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号2022-02-07 10:23:31

转眼我工作一年了,也长高了一节,又读了不少四眼的收藏,愈发感到远方什么在召唤我。至于可爱的朵娜,算是珍藏在爱情小说里的一朵木棉花吧。

如同往年,我们营又保送一名工农兵大学生,是去清华大学。她是营部的宣传干事,北京知青,有着高挑的身段和可爱的脸蛋。可以看得出,其他的知青非常地羡慕她,但也有人窃窃私语,说她和教导员有暧昧才能拿到这个名额。我也有些嫉妒她,努力工作并不能保证我能上大学。教导员这一关怕不好过,我知道他和我父亲没站在同一战线上。

宣传干事走的那天,营部小卖部的酒卖空了,思乡的惆怅弥漫在知青当中。

我正为前途的事有点犯愁,营里收到一份征兵通知,凡十八岁到二十岁的青年可以报名。全营只有我和教导员的儿子小海是适龄青年,我们俩都报了名。朵娜听说了征兵的事,就来找武装干事,说她也要报名。干事回答她:“不行,你不到十八岁。” 正好我父亲路过,提醒干事,女兵征兵年龄不同,可以与团武装部核实一下。核实的结果,十七岁的朵娜符合征兵年龄。

我们仨人来到团部医院做体检,见到几十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职工子弟,大家一聊天,几句话就成了朋友,我们不少人的父母相互认识。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个当兵的料,但我们团只有八个名额。做完体检,招兵的代表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小伙子,我看上你了,你是唯一的高中毕业生。我们师需要你。” 我兴奋地回答他:“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和朵娜都没有收到入伍通知,只有小海戴着大红花穿着军装走了。我问我爸爸是否知道一些内幕,我爸只是说名额有限,没做更多解释。我生气了,去找教导员,他告诉我不一样的理由:“我们营缺老师,你不能走,是革命需要。”

我和小海一起长大,算是个朋友。他的性格与他父亲不同,为人老实,助人为乐,只是他学习和做事总比别人慢半拍,高中也没能上完。他也许能成为一个好的士兵,但不会成为一个将军,我不甘心地想。我本是可塑之才,从军,上军校,当将军,为国效力,梦想就这样被扼杀了。

我去朵娜的宿舍,假装找陈佳,其实想看看朵娜是否同样失落。她也是一块兵的好胚子,聪慧胆大,生存能力强,枪法好,说不定可以做狙击手。

朵娜和陈佳正在聊天。见我进屋,朵娜让了一把椅子给我,她自己坐到床边。陈佳看到我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小峰,你脸上乌云密布耶,多大点事啊?跟你说说我自己,十五岁就没机会上高中,来到这里的时候比你们俩现在还小得多,什么好事都跟我无关。我还是该笑就笑,已经在这里潇洒了八年的青春啦。”

我看看朵娜,她正带着微笑注视着我。她见我想问什么,没等我开口,她对我说:“我把当兵的事抛到脑后了,我还是我。”

顿时,我的心情好多了。我问她们刚才在聊什么,陈佳说,朵娜用自己的母语教数数,我说我也想跟着学。我还想找个机会问朵娜,“我喜欢你”怎么说。

天快黑的时候,营部出现一阵骚动。二排指导员老魏背着女友二排长小郭赶到营部医务室。小郭生命垂危,在方医生和其他医生护士奋力抢救几个小时后,才脱离了危险期。

然后,方医生向营领导做了汇报。我父亲很快回到家里,让我妈去医务室照顾小郭。我隐隐约约听到,小郭应该是与老魏未婚先孕,因为怕被处分,悄悄从寨子里买了小黑牛中药,私下打胎,由于用药过量酿成大祸。

营领导派出保卫干事寻找老魏,有人见老魏往后山去了,那是还未开发的大森林。我们民兵很快得到了紧急命令,立即进山寻找老魏。

我们打着火把,分头沿着几条崎岖小道,穿梭在上上下下的树木藤蔓中,一路呼喊老魏的名字,往深处走。我听到队伍前头有朵娜的声音,不久就碰到了她,她没随大家往前,而是晃着手上的火把在找什么。她看见我,急切地喊:“小峰,快帮我。” 原来她走掉了一只球鞋。我找到她的鞋,其他人的火把已消失在远方。

我们俩站在原处,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回走。我问朵娜:“怕不怕?”,她说:“不怎么怕。小时候,常跟舅舅来这里打猎,比较了解这林子。”

我又问:“碰到野兽怎么办?我们的枪没有子弹,和野兽拼刺刀吗?”

