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世界上有这样一条河,无法爲肉眼所见,无法接触┅┅
做了一个恶梦。
赤目睁开双眼。
重重帷幔低垂,素雅的彩线绣成的花草图案,难得可贵的是其间的萤火虫图样镶了手指头大小夜明珠做尾部,流光溢彩,让人仿佛置身於夏夜。
背後出一苹纤若玉笋的手,十指涂满粉色蔻丹,一动一静无不满是风情,轻轻搭在赤目肩上,慵懒的女子声音响起,“怎了,天色还早著呢。”
赤目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没什,你再睡一会。”
顺手操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内里还有昨夜喝剩的半壶冷酒,就那斜依在窗榻前喝起来。
天空中月牙西沈,东面已是朝霞满天。
日出。
是什呢,这不快的心情┅┅
赤目走出房间。
楼梯转角处碰上了老鸨云娘,年约四十,保养得当,望去仍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笑嘻嘻的打招呼道,“公子昨夜歇息得可好,这早就走了?”
“恩。”
“公子下次一定要再来啊。”
旁边房门一开,走出一名妖娆女子,大约是起得太早,尚未梳洗,好奇的看著赤目的背影,“妈妈,就是那位古怪客人,也不要我们陪,只包下那间屋子喝酒?”
“是了。”
“好生古怪的客人呢。”
“老娘做这行几十年,什古怪客人没见过,有钱收就行。”
“诶?这客人住了三天也没事,那是不是以後就没事了?那我可不可以搬过去住啊?”
“行啊,你不怕就搬过去。”
随著阳光透入房间,里面逐渐明亮起来,华丽柔软铺满地板的锦褥,陈设古董瓷器的八宝格,淡淡烟气的薰笼,琉璃屏风,金丝楠木大床以及床上的人影都消失不见。
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普通房间。
朝阳映射在树叶末梢的露珠上,从这个角度看来,仿佛一颗五彩斑斓的宝石。
“在做什?”露珠的声音传来。
“恩,在收集露水,以後可以泡茶喝。”
“诶?难得看你这早起,居然是爲了做这风雅之事。”露珠笑道。
小青故作生气状的瞥一眼,“怎,难道我看上去是很俗气的人?”
“哈哈,不是啦。但是怎看,你这个很爱睡懒觉的家夥也不像是会爲这种事情早起的人。难道——爲谁辗转反侧,爲谁彻夜难眠不成?”
“什意思?”
“那个家夥,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哦,很稀有的情况。”
小青淡然的笑笑,没说话。
“发生什事了吗?上次明明觉得你们之间很好的。”
“什都没有啊。只是┅┅”
“只是?”
“是秋天了呢。”好像是爲了转移话题,小青突然这说道。
“啊,是呢。”
这时忽然传来“扑啦扑啦”扇动翅膀的声音。循声望去,北面的天空飞来一苹小鸟。
是纸鹤。
小青伸出手来,纸鹤飞到她的手里,用嘴梳理了一下翅膀。
“辛苦了。”
小青双手合十,再次摊开的时候,纸鹤变成了一张很平整的信纸。上面是王简的字。
“写的什?”露珠原不识字,跟在小青身边後也陆陆续续在学,不过信上大部分字还是看不懂。
小青白眼向天,抱怨道,“王简还真是越来越张狂啊,把我指使来指使去的,又没半分好处给我。”
露珠抿嘴笑道,“有什关系,不是这说的吗,朋友之际,五常之道,有通财之义,振穷救急之意。反正你闲著也是闲著。”
“有那好的人,多介绍几个给我做朋友罢。”
“王简他┅┅不来?”
