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与小海握手，问他：“你是不是参加自卫反击战了？”
“是呀，真不幸运，第一次战斗就把腿丢了。” 他平静地回答，接着补充道：“比起许多牺牲的战友，这算不了什么。”
我跟着他的轮椅，来到他家，他和他母亲住在一起。他母亲已经认不出我了。小海解释，这一年多来他妈承受的打击太多，神情恍惚。
我看小海脏乎乎的样子，问他：“记得你家有理发工具，还在吗？”
“在呀，好久没用了，” 小海觉得我问得有点奇怪。
“你要不嫌弃我的手艺，我给你理个发！”
小海从抽屉了找出理发剪。我滴了点菜油，做了点调试，还能用。我给他剪了个寸头，连带胡子一起剃掉了，他看起来有了些朝气。他母亲做好了午饭，在等着我们。
“给我讲讲你的战斗吧，” 我求小海。
“我们是排雷兵，要在总攻前清出一条道来。冲锋号响的时候，我们还差几十米。班的战士丢掉工具，一个一个地往雷区跑，用身体引爆地雷，倒下一个，再上一个，我是最后的那个……”
听完感叹不已，我是小海，未必有他这份勇气。
暑假快结束了，我正准备着回学校，我妈接到白雅兰母亲的电话，说白家准备去香港定居，走之前再见我们一次，还特意叮嘱我母亲，别把我放走了，因为雅兰和他们一起来。
这次他们一家是坐着吉普车来的，车直接开进我家的院子里。我从窗户探出头，看见雅兰第一个跳下车，身着一套青蓝水磨石牛仔衣，脚蹬一双高帮军用球鞋。她留着齐肩短发，上衣敞开着，草绿色的体恤衫遮不住她傲人的胸部，我的左脸不由地抽搐了一下，记起耳光的感觉。在她弯腰去车里拿背包的一刹那，我的眼光停在她的优美曲线的臀部。她转过头，发现我盯着她，略显腼典地对我说：“过来帮我一把？”
我来到院子里，跟她父母打过招呼，从雅兰手上接过背包，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地问她：“你到底是现役军人还是退伍军人？”
“你猜猜看！” 她神秘地笑着。
“你这副样子不像现役，你看起来太新潮，也不像退伍，倒好像丛林特种兵。”
“你慢慢猜吧，回头再告诉你。”
吃完午饭，我带雅兰到我的书房，让她看我最近的写生，我一张一张地给她介绍我的得意之作，欣赏她惊奇的表情和听她的赞美之词，结果忘了底下藏了几张裸画，被她看见了。
我赶紧向她道歉，说不是有意为之。她移开我的手，拿起一张裸画默默地看，面无表情，猜不透她把我想成了怎样的人。幸亏白阿姨走了进来，问我们年轻人下午有什么计划，我说想听听雅兰的意见。
雅兰跟我说：“你带我去大象谷看大象吧？”
“这个恐怕不行。” 我向她解释，这个季节大象都去缅甸那边了。
她有点失望，好像一身特战队的穿着派不上用场。我赶紧推荐说，带她到附近的森林保护区去玩。我妹妹听说了，也要跟着去，被我妈拦住了。雅兰不会骑单车，就坐在我的单车后面。
一路上，我们聊着天。我问她：“雅兰，你究竟是什么兵？”
她呵呵地笑了：“我得赶快告诉你，免得你绞尽脑汁想得单车直摇晃。听着，我是学生兵！跟你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
我兴奋地问：“你在哪个大学？”
“我的学校没名字，是一串数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保密单位？”
“对呐。”
“学什么呢？”
“和数学有关。”
“不容易学吧？”
“喜欢就不难。你对你的经济学感兴趣吗？”
“我学绘画专业。”
“什么？” 雅兰不相信地问。
我跟她解释，我换了学校和专业，不敢告诉家里人，让她一定为我保守秘密。我说着说着，听不到身后的反馈，回头一看，车后的人丢了。我只好原路返回，在坡顶找到了雅兰。她说，我在和一辆客车相让的时候，把她甩掉了下来。
“为什么不喊我？” 我问。
“不好意思喊，人太多。” 她又有点不满地加了一句：“人丢了，你没感觉？”
