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nmutrt2022-04-27 18:41:17

海   那   边

(长篇小说)

万沐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六、“九一一”中的老范(下)

 

此后一段时间,老范通过巴山中国民主党的人了解,章林已经被治安拘留十五天,但同时也在调查他在“六四”运动中的有关政治问题,因为对他的通缉令一直没有解除,本来这个事情放一放,也就过去了,但这次章林却自投罗网,和公安的人较劲,估计下来的情况会很不妙。老范听了感到很担心。

 

大概一个月后,王三林的妻子通过王忠林找到了老范,他要写一份状子,向市政府反映沙洲区城管大队打死王三林的事情,初稿已经由王忠忠林写成了。老范接到请求后一口答应,并就有关法律问题咨询了几个律师,又根据自己的见闻加进了对公安蛮横执法的旁证,且以王三林妻子的名义申明,《青山》编辑部的范世杰愿意作证。状子写得真实详尽,又生动感人,王三林的妻子自然是千恩万谢而去。

 

一天上午,蓝主编正在审定《青山》五月份的样稿,突然接到市作协党组办公室的电话,直接了解老范的工作表现,还提到了他在“六四”期间的历史。过了几天,市作协主席召见了蓝主编,痛斥他思想糊涂,政治观念淡薄,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没有站稳立场、竟敢私下召巴山子这种有严重政治问题的人进《青山》编辑部。蓝主编还以为人正直、有才华,并代表了新一代农民在城市发展的品牌人物等等说词为巴山子变化,结果被作协主席严厉斥责,说蓝主编是在与狼共舞,将给巴山市的文学发展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

两周以后,蓝主编在他单独的那间办公室和老范做了一次谈话。他首先大力肯定了老范的工作人品,也讲了自己无能,不能保护下级的歉疚,最后他说,《青山》编辑部不能继续用他做编辑了,最后笼统地讲了一下上边的意思。

弄到这一步,老范自然也心里明白,自己是自投罗网,肯定是市信访办从王三林妻子的诉状上面找到了线索,然后转到了市作协。市作协的朱主席一贯是政治先行的人,他对此事的态度就不言而喻了。

由于《青山》编辑部财务上总体是独立了,所以,尽管老范是临时工,蓝主编还是给了他三千元的遣散费,这在当时的巴山市算是一笔可以帮他度过一段困难时期的钱了。

 

老范被《青山》编辑部辞退,彻底打碎了他脆弱的婚姻。叶蓉结婚几年以来,本身就为自己当年的理想主义后悔不迭,而老范也与叶蓉家人格格不入,摩擦不断。老范尽管是来自巴山深处的“棒棒”,但却自视甚高。叶蓉的家人由于都是那类小市民,对老范的优点根本无法欣赏,缺点倒是数了一大堆,并长期喋喋不休地在叶蓉面前念叨,令叶蓉对自己的婚姻变得十分自卑。而叶蓉的姐夫和弟弟,一个是厂里的汽车司机,一个是产品推销员,却似乎是他们家的成功人士。老范尽管是巴山市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但在这样一个家庭却十分不受待见。

老范也经常反思自己的婚姻,他认为他的感情在大巴山的茅舍田坎间,与世情浇薄的巴山市很有些格格不入,自己的婚姻也就是一场临时拼凑的积木房,稍微一碰就会倒的积木房。

现在到了这个房子该倒的时候了。他已经留心哪里有房子出租,准备去重操“棒棒”的旧业,只不过房子要离现在的家近一点,以便照顾小渝上小学。不过这些话他一直埋在心里,并没有在家里流露出来。

蓝主编告知了老范辞退的消息后,他又在编辑部继续干了两周,这期间老范工作更是认真负责,仿佛要弥补对蓝主编和编辑部的亏欠,而蓝主编也在积极为老范在其它一些可以规避政府控制的报纸或者杂志找出路,但一时都没有结果。

一个五月周末的下午,老范拿着杂志社会计给自己开出的三千元支票,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一些东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编辑部,告别时,他看见蓝主编眼睛里似乎有泪花溢出。

 

