在她模糊不清的眉眼。
“……阿奴?”他看不清,但他知道她笑了,而且笑得极为欢快。
“五哥!”她跳进他的怀里。“五哥!五哥!”
他稳住她,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见你啊!我好想你,五哥!你好像变高了呢,但阿奴也不弱,还在长高呢!”
他碰碰她的头顶。“是长高了。”
她眼儿一亮,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我就知道五哥没忘了我,嘿!真没忘了我!”她眼泪掉了,可不能被他发现,会被笑的。她假装蹭进他怀里,顺道擦去眼泪。三哥说的都是浑话,五哥一直惦着她的。
“谁领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她邀功道:“阿奴一天一夜没合过眼,来到这里后,随便问个劣民,他们说徐家在这里有间小宅子,我就自己过来了。五哥,你……”她轻轻包住他的双手,果然是冷的。“我刚来时,听见今晚是你成人礼,所以阿奴想……想陪着五哥。”
他一怔。“你就为这小事赶来?”
“……不止,我也想见见五哥。”她笑道,一直搓着他的双手。“阿奴一直很庆幸自己不是男子,否则这成人礼实在太痛苦了……”她见他面容微地古怪,补充:“我想,五哥做这不甘情愿的事时,我在旁陪着,也许这成人礼会好过些。”
他闻言,想笑。本是平凡的面庞显得柔和许多,正要开口,又听她认真道,
“五哥是个有才能的人,有些傲气是理所当然的。你看不清对方,也不知对方是何情绪,却要因南临风俗与对方过分亲密,心里自是不喜的,没关系,到时阿奴就在外头陪你。五哥只要想,阿奴陪你在外头不痛快,忍一忍也就过了。”
他静默一会儿,将她柔软的身子搂进怀里,轻声笑道:
“阿奴,还真是很久没抱着你了。”现在才发现,他很怀念这种感觉。
她笑咪咪地,眼底满溢欢喜的碎光。
“我知道,五哥是喜欢抱着阿奴的。”
他哈哈一笑,拉着她。“你先去我房里歇息,明儿个我雇辆马车送你回京。”
“我自己也能回去,这一天一夜快骑累不着我的。五哥成人礼在哪儿做?不如我去四姐房里休息吧。”
他面不改色答道:“我房里眼下是空的,成人礼我安排在另一头客房,你四姐经此处休息也是在客房里,哪来她的房?”
她眼儿亮亮。原来她跟四姐待遇相同,没有忽视她,是她多想了。
“我喜欢在五哥房里睡,咱俩好久没睡在一块了……”她听见脚步声往这处走来,便往院子门口看去。
他心知有异但不语,顺着她的目光看,等了半天,才见有个艳色衣裙的丫环现身。他心里微觉古怪,阿奴这么早就发现有人往这来?
“五少,我是金儿……”那婢女知道他眼力不好,连忙回禀身分,她扫过徐烈风,脱口:“这美丽的小姑娘是……”
“她是舍妹徐六。金儿,你带六小姐去我房里歇息吧。”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拉着阿奴的手,笑着松开。“阿奴,去休息,我没瞧清你疲累的脸色,也知道你浑身在发臭了。”
徐烈风欲言又止。
“我也不是胆小鬼,用得着你作陪吗?说出去不是笑死人。傻阿奴,就你这般看重我这事。”他朝金儿微地颔首,客气道:“劳烦你了。”
金儿连忙福身,送他离去后,才笑嘻嘻地朝徐烈风道:
“请六小姐随金儿来。瞧我运多好啊,居然能在一天内,不,有生之年见到两个徐家人,说出去肯定被人恨的。”
“你……是我五哥在这里的婢女?”徐烈风跟着她,暗暗打量这窈窕身段的婢女,跟五哥差不多年龄,但妆是不是浓了点?
金儿笑道:“当然不是。我是春莲姑娘的婢女。”
“春莲姑娘?”
“就是与五少行成人礼的姑娘啊。”金儿掩着嘴,实在不太好意思对着一个未满十六的好人家姑娘说这些事,但她想,徐六是徐家之后,看她模样也是不拘小节,不似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自来熟地再补充:“春莲姑娘是咱们春水居的红牌,虽然是劣民身分,但比一般南临闺秀还有才情。五少喜欢听她弹琴唱曲,这一听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五少跟春莲姑娘提起成人礼的事,春莲姑娘自是一口允了。”
徐烈风闻言,心里对这叫春莲的有了讨厌的感觉。
金儿来到一间房前打开门,朝她笑道:
“六小姐,这里是五少的房,请。”
“嗯……”徐烈风步进去,回头看她。“你们在这宅子待了多久?”
房里的阴影略略在她面上匀勒出一抹艳色,金儿一时看呆了。南临人有这种艳色吗?
“我在问你话呢。”徐烈风皱起眉。
“……有半个月了。”金儿勉强回神,答着:“五少贴心,怕春莲姑娘不能接受他的相貌,请她在这宅住上半个月,稍稍习惯他这个人……哎,别说咱们春水居是做啥的,其实咱们跟南临那些只看外貌的贵族千金不一样,五少姓徐,是写过兵策的南临长慕,性子又比其他人好上许多,他找上春莲姑娘,是春莲姑娘的福气呢。”
徐烈风闷着气,随口问着:
“她在这里的半个月也是弹琴唱曲给我五哥听么?”
“是啊,头几天五少还请春莲姑娘念书,代笔写信呢。”
徐烈风攥紧拳头。
“五少不大喜欢有外人进他房里,金儿就不进去了。六小姐,你真美丽,可是,不太像南临人,徐家本来的面貌都如此吗?”