“恩,”小青皱皱眉头,“王简说阴阳道突然变狭窄了,引起妖怪们的不安,他和小七正在调查这件事呢。”
“阴阳道啊,最近我们都没去过,居然发生这种事。万一消失的话,的确是大麻烦。”
“师傅,有客人来了。”敖广从地下探出头来。
“恩,大概是王简拜托的那件事。去看看。”
“我准备茶。”露珠说。
王介俊站在门外忐忑不安。从外面看是一座普通的苏式小院,听说里面住著的可是了不得的高人。
按照王简的指点将拜帖从门缝中塞了进去。
门忽然 嗒一声,开了。
王介俊犹犹豫豫的,推开大门。一片盎然绿色跃入眼帘。
以白色石子铺就的门道两旁,枇杷树、木芙蓉、梨树、紫藤、葡萄还有很多不认识的植物,全都以夏天般蓬勃的生命力旺盛生长著。
廊下亦有在原本在秋天怒放的菊花。光耀灿烂,异彩斑斓。
又回头望了一眼门外。
秋风寒瑟,黄草衰败。
看了看附近没人,踱到了枇杷树下,橘黄色的果子累累满树,树枝被压到触手可及的高度。
王介俊忍不住碰了碰,相当真实的触感。摘了一个,剥了皮放进嘴里。
“好甜。”
“客人。”旁边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
王介俊一惊,嘴里的枇杷核吞了进去,卡在咽喉处半天没咽下。
“客人,你没事吧?”来迎接的少年轻笑道。
完全没发现他是怎到身边的。
大概年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看打扮像是侍童,眉眼清秀,气质可亲,单衣赤脚,脖子上带著莲花形璎珞,中间嵌著一颗紫色宝珠。
王介俊累世从商,颇识珍宝,单看这颗宝珠,已是价值连城,可见此间主人富贵无比,态度上更小心谨慎了几分。
“你是王简介绍来的吧?师傅在後院等著见你。”又笑道,“喜欢吃枇杷呀?等下走的时候给你捎一袋子回去慢慢吃。”
“慢慢吃”三个字少年加重了音说的,王介俊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穿过两进房子,来到了後院。
院中铺著暖席,摆著一个矮几,几个坐垫。
满开的桃花树下,立著一名女子,墨色半臂,藕色襦裙,散发披肩,上面的头发随意扭了一个攥儿插了根木簪。
容似朝霞和雪,眼眸明亮若星,意态娴雅,动静举止皆堪入画。
桃花瓣居然是浅绿色的,微风拂送,花瓣翩翩如雨下。
爲斯人斯景所撼,王介俊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说话。
“坐吧。”小青?手邀请道。
“啊,对不起,失态了。”王介俊清醒过来,涨红了脸道。“我以爲王简说的青姬大人必定是上了年纪白发皓首的长者,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姑娘。”
“呵呵,没关系。”
待他坐好,小青原本手中空空的便多了把茶壶,往无一物事的矮几上斟去。王介俊惊呼一声,却发现面前多了个茶杯,热腾腾的茶水稳稳的倒入杯中。
“不要这戏弄人嘛,到底是王简介绍过来请求帮忙的。”露珠端上四个小碟,里面盛著时兴的乾果和点心。
王介俊惊得向後一弹。因爲露珠忘记了,她也是忽然显形出来的。
小青又笑。
终於停下来问道,“那,发生了什事呢?王简的信上只是略略说了一下,请详细的告诉我吧。”
“是因爲我娘的事。”王介俊说道。
王介俊的母亲褚氏,是其父亲的继室,守寡已有十馀年。是一名性格爽利、精明能干的美丽妇人。自从父亲去世後,面对著一大摊子家业和谋夺财産亲族子侄们,外压群魔,内抚幼子,运筹帷幄,顺利的走了过来。身体一直健康,也没得过什疾病。可是在七天前,忽然病倒了。
“什样的病症呢?没找大夫?”小青问道。
“开始的时候,就是懒得动弹,也不思饮食,请过大夫来瞧的,也没瞧出什病症来,都说或许是季节变化有些滞食,清清静静饿两顿也就好了,谁知道这过了四天,我娘忽然倒了下去。”
和原来的症状完全不同,人整天昏睡,怎样叫也没反应,除了呼吸之外,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大夫们都说,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病症,已经不是人力能解决的范围了。多方打听之後,才从族兄王简那里听到了您的大名,请青姬大人务必救我母亲一命。”
“诶?这样说来的话的确有些蹊跷,我可以跟你去看一看。”小青说道,“不过,我并不擅长治病呢,如果真的是什怪病的话┅┅”
“那样的话也没办法了。总之,请您尽力试试。”
晦暗不明的天色,宛如流水状的半透明与外界隔离的洞壁,这里是三界之外,不知爲何人何时建立的,爲所有灵类共有的通道——阴阳道。
现在的阴阳道有些拥挤、吵闹,完全不似以往的静穆光景。
原本宽广的通道变得只有四人宽,若是普通人,倒也来往无碍。只是妖怪们的体型可不是按人类标准来生长的。
一苹身躯几乎占满整个通道大小的山型犬和一苹蛇女在前面拐角堵上了,双方都不肯相让。
“你退回去。”
“你退回去!”
