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owOwl2022-10-15 13:27:00

 

川流不息的黃浦江

 

     學校‘停課鬧革命’,我們則玩得昏天黑地。我們的玩伴多半是戲劇學院和青年話劇團教員和幹部宿舍的孩子们。其中一對兄妹的媽媽正是58年‘反右傾’時整爸爸的院黨委費副書記,這時她也都挨整。以前整別人越狠的,這次挨整得往往更厲害。民憤大麽,有人借機會報復出氣。這次運動中人人挨整,當孩子的倒也沒有太覺得抬不起頭來。大家彼此彼此,難兄難弟。我們中分了好幾派,基本上以各家住的宿舍樓為基礎。在戲劇學院的大校園裏割據地盤,用石塊打派仗。又去道具車間找木板木條,做玩具槍,打打鬧鬧,不到天黑絕不回家。

     一天下午,我們在學院劇場外的大草坪上玩打仗遊戲时,學院造反派‘井岡山’的紅衛兵押送著一長隊人順著校園主幹道走來。我們停下了手中的遊戲,一擁而上加入了路邊觀看的人群。

     像往常一樣,紅衛兵押著這些‘牛鬼蛇神’們是去開批判大會的。不同的是,今天的隊列特別長。這些人中的大多數,我們都認識,都是平常我们叫叔叔阿姨的。今天的玩伴中,不少人的爸爸媽媽都走在這隊列裏。牛鬼蛇神們人人都帶著用白紙糊的錐形高帽子,一只只足有二尺多高。 高帽子上的墨汁大字羅列著各种罪名,如‘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叛徒’,‘現行反革命’,‘歷史反革命’,‘右派’,‘壞份子’,‘生活腐化份子’,等等。 隊列中的大人大多低著頭,避開路邊人們的目光,走得很快。但其中也有幾個人走得悠然自得,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小達的爸爸李伯伯走過我們這些孩子面前時,抬起頭來,仔細地在我們之中搜索,大概是想看看小達在不在。小達今天不在。他发烧不退已经三天了,昨晚还去了急诊室。李伯伯正在被‘隔離審查’,不能回家以及几个月了,并不知道小達生了病。

     看到人群中沒有小達,李伯伯的神色輕松了些,把頭又低了下去,繼續快步走去。在他低下頭時我們的目光交錯了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李伯伯一定不想讓人家看到他帶著‘漏網歷史反革命’的高帽子的。

     我爸爸現在在劇團工作。除了幾次被戲劇學院的紅衛兵押回來‘陪鬥’外,我和哥哥一般不用擔心在這種場合看到爸爸。

     我轉过头看着人群中觀望的玩伴們。他們之中,這時大多都已認出了自己爸爸媽媽。他们都低下了頭,不去看自己的父母,只有奇奇例外。奇奇才六歲。他無聲地抽泣著,兩只大眼睛随著他爸爸移动,两串泪珠顺着臉颊淌了下来。

     等紅衛兵把全隊人馬都押進了劇場後,大家沒有心情玩下去。沒說什麼,眾人各自離開了。我和哥哥則進到了劇場裡,在前排坐了下來。

     戲劇學院的劇場去年才翻新了一次。從法國進口的立體音響系統據說是國內一流的,今天在紅衛兵手裡大顯神通。當小將們把牛鬼蛇神押上台時,喇叭裡表演系男女紅衛兵播音員的口號聲清脆響亮,震耳欲聾,我得用雙手把耳朵緊緊捂住。

     押進來的大人們這時已經在舞台上排成了幾排,學院的費副書記跪在舞台前沿。兩個女紅衛兵用‘飛機式’押著吳慧明阿姨走到台前。‘飛機式’是目前流行的遊斗方式,即把人的雙臂像飛機機翼一樣伸展至兩側再扭向背後,同時把腦袋緊緊地按下。被押著的人看上去非常難受和屈辱。

     看到吳阿姨被押上來,我和哥哥把身體蜷縮起來,希望在在劇場昏暗的燈光下,吳阿姨不會看到我們倆坐在前排。

     吳慧明阿姨一家住在我們樓下。

     紅衛兵要吳慧明阿姨在費副書記邊上跪下。她執意不肯,被抽了幾個耳光。看到這兒,我們起了身,彎下腰悄悄向側門移動。當我們溜出門時,正趕上一個高個子紅衛兵從背後把吳阿姨一腳踢下了舞臺,跌落在冰涼的水門汀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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