“你话这么多,滚出去!”徐烈风当着金儿错愕的面上,用力合上门。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当五哥的眼手很了不起吗?这么炫耀!她气得来回踱着,巴不得赶走那个叫春莲的!
她明知五哥在外,必有其他人取代她当他的眼跟手,但亲耳听见了,她心底总是不舒服!
有了可以取代她的人……五哥也不怎么需要她了吧?她手心有些发汗,恼极五哥干嘛找个会念书写字的花姐儿!
五哥贴心?才不呢!他要贴心,怎会不回信给她?他才不是为了那叫春莲的着想,他是为自己着想,让自己去习惯春莲这个女子,让自己勉强熟悉一下成人礼的对象,确认对方没有丝毫的排斥,他根本不喜在看不清的情况下,对陌生的人过分亲密——更不喜不是心甘情愿的亲密!
他为人傲得很,他看不上的人通常以礼待之,他厌恶南临一些已成规范的风俗,却又不得不为之,例如成人礼……她都了解的,只是,她心里很不舒服。
很不舒服的……五哥随便找找,都能找到取代她的人。那她还有什么用处?
她焦躁地走来走去,又去翻他的书。
一想到这些书都有人念过了,她又放了回去,转头看见书柜一角放着竹简。她好奇地拿过来,讶了一声。
这是什么啊?五哥在画图,这么粗糙,旁人看不懂的!这是铠甲?跟南临现时的铠甲不太一样。南临的铠甲以胸背为主,甚至,目前各国的铠甲都差不多,怎么五哥绘的不太一样?是五哥眼力差绘错了吗?她照着他绘的图比比她的袖子跟至膝的裙摆,实是匪夷所思,最后她想了想,又小心地收妥。
她到处翻着书柜,没有瞧见有人代他绘这些图。她撇撇嘴,要真有人看得懂他的绘功,那真是五哥肚里的虫——神了。
天色已暗,满室皆如墨染。
她心神不定,索性推门而出。寒风令她打个哆嗦,她双手合十对着夜空低喃:“但愿有奇迹,让五哥目力如阿奴一般清楚。”他的才能能让他前程似锦,能为南临百姓造福,但碍于眼力,总有诸多障碍在前,有没有好相貌无所谓,如果南临劣民神奇的传说是真实,但愿会发生在五哥身上。
所谓南临劣民,是属于南临里较劣等的身分。在南临史书上写着,在南临开国之初,这些劣民就已经存在了,不知打哪些国家来的子民,并无身分证明,但外貌明显与天生美丽的南临百姓有所差异,而后南临君王将南临一些罪臣之后判为劣民,从此,两种劣民彼此交融,他们的后代渐渐偏向南临的美貌,再无当年平凡无奇的特征。
时至今日,已经鲜有像五哥这种令人意外的南临相貌了。
而当年那些外来的子民,到底是哪国或哪姓流浪而来的,在历史上一直没有学士敢大胆断言,但,他们却敢断言现在没有一个国家的子民是需要阴阳调和改变人相貌的,也因此,南临劣民里流传的这种渐变相貌的说法一直被视作神话,至今无法验证。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与其靠这种没人背书的神话,还不如求老天爷把她的眼力分给他一些。
不管五哥需要多久完成成人礼,她想一直陪着他,就算有人取代她当他的眼睛,那,至少她还是徐六,是徐五的妹妹啊!
这间徐家宅院不大,她天生五感又强,很快地摸黑找到成人礼的客院。
院子门口点上两盏喜红丑灯笼,太好找了。
“……”这谁搞的啊?搞得像成亲一样。是那个很热情的金儿吗?她无语。
她举步进院子,扫过那乌漆抹黑的门窗,低头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她本想坐在门前阶上打个盹,才动了一步,耳朵一动,她眼儿微地瞪大,望向那扇门。
那是什么声音啊?她心里直蹦着,颊面微微热着,她隐隐知道里头有所古怪,不该细听,于是她一路退出院子,拿匕首割了帕子,塞进耳里。
她就蹲在灯笼下,埋进双臂合目养神。
睡一下就好,她想,应该能在五哥出关前醒来才是。她模模糊糊地睡着,想着她是徐六,是徐五的妹妹,这层关系是不会改变的,一定不改的……有人一直摇着她,她有点冷,更缩成一团。
接着,她耳里的布团被人取了出来。
“阿奴,你在做什么?”
五哥!她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跟徐长慕撞在一块,她赶紧扶住他,东张西望着。“过多久了,怎么还是天黑?”
“初更刚过完,你在这做什么?”他皱眉。
初更刚过完……她瞪大眼。那不是才没多久吗?五哥真完成成人礼了吗?她本想问,但又不太好意思问,鼻间飘过胭脂味,来自他的身上。
她微地一愣,觉得此刻的五哥有些陌生。她结结巴巴:
“我……我刚来,想说……如果五哥出来时天还是黑的,我就能扶你回房间。”
“我还没那么不济……你手指真凉,真只待了一会儿?”
“嘿嘿,真只待了一会儿,只是这风大,吹得我浑身发冷。”她摸到他的双手也是冰凉的,有点恼那个叫春莲的怎么不顺便缓了五哥的手。她不动声色反手拉住他的双手,试着用小手包住他的大手替他挡风。
徐长慕眼底抹过难得一见的柔软,拉过她。“你领路吧。”
她开怀笑着:“好,我领五哥回房。”
“明儿个一早先去请个大夫替你看看,你再回京吧。”他道。
她闻言,足下一顿,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