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Q_黄玫瑰2010-04-24 05:23:10

  楔子
  身在美国离家六年的舅舅徐家明,我最崇拜的男人,因不满于我平淡如水毫无叛逆的青春期,每每透过视频聊天骚扰我,“咏哲,身边有没有让你心动的男生?”一副我不早恋会遗憾终生的德性。高考前的一个星期天,我终于给他答案,隔壁班有个男生,偶尔经过我的窗前。
  舅舅问我有无对隔壁班的男生放电。我晕,他当我电鳗?!我只向舅舅抱怨历史难背,真是够了,这堆古人又打又杀,又占地盘又抽大麻,把世界闹成现在这样也就罢了,还要我一年365天忙着背他们。
  舅舅大笑,我听到电脑音箱里传来的笑声是重叠的,不单是舅舅,还有另一个声音边笑边说,家明,你外甥女好可爱。
  在我身边的老爸疑惑,为何洛杉矶晚上十点的时候,舅舅会与室友同处一室?我十分不齿老爸的墨守成规,糗他,年纪越大越小器,难怪头发越掉越多,在头上创造地中海奇观。
  视频里的舅舅向我爸招呼,姐夫,早上好。他闲坐着品咖啡,穿白衬衫,头发披肩,目光清澈,气质优雅有光芒。舅舅的身上,没有上班族该有的锐利与浮躁,他倒象是个手握画笔,支着画架在湖边写生的艺术青年。

  第一章
  我已经在Q上等足舅舅半个小时,每隔五分钟敲一条消息进去,“舅,救命!!!”我决定今天晚上非等到他不可,让他转告我那千辛万苦,待我高考结束才敢接了公差出国考察的爹爹快快回家。摸摸感觉上空落落其实肉感十足的胃部,我有气无力的再敲一条消息进去,哀号,“舅舅,救我~~~”
  没活路了。我娘半个小时前弄回一台跑步机,她穿着合体的职业套装,扭着岁月恒久远中永远保持在一尺八范围内的腰围,给我拟订减肥计划:每天只吃少许烫青菜,做有氧操半小时,慢跑二十分钟。
  我妈数落我,“小姐,你性格这么闷,除了死读书脑子也不会转弯,说好听是天真,说难听就是笨,当然要把自己拾掇的可以见人点------”吼~~,原来她一直觉得她的宝贝女儿没办法见人的吗?我了解,为了让我安心高考,我娘忍我的体重忍很久了。呀,说起来幸亏我考到了我妈给我预选的学校,若我又胖,又没考到理想学校的话,我妈会很气吧?万幸,万幸。
  Q上终于有反应了,舅舅清晰的传来一行字,“这么急?咏哲,什么事情?”
  我飙泪狂哭,“舅舅,我爹有没有找你?快点叫他回家,我妈要灭我。”
  “你妈灭你?她又不是灭绝师太?为什么?”
  “她让我减肥,每天只喂我两片菜叶,”我努力争取同情,“喂兔子也给点肉丝吧-----”
  “咏哲,这个比喻错误,兔子食素。”
  啊~~比喻错误?!管他的,我不依不饶继续大哭,“让我爸回来救我,我快死了啦。”
  “放心啊,你爸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再过两天舅舅也回家。”
  我没办法只打雷不下雨的干嚎了,仔细研究那行字,小心确认,“你是说最近会回家吗?舅?”
  “是的,我正整理行李呢?回国后的工作也快安排好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深吸口气冲出卧室对着客厅大叫,“天啦天啦,舅舅要回家了,舅舅要回家了----
  我妈在浴室洗澡,打开条门缝,露出半个带着泡泡的脑袋,“你说什么?
  “舅舅,舅舅,”兴奋的口吃,“舅舅要回家了,他说的,在电脑里-----”
  我年迈的外公外婆兴奋下齐齐抢进我的卧室,冲到电脑边,动作迅速利落,如有神助。
  我的舅舅,徐家明,离家六年的徐家明,终于要回家了。这对我们家每个人来说,都是条另人振奋的好消息。这六年来,我们都很想念舅舅,尤其是我。哦哦哦,我最爱舅舅了,绝对比爱我爸妈多,从小如此,现在如此,今后如此!
  在舅舅之前回家的我爸,受到热烈的欢迎。我外婆老泪纵横,握着我爸的手念叨,“是你劝了家明是不是?所以家明才肯回来。我一直觉得家明为了当初考大学的事情恨我,所以才久不归家。“
  “妈,您想多了,”我爸对我外婆一直都很尊重,说话用敬语,劝慰,“没那回事情,这么说可是小看了家明,他只是想在外国多学习几年,累积些经验,哪儿有恨您一说?再说,这次是他自己要求回来的,我没开口要求他。”
  外公满屋子转悠张罗酒,跟我爸讲,“晚上咱爷俩喝两盅,我下厨弄点好吃的。”
  我快吓死,这是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外公吗?弱弱问句,“外公,你弄的东西能吃吗?”
  “能吃是恩典,不能吃是正常,”外公难得幽默,铿锵有力。
  家中群情激奋,心里眼里挂着的全是舅舅。外婆收拾房间,我妈已开始着手撒网布饵,寻摸着哪家女子的品貌学历与我舅般配,想当红娘想疯了似的。
  大家乱忙着,独我爸坐在沙发上沉思,仿佛很累。也是,飞了那么长时间,时差调不过来。我过去推我爸,“去睡会儿吧,坐那么久飞机很辛苦呢。”
  我爸趁我妈不注意和我咬耳朵,“相信老爸,我会救你的。”我嘿嘿一笑,我这两天已经后知后觉想得通透,让我爸救我其实没甚用处,认识我爸妈的人都知道,我爸是典型的妻管炎,什么都听我娘的,等他救我的希望大概低于赤道下雪的几率。果然,晚饭我只能吃一小块鱼,啊,饿死我了。
  饭后我妈还念叨着逼我读书提高修养,“好歹脑子里总得有点东西吧,高考你是混过去了,大学哪儿有那么容易混,你总要写论文吧?”每次聆训,我都只有听的份,我娘她一向都聪敏而睿智。但她到底了不了?她让她的女儿消化不良?她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啊,逼死我她又什么好处?我泪涟涟~~。
  舅舅回来那天我家没人知道,他联络他朋友去机场接机,大箱子小包的,一共七八件行李。舅舅认定我们家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女人,唯一的壮年男性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说我爸),索性自己解决劳动力问题,静悄悄做空降奇兵。
  舅舅按门铃的时候我正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的玩命,累得象条狗样吐着舌头喘气,外公在旁边帮我擦汗,外婆就铁面无私掐着秒表。我总怀疑外婆有意整我故意拖延训练时间,我不信我跑了那么久还不够二十分钟?听到门铃响的一刻,我滚下跑步机,冲去开门,终于找到借口脱离那鬼东西了。
  门外耀眼生花的立着个高大的男子,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穿着件简单的纯白暗条纹短袖衬衫,米色卡其布宽裤,皮肤光洁健康,被晒成阳刚的古铜色,这是谁?我努力调整自己因跑步而弄的乱七八糟的呼吸,仔细辨认门口的帅男,那帅男似乎也有点惊讶的打量辨认着我,还是他先恢复理智,试探着,“咏哲?!”
  我方省,“舅舅?!”
  然后我们同时怪叫,我说,“你怎么象是从刚果回来的?”
  他说,“你去唐朝做时光旅行了吗?”
  然后我们又异口同声,“和摄像头里拍到的差这么多?”
  嗨,真是的,估计舅舅回来后,我们家的摄像头可以光荣下岗了。
  闻声出来的外公外婆见了舅舅也是先呆怔片刻,之后就全都泪眼婆娑,外公埋怨,“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这孩子可也远游的太久了吧?”
