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都将心事付瑶筝
第一节 思念恰如春草
林雪松到拜城有两年多了。自入学来,除了助教、助研工作,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专业学习上。他很少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只是偶尔利用周末时间,出去逛逛旧货店、古董店等,作为紧张学习之余的调节。他计划攒出些时间,回国一次,一是回家乡看望父母,二是去交州寻找杏雨。
因邮局罢工、旭日厂倒闭,跟杏雨失去联系后,雪松尝试了各种能想到的办法,皆无线索。每天一次的信箱查看,起初还抱着一线希望,后来就是期待奇迹出现了。
好在,雪松有杏雨亲手补过的T恤衫、亲手织的羊绒围巾,可慰思念。在旭日厂时,一次他给杏雨讲解充电电池测试原理,T恤衫左胸口处挂在设备上,挂出了一个长口子。巧手的杏雨,循着破口的走势绣制了一条可爱的蜈蚣——破口不见了,代之的是一幅漂亮的艺术图案,可谓化腐朽为神奇。羊绒围巾,是临别时杏雨送的礼物。杏雨知道雪松去的地方冬季寒冷,就特地买了优质羊绒,精心织就了这条围巾。围巾上绣着洁白的雪花和碧绿的雨滴,还有许多的“LIN”字。
T恤衫和围巾,雪松一直小心收藏着。平时舍不得用,每当思念来袭时,他会取出围巾,抱在怀里,感受杏雨双手留下的余温。
雪松清楚,杏雨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也是一个含蓄的姑娘。雪松常想,杏雨把雪花和雨滴绣在围巾上,也许是有深意的,她是在表达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可是,雪松始终没有勇气主动迈出那一步——年龄差距太大了。那时的杏雨,也就十九岁不到;他自己大她七岁不说,还曾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经历。这段短暂的恋爱史,发生在国内读研时期。起初,彼此都被对方的优点所吸引,但相处不久,就发现各种理念相差太大,结局就是祝福对方、和平分手。这段经历,如许多如烟往事一般,在雪松心里已淡忘了。
然而,跟杏雨在旭日厂的这段日子,雪松不仅无法淡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心里越来越清晰——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虽然他俩从未谈起恋爱。雪松清楚记得,收到杏雨送的围巾后,忍不住赞叹绣的雪花和雨滴太漂亮了。自己这样说,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也是想籍此试探杏雨。当时杏雨脸颊掠过一丝绯红,回答却有些答非所问。她说,家乡的雪花就是这样的,快两年没有见到了,好想念家乡雪花飞满天的日子。
雪松还有一张杏雨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一次拍摄测试室设备照片时,给杏雨抓拍的。当时,杏雨正在聚精会神地操作测试软件,雪松悄悄举起相机,想给她拍摄一张背影照。杏雨似有第六感觉,不经意间回眸一笑,就在刹那间留下了这灿烂的永恒。
冲洗照片时,雪松加洗了这张杏雨的照片,留给自己。保留照片的事,雪松并没有告诉杏雨,虽然他相信杏雨肯定会愉快答应的。
出国前,雪松把杏雨的照片塑封起来,放在钱夹里放照片的位置。他时常打开钱夹,凝望着杏雨的笑脸,许久许久。有时,他会对着照片,忍不住地问:杏雨,你到底在哪里?你能听到我的呼唤吗?分别时的五年之约,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吗?我们之间,难道是有缘无分、有始无终?
第二节 初见
林雪松从未料到,自己会在学业过半时,去参加英语听说培训。
雪松参加的是学校的助教英语培训班。对助教进行英语培训,是应本校学生强烈要求举办的。近年来,来自非英语国家的研究生比例越来越高,这些研究生读研的同时,有人还担任助教。他们在跟本地大学生面对面的交流中,时不时出现障碍,有时还造成误解。大学生们联名把问题反映到校,学校便开办了免费的助教英语培训班,以针对性地提高助教们的英语交流能力。
学校一再声明,参加英语培训班只是建议,而非强制。林雪松刚入学时,也抱着一试的心态,参加了助教英语培训班。在首节课的综合能力测试中,林雪松的读、写两项几乎得了满分;而听、说两项,凭着在国内上学时练就的应试本领,居然也取得了不错的分数。看了考试成绩后,老师建议他不必参加这个培训班。当然,如果他本人愿意参加的话,是非常欢迎的。
当时,林雪松在英语交流中也不时遇到困难,他也清楚自己的听说能力差强人意;但他听从了培训老师的建议,没有继续参加培训班,而是把重点放在专业课学习上。他这么做,是来想通过专业课程的学习,来提高英语交流水平。
可入学两年过去了,林雪松最终认识到,自己在国内打下的英语底子,应付学习中的读写都没有问题,但听说能力,仍需要一个实质性的突破。出国前,他对自己的英语水平还颇为自信,误以为只要有了大环境,很快就能达到自如交流的程度。可实际远不是想象的那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听说能力并没有明显提高。“Pardon me”、“Sorry”、”What’s that?”、”Say it again”成了他谈话时的常用语;甚至连本来擅长的阅读和写作,都感到有进一步提高的必要。看来,要想彻底过关,非得再下一番功夫不可。
于是,林雪松又参加了助教英语培训班,每周三次,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教室是一个仅能容纳二十几个人的小教室。教材内容以科技为主,涵盖了各个学科;每节课的标题都是一个问题,以激发学生们讨论的兴趣。
第一次课,林雪松早早吃了晚饭,从租住的公寓出发,开着那辆李维华卖给他的旧车到了学校。培训班设在英语语言文学系的教学楼里。虽然前排还有几个位置,但他坐到了最后一排。两年多来,不是钻在实验室、教室里,就是呆在宿舍里,雪松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孤僻了不少。
老师在开课前五分钟前到了,是位有风度的中年女士。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电话和电子邮件,微笑着跟大家打过招呼,就去忙着调整投影仪了。
临开课时,匆匆进来一个姑娘。此时前面已经满座,只有最后一排还有空位。林雪松出于礼貌,移到里面,让出外边的位置。那位姑娘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遍,注意到林雪松让座的动作,便径直来到他的身旁。
“May I take this space ?(我可以坐这里吗?)”她眼望着林雪松,礼貌地问。
“Absolutely!(没问题!)”雪松客气回答。
这个姑娘长着一副东亚人面孔,直觉告诉雪松,她也许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
第一节课的主题是“Are we alone in the universe?”——“我们人类在宇宙里是孤独的吗?”。内容是探讨著名的“费米悖论”:宇宙如此浩瀚,应该存在很多文明星球;那么问题来了,那些地外文明在哪里呢?为什么从未光顾过地球?