晚上回到家,当老范将自己工作变化的情况告诉叶蓉时,叶蓉一下惊呆了,拿在手上的一只碗掉到了地上,碗中的米饭撒了一地,叶蓉木然地倒在了沙发上,然后抱起一只枕头无声地哭了起来。老范知道,他在叶蓉心中最后一个希望的泡沫彻底破灭了。小渝正在晚饭后做作业,看到这一切,他也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便拿起扫帚将残破的饭碗和地上的米饭收拾进垃圾桶里。

老范大约有十几天和叶蓉没有说话了,他每天都在想办法去找工作,曾经跑过几家完全市场经营的小报社,但大家都对他莫名其妙离开《青山》杂志社有所怀疑,况且由于巴山子的知名度很高,新闻界和文学界的人,私下也知道了他在“六四”中的表现。尽管他们的上头也没有直接的党政领导,但出于自律的原因,各单位领导一般不愿意和政治上有问题的人挨上边。本来以老范的业务才华,那可是这些单位求之不得的人才,但如今却成了大家躲避的嫌疑人。巴山子想,看来巴山市像蓝主编那样有胆识的人少啊!不过,不是现在连蓝主编也保不了自己吗?可见,作协领导的影响,不仅仅是作协系统,而是影响到了整个巴山市的文化机构。

老范觉得这社会真是颠倒啊!自己为了帮助一个受害的农民家庭,到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且连家庭也容不下他了。老范真是想效法“难酬蹈海”的陈天华,但却想到上有老、下有小,只得忍辱以行。他想,如果重新操“棒棒”行业,可能也是他新的生命的开始,他准备写一部关于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民命运的小说。不过,他想,如果能继续从事编辑工作,可能对自己的写作发展会有更多有利的机会。

 

就这样在寻找和焦虑中度过了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有天晚上,大约十点多钟了,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叶蓉接起后,马上脸上春暖花开,原来是蓝主编打来的。她简单问候了一下蓝主编,然后将电话交给了老范。

小范啊,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蓝主编在那头热情地说:“我今天通过晚报的老刘知道,合江厂那边需要一个厂报的主编,你可以去问一下。合江现在效益好得很,你去了比《青山》这边实惠得多”

太感谢蓝老师为我操心了,谢谢蓝老师,谢谢蓝老师!”老范想到离开这么久了,蓝主编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巴山市这么大,谁还能为自己的事这么上心,不免就有些语带哽咽了。

没啥子的,离开编辑部,不是你有啥子错,而是我太无能了!” 蓝主编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更让老范感到了一种难得的人生温暖。就说:“蓝老师,我明天就联系他们,如果成功,我一定好好工作,绝不让你失望。”

当晚,叶蓉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热情地给老范出主意,指导他怎么去合江厂应聘,好像这个主意是她出的似的。

第二天,老范在附近邮局找了一个电话号码簿给合江厂厂报编辑部打电话,一问,果然在招主编,电话转到厂办公室,办公室主任让他后天星期四下午两点半来面试。

星期四下午,老范坐汽车到江边,转乘索道后到了合江厂,厂办公室主任听说他就是巴山子,一下喜出望外,当场就拍板,并当成喜讯告诉了厂长。厂长姓郑,在电话上也表现得很高兴,并用当地人特有的话语说道“*****的妈哟,巴山子,老子一直在读你的文章,今天你龟儿子找上门来了,你娃来了咱们好好喝一顿”,老范一听就知道厂长是个性情中人,说话虽然粗鲁,但这却是当地人表达亲热的一种特有的方式。

星期五,老范就去上班了,叶蓉及其家人自然一阵欢喜,叶蓉的妈妈把这个喜讯在亲戚间很快传了开来,但叶蓉的姐姐和弟弟两家却怎么也不服气,一边贬低厂报主编没啥权,一边又嘲笑文人的迂腐。总之,他们无论如何就是看不上老范。

 

很快,老范在合江厂就干得风生水起了,在厂报《合江周报》上增开了一个“巴山子视点”。《视点》语言活泼,观点鲜明,直指社会或者厂里司空见惯、却又久拖无解的问题,深受工人们的欢迎,郑厂长也十分赞赏。另外一个专栏叫“合江人家”,写的是员工的油盐酱醋,日常生活,十分接地气。厂报一扫之前的乏味单调,竟然有人将其比作合江厂的《巴山晚报》。老范更因为工作突出,很快分到了一套三居室房子,将家也搬到了合江厂。叶蓉对巴山子的态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感到自己就是有眼力,与经常来往的其她几位高中闺蜜相比,有了一种人上人的优越感。

老范此时觉得市作协主席其实反而成了自己恩公,心想,人生真是祸福难测啊!