“是我先来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
“谁让你长这大个,浪费米饭,变小一点会死啊!”
“爲什要变小?我本来就这大的,这是我们山型犬的骄傲,你不知道变条蛇爬过去啊?”
“变┅┅变条蛇?我是蛇女但不是蛇!你是对我们整个族群的挑衅吗?”
“你先侮辱我的!”
“┅┅”
“┅┅”
旁边妖怪也有煽风点火的,也有看热闹的,还有开盘下注看谁赢的。
忽然半空中飞来一道灵符,“啪”的一声打在山型犬身上,火光四溅,山型犬“咦”了一声,身形渐渐变小了,最後变得像普通老鼠一样大。
“他妈的谁偷袭我!”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弱的像蚊子一样。
妖回身望去。
王简和胡七静静的站在不远的地方。
┅┅
阴阳道恢复了平静。
“这样的状况要是一直持续下去,会很麻烦呢。”胡七说道。
“如果阴阳道能这持续下去,倒还算好的,就怕它会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王简叹了口气。“原本随著人类城市逐渐向山林蔓延,妖怪和人间的接触就渐渐增多,如果阴阳道也消失的话,妖怪们更有藉口潜入人类社会了。”
“人类的欲望和妖怪的力量相结合的话,也不知道会创造出什样的怪物来┅┅”胡七看著来往阴阳道的各类妖怪们说道。
“走吧。”
“恩。”
小青被王介俊带到他母亲的卧房。
是整个宅院中最大最温暖的房间。大片阳光透过窗纸投射到铺满软褥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著微微的药香。
房间陈设华丽又不失别致,皆有来历之物,王家这一脉累世经商,可见非比寻常。
小青顺手推开窗户,眼前是一个小小的花园。
“诶,这是秋牡丹?”
各色秋牡丹花在风中微微摇曳著,阳光下格外耀眼,繁茂正盛。
“花期应该已经过了吧?”
“我辈凡人自然没有青姬大人逆转节气的手段,不过因爲家母最珍爱此花,离此地不远有处温泉,家母修建宅院时特地著人引得温泉水从地底下过,因此这花期通常能延一个多月。”
“恩。”小青点点头,将视线转向躺在病榻上的妇人。
如果不是尚有微弱的呼吸起伏,几乎要以爲那是一个死人。
按王介俊的年龄推算,这位王夫人应该已是年近四十了,显是保养极好,望之不过三十的样子。因爲长久时间没进食的关系,双颊有些内陷,皮肤也有些乾燥,可是依然容顔姣好让人赏心悦目。想来年轻时也是倾城倾国色。
小青伸出手来,按住王夫人的额头,闭目凝思。
王介俊略有些焦虑的小心观察她的表情。
好一会儿,小青方才睁开双眼。
“果然不是因爲疾病啊,有些古怪。”
“是中邪了?还是中毒?是有人暗算?我王家那些旁支们总想著谋算这家的家产,想要害我和我母亲也不是头一回了。”王介俊握紧了拳头。
“是不是有人暗算,现在还不知道,等找她回来或许就清楚了?”小青答道。
“找她回来?”
