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大地之歌》第十七章 “都将心事付瑶筝” 第五、六节："前川玹月"、"生命的意义" weidi882022-10-17 18:00:01
第十七章 都将心事付瑶筝
第五节 前川玹月
两个月很快过去，培训课的内容也完成了大半。
这天的主题是“How is the digital revolution changing the world?”，即数字革命如何改变世界。一个半小时的阅读、听力训练之后，便是分组讨论时间。讨论之前，每人先要填写一份表，统计在到来的数字化时代，自己的业余爱好和时间分配。完成调查表之后，跟同桌的结果进行对比，再针对相同或不同之处展开讨论。
雪松和海伦交换统计表后，竟一起愣住了：彼此的业余爱好非常接近，如读书、听歌、徒步、探索自然、访名胜古迹等，时间分配也大致相若。其中不同处：雪松花时间最多的是Reading（读书）；而海伦花时间多的除了Reading，还有Playing Piano and Photography（弹琴和摄影）”。
二人就结果讨论了十几分钟，话题又转到历史文化上。这次他们谈论的是中日姓氏的来源。海伦问雪松中文姓名的写法及含义，雪松解释后，又问起海伦的日本姓名，海伦便用汉字写下了自己的日语名：前川玹月。
看到这四个字，雪松眼前亮了。前川玹月，多么美丽且有诗意的名字！真是名如其人。雪松一时忘情，提笔写下一首古诗：
赵氏连城璧，
由来天下传。
送君还旧府，
明月满前川。
雪松说，这首诗，是中国“唐初四杰”之一的杨炯，写给朋友的送别诗。诗人杨炯以天下第一美玉——“和氏璧”，来称赞朋友的品德和才学；诗的最后一句——“明月满前川”，意境最美。“玹”字，意思是美玉的颜色。因而，“前川玹月”的意思是：“美玉色泽的月光，洒满前面的川水”。
这首优美的唐诗，竟然跟自己名字有着奇妙的契合！海伦非常喜欢，激动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推给林雪松，请他把这首诗录下来。
合上本子，海伦意犹未尽。她激动地告诉林雪松，由于受母亲的熏陶，她非常喜欢中国古典诗词。她母亲年轻时，因受一首中国古诗的影响，特地在春节的除夕夜，到中国苏州寒山寺，彻夜守岁，以便有机会聆听那开启新春的钟声。海伦还说，希望未来一天，自己也有机会到寒山寺，在霜月满天的夜晚，看江枫渔火、听乌啼钟声。
雪松正想给海伦解释《枫桥夜泊》的创作背景时，海伦提笔写下另一首唐诗，是孟浩然的《春晓》。海伦的字迹娟秀里透着大气，颇具中国书法之韵味。
海伦说，在读到的中国古诗中，她最喜欢这一首。雪松说这首诗在中国同样受到欢迎，不仅入选了小学课本，就是幼儿班的儿童都能背诵。说完这句话，雪松感觉有些不妥，觉得这么说似乎轻看了海伦。海伦并未介意，她说诗中提到的落花，日本人理解为樱花。
说到樱花，海伦写下一首日本人所作的汉诗——一首出自《萬葉集》的春歌：
綠色淺深野外盈
雲霞片片錦帷成。
殘嵐輕簸千匀散，
自此櫻花傷客情。
雪松说，如果不是海伦告诉他这是日本人所作的汉诗，他还以为是出自中国古代哪一位诗人之手呢。
海伦问雪松中国有没有写樱花的诗歌。雪松说，据他所知，中国咏梅、菊、荷的诗词很多，但似乎没有多少写樱花的作品。他知道有两首，且都是中国人客居日本时所作。一首是晚清诗人黄遵宪所写《樱花歌》:“···墨江泼绿水微波，万花掩映江之沱。倾城看花奈花何，人人同唱樱花歌···”，是他任日本使馆参赞时所作；另一首是周恩来总理的《春日偶成》：
樱花红陌上，
杨柳绿池边。
燕子声声里，
相思又一年。
雪松边写边告诉海伦，周总理年轻时游学日本，春日漫步郊外，因思念故国而作此诗。这首小诗语言朴实无华，但颇能动人心弦。不用做解释，海伦完全能够体会诗的含义，并说这首诗让她顿生思乡之情。海伦还说，周恩来总理为全世界所敬仰，尤其在日本享有崇高声誉。在她家乡的岚山，就有一座周总理的纪念碑。
雪松这才知道，海伦来自日本古都京都。他接过话说，周恩来在游岚山之后，曾写下了《雨中岚山》诗篇，诗中也提到了樱花。海伦说，樱花之于日本，不仅是一种供人观赏的花，更是一种象征。因为樱花虽然美丽绚烂，但太过倏忽——花期只有短暂数日。日本的古诗集《萬葉集》里面，有一句日本民族世代传唱的诗句：“色香俱散，人事无常”。