  舅舅和外公外婆抱在一起,眼眶就红了,那场面煽情的一塌糊涂,害得我也想哭。
  后来我妈我爸赶回来,我妈和我舅抱的时间最长最亲密,我舅再来一句,“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就把我妈也给招哭了。我舅和我爸抱的时间最短,哥们式的抱一下,抿着嘴角,很有默契的笑笑,什么都没说。
  我都到好晚好晚,困的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才轮到抱舅舅,因何?无他,一来,人微言轻辈分低插不上嘴,二来,全家人兴奋的睡不着觉,好容易等他们都躺下了我才好去敲舅舅的房门,并抱着他临走前拜托我保管的箱子。
  舅舅接过箱子时候的表情很难描述,他手指抚摩着箱子上的樱桃小丸子,声音哑哑的问我,“怎么画了这个?有人要你打开它吗?”
  “对啊,”我做个鬼脸,“是外婆。”
  舅舅象小时候那样,用他的巨灵大掌摸摸我的头发,说,“看,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快170公分了吧?”
  我点点头,任他的手掌停在我的头顶,舅舅又笑,笑出眼里的一星水光,也没跟我客气道声辛苦,还揶揄我,“瞧瞧你吃的这身肉,也不节制点,来,给舅舅抱抱。”
  我只能说,舅舅抱我抱的最夸张,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有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头发里,我舅,他哭了~~~
  我不惊异舅舅的感动与失控,因为我知道这个箱子曾经对舅舅有多重要。
  舅舅的箱子里,装的是一个叫钟蔓芬的女生给他的信。好象是舅舅从初中开始,就和那女生开始通信,到高中后,外公外婆曾隐晦的暗示舅舅,不要分心,专注考试,放弃通信算了。奈何舅舅不予理会,应付完繁重的功课,依然孜孜不倦,伏案疾书写回信。外婆曾因此恼怒过,当然啦,早恋诶,无论是现在和还是当初,对学生来说都是很严重的状况吧?外婆横眉冷目,金刚表情,背地里跟我妈说,“都读高中了,还搞这些,不是早恋是什么?看那名字就讨厌,钟,蔓,芬,象三十年代的小电影明星,我偷看过信封上的地址,她家住华山路,要不找去看看?”
  我妈顾虑到舅舅的少男情怀,拦住了外婆,“不要这么急,等到家明读大学了自然会认识别的女生,反正现在也没影响到学习,算啦。”她们都没想到,即使舅舅后来在大学时候认识了好多女同学,这个叫钟蔓芬的人,仍一直和舅舅通信,直至舅舅出国前。
  六年前舅舅临行前的一晚,当着全家人的面,抱了一个防水纸的箱子出来。箱子很结实牢靠,里面满满的信,收件人是徐家明,寄件人的地址龙飞凤舞写着本市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有的信很旧了,有的又很新,外婆盯着那箱子看了两秒才说,“家明,你还和你笔友保持联络吗?
  “是啊,”舅舅答的很轻松,笑意盈盈,拿着裁纸刀和胶带,把箱子严严密密的封起来,放在我面前,“咏哲,拜托你,帮舅舅保管好不好?”
  让我,保管,这些信?我傻掉,瞥到外婆眼里那一点点不满加受伤的内容。
  “可以吗?拜托。”舅舅在旁边催问,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信任。
  “可以啊,”我说,我的语言走在大脑思维的前面,话说完,也就不再犹豫,没什么比被舅舅信任更可贵的事情。我抱住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保证,“我一定拼命拼命的保护好这个箱子。”
  舅舅的唇边挂一抹宁静的微笑,吻下我的额头,亲昵的抱抱我,就此背上行囊,山水迢迢的去了美国。
  舅舅离开不日,外婆来我房间与我商酌,“咏哲,把舅舅给你的箱子借给外婆看看好不好?外婆包准不弄坏。”
  我不同意,难得的坚决与义正词严,“不给。”
  “就一下下,”外婆捏捏我的脸蛋,很是慈祥。
  我生气,舅舅拜托给我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来破坏呢?认定了外婆心怀叵测,出言无状,“不许再跟我要舅舅的箱子,不然我再也不当你是外婆。”
  我的大逆不道让外婆吃惊不小,我猜我爸妈也吓到,光看着我发呆。外婆下不来台,被外孙女这般拒绝,面子里子挂不住,待想发怒,自觉没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竟生生卡在那儿,面红耳赤的。
  一家子的静默里,是外公朗然而笑,“家明聪明,家明聪明。”笑完,把外婆拉走。
  我兀自呼哧呼哧喘粗气,到抽屉里找画笔,用我拙劣到羞于见人的画技,在舅舅的箱子上画似是而非的樱桃小丸子。画画的功能类似于封鉴,万一有人动这个箱子,我一定会发现。画完画,我还用衣服左三层右三层的把箱子绑住包好,累出一身大汗,后来我妈进来跟我说:“好啦,不要忙了,妈保证,没人会动你舅舅托你保管的东西,出来吃饭吧。”那天晚上,我抱着箱子睡的。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我爸亲自来接我放学,带我去吃KFC。我爸说:“丫头,不要紧张,爸会帮你的。”我爸言出必行,晚上就买了把锁头,帮我装在我房间的厨子上,钥匙只给我一人拿着。坦白讲,我被我爸感动的要死,就因为他费劲巴拉的帮我钉那把锁头。要知道是我爸耶。我爸是个百分百的书生,而且还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种型书生。除了读书写文章,基本上是个生活白痴,他连怎么换煤气罐都不会。是在舅舅走了之后,从我爸戴着眼镜,手忙脚乱帮我为橱柜装锁那天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变亲厚了。在爸爸的帮助下,六年来,确实没人再来动过这个箱子。
  想来舅舅也是了解外婆的,所以,才把信给我保管,交给我妈的话,搞不好我妈就拿给外婆看了,只有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才这么执拗的,慎重的,保护着我最崇拜的舅舅拜托给我的东西。
  时光悠悠,六年光阴弹指过,这些信曾经对舅舅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仍然重要吗?一定的吧,不然,他也不会那么伤心,抱着我哭。大男人掉眼泪,怎么说都很夸张啊,有那么值得感动吗?

  第二章
  回家的舅舅象是一阵龙卷风,每个人都被吹的象陀螺样旋转起来。喝不完的接风酒,吃不完的流水席,亲戚,同学,朋友,走马灯样轮着请来请去,有很多天,家里只剩下我独自执行我妈交代给我的瘦身计划。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并没觉得胖影响了我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呢?可我又不能不妥协于我妈的期望和命令,或者每个人都一样吧,表面上无可奈何,循规蹈矩的活着,骨子里却藏着幅不为人知的浮世绘。
  又天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背我妈布置的功课,“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呃~~千里冰峰,万里雪飘-----”
  “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舅舅从他房间出来接正确的,损我,“你真有高中毕业吗?”
  “我有国家认可的高中毕业证书。”我说。今天舅舅可真帅,白长裤,深蓝长袖衬衫,搭配蓝底白点的颈巾,垂肩长发干净而柔和,他整个人清爽俊朗的象画中人物,可只要想想室外几乎是燃烧起来的空气,我就笑了,“舅,你约了谁?外面快四十度诶,还穿成这样?”
  舅长手长脚的摊在沙发上,吐口长气,“去参加老同学办的一个沙龙,他家冷气开的太足,昨天去玩差点冻死我。”
  “可怜,”我随口说,估计舅舅也急着出门,没打算和他聊下去,极其消化不良的继续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到处是凄凉--------”
  “是无处话凄凉。”舅舅没急着走,不厌其烦纠正我。
  真是挫败,我把词选丢去茶几上,不爽透,跟我舅抱怨,“背这玩意到底能多有气质?”