“恩,她的魂魄不见了。”
王介俊一惊,“那会死吗?”
“目前暂时是没问题,不过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肉身也会死,即便找回魂魄也没用了。”
“青姬大人,请你一定要救救我母亲。”
小青看看天色,“等到晚上吧。”
月华初上之时,王介俊已经按小青的吩咐准备好了东西。
一碗净水,一苹未开封的新笔,一刀白纸。
小青从王夫人头发拔出几根头发来,烧成灰融入水中,以笔蘸水,在白纸上写起字来。
水渍很快被纸吸收,消失得不见痕,看不清楚她究竟写了些什。
然後把这些白纸撕成碎片,大小不一。
小青低声念了句什,手指在唇边一划,再对那些碎纸片一指。
随著一阵轻微的噗啦噗啦扑扇翅膀的声音,碎纸化作白色的蝴蝶,翩翩飞舞了起来。
小青推开窗户,大大小小的蝴蝶和著夜风飞向天空。
“跟上去吧。”
“恩?哦。”被眼前一幕震惊到的王介俊这才清醒过来。
王介俊提著一个琉璃瓦灯笼跟在小青身後。
此时夜还未深,正是这个城市夜晚最热闹繁华的时候。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明亮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声,恍然如梦。
今夜是满月。风中不知何处飘来桂花酒的香气给人微醺的感觉。
王介俊不时?头看向夜空,那群蝴蝶像一道流光在前面指引方向。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蝴蝶飞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宅。
“颐香院?”
望著王介俊有些迟疑的样子,小青有些奇怪,“怎,你知道这里?”
“这是本地最大的青楼,家母平日管教最严,我是被严禁来这种地方的┅┅”
“哦?可是蝴蝶是飞进这里了啊?”
果然,蝴蝶越过满是灯笼的外院围墙,飞到了二楼尽头的一处房间,停在门上。
“王公子,您可是稀客啊,从来不肯来我这院里坐一坐喝杯茶,我们院中的红姑娘也不错的,公子待人也忒薄情了点。”
正在门口迎客的老鸨云娘看见王介俊,连忙迎了过来。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挽著他就往里面走,一叠声的吩咐人来伺候,上茶上点心。
王介俊尴尬不已,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挣出身来说道,“妈妈,莫急著叨扰姐姐们,今日有些事情来此的。”
云娘有些诧异,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带了名女子。
小青微微一笑,也不多话,抽身往楼上走去。
王介俊赶忙跟了上去。云娘满心狐疑,也跟著上了楼来。
到了二楼尽处的那间房间,蝴蝶密密麻麻的停在门板上,小青一挥袖便都不见了。
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人居住的痕。
小青很仔细的,一步一步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走来走去。
王介俊和云娘站在门口。
“公子,这位姑娘是在做什呢?”
“妈妈不必多问了,”王介俊递给她一个约五两的银锞子,“这间房子原先谁住的?爲何空著呢?”
云娘袖好银子,脸上的笑容又甜腻了几分,“这我却不知道呢,自从我顶下这间院子就是如此,原先的主人说这房间有些‘不乾净’,叫我不要住人,其他是没妨碍的,因爲便宜了一大半价钱我也就买了。”
小青闻言转了过来,“可曾发生过什奇怪的事?”
“也没有啊?有夥计说看到过一名女子的模糊身影出没过,不过没引起过什异常的事情。”
“那最近可有外人来过这间房子?”
云娘回想一下,一拍巴掌道,“说起来,真有位客人前阵子来了两次,每次特特包了这间房住了好几天,也没叫姑娘们服侍,只要了饮食,我当他是以前有相好的姑娘住这,是来念想一下。”
“这样啊┅┅”
在小青的示意下,王介俊又拿了钱出来将这间房子包了下来,不让别人进入。
“这间房子,有什古怪?”
