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号2022-03-24 21:49:41

我和大曹各自找复习资料,凑到一块,算是差不多齐了,两人轮流着用。白天他上山伐木,资料都属于我,晚上我让他优先。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真要把高中课程补上来基本不可能,复习的方略只能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看到的会考,看不到最好不考。准备历史和地理,全凭脑袋有多大,一下子能装进去多少。语文没什么好复习的,拼音肯定丢分,怎么努力也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区别,作文的功底,现在怎样两月后还是那样,除非神仙指点。至于政治,只能依靠人民日报和广播。

难的还是数学,每一章节如有大将军把门,一关未过下关莫闯。拿着一道解不开的题,问遍了营地的精英,无人能解。按照陈佳的话说,“你无解,就已经无解,你不知道你是这山沟沟的里的秀才?” 这有点让人绝望。

大曹玩命地复习,似乎立志要抓住这次机会,离开这里,结束饿肚子的生活,或厌倦了天天画素描,想回到大都市画他的油画。他白天在山上伐木,晚上九点左右回营地,夜里只睡三四个小时,挤出每一分钟来准备考试。

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受伤了。我去宿舍看他的时候,见他躺在床上,一只腿绑着绷带,手里拿着复习资料,没有特别痛苦的表情。他说就是一个小小的事故,斧头飘了一下,在腿上砍裂了一个几寸的口子。这样也好,他正好有整天的时间复习,不然的话,疲劳过度,会闹出更危险的事。

在最后几天的拼刺中,朵娜给了我一个惊喜。我刚刚上完那天的最后一节课,发现她在门外奇怪地向我招手。我赶快走过去,把她拉进教室,生怕被其他老师看见,又传到我们父母的耳朵里。

她将手里的一个笔记本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猜想里面会是什么,最先想到的是情书,然后是一本地下传阅的灰暗小说《少女之心》。接过笔记本,才知道抄写的是六几年的高考数学题解答。

我如获至宝,问她:“从哪儿抄来的?”

她说:“我有个阿姨,在团部当数学老师,她是我爸爸老战友的妻子。我在她那儿呆了一个周末,抄了这个本子,希望对你有点帮助。”

我挺感动的,对她说:“不知道怎么谢你!最近你离我远远的,我以为你真的那么无情无义。”

“你真这么想?那好,今晚我到你家找你玩。”

“那不行,” 我赶忙说,“还是别惹麻烦。”

朵娜笑了,带点苦涩:“吓着你了?好好复习吧,你有希望。”

我问她:“你没考虑过参加高考?”

“我只读了一年高中,知道自己的水平,下辈子一定考。” 她话中有些伤感。

回到宿舍,我打开手抄本,仔细阅读后才发现,因为抄写的数学符号的上标下标及其他特别符号的位置不当的缘故,多数内容无法辨识利用。我没有告诉朵娜这点,她对我的一份感情全在数符之中。

考完了所有的科目,心里没底,数学科肯定是个灾难,历史也有一道三十分的题答得云里雾里,波斯文化对中原文化的影响?影响多啦!如何影响,一片模糊。

失望之余,我又参加了中专考,感觉数学会得满分。看来,我就是个十足的初中毕业生。

现在,大家静静等待。同时农场的氛围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团长被逮捕了,据说是四人班的人,我父亲即将调任更高职位,教导员不再那么骄横,曾经的地下歌曲《南京知青之歌》也可以公开传唱了。

一月里,太洛寨的男孩扎波来找我,邀我到另一个山寨看露天电影。我们走了很远的山路到了那个寨子,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电影已经开始,扎波找到他的同伴,约有十几个男孩,其中几个是我的学生,曾经的学生。他们的心思不在电影,而是兴奋地观察聚在一起的一群又一群的女孩子,今夜是他们成人后第一次要与姑娘们约会。经过几番侦察和辩论,他们选中了一群,远远地守着。那群女孩子在人群里不断地移动位置,说着笑着,有点招摇过市,似乎在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电影快散场的时候,扎波带了一些同伴赶到那群女孩的必经之路拦截她们,我跟着其他男孩回太洛寨准备夜宴。我们没走多远,扎波追了上来,失望地跟我说:

“老师,她们不想来!有个汉女跟她们在一起,她影响很大。”

“那就换一波女孩?” 我提议。

“不,换是来不及啦。老师,要么你去试试?” 他的语气非常急切,声音近乎哀求。

“”这方面,我没经历过,” 我告诉他,本想解释老师也不是样样都行,但考虑到这是他们人生中对女孩的第一次出击,不能眼看他们受挫,我鼓起勇气说:“走,带我去看看。”

我们很快追到了那群女孩,她们已被几波男孩拦截所以走得很慢。在电筒光的晃动下,我立刻认出朵娜和她的表姐菩珞。

朵娜看见我也很惊讶,问我:“你为什么在这?”

我回答:“慢慢解释,跟我走吧,别让这么多人失望。”

不用多说,女孩子们和我们一起来到太洛寨。扎波因此对我十分崇拜,说要是我看上的女孩,他不与我争。

稻谷场上篝火已经照亮了四周,旁边的草屋里飘来肉香。女孩们围着篝火坐下来,身上和头上的银饰闪闪发光,火光中的笑脸充满期待。年轻的乐手已抱着吉他、手鼓、和葫芦丝,奏起音乐。小伙子们迫不及待地邀请女孩们起身跳舞。手拉手,围着篝火跳索啦舞,口中拖着长长的调子“索--啦--”,步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几圈转下来,场上的情绪完全调动起来,飘荡着片片笑声和闹声,腼典的女孩子也不再怵场。朵娜抓着我的手,带着步点,我踩了她几脚,很快追上了她快乐的脚步。

原以为我和朵娜的一段情意已经到了尽头,现在又能拉着她的手,望着她可爱的脸,听她咯咯的笑声,好像我们之间不曾有过间隙。乐鼓声太闹,谁也听不见谁说的话,我们索性跟着大家一起乐,无语地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美好夜晚。

丰盛的夜餐已经上桌,酒碗也已摊开。这时,小伙子们请女孩子进到茅草屋里,围着几张大圆桌子,男女相间而坐,打起情歌来。女孩唱毕,男孩接上,歌儿顺着桌子转,接不上歌的惩罚是喝酒吃肉。朵娜在我旁边做一点翻译,我大约知道,唱的是哥与妹的互相赞美和倾慕,期望今夜花好月圆、执手把欢。不管谁输谁赢,我傻气地跟着喝酒。简陋的茅屋洋溢着欢歌笑语,像要被热腾腾的爱融化了。

到了抢歌的时候,已经有人对上眼了,男孩出其不意地抢女孩身上的饰物,像头饰香袋等等,然后躲到外面去了,被抢的女孩随即追出去,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桌边只剩下朵娜和我,我们互相望着,手里捧着酒碗,心里有话又不知如何表达。我先打开尴尬,说:“这个女追男的游戏很新鲜,朵娜,我们也学学?”

她微微一笑,回答:“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是游戏,要说是游戏,也是你玩不起的游戏。”

“为什么?”

“因为追完了,过了春夏秋,有女孩子会背着娃回来找他的男人。”

朵娜说得平常,我听得惊心动魄,让人想起老魏的结局。我随之建议:“那我们还是玩个问答的游戏吧,一问一答,怎么样?”

她同意,前提是回答需真实诚恳。我又加一条,问题无禁区。

朵娜先向我提问:“那女孩是谁,在桥上抱你的那个?”

“是高中同学。那不是抱,是怕掉到水里去。”

“诚实的回答?”