  “气质?”我舅舅楞了楞,“这跟气质没什么关系?是和感情有关。”
  我崩溃,哀号,“饶了我吧,一个气质我还没弄明白,这又来了个感情,安心让我活不成。”
  舅舅笑,笑完又叹气,“看你妈把你逼的,算了,今天舅舅不出去。,回来这么多天除了吃饭就是吃饭,烦死,都没看看这座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变成了什么样子,咏哲,带舅舅出去转转吧?”
  “我妈不让我出门,怕我晒黑。”我故意说,我知道,假如和舅舅出去,我妈也管不了。
  舅舅扭曲着嘴角,做个鬼脸,我了解鬼脸下的含义,管她的呢。
  “去换衣服,”我要求,“别指望我在这么热的天陪你衣冠楚楚的装上流社会。”
  “遵命,公主。”
  我和舅舅所说的转转,其实就是怀旧。真的太有闲情逸致了,我们顶着太阳,踩着快被晒化了的马路,寻去他读书时候的中学。我幼年呆过的幼儿园,就在他中学附近。唉~~我爸妈对我和舅舅之间的亲厚,常有不甘之意,却不说那些年,他们因为工作单位离幼儿园远,接送我有难度,外公外婆也忙,舅舅不忍见家人受奔波之苦,主动承担了接送我的任务。正当年少的他,每天用单车载着个白胖滚圆的小小孩子夹杂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间招摇过市。
  我童年有一大段的时光,就是晃悠在舅舅单车的后坐上,唱不知所谓的儿歌,和舅舅分享甜蜜的可乐这样过来的。儿时的可乐,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蓝色罐装百事,而是最简朴的透明瓶装可口可乐,摆在路边的店铺门口,喝的时候老板用瓶起子撬开瓶盖,站在那里大口灌完,马上把瓶子还给老板离开。
  舅舅每次来接我时,都是踢完了足球大汗淋漓,风风火火冲进幼儿园,扯着嗓门叫咏哲。即使是小小年纪如我,也知道虚荣的,哪个家长也没我舅那么青春洋溢,活力四射,所以整个人就跩起来,竟从不觉爸妈不来接自己是遗憾,反刻薄其他小朋友,用力显摆,“你奶奶走路太慢,我舅可以扛着我飞。”然后让舅舅抱我坐到单车后坐,跟他去喝可乐。
  舅舅偶尔也粗心,有几次,他忙着买可乐,忘了把我从单车后坐上放下,直接单车撑脚一架,就冲进人满为患的杂务店门口去抢汽水。那年夏天,正是舅舅个子疯长的时候,他穿着运动背心,微黑的皮肤上滚着汗珠,刷的短短的小平头也湿碌碌的,鹤立鸡群整高出别的同学半个头去,土匪样横冲直撞。
  可怜我还在车上,人潮来去,撞到单车,我就在车上摇摇晃晃,随时有摔到地上的可能,幸有好心的男同学帮忙扶着车子,我舅拎着两瓶带着冰珠冒着凉气的可乐出来,胀红了脸谢人家,“多谢学长。”
  其实,现今回想起来,我舅的单车后坐跟别人很不一样的附设一张藤编小椅坐,也不知道他在中学那几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事隔多年的如火阳光下面,踩着旧时街道,寻找旧时足迹,舅舅感慨,“现在的你,和舅舅当年一样大呢,人生和时间,是多奇妙的的一件事情。”
  “是,那家小店都改超市了。”我没舅舅那么诗意和善感,瞅着雪柜里的罐装可乐,很现实的伸出四个手指头,意思要四罐。打开拉环灌一口下肚,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更爱玻璃瓶装的可乐,我喜欢那种摸着挂满冰珠的瓶身的沁凉感。可世界就是这样啊,不断变化着,掉进时光的洪荒里的事物,无可挽救的被掩埋了,比如说,可乐瓶子,旧旧的小店,我们的年龄,笑和眼泪,还有~~~很多很多吧。
  路过我以前就读的那家幼儿园,喝着冰凉的罐装百事,溜着路边的树荫,我与舅舅去他的学校,在校门口与看更的老伯交涉半天才获准进校园看看。逛到小礼堂,舅舅说:“变化蛮大,盖了新校舍,也添了很多新设施。”说这话的时候,他凝视着小礼堂的舞台沉默很久。
  我以为舅舅十想起他做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词的盛况,哪知舅舅却说,“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演讲过一个题目,《也谈教育带来的读书恐惧》,很精彩。”
  我冲口而出,“你那朋友现在还活着吗?这题目很累诶,学校怎么会允许他上台?”
  “有啊,他还活着,”舅舅温柔浅笑,居然很骄傲的样子,“我的朋友就能办到,他是个很有勇气也很有大智慧的人,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很吓人,我第一次见舅舅崇拜别人的样子,平时我都觉得我舅只是外表谦和,其实他骄傲的很,几乎没崇拜过谁。
  我本想问舅舅的朋友现在哪里,可惜他行程表排太满,很快进入下一项,“我们去哪里吃中饭?”
  我翻眼睛,“你不是说吃的烦死了吗?还要吃?” 话是这么说,我仍兴致勃勃的,因为,最想吃的是我,要求舅舅,“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你带我去吃的东西能吃吗?”
  “走了啦。”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舅舅的胳膊去搭车。
  快饿疯了的我,带着舅舅去我高中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扫货。放假期间,人不多,我从葱油饼一路吃到椒盐排骨,而且执意用我的零用钱请舅舅,“终于轮到我给你接风了。”
  我舅一脸为难,“我不喜欢女生帮我付帐。”
  “你可以当我是男生。”我递舅舅一个肉夹馒头,“快吃,这和你以前从大学那边买回来给我的味道差不多。”
  重吃起当年钟爱的食物,舅舅依然有兴趣,赞叹,“味道好。”还给我感慨,“我们小时候吃的东西就是这样,看起来脏兮兮味道却好的不得了。”
  “吃这个有点违反你现在的生活品质是不是?”我问舅舅
  我舅倒挺坦白的“有点,不过可以接受。”,
  我怒,“不许背叛你的青春。”
  最后吃我最最最爱的一款椒盐排骨的时候我舅再没提生活品质的事情,我两个人手忙嘴忙,满脸油汗,把热腾腾煮的火候老道的排骨以手拆开,蘸着椒盐酣畅淋漓,狠吃了一通。舅舅拎着块骨头,学我的样子在碟子里用力磕,让骨髓自然震落到碟子里,边磕还边说,“过瘾,这样吃东西好过瘾,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胖的跟正方形一样了。”
  “你应该庆幸你的外甥女不是横放的长方形。”
  “贫嘴,”舅舅笑骂,问,“在你教室窗外经过的男孩还好吗?
  “不知道诶,”
  “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情况?”
  “喜欢他?没有啊,”我好无辜,“你一直问我,我只好左看右看的,找个还看得下去的人跟你交代嘛,他的教室在我们教室后面,当然会偶尔经过我的窗前,别的我都不知道。”
  “不会连名字都不知道吧?”舅舅惊讶
  “对,不知道。”
  “没打听过?”
  “打听这个干嘛?谁在乎他叫什么?”