蓝主编听到老范新工作的情况,感到十分满意,鼓励他好好干!

 

章林上次被拘留十五天以后,很久没有他的消息,老范还经常在为他担心。一日,在下半城的一个小面摊上两个人却突然碰到一起了。本来他作为“六四”通缉犯肯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但由于结识的那位北京老同志给巴山市打了招呼,所以章林被当成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了。本来章林还想对出来还想搞行政复议,但老领导的儿子劝他不要再惹事了。章林说,他现在正在一个民办学校教语文。

其实,老领导的儿子也是一位高干,曾和章林也有一定的联系。以后主政巴山市后,章林还和他见过几次面,并给他提出了一个进行改革的书面计划,但不久以后,就对章林那一套充满着中国儒家理念和西方自由思想的说词感到很反感,两个人的联系也就终止了。当然,这是后话。

正当老范在厂报干得春风得意的时候,结果麻烦又来了。原来王三林的太太一直在为王三林的死亡上访,在巴山市没有希望,便去了北京,一边打零工,一边上访喊冤,结果惹恼了巴山市信访办,将她抓回巴山市交给华英县上访学习班学习去了,说是学习,实际上就是劳动教养了。但信访办的人知道,王三林妻子上访背后出点子的人是老范,于是他们准备来个釜底抽薪。

市信访办上次只是给市作协打招呼,撸掉了老范在《青山》杂志社的工作。这次决定让他彻底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于是和市公安局方面联系,希望对老范煽动无理上访的行为进行制止。其实,这与公安恰恰不谋而合了。公安机关正在调查他在巴山市中国民主党活动中的情况,也掌握了老范过去的详细资料。

一日,老范正在写一则社论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位江南公安局的警察传讯他,他问:“啥子事?”一个白白净净的警察说:“去了就知道。”老范于是给同事交代了一下校对一篇稿子,又去对门厂办,给办公公室主任打了个招呼,端着自己罐头瓶的茶杯,就跟着警察出了门,然后上了公安局的警车。

老范估计是公安局对他要警告一下,也就没往心里去,结果一到公安局,很快就对他做出了拘留的决定。不久法院以煽颠罪判处了两年徒刑,押赴巴川监狱。老范去巴川监狱算是二进宫了,因为“六四”后第一次被判刑,就是在这里服刑。同案的章林也被判处了三年半,但是去了巴西监狱。

这下,老范的人生又一次彻底改写了。

他在监狱里面和叶蓉完成了离婚手续,财产全部给了叶蓉和小渝。老范在离婚书上签字后不仅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还有一种解脱的轻松。甚至还对自己被判刑有一种因祸得福的庆幸。

在监狱里,依然是每日干干不完的活,由于疲倦,精神痛苦反而少了。在完成了两年的牢狱生活之后,回到家乡,父亲已经过世,坟上的草已经齐腰深了。昔日曾一鸣惊人的巴山才子,又成了父老乡亲眼中的劳改犯,流浪汉,而且自己的小家也不复存在了。唯一的女儿小渝,自己似乎也不能给她提供什么,老范于是决定离开祖国。

半年之后,他通过原来在巴川监狱里的狱友文天德的营救,通过云南的地下通道,到了泰国。原来文天德在巴川监狱刑满释放后,没有像章林一样继续从事民运活动,而是去了美国读书,在拿到博士学位后,先在硅谷工作了两年,以后又移民到了加拿大,在洛山加里市做计算机公司的高管。多年来他和老范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听到老范希望出国的想法时,便联系有关的管道,将他接到了泰国,最后又通过加拿大的人权组织,接老范来到了约克市。

 

今天,约克市召开“九一一”的研讨会,文天德还代表洛山加里市的中国民运组织发来了贺电,巴山子本身还想在发言的时候提一下和文天德的关系,但想想以后再说,也不一定要和民运的人一下走得太近,就包括和James刘谈话的时候,尽管撤了自己很多的往事,但也没有提到文天德。因为他有个习惯,两个人谈话的时候,一般不会扯第三个人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和文天德关系可是很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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