集体学习后,最后半小时是分组练习。老师叫同学们自愿组合,讨论这个悖论。由于坐在一起,林雪松跟那个姑娘自然结成一组。他们先做自我简单介绍。林雪松说他来自中国,名字叫Lin。那个姑娘说自己叫Helen(海伦),来自日本。雪松没有如很多国际学生一样,给自己取一个英文名字;但他的中文名用英语叫起来实在绕口,为了方便,就以姓为名,让别人称他为Lin。好在Lin本来就是一个英语名字,叫起来也自然。
自我介绍时,林雪松有机会看清楚这个姑娘的面容。平心而论,海伦是个漂亮、很有气质的姑娘。二十几岁的样子,除了鼻子不够挺拔,五官长得实在无可挑剔。长长的睫毛,晶莹的目光如婴孩一般天真无邪。只有从未受过欺骗或欺骗过他人的人,才会有这般纯洁清澈的眼神。海伦的牙齿尤其洁白,如扇贝一样整齐排列。海伦似乎化了淡妆,带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香水味。这点让雪松稍感不适。雪松一直认为,女孩子还是应该朴素一些,穿着干净整洁得体就好,就如杏雨那样。
讨论开始不久,林雪松就发现海伦的英语发音很准确。英语发音一直是林雪松的一大弱项,而且正是因为发音问题,直接影响了他听说能力的提高。海伦很快注意到了林雪松的发音问题,但她没有直接指明错误,而是当听到问题之后,采取正确的发音,着重重复说一遍那个单词,这样就照顾了雪松的面子。这使雪松颇为感激,虽然他并不介意海伦直接指明他的错误。
对于如何解释费米悖论,雪松相信地外文明是存在的,但都是处于无法联系的隔绝状态。原因有二:一是宇宙太过空旷,星系之间距离太远;二是光速限制,任何物体的运动无法超越光速,甚至接近光速都不大可能。群星浩繁的夜空,其实是假象。我们现在观测到的,是几万甚至上亿年前的星图。好多星星早就不存在了,只不过光线刚刚抵达地球而已。距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比邻星系,离我们就超过四光年。试想,光以三十万公里每米的高速度传播,就需要四年多;而乘坐宇宙飞船,则需要近二十万年才能抵达;至于更远的星系,即使采用光速的电磁波进行通讯,一个来回动辄几千上万年。因而,即使存在地外智慧生命,跟人类也无法交流。
海伦则认为,人类之所以感到自己是孤独的,是因为我们以一种想当然的态度看宇宙,认为地外智慧生命跟人类一样,开汽车、住楼房、打电话。很可能的是,地外文明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完全超乎我们人类的想象。甚至,他们根本没有实体,而是以一种气态或波的形式存在。
最后,他们的讨论集中到光速限制上。海伦说她想到一个方法,可以超越光速:在一辆高速运动的列车上,向前打开手电筒,那么手电筒发出的光线的速度,对于静止的地面而言,不就超越光速了吗?雪松指正说,光速恒定,是不依赖于任何参照物的,无论对于列车、还是地面,列车上的手电筒发出光的速度,都是一样的。详细的解释,需要学习麦克斯韦尔的电磁场论,他自己也不甚了了。
海伦听得似懂非懂,沉思片刻,说有办法了!雪松好奇她又有了什么鬼点子。海伦说,我在教室里转一圈,那么,距离我们千万光年之遥的星星,相对于我也进行了旋转;而且其旋转速度,相对于我一定是超越光速的。
诶?还真是!雪松初听似乎有道理,细想后笑说,几乎被你的奇思异想绕进去了!我们平常说的光速限制,是指信息传输或能量传输的速度,不能超越光速;你说的相对运动速度,并不涉及任何信息或能量的传输,倒是真的可以超越光速的。
半小时的讨论时间很快过去了。下课后,海伦收拾自己的东西,说今晚的讨论很有趣,向雪松道谢,然后说声再见,迅速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