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里，山寨上的男孩扎波来找我，邀我上山看露天电影。我们走了很远的山路到了一个山寨，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电影已经开始，扎波找到他的同伴，大约有十几个男孩，我认识其中几个。他们的心思不在电影，而是兴奋地观察聚在一起的一群又一群的女孩子，今夜是他们成人后第一次要与姑娘们约会。经过几番侦察和讨论，他们选中了一群，远远地守望着，那群女孩子在人群里不断地移动位置，说着笑着，似乎在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电影快散场的时候，扎波带了一些同伴赶到那群女孩的必经之路拦截她们，我跟着其他男孩回山寨准备夜宴。我们没走多远，扎波追了上来，他说遇到了意外，那群女孩子没接受邀约，主要原因是领头的女孩是汉人，问我如何对付，我说我没经历过，但愿意试试。
我们很快追到了那群女孩，她们已被几波男孩拦截所以走得很慢。在电筒光的晃动下，我立刻认出朵娜和她的表姐菩珞。朵娜看见我也很惊讶，问我：“你为什么在这？” 我回答：“我是来约你的。” 不用多说，女孩子们和我们一起去了扎波的山寨。扎波因此对我十分崇拜，说今晚要是我看上的女孩，他不与我争。
我们来到寨子聚会的场地，稻谷场上篝火已经照亮了四周，旁边的草屋里飘来肉香。女孩们围着篝火而坐，她们穿着漂亮的盛装，身上和头上的银饰闪闪发光。年轻的乐手已抱着吉他，手鼓，和葫芦丝，奏起音乐。小伙子们迫不及待地邀请女孩起身跳舞，又是集体舞，又是双人舞。我有幸和朵娜共舞，追逐她快乐的步点，听她咯咯的笑声，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美好夜晚。
后来，小伙子们请女孩子们进屋里。几张大圆桌上摆满了酒菜，男女相间围桌而坐，对起歌来。女孩唱完，男孩接上，歌儿顺着桌子转，谁接不上去就罚酒吃肉。我听不懂歌词，朵娜在我旁边做一点翻译，唱的是哥与妹满满的情与爱。不管谁输谁赢，我傻傻地跟着喝酒，看着他们的脸在火光中荡漾着欢乐。随后是男女抢歌，男孩的胜出者率先挑选女孩，表达的方式是抢女孩身上的饰物，像头饰香袋等等，被抢的女孩随即追出去。
最终桌边只剩下朵娜和我，我们互相望着，手里捧着酒碗，心里有话又不知如何表达。我先打开尴尬，说：“这个女追男的游戏很新鲜，朵娜，我们也学学？”
她微微一笑，回答：“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是游戏，要说是游戏，也是你玩不起的游戏。”
“为什么？”
“因为追完了，过了春夏秋，有女孩子会背着娃回来找他的男人。”
朵娜说得吓人，使我想起老魏的结局。我随后建议：“那我们还是猜拳吧，玩点安全的游戏吧，赢家命题输家答题，怎么样？”
朵娜同意。酒精让我的嘴和手变得迟钝，自然是精灵的朵娜赢了拳。她选择向我提问：“你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女生吗？”
“没有，那时候我还像个傻瓜。”
“诚实的回答？”
“是的。” 我肯定地说，毕业时的最后一刻的小插曲不算，白雅兰的影子在我老海里闪了一下。
轮到我反问她：“你呢？跟我说说四眼。”
她没料到我问这个，迟疑地说：“说什么呢，非回答不可吗？”
我说是的，必须是诚实的答案。她说他父亲去世后，她家十分困难，真到了没有裤子穿，四眼为她家提供了不少帮助，她把他当大叔看，仅此而已。我本想追问：“那么你的素描去哪啦？我怎么听说四眼亲过你？” 不过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该不该信你。为四眼大叔干杯！” 我碰碰朵娜的酒碗，说：“该你提问。”
她要求我讲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来听。我趁着酒兴，说：“我只有大秘密，听到不准骂人。”
她让我快讲，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她看起来像我的那些课堂里的学生。
我说：“我小时候趴过你家的伙房，笑话过你家人夜晚不穿裤子，我知道那是对你的伤害，我非常抱歉。”说到这，我顺便问道：“朵娜，问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小时候烫伤了你爸爸，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我父母那样。我知道竹墙外有你们的小眼睛。我故意用烫水壶碰到我爸爸。其实，我妈是在山寨里长大的，裸体是自然不过的事。只是你们的小眼睛太可恶。”
她显然没有太在意我小时候的作为，而是笑着说：“小峰，你不用太得意，不是只有你趴过墙。你到县里上初中第一个暑假回家，我们五六个小女孩兴奋地来你家，想看你变了没有。我们趴在你家的伙房外面，从竹墙缝里看见你在冲凉！”
