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2022-10-15 19:53:43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髮鬢鬢……”這是一首很經典的老歌,很優美,很動人,多年以來,我聽到這首歌都會心潮澎湃,想起我的母親,遠在千裏之外的故鄉小山村裏的母親。

母親並不是我親生的母親,但我是吃她的奶長大的。親生母親去世時,我還在哺乳期。奶奶就在老家找到了奶媽餵養我。

於是我就多了很多親人。我比別人多了一雙父母、一位慈祥的奶奶,還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他們對我都很好。

等我大一些以後,母親告訴說,當我的親奶奶講要把我託付給她時,我裹在繈褓裏,又瘦又小,她怕養不活,不敢接。奶奶說:“你就當是積德行善哩,活了是他的命,活不了也是他的命。”她就接過了我。

在母親的哺育下,我一天天長大了。童年時,生活是很艱苦的;因為有父親、母親、奶奶以及兄弟、姐姐的照顧,童年的我是幸福和快樂的。

稍大一點,我和我的四叔、親奶奶生活在一起。因為都在同一個村子裏,我還是經常去母親家。

去他家的路上,有一家養著一只惡犬,好幾次把我撲倒在地。到了奶媽家,幾乎都嚇傻了,就呆呆的,母親一見就說:“娃沒魂了。”然後就叫奶奶給我“叫魂”,奶奶就過來,在地上作攬水的動作,嘴裏念叨著:“狗怕貓怕,我娃不怕;狼怕虎怕,鵬娃不怕;天怕地怕,我娃不怕;我娃的魂,回來了……”絮絮叨叨地反復念叨,母親也學著奶奶的樣子忙作一團,過了一會,我好像神志恢復了一樣,“哇”的一聲就哭了。奶奶和母親就抱著我撫摸著我的頭。

小時候,我多次從懸崖上掉下去或從樹上掉下去,不覺得疼,也不哭,別人叫也叫不答應,鄉下人稱之為“丟了魂”,就是母親和奶奶用這種古老的方法,把我的魂招了回來。現在我也無法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在小時候,母親的撫摸讓失去親生母親的我沒有感覺到痛苦……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很勤勞,總是在忙忙碌碌的,母親總是剪著短髮,用一個最簡單卡子別著,為的是幹活時方便。她是典型的農村勞動婦女。因為家裏還有奶奶照應,她多數時候在地裏勞作。

母親很瘦,力氣卻很大,可以挑起和父親一樣重的麥捆。她的手上佈滿了老繭,裂著口子,因為長期的辛勞,母親的皮膚幾乎和父親一樣黝黑。母親是一個很孝順的兒媳,和奶奶相處很和睦,從來沒有和老人紅過臉。

村裏的人都稱讚母親是個好莊稼人。

母親家裏的勞力多,掙的工分多,分的糧食也多。做的飯也比較好。只要家裏做了好飯,就會叫我過去吃,或者給我留著。

有一年的八月十五,大姑接我去她家住了幾星期。回來後,家裏人說母親來過,叫我過去。我到了奶媽家,母親已經下地裏去了,奶奶從房梁上掛著的籃子裏拿出一包東西,說:“這是十五烙的月餅,我跟你媽給你留的。”我接過來,咬了一口,感覺到味道不對,我拿到亮處一看,月餅上已經長了點點的黴。奶奶看了,很自責的說:“哎呀,這咋擱瞎了。”後來母親偷偷給我烙了兩個糖餅,作了補償。

秋天收玉米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因為這時母親在做飯時,都會在灶堂裏給我們烤嫩玉米吃,而且母親會在糧倉裏為我們騰出一角供我們存放甜玉米稈,這是我們免費的甘蔗。在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這些就是我們最好的零食。

母親對我的愛是默默的,含蓄的,體現在點點滴滴的小事之中。以至於讓我多年來懵懂中沒有明顯的感覺到這種深情的存在。

直到我十二歲離開家鄉,回到了親生父親的身邊。

離開母親後,每到放假時,我都要回老家。

很久沒有回家了,很久沒有見到父親、母親了,回家的路總是顯得很漫長,回家的汽車總感覺開得太慢。

回到老家一般住在親奶奶家裏,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父親和母親。

每當我去看望父親和母親時,村裏的鄰居總會說:“這娃懂事,每次回來都知道去看他媽和他大。”母親聽到鄰居們的這些稱讚,臉上就會顯出欣慰的微笑,不無自豪地說:“我鵬娃跟我們親熱得很。”