  我舅结论,“发现你有点无情无义,若能一直无情到老也不错。”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举起碗以汤代酒与舅舅干杯,一口气喝掉,这回满足了,托着丰足的胃叫老板,“结帐结帐。”
  结帐完我尚余一元RMB,请舅舅喝路边卖的五角钱一杯的冰凉甘蔗汁,为这次的出游做了个完美的Ending,我跟我舅说,“你得把我带回家,我没钱了。”
  我和舅舅回家的时候一身汗臭,加上在小吃店里沾染上的满身葱花油烟味,一进门就被外婆识破,“你两个去哪里吃了?臭成这个样子?”
  我舅避重就轻的强调,“妈,这不是臭,是红尘味道。”
  外婆认可,自打舅舅回来后,外婆就处在即使舅舅指鹿为马,她也跟着指鹿为马的状态,笑道,“是是,红尘味道,我儿子这词儿形容的,真是妙。”
  我太高兴了,只要有舅舅在,估计我以后可以经常出去混,人生多乐趣。

  第三章
  我人生多乐趣的念头都没捱过十小时即宣告破产。舅舅后半夜忽然又拉又吐的闹腾起来,从洗手间出来进去太多次,全家人都被惊醒。不过不包括我,我是被我妈拎起来的。她柳眉倒竖怒火冲天,"咏哲,你这不长进的丫头,想气死我是不是?白天你带着舅舅去哪里了?"
  我迷迷糊糊,打算抵死不认自己有去狂吃海塞,可睡的太沉,耷拉着脑袋嘴都张不开。听见舅舅进来拉我妈,"行了,这么晚不要吵孩子,你脾气怎么还这么坏啊。"
  我妈铁青着脸,冲我叫,"你还睡?给我起来------"
  舅舅捂着肚子,哼唧,"不要闹了,哎哟-------"又去洗手间。
  我听到外婆一叠声叫唤离休前在医院做医生的外公,"你个死老头子,药配好没有啊,"又叫我爸,"宗瀚,你补液盐怎么弄那么慢?"
  我终于吓清醒,统统向我妈坦白。我妈晃着满头发卷,发飙,"给我跪下。"
  刚吃了药的舅舅不理我妈,抓着我,声音不大,极坚决,"不许再闹,我不舒服,现在要休息,我让咏哲陪我。"不等我妈反应,就把我带进他房间,将她们关在门外。
  我道歉,"舅,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舅舅看起来很疲倦,面色灰败,满额虚汗,靠在床头,还努力安抚我,"你看,你和我吃一样的东西,你都没事,我这些天吃的太杂,肠胃负担重,加上前天冷气吹太多了,所以才搞成这样,根本不是你的错。"
  "真的吗?"
  "真啦。"舅舅保证。
  我嘘口气。
  舅舅的书桌上手提电脑滴滴响,上面开着MSN的页面,滚了很多很多很多排字,就一句话,"家明,你怎么样?还好吗?"相信舅舅本来是和某人聊天,后来他闹起病来,我们全家照顾舅舅的时候,这个人就被冷落在电脑里了。
  "是我朋友,"舅舅跟我说明,"帮我把手提电脑拿来,我跟他说一声,免得他着急。"
  我看舅舅那么不舒服,要求,"你躺着吧,我帮你打字,你说,我敲键盘。"
  舅舅苦笑,"好啊,你就说我没事了,让他不用担心。"
  我依言输入,"我舅舅说他没事情了,你不用担心。"啊,原来跟舅舅聊天的人叫伟。
  我的话传过去几秒,对方说,"那就好,替我问候他,让他早点休息,不要再乱吃东西。"
  我把话转告舅舅,顺便也给他一个内疚的表情,我必须承认,害舅舅生病,我有点责任。
  舅舅让我跟伟说,他会好好休息,也请伟注意身体,明天他再找他。我很乐意的转述了这个内容,伟回我一个笑脸,谢我传话,然后他居然问我,"咏哲,你现在有没有学会骑单车?"
  "咦?舅,你朋友知道我的名字?而且还知道我有学单车但是一直学不会诶。"我看向舅舅,奈何舅舅闭着眼睛,竟睡着了?真是不体贴,我这边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应对,"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学不会骑单车?"
  "我是你舅舅在美国时的室友,认识很长时间了,"伟说,"家明会提些家里的事情,他经常讲起你,说你是个任性的小天使。"伟选了朵花,敲在文字里送我。哦,我想起来,舅舅是有个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室友,原来是他啊。我感觉舅舅这个室友是个大好人,汗`~我承认,我对好人的要求低了点。
  我老气横秋,"抱拳,失敬,您何处高就?"
  伟陪我玩,"抱拳回礼,在下教书匠一名,卖弄口舌,聊以温饱。"
  我大乐,兴致来了,"你是老师哦,那我问你一件事情,怎样才能快速背会苏老头的《江城子》?就是十年生死很难忘的那个,我想在两分钟内熟记背给我妈听,因为我给我舅乱吃了东西,害他生病,惹的天怒人怨,现在我娘正守在门口等我出去,意图乱棍处罚,我需要有好表现将功折罪。"
  "那阕词很短,并不难背。"
  "我觉得好难,超级拗口,比背历史地理难多了。"
  "会~~吗????"可能伟觉得难以理解,打过来好几个问号,接着给我办法,"假如太勉强也不要强迫自己,令堂不是正在气头上吗?目前听你背词也不是太好的选择,考虑一下读《金刚经》哄她开心如何?"
  《金刚经》?我坐在电脑前楞两秒后掩嘴而笑,舅舅的朋友是个妙人,蛮会恶搞的,我回送鲜花一朵,说:"谢谢你,这个办法很好,我试试。"
  "那祝你好运,"伟向我告辞,一再叮嘱我好好照顾舅舅后才向我说再见。我关掉电脑,觉得心里暖暖的,想来伟定然和舅舅情如兄弟,在国外他们共同打拼多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舅舅有这么体贴的朋友,我替他高兴。
  从舅舅房间出去,我妈仍端坐在客厅,老爸和外婆外公也在,我两手揪住耳朵,告饶,"我错了,下不为例。"
  我妈目光冰冷,外婆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克制,问我,"你舅舅怎么样?"
  "睡着了,"我仍揪着自己耳朵装可怜,见我妈没放过我的打算,想继续说点软话,结果说出来的就是,"妈,别生气了,要不我念段金刚~~~经~~经`~给您消气?"
  我爸噗嗤就笑出声。外公干脆扭头望着电视不看我。我妈手扶额角,一副受够了我的表情,好在她理智尚存,咬牙切齿说,"回你房间去,以后没我同意,不许出家门一步。"
  这是禁我足啊,多传统的惩罚方式,我屈服于家母淫威,乖乖回房间睡觉,罢了罢了,禁足数日换今天一日精彩,也还值得。
  接下来几天,我舅没再上吐下泄,他感冒了,有点低热,终于有了不出门应酬的理由,陪我在家听我妈长篇大论的训话。我妈固然生气我把舅舅弄病了,不过她最气的是我吃掉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前面日子的努力一朝丧尽,因此罚我每天运动的时间加长。我只得私下跟舅舅说,"如今吃变成一种罪了是不是?"