王介俊有些不安的看著小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走来走去。
“看来那个包下房间的人就是施展了法术让你母亲生魂离体的人,然後她的魂魄到这里就消失踪了。”
“那我母亲会不会有事啊?那个人是施展邪法来害她吗?那要怎办啊?”
“不┅┅”小青闭目,以手指轻触地面,“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你母亲的魂魄还在这间房里,可是那种状态——很难描述┅┅”
“也许┅┅”小青睁开双眼,手指快速变换交叉,连续结手印,轻叱一声,“开!”
王介俊突然觉得眩晕了一下。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在闭上眼的同时,似乎听到小青惊讶的“咦”的一声。
不过刹那间,再度能够看清视线的时候,小青已经从房间消失了。
“诶?去哪里了呢?”
又等了很长时间,仍然没见小青回来,只得离开,打算先回家再说。
或许是被小青瞬间消失的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或许是印像中青楼的房间原本就该是这样,王介俊忘记了这原本是间空房子。
此时摆满了家具陈设,精巧富丽。
也不知道是什时辰了。
因爲有些困倦,王介俊神思恍惚,只是下意识的朝家里走去。不知爲何总觉得路边景物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是自己记错了吗?还是这两天又盖了些新房,拆了些旧楼?
也没往心里去。刚出这条巷子,一阵浓雾弥漫过来。
好不容易凭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走完这段路,一?眼,眼前出现了一片草原。
“诶?”
王介俊张大了嘴巴,愣了好久。
几乎没至靴顶高度的盈盈绿草,间或盛开著纤细的野花,不远处的忽明忽暗的萤火虫之光,头顶是广阔无垠的星空,银河恍如缎带横跨夜空。
独立於这样的天地下,让人觉得自己格外渺小——不,不,现在可不是感动的时候,王介俊使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好像是迷路了呢?
城外何时有过这样一片草原?
这分明是盛夏之时的景色啊。
王介俊满心狐疑,四下却又无人问询,只得随便指个方向,向前行去。
此时却又不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面隐隐有亮光。心下一喜,脚步顿时快了些。
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亮光原来是月亮投在水中的倒影。
这是一个不足五步宽的小水塘。水面上漂著一些浮藻。
有一个女人正在打水。
天边已有微微曙光漏出,这下看得更清楚。
女人身体轮廓发出淡淡的光晕。
眼光落在那女人身上时,王介俊只觉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呼吸骤然停止。
这女人只是荆布粗服,却难掩国色,明媚不可方物,容光胜雪。不知爲何,觉得她眉梢眼角无处不熨帖已心,仿佛梦中憧憬已久。
那女人也瞧见了他,微微吃了一惊,又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谁,走路也没个声响,倒唬了我一跳。”
“对不住了,”王介俊连忙道,“我也不知怎地迷路到了这里,麻烦姐姐指点一下。”
女人微微一笑,更添妩媚,“看你像走了一夜,很累了吧,这附近只有我家一户人家,先去我家歇息一下罢。”
“多谢姐姐了,还未请教芳名。”
“我叫秋华。”
“我叫王介俊。”
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这名字听来耳熟┅┅”
两人一路行走。没过多久便到了一栋木屋前,屋前种满了各色花草,灿烂芳华。
秋华将他安置下来。
王介俊时时与秋华攀谈,发现她见识广博,谈吐清雅,诗词歌赋无一不能,家事无一不精。越是熟悉,越是不舍,绝口不提寻路回去的话。秋华似乎也浑然忘记此事。
王介俊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聊聊天便如此快乐。
其实看秋华妇人装扮和房间物件陈设,王介俊知道她已是罗敷有夫,只是不说出来的话,这场美梦就永不结束┅┅
┅┅
“果然是你。”小青说道。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人仿佛置身於没有日月星辰的宇宙中一样,这是由某种阵法开辟出来的空间。
只有一处有些光亮,一面一人高的镜子悬挂於空中,镜子里赫然显现王介俊与一名女子相处的情形。
镜子面前站立著那个人。
