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都将心事付瑶筝
第三节 十日族
第二次课，雪松仍来得较早，仍坐到上次的位子。海伦也早早来了，虽然前排还有许多空位，她还是坐在了雪松身边。
离开课还有十几分钟，闲着无事，聊起了各自的专业，雪松介绍了自己的电化学专业和研究方向。海伦听后很惊喜，说雪松跟她父亲是同行。她父亲在日本一家汽车公司工作，领导一个课题组，研发混合型电动汽车的动力电池组模块。雪松相信电动汽车是未来方向，对此很感兴趣，就问她父亲的课题组采用哪种类型的电池。海伦说是一种大容量的方形镍氢动力电池，其余的知之不多；雪松认为采用大容量电池组成电动汽车的电池模块，是当前的主流研究方向。然而，另有一种非主流的研究方向，他觉得更有前景。
什么是非主流的研究方向？海伦好奇地问。林雪松回答说，这个方向反其道而行之，采用几百甚至几千节低容量的小型电池，经过串并联，组成电动汽车的动力电池模块，可称之为“海量电池存储系统”。这听起来似乎跟常识相悖，但这种“海量电池存储系统”的主要性能指标，如使用寿命、比能量等，会有明显提高。对此，他曾经做过初步的对比测试。当然有个前提，要做好对众多电池的监测、控制和管理。
谈起自己的专业，海伦说她来自公共管理系，是公共管理专业的在读研究生。海伦还提起，她在日本上大学期间选修了汉语，但现在忘记了不少。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仍懂一些中文，海伦望着窗外想了想，说出一句中文：“今天天气很好。”
雪松没料到海伦会讲中文，为了还给海伦一个惊喜，便用日语回答说：“今日天気が良いです（今天天气很好）。”
“あなたは日本語を話します（你会讲日本语）！”海伦果然很惊喜。
“少し知ります（知道一些）。”雪松也用日语回答。
在国内读研时，林雪松听从了导师的建议，二外选学了日语。他本来想选学法语或西班牙语，但导师说，无论是充电电池的研究还是制造，日本都位居世界前列。学好日语，更利于学术发展。
正聊着，课开始了。这次课的主题是“Human Migration”，即“人类的迁徙”，内容包括人类起源、进化、迁徙过程中的一些未解之谜。分组讨论时，雪松和海伦的讨论落在了日本民族的起源上。海伦说，在日本普遍接受的观点是，大和民族的主体最早应来于东亚大陆；但具体的迁移原因、时间、过程，至今无定论。
对这个问题，海伦有着自己的想象：日本人的先祖，是几千年前中国境内的崇日部落。起源于“高天原”的大和民族，认为自己是太阳神的后裔，坚信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他们的家园。为寻找日出之所，这些崇日部落世代东迁，最后跨海来到日本列岛，从此被浩瀚的大洋所阻，再也无法东行寻日，遂定居于此。“日本”二字，就是“太阳之始”之意。
海伦的浪漫想象，雪松很感兴趣，曾经读过的有关史料逐一在脑海里闪现，综合起来，竟跟海伦的说法不谋而合！
雪松兴奋地说，崇日部落，最早应发源于中国天山。这个部落由十个部分组成，称“十日族”。十日族乃羲和之后，初居天山汤谷，即现在青海北部的祁连山脉，也就是日本所称的“高天原”。在中国上古时代，十日族世为日官，称日御，掌管历法、推算历象。后来，十日族东迁至山东汤谷，即今日山东文登地区。帝挚之时，十日族联合其他东夷部落叛乱，被当时的射正后羿率军镇压。《淮南子》记载了这段历史：“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后羿射日”本是上古史实，只不过后人把它浪漫神化了，这也是人类记载上古历史的一个共同特点。
夏朝时，十日族再度兴起。到商朝时，重新出任日御之职。商朝末期，武王伐纣，十日族助商纣跟周师相抗，大败于牧野，遂逃亡到大海之中的岛屿。到达海岛之后，十日族最初建都于日本之汤谷，位于现在日本九州岛的熊本县，这就是第一批达到日本岛的日本先民。
其后，还有由于各种原因，从中国大陆或朝鲜半岛移居日本者。秦始皇派徐福率领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扶桑，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即是一例。
因日本民族为“羲和”之后，故又称“大和民族”；因起源于“高天原”的“天山汤谷”，曾世居于山东半岛的“汤谷”，后又建都于九州岛的“汤谷”，故日本天皇又称“汤谷氏”；因祖先为十日族，崇拜太阳，世任“日御”之职，故日本人称自己为“太阳神”的后裔。
谈到这里，雪松想起入校不久，到导师亚当斯教授家里做客时谈到的地名珀斯。加拿大的珀斯和澳大利亚的珀斯皆源于英国的珀斯，而日本的汤谷和山东的汤谷这两个地名，也应源于天山汤谷。历史上人类在迁移过程中，不论哪个民族，总是不忘记自己的故土，总是要把故土的名字传承下去。
在讲解这些中国历史传说时，雪松起初怕海伦听不明白，便英汉并用，多方解释。可海伦听起来并不费力！她有丰富的中国历史文化知识，还能提出不同的见解！
第四节 晚餐
以后每次课的分组讨论，他们常常撇开教材指定的主题，把时间用于讨论感兴趣的内容。他们谈长城、谈兵马俑、谈敦煌、谈大运河······在远离祖国的地方，雪松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谈天的知音！