“是的。她当兵去了。” 我脑海一闪,怎么没有她的信。

轮到我反问她:“你呢?跟我说说四眼。”

她没料到我问这个,迟疑地说:“一言难尽。”

“我等着诚实的答案,” 我提醒她。

“我爸爸去世后,家里十分困难,真到了没有裤子穿,四眼提供了不少帮助。我把他当大叔看,仅此而已。” 我本想追问下去:“那么你的素描去哪啦?我怎么听说四眼亲过你?” 不过没有说出口。

“我暂时信你,为四眼大叔干杯!” 我碰碰朵娜的酒碗,说:“你问吧。”

“你有秘密吗?”

我趁着酒兴说:“当然有,听了不准骂人。”

她让我快讲,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像我的课堂里的那些学生。

我说:“我小时候趴过你家的伙房,笑话过你家人夜晚不穿裤子,我知道那是对你的伤害,我非常抱歉。” 说到这,我顺便问道:“朵娜,问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小时候烫伤了你爸爸,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我父母那样。我知道竹墙外有你们的小眼睛。我故意用烫水壶碰到我爸爸。其实,我妈是在山寨里长大的,裸体是自然不过的事。只是你们的小眼睛太可恶。”

 她显然没有太在意我小时候的恶行,而是笑着说:“小峰,你不用太得意,不是只有你趴过墙。你到县里上初中第一个暑假回家,我们五六个小女孩兴奋地来你家,想看你变了没有。我们趴在你家的伙房外面,从竹墙缝里看见你在冲凉!”

问答的游戏变了味,变成了“斗地主”,就是不让对方舒服。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那也是未成年的事,我不介意。” 我顿了顿,准备送给朵娜一个核弹,关于小瀑布的故事。我继续说:“我再讲一个秘密,看你是否还能笑。” 不过,我的舌头临时打住了,而是提起女工宿舍救人的事,我描述:“我找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用耳朵贴在你胸口听,突然一声响雷吓了我一跳,我跌倒在你身上,真是不好意思。”  

“你怕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不过你救了我,我能对你如何?” 她还是没有生气,接着对我说:“那么我再来一个关于你的事吧。”

“你不会在我高中的时候又趴墙脚吧?”

“不是,比那更有趣的。告诉你,在山寨的时候,你全身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是我舅舅,我,和我表姐一起给你换的!”  

“真的?” 我意想不到,在这小丫头面前,我已经没有了秘密,自己有点像皇帝的新衣里的小丑。

朵娜见我局促的样子,笑得十分开心,自己喝干了碗里的酒,说:“我们给了你足够的尊重,我的手是捂着眼睛的,只留了一点点指缝。”

我要她保证不让农场的人尤其是我母亲知道这事,她答应了,还和我拉钩为证。然后她要我陪她出去看星星,谷场上的篝火已熄灭,附近的散落的草堆后和树林里不时传来轻轻的笑声。

我俩背靠着稻草堆坐下,静静地仰望星空,闪烁的星星是那么的低,仿佛就在树梢上,不时有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稍纵即逝的绚丽的光芒。我说,每个流星都预示一个故事,朵娜让我讲一个来听听。

“好吧,我说一个爱情故事。” 我答应她:“那是在一个遥远的海岛上,有位十七岁的女孩和她的继母住在一起。姑娘美丽如花,歌声犹如夜莺。她的继母请媒婆给女孩找对象,要把她尽快嫁出去,好自己独占家业。来相亲的小伙子不计其数,女孩都不予理睬。为什么呢?因为女孩独自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拾到一个瓶子,里面有张小纸条,写道:我注定是你的真爱,如要与我相约,你必须在七月七日午夜时分,看见流星的时候对天许愿,只有你的真心才能传送给我风讯,引导我与你相会。每年那个时分,女孩就坐在海边对着划过夜空的流星表达自己的心愿,然后等待自己的真爱与朝阳一同出现。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她的继母眼看自己不能很快霸占家产,就设计谋害女孩。在第三年的七月七日午夜,当女孩独自坐在海边时,她被歹徒推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可是女孩并没有死,旭日东升的时刻人们看见她被一只大帆船救起,她终于和她的情人相聚,他是年轻英俊的船长,有一颗爱她的炽热的心。在其后的岁月里,人们常听到姑娘的幸福美妙的歌声在大海上回荡。”

朵娜听后轻轻地叹息道:“很感人。如果女孩要等五年八年呢,会是什么结果?”