“爲什你会来?”微光之中赤目的表情看不甚清楚。
“受人所托罢了。”
小青走近几步,注视著镜子中的两人。
“这女人是你这次的猎物吗?建造这个世界需要花费不少妖力吧,不太像你的狩猎风格呢。”
镜面发出的光亮映照出赤目侧面的轮廓。
“世界上有这样一条河,无法爲肉眼所见,无法接触,奔流不止,无法逆转┅┅”
小青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阴阳道永恒的黄昏般光景,不禁脱口而出,“那是——时间之河。”
“我想要看看,如果逆流而上会有什结果。”赤目轻轻说道。
┅┅
这天秋华做的菜中有一道雪霞羹,以芙蓉花与豆腐、鸡汤同煮,红白相映,艳丽可爱。这菜却是王介俊母亲拿手菜式,顿时让他想起还在病榻上的母亲。
当初青姬大人说若是一直病下去,肉身便死,即使找到魂魄也救不回,自己却在这浪费了三天,立时出了一声冷汗。
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怎会这容易就忘了这件事。
连忙向秋华告辞,并请她指点出路。
秋华听他要走,面有不舍之意,只叹了口气道,“我送你。”
出得屋外,两人一路西行。
一路上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两人默默的走著,欲语还休,行了一路又一路,似乎永无止境。
“是走这边吗?”
“恩,”秋华低声答道,“我感觉出口在这边,应该不远了。”
“等我回去把母亲的病治好了,再过来探望你,你不会不见我吧。”
“我有种感觉,或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王介俊注视著她,忍不住说道,“你不如跟我一同走了罢。”
秋华有些吃惊,“可是,我有夫君的。”
“我们王家也算是地方上的大户,只要到了家,他绝对要不回你,我再多多给他银子,让你们和离便是。我发现,你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人,你的智慧和才华足以当我们王家的媳妇,我娘若是见到你,也会很满意的。”王介俊说道,“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埋没一生?每一天都过著和昨天相同的日子?”
“我嫁过人的,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是我遇到你晚了而已。”王介俊兴奋起来,“只要你我两情相悦。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秋华望著他,微微涨红了脸,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走吧。”
他伸出手去,秋华迟疑著,终还是忍羞握住了他的手。
携手前行,步履轻快。
这时风中忽然隐隐传来人声。
秋华面色一变,“快走,我夫君追来了。”
到底是有些心虚,王介俊也没多想,两人急急的跑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得很清楚了,那个声音呼喊著秋华的名字。
“快点,再快点。”
“秋华。”声音又近了些。
“秋华。”声音就在身後发出。
“啊。”秋华惊叫一声。
一个乾乾净净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秋华,你去哪里?”
王介俊向他看去。
是文静俊秀的男子,本色葛衫,身形瘦弱。
“秋华,爲什你不在家里?我做完活回来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秋华容顔惨澹,咬著嘴唇不发一言。
王介俊忍不住说道,“秋华已经决定跟我一起走了。”
那人看也不看他,只对秋华温柔的说道,“我买了你爱吃的白切鸡在家呢。”
秋华低首道,“我要和他走。”
男子愣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爲什?我们当初多辛苦才能在一起的,你不记得了?”
“对不起。”
秋华含泪道,“我不知道爲什,总觉得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那你想要什?”
“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内心总有种不知名渴求,让我想要离开这里。”
“藉口!”男人说道,“是你爱慕虚荣,不安於室,是你变心了!”
那样一个清秀男子,愤怒起来时脸扭曲得像地狱的恶鬼,从身後摸出一把菜刀,向他们砍来。
王介俊连忙拉起秋华仓皇躲避。
“爲什?明明是你┅┅明明是你┅┅爲什现在要毁掉这一切?爲什要毁灭我?”
秋华全身发软,听到这话更觉神思紊乱。
忘记了什?