只有一次例外，他们把时间花在了讨论计算机上。起因是海伦的笔记本电脑因软件升级导致冲突，启动进入桌面系统后很快就死机。重装系统软件、找修理商都无法解决问题。在课堂上，海伦跟林雪松谈起此事。雪松虽然学的是电化学，但对计算机很感兴趣。在国内读研期间，曾自己买散件攒起了一台兼容机。他自信能很快找到原因，可问了海伦好多问题，仍不得要领，就建议海伦下次把电脑带来让他看一看。
下次课，海伦把笔记本电脑和所有附带的光盘带来了。下课后，他们留在教室里查看笔记本，海伦又详细说了问题产生的经过。原来，为了方便跟日本的父母联系，海伦从网上下载安装了一款网络聊天软件。这款软件要求视窗95操作系统安装升级软件包，否则无法正常运行。当海伦从微软网站下载并安装了升级软件包之后，噩梦便开始了。笔记本启动后进入桌面系统不久，就出现系统出错的提示，很快就死机了。
海伦反复试了多次，结果皆是如此。她初以为是视窗95升级软件包导致了操作系统的崩溃，就打电话给微软的技术支持，可微软的技术支持非常确信升级软件包不会导致操作系统崩溃；他们怀疑是计算机硬件有问题，并建议海伦联系笔记本制造商。海伦联系了笔记本制造商的技术支持，得到的回答是笔记本硬件亦不可能造成此类问题，一定是软件原因。海伦竟不知该听谁好了。
林雪松经过反复安装测试，终于发现是一款工具软件导致了操作系统的崩溃。这款工具软件是一款版本很老的词典软件，本来是为视窗3.1操作系统设计的，安装到视窗95下仍能使用；但跟视窗95的升级软件包有冲突，从而导致死机。这个隐蔽的问题太难发现了，雪松卸载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工具软件之后，系统启动后死机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花了近两个小时。为感谢林雪松的帮忙，海伦执意要请他吃饭。雪松见盛情难却，就建议去麦当劳快餐店以节约时间。学校附近就有一家，他们便收拾东西，步行去了。
雪松虽然在这里生活的日子不短了，对麦当劳却不熟悉，对绝大多数餐点仍叫不出名字。海伦便来帮忙，一面征询他的意见，一边替他点了芝士汉堡、熏肉汉堡和果汁饮料。海伦为自己要一份鱼块汉堡和一杯可乐。最后，海伦又点了一份法式薯条和一份香酥鸡块，二人分享。
餐点上来后，海伦见餐厅内比较拥挤，建议到外面就餐。于是，二人端了托盘到了室外的露天餐桌。
外面街灯朦胧、凉风习习。海伦兴致很高，跟雪松谈起她的家乡和童年的故事。说着，海伦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上周末跟父母通过话，聊到了雪松的专业和研究方向。父亲说，他对林雪松提出的“海量电池存储系统”很感兴趣、深受启发。父亲让海伦转告林雪松，欢迎他来公司参观访问、学术交流，他们会出具邀请函，并承担所有费用；也期待雪松毕业后，能加盟他们的课题组。
雪松听后很感动，却觉得不大合适。想了一下说，自己只学了两个学期的日语，因为没有机会使用，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海伦却说，这不是问题，父亲博士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可以用英语交流。再说，我也可以帮助翻译呢。
话到这里，雪松只好婉辞说，现在学业紧张，近期恐怕难以成行，让海伦转达对她父亲的敬意和感谢！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去日本当面请益、交流。
接下来，话题由将来可能的电池技术交流，转到了中日交流史上。雪松对此知之甚多，海伦由一名讲说者转为一名热心的聆听者。雪松给海伦讲起日本遣隋使、遣唐使的故事。尤其是在唐朝，日本曾十多次共派遣几千人次到中国学习，把唐朝的风俗传统、科技文化、宗教哲学、政治制度、甚至服饰等所有中华文明，全部传到了日本。日本的古都奈良、京都，就是按照唐都长安的格局建造的。直到今天，大唐遗风仍存留于日本的文化传统之中。大和民族的骄傲、日本文学的顶峰、世界第一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就大量引用了白居易的诗。历代日本天皇的年号，亦皆出自中国古代典籍。一个民族的文明，以这样一种和平的方式传承到另外一个民族，这在人类历史上是不多的。
林雪松还谈到大唐天宝年间的高僧鉴真和尚，以近六十岁的高龄，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远涉苍波、东渡日本，九死一生终于成功，把佛教正法传到了日本。鉴真大和尚亲为日本皇帝、皇子授戒，当时日本天皇为鉴真建造的“唐提昭寺”，至今仍在。
聊到最后，他们发现四周比刚出来时亮了许多。抬头望时，见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林雪松一时兴起，念了一首诗给海伦听：
翘首望东天，
神驰奈良边。
三笠山顶上，
想又皎月圆。
林雪松解释说，这是唐朝时期，一位名叫晁衡的日本遣唐使的作品。晁衡到中国学习，考中了进士并出仕唐朝。他久居长安，娶妻生子，跟大诗人李白、王维交游。在一个月圆之夜，晁衡因思念家乡奈良，写下了这首诗。
海伦听后，为之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