  舅说,"你这个年龄应该让自己美丽,不然会对不起上帝。"沉吟半晌又说,"可是假如你不开心,好象又对不起自己。"
  我吐苦水的后果是让我舅看起来很烦恼,我只得又去安慰我舅,"好啦,你也不要烦,那么认真干嘛?笑一下。"
  舅舅习惯的揉揉我的头发,笑得有点无奈。说实话,舅舅回来后瘦了点,而且好象不太会发光了,他看起来温柔敦厚有风度。但是没了象刚下飞机,站在房门口时那种耀眼生花的力量,他的电力不知道消耗到哪里去了。
  一日,我妈解放我带我去商场买衣服,她说进了大学校门我那些运动衫裤实在太土,要置办新的。我不敢不去,怕她念叨,她已经念了我三天了,再念神仙都会崩溃的。现在我很后悔自己多吃了椒盐排骨。
  妈看中一条米色长裙,裙摆拉开如雀屏般绽放,十分淑女,我觉得那条裙子身材修长高挑的女生穿好看,我壮如山宽如河,根本不适合那条裙子。屡试不成后,那条裙子我妈给她自己买下了,
  付帐的时候我妈就很不爽,不依不饶就椒盐排骨事件继续开念,其实我觉得自己耐心已经不错,可是在人来人去的商场听我妈教训毕竟和在家不一样,我没忍住,在我妈要求我一定要瘦到45公斤把腰围缩到一尺八的时候,我就顶了句,"不要了吧,累死我也瘦不到那种程度。"
  我妈不满,"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自暴自弃?再说太胖对身体不好,会生很多病。"
  我骇异,"我哪儿有自暴自弃?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叫自暴自弃?我见过的那些瘦子才有病,十个里面八个胃溃疡。"
  "贪嘴是罪。"
  我顶回去,"民以食为天,追求口腹之欲与追求名利之欲一样,都是正常的,何罪之有?"
  我妈火有点上来了,大庭广众下努力压抑,保持冷静举例,"假如郝思嘉不是德克萨斯洲腰最细的姑娘,娇美无双,又懂得上进,白瑞德不可能一眼看中她。"她苦口婆心,"今后你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当然要把自己打扮的美丽点才可以,女人,总要准备着,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
  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是这样解释的吗?我搞不清楚,重点是,我妈说的典故是什么?我问,"妈,郝思嘉和白瑞德是谁?"玩具柜台那边有只通体苍绿的电动大恐龙,漂亮到吓死人,也贵的离谱,哗,四百多RMB啊,现在的孩子真是堕落,玩这么豪华的玩具。我正寻思着,忽听身边抽泣声,噫,我妈在哭?为什么?见她怒冲冲瞪我一眼,就往商场外头冲,我跟着她,百思不解我妈为何伤心?就算因为我和她顶嘴,她也不用激动到哭吧?
  这个城市在连着高温后,终于下起瓢泼大雨,我妈是那种断不肯在头上身上淋到雨水的人,所以,她就委屈的站在商场大厅掉眼泪,她的身边站着人高马大的女儿~~我,这副画面还挺能吸引回头率。我想跟我妈道歉,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说起,后来我妈手机响,是我爸的电话,我妈走到一边去跟我爸说话,第一句就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站在商场橱窗前看外面的雨帘,有点哭笑不得,我妈伤心的原因总不会是,她的女儿又胖又不认得郝思嘉和白瑞德吧?
  我妈和我爸讲完电话后还是不理我,大雨久久不停,我妈也不急忙拦车,不晓得在等什么。我很不耐烦,照我的脾气大概就冒雨出去了,过没多久我舅舅进来,笑笑的,"姐夫陪我去设计院报道,本来他要来的,临时有事,换我过来接。"
  我彻底无语,佩服死我妈,这也要人来接?
  我妈回家后继续与我冷战,没吃晚饭,还撂狠话,"今后不用陪咏哲减肥了,让她自生自灭,吃死算数。"
  晚上我妈把自己关房间里玩自闭,弄的我乱有负罪感,只好自己躲进房间。 我舅跟进来拿《飘》给我,说是让我了解谁是郝思嘉和白瑞德。
  我舅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他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笑,说起来,一个妈妈被女儿的胖和不学无术而弄哭,我真的觉得蛮离谱的,所以把头埋在枕头里,笑了半天,难得的是我舅,还陪着我笑。
  "你妈和你爸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开始恋爱的,"我劝我,"你妈那时候是校花哦,很漂亮,功课又好,你爸对你妈是一见钟情,追的很辛苦才得成正果,所以,你妈总是认为,美好的恋情是在校园时候发生的,她对你有期望,所以才那么紧张。你不要生你妈的气。"
  "我才不会,我没那么幼稚。"
  舅舅撇嘴,"你或者不幼稚,可你无情无义,哪儿有把自己妈妈气哭了自己笑成那样的?"
  我尴尬,"我也不是成心想笑,可我真的觉得,没必要哭啊,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你没焦虑过?"
  "焦虑什么?"
  "比如说,很多漂亮衣服你没办法穿。"
  我耸耸肩,"舅,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一边享受了美食,一边还要为穿不到漂亮衣服生气,美食和美丽我选了美食,就不能再抱怨了,全都要,又要不起,天天自怨自艾,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就跟同性恋者向这个社会要肯定和祝福一样,爱情和认可不能兼得,人活着大概就是这样吧,别太贪心,很多东西都不可兼得啊。"
  舅舅反坐在椅子上,胳膊撑着下巴,很仔细的带点研究意味的看着我,问,"是不是真的,很多东西不可兼得?美丽与美食,爱情与认可,不可以全要吗?"
  "比较难吧,美食与美丽不共戴天。"我说。
  舅沉默了,垂着眼睛看我床柜上的一只机器猫看很久后站起来,习惯的拉拉我的发辫,出去了。我颓然靠去枕上,没几分钟也沉沉睡去,我外公常说我前辈子是猪,只要头挨到枕头,就会在短时间内进入深睡眠状态。当然,我会睡觉不等于会解决问题,哲人说每天早上都有个新鲜的太阳是正确的,但每天早上的太阳无论有多新鲜,都不会改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我妈仍不开心,估计她对我的人生充满绝望。我与我妈冷战数日,郁闷之极,后幸得舅舅解救,他带我去游泳,除了游泳还教跳舞。舅舅说,游泳和跳舞是消耗脂肪的最好方法。他用自己的钱和关系帮我办到某俱乐部的会员证,方便游泳时出入,并请我吃大餐,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教我如何与我娘相处。我不好意思,"舅,这样太奢侈了,我负担不起的。"
  "钱这东西看的是程度,和你倾其所有请我吃一顿排骨相比,我所做的其实很便宜。" 舅舅说,"我只想你多笑笑,你一直帮舅舅守护着一样东西,你快乐了,我就觉得我还有希望,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我对舅舅这段话的反应是,牙酸,要求,"麻烦你给我一巴掌吧,看我能不能清醒点,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舅舅但笑无语。
  我一个暑假,为了让我妈高兴,都很努力的做运动和游泳。有天,我和舅舅一起去俱乐部,遇到一个人,那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她的长发微卷着披散在肩头,穿酒红的吊带上装,底下是条设计极其流线,裤脚宽松,层层叠叠,行动间宛如步步飞花的纯丝长裤,腰间系着的腰带是很别致的珠串设计,垂垂累累,随意在胯骨处悬着,即使不说话,她的站姿已是个优雅暧昧的诱惑,何况她皮肤通透无暇,顾盼间神采飞扬。
  舅舅自见那女子,先是楞了楞,继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迈步上前,做了个让我吓死的动作,他贸然托住那女子的下巴,凑过去仔细打量,笑意逐渐在唇边眉间展露,说:"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打算勾引谁去?"
  老天,他不会认错人吗?我真怕那女人把舅舅当色狼,给他一耳光。
  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红衣女子的表现居然比我舅还色,她的表情由惊愕转化成柔如春水的魅惑,一双手臂就勾上舅舅的脖子,语出惊人,"本来没打算勾引谁,可现在改主意打算勾引你。"
  舅舅大笑,伸长胳膊,抱住那女子,笑骂,"你这个荡妇。"
  我目瞪口呆,好惊人。
  "还记得我的外甥女吗?"舅舅把我介绍给那个美女,"咏哲啊,以前只有这么高。"舅舅的手在他腰间比了比,表示我当时的身高。
  美女睁大眼睛,诧异,"徐家明,你的外甥女现在这么高了?哇塞,你已经有这么老了吗?喂,带外甥女到这里玩你整个输掉,还有什么乐趣?"