我们进了保护区，没见到其他游客，满世界就像剩下我们俩。我领着她沿着人工小径，穿梭在热带雨林特有的苍天大树和灌木丛中，欣赏着奇异的花卉和水生植物。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拘谨，不过很快把我当成了老朋友，有时会拉着我的手，让我跟上她，看她的发现。她欢快的身影让我头一次觉得这里生机勃勃、蕴藏着无穷的奥秘。
我们愉快地玩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白雾冉冉升起。我载着雅兰往回走，聊着没说完的话题。
我问她：“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没想到她这样回答，“当然是你这个热心的向导！”
“雅兰，你挺能说话的。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你不跟我说话？”
“是你不跟我说话吧？”
我们谁也说不清。
她先是一只手拉着我的上衣衣角，后来是两只手扶着我的腰。回程一路平安，她没有再掉车。
雅兰一家第二天就离开了，他们还要走访其他的朋友。她父母很快要搬到香港去，她打算先读完军校，再定去向。临走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个字条，还是那么丑丑的字迹，上面是她学校的地址，要我回校后去找她玩。
我妈看着雅兰离去的背影，跟我说：“儿子，这姑娘不错。”
我回到学校，赶快把经济学的脑袋清空，学会艺术的无序的发散思维。我十分珍惜每一天，赶快补缺失的基础知识。田雪很乐意帮我，把她前几门课的笔记翻出来，让我参考。十一节的时候，我才想起应该去看看雅兰。
我坐了一个小时的公车，找到雅兰给的地点，果然没见学校的牌子，只见门岗是士兵。岗哨打了个电话，我就站在门口等着。一会儿，见到身着军装的雅兰姗姗地向我走来，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英气。
“军装很适合你！” 我由衷地说。
“你是夸我还是夸军装？” 她笑着问我。
“看来我得学点词汇再来夸你。”
“好吧，别让我等太久喔。” 她打趣地说。
我们来到她的宿舍。她的几个女同学正在玩拱猪，见我进来，赶快把贴在脸上的纸条扯下来，捏在手上。雅兰跟她们介绍：“唐小峰，我高中的同学。”
“还有呢？” 有人问她。
“还是老乡。” 雅兰说。
“还有吗？”
雅兰叫她们别开玩笑，接着玩牌。她们问我要不要玩，我说：“听老乡的。” 雅兰鼓励我，跟她们玩几把，“帮我教训她们一下。”
她们又把纸条贴回脸上，雅兰坐在我边上，给我支招。开始的时候我很客气，脸上很快贴上了纸条。后来我玩了一个全收的牌，让她们个个脸上加了一个条。
她们问我是学什么的，我让她们猜，她们说我该是学理工的，长于计算。我让她们接着猜，还是猜不到。当她们知道我是学绘画的，马上要我给她们画一张集体像。
雅兰替我答应了她们，她找来白纸和铅笔。女兵们找到各自的帽子戴上，七八个人一排地挤坐在一张床上。我用了半个小时完成了素描，她们夸我是专业水平，叫雅兰以后不用照相了。
下午，雅兰又带我到附近的公园走走。她说，“你挺会跟女孩子打交道”，我不知道她在批评我还是夸我。她叫我今天不要回去，晚上学校要放电影《林海雪原》，让我和她一起去看。
晚饭的时候，她把我带到招待所，落实晚上的住处。她的几个男同学见到我，跟雅兰说：“既然是你的老乡，不能怠慢了，到我们宿舍来，我们让炊事班加几个菜。” 七八个男兵，拿出酒来，不到一会儿就把我灌醉了。我把雅兰凉在了一边，她根本拦不住，电影没看成，辜负了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