那時候,母親家的奶奶已經去世了,母親不管再忙,總要騰出時間來,給我做各種各樣我最愛吃的飯。她用這種最樸實的方式默默地傳達著對我的愛。老家有一種風味小吃——面皮,做起來很麻煩,我很愛吃,母親常給我做。面皮實際上是用大米做的,母親會拿出了一種雪白的長粒的稻米,在簸箕,仔仔細細地篩選了,用水泡上。母親告訴我,這種米蒸面皮才筋道。然後需要將泡軟的大米,上石磨磨成細細的米漿。磨米時,母親一勺一勺的把泡好的米漿,灌到石磨的進料孔內,父親不斷地推動石磨,推好的米漿,伴隨著石磨轉動,雪白細膩的米漿,通過石磨的槽流入盆中。接著需要上籠蒸,母親在籠屜裏鋪上籠布,倒上薄薄的一層米漿,上籠蒸幾十分鐘,米漿就形成了一張雪白晶瑩的面皮,在面皮表面抹上油防止粘連,輕輕地揭下來,就這樣蒸了一張又一張,蒸了滿滿的一盆。然後再切成一釐米寬的條。母親把豆芽、菠菜入鍋汆熟作為配菜。用自家產的辣椒面,加入少許芝麻、茴香等,用自家產的菜油燒熱,澆到辣椒面上攪拌均勻,做成了又辣又香的油辣椒。再用蔥、薑、蒜爆出香味調製成湯料備用。製作過程就完成了,挑一些面皮和配菜在碗裏,加入鹽和味精,倒入醬油和醋適量,再澆上湯料和油辣椒拌勻。雪白的面皮,在綠色的蔬菜和紅紅的辣椒映襯下,讓人食欲大增,吃起來筋道、細膩、爽滑。

一年放寒假回到老家,母親說帶我去大姐家。大姐家住在縣城,需要趕早動身。晚上,我就住在母親家。淩晨時,母親輕輕的喚醒了我,當我坐起來時,母親就把棉襖給我套上了,在那個寒冬的早晨,棉襖裏暖暖的……暖暖的……原來母親早早地起床,已經做好了早飯,並把我的棉衣烤得熱乎乎的……那一刻,我感覺到我是世間最幸福的人!

在老家我可以很晚起床,而不用看鐘錶。我可以和父親母親一起到地裏,感受自然的氣息。在地裏可以看到螞蚱、蟋蟀和美麗的蝴蝶;可以自由地登上村子前面的小山,摘到各種野果;可以自由地在家鄉的小河裏、水塘裏游泳、戲水;可以和幼年的夥伴談心、遊戲;可以爬上一棵樹,坐在綠葉的環抱中眺望遠處的漢江河(漢水)和河邊灰白潔淨的沙灘。這裏的田野裏處處都有我童年的夢。

在那樣的假期裏,我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假期作業,然後把一切都交給了自然。因為小山村裏有我的媽媽,有我至親的人,小山村在我的心中變得無比美好。

假期總是過得很短暫,很快就到了,我不得不回到我的另一個世界了。臨走時母親總會把我的書包裏所有空隙用家鄉的各種零食填滿。

考上大學那年,我又回到了老家。父親和母親知道我考上的消息後都很高興。母親變著花樣給我做我最愛吃的家鄉飯。

臨走那天,母親給我拿出了一摞錢,厚厚的,二百元整,這是怎樣的兩百元,兩元一張,每一張都很軟很軟……很舊很舊……那些錢在母親粗樸的手中顯得那樣的厚重,我的心裏不禁一顫……我不知道他們怎樣省吃儉用地一張一張地攢了這些錢,也不知道他們攢了多久……但我知道,幾毛錢一包的捲煙,父親從來捨不得買;我也知道成堆的糧食也換不了這二百元……我實在不忍心接下這些錢。母親感覺到了我的遲疑,她大概是覺我不應該推辭、拒絕,眼圈都紅了,“這娃你咋不聽話哩,趕緊拿著!”母親把錢塞在我的手裏,迅速的背過臉去了。父親也在一旁說:“聽話,拿著吧!到學校花錢的地方多著哩!”完了,母親就去忙她的去了。隨著車輪的飛馳,我漸漸遠離了家鄉。歲月流逝,母親的眼神卻久久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依舊那樣真切……我接下了這沉甸甸的二百元錢,我本想珍藏起來,因為這些錢包含著父親和母親對我深深的深深的愛……但就是這沉甸甸的二百元錢,最後還是被我極不情願地當作學費交給了學校。