  舅舅拉起我的手拍拍,很得意,"我的明智之处就在这里,你懂不懂。"
  "懂,"美女笑的很诈,"知道你守身如玉。"
  "啧`~~乱嚼舌头,"舅舅笑,有点掩饰,介绍美女给我,"咏哲,这个女生是舅舅的大学同学,你还记得吗?来过我们家的,叫陈妮。"
  陈妮?这个美女居然是陈妮?那个气质温婉清纯的陈妮?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不是吧?你真的是陈妮?怎么差这么多?"
  陈妮锁眉,轻嗔薄怒,"你个小鬼,这是跟长辈打招呼的方式吗?没礼貌。"
  舅舅拍下我脑袋,我连忙道歉,圆自己的话,"对不起,我是说您看起来比以前美了一百倍,所以吓到。"
  "还行,挺机灵的。"舅舅调侃我。
  那天和陈妮一起喝咖啡,听舅舅与美女谈别后近况,知道陈妮也是近期由香港回来,现任政府办公室新闻发言人,哗,厉害的女人,竟混到如此风生水起的地步。
  "这个工作有让你愉快吗?"舅舅问陈妮。
  "没有,"陈妮带点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有种我见尤怜娇柔感,说的话却凭地沧桑,"没有,我的工作不能让我愉快,不过除了这份工作我也别无所有,现在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很没自尊,好在薪水尚可,怎么说呢?一定要出卖自尊的话,我愿意卖个好点的价钱。"
  舅没说话,只温柔的抱抱陈妮,以示安慰。我觉得舅舅和陈妮应该不是很久没联络,至多就是有段日子没联络,他们的做派都还挺美式的,亲密,熟络,但是没有男女情人间的暧昧。
  瞅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一对玉人,时光恍惚倒流,仿佛回到舅舅的大学时代,听舅舅吹萨斯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萨斯风的声音是长那样子的。那时候舅舅吹奏的也不是什么名曲,老掉牙的一首《忘不了》,正是清秋时节,惠风和暖,蓝天高渺,顶楼的菊花开的一从从的,不远处的栏杆上晒着床单被子,空气里全是阳光混合着洗衣粉的独特味道,也不知道是萨斯风太过伤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个女生居然被弄哭了。
  哭了的女生有个旖旎娇柔的名字,叫陈妮,长舅舅一年级,历史系学生。陈妮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吸引了我们全家的目光,她穿白衣蓝裙,黑发扎两条辫子搭在肩上,气质温婉清纯,眉梢眼底带着股书卷味,说话不紧不慢,清楚流利,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不过陈妮笑起来的时候就极其极其极其妩媚,她的眼睛不大,细长,眉目如画,半回眸嫣然展唇,无限风情,摄人心魄.外婆对陈小姐一见倾心,话里话外的打探人家的底细,得知陈妮也住本市,而且是住在太原路的小洋楼里之后,太君龙心大悦,其喜悦程度简直象是~~想立刻办喜事的样子。自从有了这个陈妮,我外婆一厢情愿再也没担心过钟曼芬,似乎,住在华山路的钟姓小妖,就这么轻易的被住太原路的陈妮女将打的落花流水,被丢弃到时间的流沙里去了。也就所以,等到后来发现舅舅仍和钟家姑娘有通信的时候,显得那么震惊了。
  陈妮比舅舅早一年毕业,毕业后出国进修学位,离别前,一场雨后的夏日傍晚,她和舅舅坐在一架花事正好的茉莉下面娓娓话别,我趴在栏杆那边啃着西瓜看星星,听陈妮说,"即使你知道,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你仍然要去找他吗?"
  "是啊,即使我知道很可能一切都是空幻,"舅舅说,"我仍是一定一定要去找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陈妮又哭了,啜泣着,"你们男生都好过分哦,我喜欢的男生,最最过分了。"
  舅舅温柔的借出自己的肩膀给陈妮,让她哭,暗暗的夜色里,茉莉清新的芬芳在空气里软软的弥漫,从我这个方向,模糊能看到依靠在一起的舅舅和陈妮。我不敢出声,也忘了去擦掉嘴角邋遢的西瓜渍,蒙昧如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苍凉与无奈,竟是因陈妮那段话,童话最终会幻灭,梦想是拿来破碎的,爱情的结果只是绝望-------。
  这段话,影响我至深,我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虚幻的,不值得我去深究,去追求,去经历,去争取,去反复执着,去魂牵梦系,我是相信着陈妮的这段话长大的,她可是我的偶像呢。
  我的偶像,果然也不出所料的一直美丽着,聪慧着,成功着。我一直以来相信着她,所以是现在的样子,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相信着什么,成为今天的样子。

  第四章
  暑假结束,大学开学的时候,我终于瘦到接近我妈期望的体重,当然,能顺利达到我妈的期望我舅功不可没,整整两个月,陪游泳,教跳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只和他说,"舅,以后有任何差遣,咏哲万死不辞。"舅靠在椅子上笑,超级肉麻的讲:"你是我的守护天使,舅舅为你做的都是应该的。"唉~~这个世界上对天使要求最低的人,大概就是我舅舅了。
  我妈曾经为我买的那条米色长裙穿到我身上,终于比较可以让人接受了。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子装淑女的我,不过,这也不重要,大部分人都不是太喜欢自己的。假如给每人一个跑到广场上大喊宣泄情绪的机会,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喊说,让我消失吧,我受够我自己了。罢了,我妈高兴就好。
  不管是胖是瘦,我的大学生涯就此开始。刚进寝室的第一天就看到三个室友在争床位,没人愿意要靠门边的床位。简直烦死,最怕这个,一群女生唧唧歪歪的争来争去。我没吭气,主动把自己的行李放到那张床上,牺牲小我,解决纷争,高尚的跟释加摩尼似的。其实离厕所比较近又靠门的床位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又闻不到什么厕所的味道,不明白我的几位室友到底在争什么。
  我室友其中一人是我旧同学,叫肖瞳瞳。我和肖瞳瞳不熟,或者这么讲,我和以前的同学都不怎么熟。我没朋友,独来独往惯了,从不参加别人的生日会,也不请别人到家里来给自己过生日。象我这么平凡的学生,不可能和肖瞳瞳这样一路从小红到大的尖子学生做成朋友的。肖瞳瞳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气质非常非常非常好,为人表面也特别的温柔谦逊,她简直就象是某个古堡里特别培养出来,随时准备着嫁王子的公主
  和肖瞳瞳相比,我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我小学时候成绩实在差强人意,或是因为愚钝到心无旁骛,一味只读圣贤书,到了高中成绩反而冲到前面,我的家人对此表示满意。没办法,任何生物都会对成绩这种事情表现出极其敏锐势利的一面,大家夸奖我是个奇迹,哈哈,才怪。我知道这很扯淡,因为我真的只是个草包而已。和我们班会弹钢琴和拉小提琴,并在网络BBS上发表N篇点击率超高的文章的美女肖瞳瞳比起来,我尤其愚昧。