没想到的事！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那也是未成年的事，我不介意。” 我顿了顿，准备送给朵娜一个核弹，关于小瀑布的故事。我继续说：“我再讲一个秘密，看你是否在意。” 不过，我的舌头临时打住了，而是提起女工宿舍救人的事，我描述：“我找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我就用耳朵贴在你胸口听，什么也听不清，突然一声响雷把我吓了一跳，扑倒在你身上，我碰到了你。当时为这事我也差点吓晕过去。你会原谅我吗？”
“你这是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不过你救了我，还能对你如何。” 她还是没有生气，接着对我说：“那么我再来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吧。”
“你不会在我高中的时候又趴墙脚吧？”
“不是，比那更有趣的。告诉你，在山寨的时候，你全身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是我舅舅，我，和我表姐一起给你换的！”
“真的？没给我一点隐私？” 从我的反应，就知道我真的很在意这事。我一直和朵娜保持距离，结果早没了距离，我觉得自己有点像皇帝的新衣里的小丑。
朵娜见我局促的样子，笑得十分开心，自己喝干了碗里的酒，说：“我们给了你足够的尊重，我的手是捂着眼睛的，只留了一点点指缝。”
“朵娜，我真的有点怕你了！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好意思和你面对面，做朋友。” 我沮丧地说。
朵娜看我有点认真，就挪到我侧面，打趣地说：“那我们得像这样肩并肩，可以不面对面。”
我要她保证不让农场的人尤其是我母亲知道这事，她答应了，还和我拉钩为证。然后她要我陪她出去看星星，谷场上的篝火已熄灭，附近的散落的草堆后和树林里不时传来轻轻的笑声。
我俩背靠着稻草堆坐下，静静地仰望星空，闪烁的星星是那么的低，仿佛就在树梢上，不时有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稍纵即逝的绚丽的光芒。我说，每个流星都预示一个故事，朵娜让我讲一个来听听。
“好吧，我说一个爱情故事。” 我答应她：“那是在一个遥远的海岛上，有位十七岁的女孩和她的继母住在一起。姑娘美丽如花，歌声犹如夜莺。她的继母请媒婆给女孩找对象，要把她尽快嫁出去，好自己独占家业。来相亲的小伙子不计其数，女孩都不予理睬。为什么呢？因为女孩独自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拾到一个瓶子，里面有张小纸条，写道：我注定是你的真爱，如要与我相约，你必须在七月七日午夜时分，看见流星的时候对天许愿，只有你的真心才能传送给我风讯，引导我与你相会。每年那个时分，女孩就坐在海边对着划过夜空的流星表达自己的心愿，然后等待自己的真爱与朝阳一同出现。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她的继母眼看自己不能很快霸占家产，就设计谋害女孩。在第三年的七月七日午夜，当女孩独自坐在海边时，她被歹徒推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可是女孩并没有死，旭日东升的时刻人们看见她被一只大帆船救起，她终于和她的情人相聚，他是年轻英俊的船长，有一颗爱她的炽热的心。在其后的岁月里，人们常听到姑娘的幸福美妙的歌声在大海上回荡。”
朵娜听后轻轻地叹息道：“很感人。如果女孩要等五年八年呢，会是什么结果？”
“我们得去问那个女孩了。” 我回答，然后我要朵娜也讲一个。她说她没有爱情故事，她要给我唱个山歌。她用土语唱完又用汉语唱：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想哥哥哟月来羞
一歌一舞一秋天
相思相恋哟年一年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摘星星哟织嫁衣
春藤上树问高枝
稻香季节哟约归期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抱吉他哟不梳妆
夜夜听风过山涧
梦里拉手哟忘归期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想哥哥哟花来羞
一歌一舞一秋天
相思相恋哟何时休
我深深地被她婉约动人的山歌带入情景，自己好想做歌里的哥哥，随之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近，在她的湿润的唇上亲了一下。她挣脱了膀臂，毫无预警地给我脸上甩了我一巴掌，起身穿过茅屋，消失在黑夜里。我感到十分愧疚，自觉有失男人的礼仪分寸，摸着发烫的脸，嘴上还留着她唇上的温暖，坐在原地发愣，心想不知要历经多少这样的耳光，才能读懂女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