讀大學時,我趁著短暫的假期帶著我的女朋友(後來是我的妻子)回老家。我的女朋友很文靜,也很有禮貌,母親笑盈盈地看著我的女朋友,眼裏嚴重充滿了喜悅。返回學校那天,母親給我們送來了一大袋南瓜籽,炒得微微焦黃,很香很香的南瓜籽……後來聽說,母親為了給我們炒南瓜籽,勞累了一天的她,又忙乎了半夜……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陝西南部山區的一個老牌國有企業,薪水微薄,工作很忙,三年中只回過一次老家。

我的親奶奶去世,我回家奔喪,那是我最後一次回家。按照老家的規矩,都需要戴孝,就是將一節孝布纏在頭上,不能露出黑髮。以示對辭世老人的緬懷和崇敬。母親看到我的孝布有些散亂,就自然地伸過手來幫我整理,我就很自然的低下頭來。四目相對之間,我感到母親的眼神是麼樣的溫暖、平靜……我的心裏有些心酸,故鄉不正是在這些血肉相連的親人的遙遠的思念之中嗎?

奶奶安葬後,大家還沒有還沉浸在悲痛之中,我看到父親的背已經有點駝了。母親也兩鬢斑白了。問起家裏的情況,母親說,收成還好,到處都要錢,地也越來越少了,荒地都開了還是不夠。家裏的境況讓我感到很自責、很沉重、很無奈……第二天,我給父親和母親買了一些他們平時捨不得吃的食物,並特意給父親買了一瓶酒,黯然地裏離開了故鄉……

隨後,我辭職來到了北京,為生計而疲於奔波,無暇顧及家鄉的消息,不知小山村裏的母親是否安康?不知小山村裏的母親是否依然那麼忙碌?不知小山村裏的母親是否總在村口把兒張望?如今,我終於在京有了立錐之地,思鄉之情日臻濃烈,我無數次的在夢裏回到了家鄉,見到了我白髮鬢鬢的媽媽。

那次,我與老家通了電話,聽說父親已經離開了人世已經好幾年了,這一消息猶如晴空霹靂!我寬厚慈愛的父親去了,我那同樣慈愛的、辛勤操勞的母親又是怎樣過的?母親那粗樸的手、蒼蒼的白髮、佈滿皺紋的臉,還有那紅紅的眼睛,總是浮現在我的眼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十年來令我魂牽夢縈的故鄉!在那個小山村裏,有我的根,有我的魂,那裏長眠著我慈祥的父親,那裏有我白髮蒼蒼的母親……

我要親口告訴母親,十年來我是多麼的想念他們!我要告訴她,父親沒了,還有我和兄弟姐姐們。我要告訴她我感謝他給了我生命!我要告訴她,我就是他的親兒子!她就是我的親媽!……

在對母親的濃濃的思念中,我寫了下麵一首小詩。

 

夢回故鄉

故鄉啊,

十幾載的春花秋月裏,

令我魂牽夢縈、輾轉反側的故鄉啊,

我要回來,

我要回來。

他鄉的明月可以作證,

我想你的時候,

心中有無限的甜蜜。

北方凜冽的風可以作證,

我歸去的腳步,

比他匆匆。

鳥兒啊,

請借我輕盈的翅膀。

風兒啊,

請助我前進的方向,

月兒啊,

請為我把前行的路照亮。

我掠過燕趙大地,

我越過滔滔的黃河,

我跨過中原廣闊的原野,

橫亙的秦嶺已不再巍峨

我揮動輕盈的翅膀,

秦嶺也一躍而過。

 

這時,

我聽見母親的呼喚。

我看到,

白髮蒼蒼的母親

在村口把兒期盼。

 

故鄉,

我回來了。

媽媽,

我回來了。

 

我落在村頭的大樹上,

樹蔭下有我童年的歡笑。

我化作風,

來到漢江河畔,

我躺在江邊的蘆葦蕩裏,

聽見江水滔滔的呐喊,

那是故鄉的心跳。

 

我仰望著湛藍的天,

依稀是母親的笑顏。

 

我沿著故鄉的小河漫步,

傾聽溪流潺潺。

我穿過荷塘,

且看荷花嫋娜,荷葉田田。

我穿過如地毯般整齊的稻田,

我走過碩果累累的果園,

在故鄉母親的懷抱裏,

連空氣也這般的香甜。

 

故鄉啊,

無論我在何方,

都千萬遍地把你想念。

 

母親啊,

無論兒在何方,

每一分每一秒都把你惦念。

因為,

你才是兒的根,

因為,

你才是兒的魂。

 

母親啊,

故鄉!

故鄉啊,

母親!!!

 

 

 

 

吳雲鵬草於2004年6月12日

謹以此篇獻給我的母親,願母親晚年身體健康。願天下的母親都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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