林雪松表示若有机会，也想去看樱花；海伦说去日本赏樱，她愿意做向导。一条最好的赏樱路线是，初春从南端的那霸开始，一路往北，过九州、四国、本州，边走边赏。等到暮春时节，正好赶上看北海道松前町的樱花。海伦还对雪松说，她有好多樱花照，下次课会带来。
下次课，海伦果然带来了樱花照片。在分组讨论时间，海伦从她的书夹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雪松。雪松还以为海伦不过说说而已，没有想到她会郑重其事。
雪松打开信封，小心取出照片，一张一张仔细看。海伦介绍说，这些照片都是她在大学期间拍摄的。有的在富士山下，有的在伊豆半岛，有的在东京的上野公园，有的在北海道的松前町。大部分照片都是风景照，或几树繁花，或一枝独秀。樱花种类各异：有倒映在水上的垂枝樱，有浅绿带红的御衣黄，有金黄色的郁金，有雪白的有明。虽然都是樱花，但各具特色，每一张都都是精心摄制的，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林雪松拿起一张八重樱的照片仔细看，海伦告诉他，这张八重樱的照片是在伊豆拍摄的。怕雪松不理解，海伦先用英语写下“Izu Islands”，又写下“伊豆半島”四个汉字。
从伊豆半岛，他们谈到《伊豆的舞女》这部电影，及原作者川端康成。又从川端康成谈到沈从文，谈到《边城》、谈到翠翠··· 海伦说起在大学时代，她独自一人去伊豆半岛旅行的往事···
下次课是三天后的周一，海伦带来了伊豆半岛的照片。海伦告诉雪松，她在高中阅读了《伊豆的舞女》原著后，就产生了去伊豆旅行的强烈愿望，但一直没有机会。到大学二年级的春假，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决定单独去伊豆。海伦说她喜欢一个人独自旅游，无拘无束，亦不必迁就其他人的安排。今天带来的这些照片正是那次旅行期间拍摄的。她沿着《伊豆的舞女》中青年学生和舞女薰子所走过的路径——“踊子步道”，从伊豆半岛东面天城山的净莲瀑布出发，全程20多公里，花了近一天时间。
海伦按照当时的旅游顺序逐张讲解照片：净莲瀑布、旧天城隧道、河津七泷，最后是汤野温泉。这里有一家名叫福田家的温泉旅馆，是《伊豆的舞女》中的一个重要场景，现在许多地方仍保存着原来的布局，门前则是舞女薰子身背小鼓的雕像···
海伦问起《边城》的结局，林雪松边解释，边用笔写下了故事的结尾：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第六节 生命的意义
这次课后，林雪松下决心不再跟海伦同桌，不再跟她讨论伊豆半岛和樱花、川端康成和薰子、沈从文和翠翠了；虽然他非常有兴趣，非常希望沿着上次的话题谈下去，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再这么做了。他隐约感觉到，随着谈论话题的不断深入，彼此间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发展。他并非对自己的定力没有信心，而是有一种愧对杏雨的感觉；还有，他怕这样下去对海伦造成伤害。
这天，林雪松特意早早到了，第一次坐在了教室前排的位置，而且旁边已有他人。海伦仍是老时间到的。进教室后，一眼看到林雪松坐在了前排，她略显错愕；迟疑了两秒便垂下睫毛，默默地走到后面的老位置坐下了。雪松假装看书，实际上却不时关注着海伦。他注意到海伦失神的样子，心里颇为难受，没心思专心上课了。
这次课恰好轮到了海伦到教室前台演讲——这是最近新增加的内容。每次课，老师都会抽选一位同学，给出一个主题，让学生在半个小时之内，准备一篇一两百字的短文。在下课前的最后十分钟，到教室前面读给同学们听。这次选中的是海伦，演讲的题目是《生命的意义》：
Meaning of Life
Good evening everyone. I believe everyone here has a good future plan; I am different, I am not sure what to do with my future.