“我们得去问那个女孩了。” 我回答,然后我要朵娜也讲一个。她说她没有爱情故事,她要给我唱个山歌。她用自己的母语唱完又用汉语唱: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想哥哥哟月来羞

一歌一舞一秋天

相思相恋哟年一年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摘星星哟织嫁衣

春藤上树问高枝

稻香季节哟约归期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抱吉他哟不梳妆

夜夜听风过山涧

梦里拉手哟忘归期

 

手鼓对锣哟锣对歌

妹想哥哥哟花来羞

一歌一舞一秋天

相思相恋哟何时休

 

我深深地被她婉约动人的山歌带入情景,自己好想做歌里的哥哥,随之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近,在她的湿润的唇上亲了一下。她挣脱了膀臂,毫无预警地给我脸上甩了我一巴掌,起身穿过茅屋,消失在黑夜里。我感到十分愧疚,自觉有失男人的礼仪分寸,摸着发烫的脸,嘴上还留着她唇上的温暖,坐在原地发愣,心想不知要历经多少这样的耳光,才能读懂女孩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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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苏2022-03-24 22:11:43
沙发!
紫若蓝2022-03-24 22:15:04
沙发, 他应该是爱上朵娜了。。。。
南瓜苏2022-03-24 22:19:55
这是你玩不起的游戏。朵娜这句话一语中的,看透了男主。
可能成功的P2022-03-24 22:23:17
这一耳光甩得妙:)
zaocha20022022-03-25 00:28:19
好美,感觉出热带雨林里那种肆意的青春。
浮云驰2022-03-25 03:52:43
要等五六年是关键,朵娜会不会动心这个约定呢?
Anthropologi2022-03-25 04:00:00
这看似调情,其实类似分手了我觉得。至少在女孩心里。娶不起就不要撩。
Anthropologi2022-03-25 04:00:31
+1
河之号2022-03-25 04:18:18
谢谢南瓜!
河之号2022-03-25 04:20:03
快了,还需点什么。
河之号2022-03-25 04:21:35
无法像山上的孩子遂着天性。
河之号2022-03-25 04:23:46
呆傻男,只有用狠办法,哈哈。
河之号2022-03-25 04:27:32
早茶,你这句胜过千言万语。再写雨林,一定借用 (会标明出处)。
河之号2022-03-25 04:34:27
这也是灵魂的拷问。
河之号2022-03-25 04:38:13
赞同!不过还得撩下去。
zaocha20022022-03-25 09:33:03
不用标明,拿去用,哈哈
nearby2022-03-25 11:02:38
+2 这看似调情,其实类似分手了我觉得。至少在女孩心里。娶不起就不要撩。
nearby2022-03-25 11:03:12
继续围观:-)
河之号2022-03-25 11:28:52
替女主抱打不平了。
FionaRawson2022-03-25 12:25:38
关于娶和撩的关系,人不是理智的,情不自禁。男主的问题是太妈宝,妈又强势,不是好婆婆,朵娜不嫁进他家最好
河之号2022-03-25 13:24:12
情不自禁说的是。
dontworry2022-03-25 13:36:18
那个时候好像都得要甩个耳光才不显的自己太轻浮。考上大学就得要分开了,哎
小乐即安2022-03-25 17:15:28
我有些不太理解朵娜的行为:-) 写得真实好看。
河之号2022-03-25 17:25:55
“我”也不理解,经山上的小哥指点后才明白。
河之号2022-03-25 17:27:40
耳光的作用挺多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