“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我手上的砍刀比刺刀管用。” 她很自信地挥挥手上的刀。

“就这样找老魏,怕是没用。” 我说。

“他为什么晚上进山呢?”

“也许要躲起来。” 我回答,但我并没有解释我猜测的理由。

“要是那样,小峰,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山洞,有时候猎人会在那里歇息。”

“我们两个人?”

“是的,敢吗?”  

“那还用说,” 我回答她,“走吧”。

我跟在朵娜的后面,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有时我们看见不远处有电筒般大小的荧光在闪烁,朵娜说那是野物的眼睛。我没指望去完成任务,而是要和朵娜一起来一次历险,不管遇到什么,是什么结局,将无怨无悔。朵娜的勇气,让我想起中世纪的时候有一位红发女郎,驾驶一艘海盗船,来往于地中海与黑海之间,像一朵红云飘忽在汹涌波涛和静静的暗流之上。

在山洞口的地上,我们吃惊地发现了老魏,他好像曾经挣扎着往洞外爬,可无法动荡了。我把他扶起来,靠在洞口的石块上,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脸很脏。朵娜递给我她的手帕,我擦了擦老魏的脸,他的脸扭曲得厉害,呼吸断断续续而且微弱,眼睛瞪得很大已不会眨眼,嘴像要说什么。我猜他想知道小郭的事,我就说:“郭排长已脱离危险,医生在看护她。”  听到小郭的消息,他平息了些,不再挣扎。他一只手要到衣口袋里掏什么,我帮他拿出来,是一本日记,我把它放在他手上,他似乎要我拿着,我就拿在手上。

我正打算把他背起来,他就停止了呼吸,没了任何生命迹象。我把老魏拉进洞放好,留下一个火把,然后拉着朵娜往回赶,我们一边走一边流泪。我为老魏惋惜,他要是勇敢一点,他们的爱情和生命将是另一种故事。

他和女友常来我家,找我母亲聊天,我知道他们的一些事。老魏二十八岁,正当年华,是退伍兵,长得端正,为人忠厚,大家都喜欢他。小郭小他几岁,上海知青,是愿为祖国的事业现身的那种热血青年。他们很相爱,只是无法确定是否该进入婚姻,因为结了婚就意味永远扎根这里。在别人看来,他们是不该走到一起的,一个是没文化没前途的山里人,一个是有学识有教养的城里人。

一路上,朵娜和我都没说话,她一直抓住我的手不放。她是否也在想,人们在爱情面前多傻多脆弱。我把她送回家,向营部报告老魏的事,便回到自己的宿舍。我拿出老魏的日记,封皮有点磨损,雷锋的画像依然清晰。我没有打开日记,也没打算把它上交给领导,而是用报纸把它包好,它应该属于他的恋人小郭。老魏的死给我的萌动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另一件事,更让我的心安静了许多。朵娜的素描出现在四眼的宿舍里,我到四眼那里借书时发现的。四眼告诉我是朵娜送给他的,他还有幸亲过朵娜,这让我心碎。我不再像先前那样故意接近朵娜,而是喜欢阅读,沉迷于幻想,因为幻想比现实来得安全。谁能保证爱情这匹野马在充满荆棘的田野里蛮闯时,不会让人碰得遍体鳞伤或粉身碎骨?

秋季的某个夜晚,风清月朗。我先和大曹一拨人玩篮球,再去看大贵拉手风琴,还去四眼那儿听他讲点故事,就是没去女工宿舍找陈佳聊天。我直到十点才回到宿舍,翻阅了一下小说《静静的顿河》便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被雷电惊醒,在屋外的狂风暴雨中我隐约听到一片尖叫声,从窗户可以看到有人朝女工宿舍方向跑,我没穿雨衣也追了出去。

朵娜她们整个草屋倒塌了,女工们在下面的哭叫声连成一片,黑暗中暴风雨像要把她们吞噬掉。我借助闪电的光亮找到一根木棍,估摸着朵娜和陈佳宿舍的位置,奋力在屋顶上鎬开一个洞,顺着哭喊声发现了陈佳,从里面抓住了她,把她拖了出了。她好像没受伤,被别人接走了。我心想着朵娜,没听见她的哭叫,就跳进洞里在黑暗中上下摸索,爬到她的床的位置,在地上碰到了她,她失去了自觉。我喊外面的人帮忙,终于找到一个缝隙,把她拉了出来。当我把朵娜交给其他人时,她哭出了声。我想她已生命无忧,就回到宿舍,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是竹片和茅草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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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苏2022-02-07 11:21:44
非常动人的故事。至于可爱的朵娜,算是珍藏在爱情小说里的一朵木棉花吧。好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