I am from Japan. My fellow countrymen work very hard, but every year there are more than thirty thousand suicides.
My father is a workaholic. Ever since my childhood, he had always been working, seldom staying home, never playing with me. I don't even have clear memory of him.
I have been always thinking about the real meaning of life. Whenever we try to look for something, we always lose something more valuable.
In this world, there are still many people living without enough food and drinkable water. Compared to them, I am lucky, but I still feel pessimistic and feel lost with my life。
What’s the real meaning of life? What should I do next? I am not sure.
It's a life-long question for me.
中文大意是：
大家晚上好！我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好的人生规划；但我不同，我不确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我来自日本，我的同胞工作非常努力。但是，每年都有超过三万人自杀。
我的父亲是一个工作狂。从我孩提时代起，他就一直在工作，很少呆在家里，更不用说陪我玩。我几乎对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
我一直在想，生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当我们在一直努力追寻一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却失去了更为珍贵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仍有许多人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可饮用的淡水。跟他们相比，我是幸运的，但我仍深深感到人生的悲观和迷茫。
生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我的人生路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下去，我不能确定。
对我来说，将是一生的疑问。
海伦演讲完毕，同学们都陷入了沉思，忘记了鼓掌。还是老师带头拍起手来，大家才醒悟过来。雪松没想到这个美丽、善良，笑容总是挂在脸上的姑娘，内心竟是如此忧郁、孤独！他顿时觉得自己有责任给海伦说些什么。
下课后，同学们都陆续走了。老师把海伦留下来，对海伦的文章提出一些建议，当然只是从英语学习的角度出发。跟老师谈话结束后，海伦见雪松还在教室里，显然是在等她，脸上流露出感激的微笑。两人一起离开教室，沿着长长的楼道，走向校园东部的停车场。
“You are a little bit pessimistic（你有点悲观）！”无语走过一段路后，雪松说。
海伦听后没有回答，却似不经意地望着窗外，说：“It is raining（下雨了）。”
“Oh（哦）!”雪松轻声答，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
海伦似乎颇为留恋这种氛围。她停下脚步，双手扶在走廊的窗台上，望着外面的萧萧秋雨出神。雪松也停下来，二人一时无话。
窗外，初秋的绵绵细雨，飘落在高低错落的屋瓦上、绿得发亮的树叶上 、五颜六色的车顶上。一阵疾风吹过，窗外的世界瞬间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雪松突然沉浸入一种异样的感觉里，如梦如幻，不知今夕何夕；任凭时光在无语中流逝，又害怕它走得太快。
“My hometown, Kyoto, has been raining in recent weeks（我的家乡，京都，最近几周一直在下雨）。”海伦打破沉默。
“Oh, really（真的）? How did you know（你怎么知道）？”雪松从梦幻中回到现实。
“My mom told me this when I called her a couple of days ago（几天前给妈妈打电话时，她告诉我的）。”
“Which city do you like better, Bytown or Kyoto（你更喜欢拜城还是京都）?”
“Kyoto is where I was born and grew up. I like Bytown's spring, summer, and fall(京都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喜欢拜城的春天,夏天和秋天); I do like snow（我确实喜欢雪）, but I don't like Bytown's harsh winter（但我不喜欢拜城的严冬）。You（你呢）?”
“I like Bytown's fall best（我最喜欢拜城的秋天）。”雪松说。
“Any special reason（有特别的原因吗）?”海伦问。
雪松无法回答······
海伦带着一把折叠雨伞，雪松没有带伞。出了大楼，海伦要送他上车，雪松说不用，道声再见就要往雨幕里跑。海伦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执意要送。雪松见盛情难却，只好依她，并把雨伞接到自己手里。海伦的雨伞是小号单人伞，雪松举着伞，为了尽可能地遮住海伦，自己就暴露在雨里；海伦又来推让，叫他多顾自己。二人又不好意思靠得太近，总之是顾此失彼，只好在秋雨里一路艰难地行走。因雪松的车停得较远，走了一半又决定先送海伦上车，等下次课时再把雨伞带来还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