  一直以来,我习惯简单无变化的生活规律,对文字的要求只到杂志《故事会》的程度,唯一喜欢听的流行歌曲仍维持在罗大佑那曲《童年》的阶段,COCO李雯在MTV里扭腰摆臀另人神魂颠倒之际我斥之为神经病。看铁达尼号能中途睡着,浑浑噩噩对爱情不理解没憧憬,不读金庸和红楼连七龙珠都没看全,爱吃爱喝傻笑没朋友身材胖胖的我,哪里有肖瞳瞳一半的风采?可现实就那么残酷,我与肖瞳瞳从初中到高中同学多年,眼见她登台表演,眼见她获奖不断,眼见她收到情书,后又眼见她成绩下滑,而学校评断学生的价值也就是成绩而已,她后来就不"红"了,而坐在角落不起眼的我却被移到靠灯光比较近的位置上来,我觉得肖瞳瞳因此而不喜欢我。
  我虽与肖瞳瞳不那么熟,但也算了解其人,她有些许小心眼,骨子有少少嚣张和刻薄,最好面子,而我这人对面子问题不是太在乎,所以,跟她相处尽量给足她面子。假如与她同窗共读这么多年都没成为朋友,我也不会奢望在大学四年与她成为朋友,相安无事即可。说起来,从初中到大学都做同学,也算有缘了,不容易。
  另位室友唐可欣人如其名,是个温柔的小甜心,她与我同龄,却有个交往两年的男朋友,比她大一届,她说她就是为了男朋友才拼命考进这所大学的。瞧瞧,谁说早恋是不应该的?我身边就放了个正面示范的典型。
  唐可欣是第一个让我见识到青春与爱情之美好的女生。我喜欢在午后的时间,躺在床上午睡半梦半醒的一刻,听楼下一个清亮的男声拖着绵软的长音叫,"唐可欣,唐可欣-----"
  每次,唐可欣都光速理头发穿鞋子,脆生生应着,"来啦来啦-------"
  我们喜欢逗唐可欣,"你那么早交男朋友失去很多乐趣吧,起码半年换一个才叫正常。"
  唐可欣的脸就红起来,白皙娇嫩的肌肤上象抹了层胭脂,十分动人。
  最可笑的是单小舞,小舞是我们寝室唯一家不在本市的学生,因她姐姐在本市一家企业打工,每逢回家便夸耀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如何的纸醉金迷,如何的光怪陆离,所以小舞拼命考进这个学校,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地方找到她的梦想。小舞暑假期间是在这里过的,而且她还找好打工的地方,我们寝室,小舞的日子最辛苦,不过,我也因其独立乐观而最喜欢她。
  小舞心直口快,人也极明朗热情。我们熟悉起来后她说起对我的第一印象,"你知道我见到你有多开心吗?我记得你啊,我本来是在商场玩具柜台做服务员的,有次我见到你和你妈在那里吵嘴,天啊,你真是个性诶,酷得半死,我都不敢和我妈那么说话,你根本就是我偶像,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妈是你姐,等知道你妈是你妈的时候更是吓坏了,你妈那么漂亮,你简直不象你妈生的,不过那是以前啦,你现在漂亮这么多------"
  这就是小舞,她想说话的时候不让她说完她会内伤,所以,我每次都好有耐心的等她说完,并忍受她特例独行的语言逻辑和莫名其妙的文法修辞。除了我,谁看得懂什么是"我以为你妈是你姐"和"等我知道你妈是你妈"这样的形容?我喜欢小舞,十分喜欢,所以,我活到人生第十八个年头,终于也算有个死党密友了。小舞,成了我这辈子交往的第一个好朋友,让我体会到友谊的珍贵。
  作为菜鸟新生,我们受到老鸟前辈们的热烈欢迎,有来呼吁积极参与社员活动的学长,舌灿莲花的诱惑我们这些新学员加入社团,我根本不知道该报名哪个,闭着眼睛点锅点豆选到的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社团,拳击和戏剧,真妙。
  第一次戏剧社团活动的时候我看见肖瞳瞳也在坐,她正认真的听高年级学长感情充沛的朗诵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来吧,温文的夜,你朴素的黑衣妇人,教会我怎样在一场全胜的赌博中失败 -----------"我没听完,转身又悄悄出去,反正莎士比亚已经仙游N多年,应该不会因为一个屁都不懂的中国女生不欣赏他的文字而吞枪自尽再死一次吧?
  我对拳击当然也不懂,第一次接触沙包的时候闹了个大笑话。当时全凭好玩,狠狠推了沙包一下,沙包反弹回来我也不晓得躲,被撞倒跌坐在地上,这个结果实在是很扯对不对?于是我坐在沙包下面忍不住笑起来,还笑蛮久的。旁边一个戴着拳击套的男生一直看着我笑,等我笑完,他指着我脑后拖着的几乎长过臀部发辫问我,"你打算这样学拳击吗?"
  "长头发不可以?"我错愕,我还蛮珍惜我的头发的。
  "不,可以的,"那个男生递给我双手套,"不是大问题,我教你。"
  教我拳击的男生长我两届,是拳击社的社长,生的虎背熊腰,却有张极清淡的面孔和乱秀气一把的小眼睛小鼻子,我们说他是种复合类生物,一只披着熊皮的羊。他有个外号,叫令狐冲,大家都叫他阿冲,叫得久了,他本名叫什么都没人记得了。阿冲跟我说,他之所以肯亲自教我拳击,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笨,选社团的时候要点锅点豆,被沙包打中了跌倒还笑的跟中奖一样,他很担心,我这样的社员会抹黑拳击社的名声,他不亲自看管很难放心。听上去他好象是好心,不过这种好心值得我信任吗?
  这个阿冲数日后请我看电影,我没拒绝他的晚餐和电影,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的好心不值得信任,他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他提出交往,我也没拒绝,他飞快的由我的师傅降级为我的男朋友,明降暗升。虽然我本来不太向往爱情,但对爱情也有几分好奇,这种事情有那么大魔力吗?一定要试一下是什么滋味才可以啊。
  说起来,我的运气不差,我的拳击教练男友是学生会干部,校园里的老大,我在学校等于被他罩了,而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有了一个崇拜者单小舞,我想,我需要低调一点,不然哪天被嫉妒我的人用麻袋蒙住暗扁一顿也不是没可能的。
  新的学年,新的开始,日子始终是新奇而另人愉悦的进行着。

  第五章
  再与舅舅去俱乐部游泳,偶尔遇到陈妮,我都很乐意听她与舅舅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内容很多我不懂,纯粹是为了欣赏偶像陈妮小姐讲话的姿势,语言。有次周末回家的时候,听到我妈提起陈妮,她们因工作机会遇到。我妈重点说明,伊仍是小姑独处。外婆心眼活动,喜上眉梢,却被我爸浇了冷水,一向谨言慎行不多言语的老爸,这次在舅舅的终身大事上给予了重要的意见,曰,陈家小姐今日成就非与当年女学生同日而语,其过于强势的作风,怕会压过家明,家明一向仁厚,与陈家小姐并非良配。
  我外婆断不会让儿媳妇骑到儿子头上去,她要的儿媳妇一定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要象解语花般温柔,还要具备二十四孝的素质,所以,这陈妮在我外婆脑海里做了几年虚幻的儿媳妇之后,终于又虚幻的下岗一支花了。
  我虽喜欢陈妮,也觉得她做我舅妈其实很合适,不过,我觉得舅舅~~~,就是~~他有没有还惦记着钟蔓芬芳?那个一直活在白信封里的钟蔓芬,长什么样子啊?
  入秋的时候,爸爸给舅舅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听说叫曲冰,是爸妈以前旧同学的妹妹。那同学一家人全移民去温哥华,本来不太容易联络到的,我爸因一次工作上的事情去一家医院做访问,恰好遇到在那家医院做心理医生的曲冰,得知她还是单身,考虑各方面条件足以与舅舅匹配,晚饭时间和舅舅说,“给你介绍个女孩子认识怎么样?”