毁灭?
一不留心,被草根绊倒在地。此时,菜刀正闪著寒光直劈下来。
王介俊来不及多想,将她护在身下。
血光四溅。
秋华脸上溅满鲜血,心神俱裂,“不要——”
男子的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身体一阵扭曲,消失在空气中。
黑色的裂缝从秋华身下开始,逐渐延续向远方。
裂缝所及至处,万物化作虚无,最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王介俊忽觉伤处痛楚消失,惊疑不定。
而面前的秋华容貌开始一点点变化,当她?眼看向王介俊的时候,已变成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样子。
“我记起来了,这里是由我的梦创造的世界啊。”
王介俊睁大双眼,“娘?”
┅┅
“秋华原是二十多年前颐香园的花魁,不知何时起对行院中花匠起了情愫,却碍於身份不敢吐露,彼时正好有名王姓富商对其甚是深情,有意将她赎回做正妻。两相权衡下,她还是选择了後者。只是常年以来,那份隐秘的感情会让她怀念过去的日子,那种力量让她以生魂离体的方式,回到颐香园。”看著远处的王介俊母子,赤目说道。
“长期以来颐香园的人见到的鬼影就是她啊。”
“每到夜深人静,便会思念那人,便会不断後悔,爲什当初没有选择另一条路,爲什没有坚守住自己的情感。如此,形成了执念。我偶然在颐香园遇见了她的生魂┅┅”赤目说到这,声音一顿似乎有些异样,侧头看了小青一眼,见她神色未变,方才继续说道,“既然她有如此愿望,我便给她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时间之河一去不返,也不知是人心在河中起了变化,又或者只是因爲遗憾而错认了本心。”小青说道。
“对了,你曾说过阴阳道是你建造的吧,最近阴阳道産生了异变的事┅┅”
赤目转过身去,“是我做的。当初建造阴阳道,支撑整个阵法运转的本源是我的妖力,我只是取回一部分而已。不过你叫王简那边放心,阴阳道不会再继续变化,会以现状保持下去。”
“爲什你要取回妖力?那强大的力量你想用来做什?”
赤目一言不发。良久,身影渐渐在黑暗中一步步隐去。
┅┅
王介俊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母亲的榻边。
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往床上看去。母亲也正缓缓睁开眼来。
“娘,你好了。”王介俊高兴的说道。
“恩┅┅”
“咦,我是何时到屋的,怎不记得了?隐隐约约只记得做了个古怪的梦?”王介俊挠挠头,看到母亲苏醒满心欢喜,却也没再多想。
一个月後,秋华身子已经调息好了,由人扶著坐到窗前。
恍惚中似乎回到从前。推开窗子,那人便在楼下花丛中。有时不经意间,两人的眼光会接触到一起。
那人清冷寡言┅┅
“好可惜啊,夫人,秋牡丹都谢了呢。”旁边的侍女让她回过神来。
秋华微微一笑,“无妨,不过是花而已。”
有些东西,怀念一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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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那个梦了。心下明白是梦,却又沈迷之中不愿醒来。
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著“自己”。
以妖力爲源,以血肉身躯爲祭,打开逆转时空的大门,元神回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时代。
回到那个人身边去了。
然後,改变了那个人横死的命运,“自己”也没被她封印。很幸福的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人类寿命有限,未成金丹大道,最终她还是死了。
“自己”一个人继续在人间徘徊。
在这期间,因爲改变了历史的缘故,也就没有和小青在天目镇相遇。甚至,连和小青一起的记忆,也因爲时空规则渐渐忘却。
在某个夏夜,花灯满街,游人如织。
与小青偶遇於一座桥上。
两人擦肩而过。
因爲没有彼此的记忆,所以并无感觉。
但梦中旁观的“自己”痛彻心扉。那种痛楚直到醒来,依然延续。
“我想回去┅┅”赤目在黑暗中喃喃,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在对别人说道。
“我想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