  舅舅先是呆怔一下,之后缓缓点头,“好啊。”就这么答应了,表情平淡,也看不出是高兴和不高兴。饭桌上最高兴最投入的是外公和外婆,频频向我爸和我妈打听他们旧同学的妹妹生的相貌如何,品行是否端正,舅反而置身事外的淡定,我敏感的从他的淡定里捕捉到忧郁。
  晚上,我睡不着,去厨房喝水的时候,看到舅舅工作室亮着灯。忍不住敲门进去,舅舅在画图,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很突兀的问,“舅,你有没有不开心?”
  舅舅避重就轻,“做人哪得时时开心,偶尔快乐一次即可。”
  我很认真的对舅舅说,“我最爱舅舅了,我总是希望,你能时时开心,偶尔不快乐一下即可。”
  舅舅从一堆图纸里拔出他的眼神,望着我,笑了,写字桌上的灯光透过他垂下的发丝,在他的侧面上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觉得舅舅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反而更忧郁,忍不住上前抱抱他。
  舅舅的大手温柔的拍拍我的头,叮咛,“太晚了,去睡吧。”
  我后来听到我爸妈和外婆都在热烈计划着心理医生曲冰与我舅的见面日期,很不甘心提出反对,“心理专家生的小孩多数有神经病。”我的话只招来我妈一顿数落,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唉~~,我还挺想去找陈妮,告诉她,我喜欢她做我的舅妈,不过这应该不由我来选的吧?于是,就这样,秋天的时候,我舅开始谈他的恋爱,只是谈恋爱。
  我也在谈我的恋爱,我妈让我把我的小男朋友回家看看,我索性约了一堆同学回家,有阿冲,有我的室友。午后时光,我们都围坐在顶楼上,外公种的菊花开的一丛丛的,蓝天高渺,风微云淡,远处的栏杆上晒着洗干净的床单被套,空气里满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乖巧的肖瞳瞳处处得人心,哄的我家太君很高兴,咿咿呀呀的,教她学唱段曲:“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我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个秋日,舅舅曾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情,请同学来家里玩,吹奏一曲萨斯风。那时候的舅舅很年青,手里握着一大把的梦想,那时候的陈妮爱笑也爱哭,泪水晶莹清澈,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天真无知孩童,如今呢?如今呢?我靠在椅子上,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竟觉得人生不过尔尔,煞是无聊,明媚鲜艳能几时?时光悠悠,青春渐老。
  十二月,入冬,归家的夜里,包着棉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台重播时段的儿童节目,在学校看不到电视,日子有缺憾,加之我对幼儿节目一直都很有兴趣,所以每次归家,都守定儿童频道。 舅舅回家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视笑的不成形,见了他就叫,“快来快来,和我一起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舅舅脱掉外套,递给我一包巧克力,“喏,给你。”
  “你买给我的?”我很乐,最爱吃巧克力,只不过现在为了保持身材不敢乱吃,所以,拆了点包装,可怜的闻闻味道,回答舅舅的问题,“今天好冷,外公外婆说要早点休息,爸妈的旧同学正闹离婚,他们去凑热闹。”
  “啊?”舅舅给自己倒杯热茶,走到我身边,“什么凑热闹?离婚?”
  “少装糊涂,当然是凑热闹去劝人家不要离婚啊。”
  “哦,”舅舅哼一声,跟我瞅着电视屏幕,又有个小朋友在做龟兔赛跑的新解,“乌龟的弟弟站在终点,兔子就以为乌龟已经到了-------”
  “哇哈哈~~”我捧着巧克力狂笑,还不忘跟舅舅说,“厨房有汤,给你留的--------”
  “咏哲,舅舅要结婚了,跟曲冰,婚期订在春节。”舅舅毫无预兆的,突然砸来这个消息给我。
  太突然了,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抬头看着舅舅,半晌才问,“外公外婆都没跟我提起过。”
  “刚决定的,本来想回来告诉大家,不过,只有你在这里,就先跟你说了。”
  “外婆知道一定很高兴。”
  “是吧,”舅舅笑笑,喝口茶水,眼睛停在电视机屏幕上,可他看的太冷静,都不象我,笑成傻子。
  “舅,你高兴吗?”
  “嗯?”舅舅象神游太虚刚被我找回来的魂灵一样,茫然问我,“什么?对不起,刚才我没听清楚。”
  我重复,“结婚,你高兴吗?”
  “应该高兴,是件喜事。”
  “屁咧,这是什么答案?”我有点火,“我就没觉得你的样子哪儿点象高兴。”
  舅还是那句搪塞我,“人活着也不需要时时都高兴。”
  “可起码结婚这件事情一定是需要高兴的吧?”
  “我也没有不高兴。”舅舅伸手替我把被子拉到沙发上再帮我盖好,刚才我一激动上半身弹起来,被子掉沙发下面去了。
  “你一定会后悔,”我小声嘀咕,恨恨的把被子裹在身上。
  “不要诅咒我,”舅舅的脸上维持着浅淡的笑容,说:“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不肯减肥,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能穿漂亮衣服会不会哭,你给我个答案我还蛮喜欢的。”
  “啊?我不记得诶。”
  “你说,你不是太贪心的人,既然选了享受美食,就不能为穿不到漂亮衣服掉眼泪。”
  “是啊,”我瞧瞧茶几上的巧克力,不无遗憾,“现在选了漂亮衣服,也不能为吃不到巧克力生气抱怨。”
  “同样的道理,”舅舅嘘口气,“我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要结婚的对象不是自己最爱的,不过,我既然选了这样一种生活,我就要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不掉眼泪,不生气,不抱怨,我不能太贪心。”
  我无言,舅舅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他承认,他不喜欢曲冰?那又何必答应?我不懂,大人的事情,好难懂。
  舅舅振作一下,问我, “不给我恭喜吗?小天使。“
  我没来由的鼻子酸涩,叱回去,“不要叫我小天使,很恶心诶,好啦,恭喜你,恭喜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舅舅抿着嘴角,我看不出他藏在面孔后的真实心思,静默半晌,他拍拍我的面孔,回工作室去了。而我,呆在沙发上,心乱如麻,直到我爸妈回来。我没和他们讲舅舅要结婚的事情,哼,让舅舅自己去告诉他们。百无聊赖,把遥控器上的数字键胡乱按了几遍,却没一个能让我看的下去的东西。爸妈洗漱喝茶,轮流着折腾半天,然后每人丢给我一句早点睡,就都去休息了。
  窗外的灯火,一盏盏清减下来,我也不知道是在沙发上呆到几点,才拖着冰凉的脚掌,裹着棉被走回卧室去。瞥到舅舅房间的门缝里仍有灯光,我推开门,舅舅上半身靠在枕头上,身前摊着手提电脑,电脑屏幕开着,不过舅舅已经睡着了。我心内哀戚,觉得这样的舅舅看起来好寂寞。想帮舅舅把灯关了,让他睡得舒服点,却听他的电脑有声音,这个时间,舅舅跟谁聊天?我把电脑从舅舅的床上挪到写字桌上。
  和舅舅聊天的还是伟,不过这次用的是Q,页面上舅舅在四个小时前说了一段话,“浮蹉蹈海是勇者的选择,苟且偷生的只好长梦不醒,所以,我选了苟且偷生,春节结婚,要不要恭喜我?”
  伟刚才来的几个字是,“恭喜你。”
  原来舅舅心情闷想和旧友聊天,伟现在才有空。我帮舅舅敲几个字回去,“你好,我是咏哲,舅舅等你等太久睡着了,抱歉。”
  伟好一会儿没反应,我还以为他?

WQ_黄玫瑰2010-04-24 05:29:18
再推荐大家一文,我刚刚看完。
洁儿2010-04-25 06:48:16
好美丽,好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