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长大的我对年糕曾经是很陌生的。对年糕的最初印象是十来岁时,父亲回乡探亲,带回来硬邦邦的苏州年糕。很吃惊地知道红色的年糕里面竟然还有猪油!但想不到蒸软之后软糯可口,油而不腻。但那毕竟不是我们东北乡村的土产,不能拿来对小C的年糕。但我们也有我们独特的相关食物呢,那就是黄米制作的东北粘豆包。
先为城里长大的孩子们科普一下:大米来自水稻,小米来自谷子,黄米则来自糜子,书面称黍。黄米也有两种,大黄米和小黄米,颗粒大小不同,味道差不多。糜子的产量很低,所以当年计划经济时代,农村种糜子主要是为了自用,如果按重量交公粮就太不划算了。
吃过黄米饭的人就能理解为什么产量低,农民还要坚持种了。尽管看上去和小米相似,但黄米是粘的,和糯米一样,煮熟之后黄米饭有独特浓郁的谷香味。父亲会教我们在热腾腾的黄米饭中加一点点猪大油,再拌上白糖,糯软滑润,鲜香可口。当然后来吃到了来自苏州的猪油年糕,明白了父亲创意的来源。他应该也是在怀念他故乡的美食吧?
黄米磨成粉就成了黄米面,可以做年糕,烙黏米面饼,但最常见的用法是做粘豆包。
粘豆包可以说是当年乡村的高级美食了。主要材料都是当地产品,加工过程尽管稍稍复杂但也是每个家庭都能够实现的,并且适于冷冻保存起来,慢慢享用。所以,家家户户入冬之后蒸几锅粘豆包,冷冻保存吃到过年后,早就同杀猪一样是个季节性的传统了。蒸年糕很不常见,大概是因为不如豆包容易保存,也缺少大枣之类的搭配材料。
我家原来居住的林场,居民来自祖国四面八方,江浙,山东,湖南,河南、河北……,东北当地人则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所以当我们家插队落户搬到真正的乡村之后,东北的习俗才慢慢完全融入我们家的生活。渍酸菜,酿黄豆酱,蒸粘豆包,等等……
落户到乡村的人并没有成为农民,当时的生产队也不知道怎样安排这些插队落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会留下多久。我记得这些人中有城里的医生(我不小心服毒时曾为我洗胃排毒),有教师,也有不同行业的干部等。因为都有工资,有供应的商品粮,所以这些人不需要下地干活挣工分,也不参与秋收的分红,分粮食等。但属于乡村特有福利的黄米,生产队还是大度地分给了这些人家。我们家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有了自家产的粘豆包。
当时村里有个米房,里面有磨面的机器,有石磨,也有石头碾子。黄米面就是在石头碾子上加工出来的。黄米先要淘净泡水过夜,泡过之后的黄米很软,用手指都能碾碎。几百斤重的石碾下,黄米很快就变成粉状。但这个粉仍是潮湿的,或者晾干,也可以冷冻成坨暂时保存起来,也可以马上进一步加工用来包粘豆包。
粘豆包的皮绝不能是纯黄米面,不然会太粘太软而不成形,大概要掺上五分之一的玉米面。混合的面粉加水调好,然后像发白面一样发酵。
豆包的馅是当地产的芸豆煮熟,放入白砂糖后再捣烂,稍凉后用手攥成比蛋黄稍大的一个个小球待用。等面发的有蓬松感,并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就可以包豆包了。一小块面团用手按成一个小厚饼,放上豆沙球,小心地用手一点点团面把馅均匀地包起来,放在高粱秆做的圆盖帘上待蒸。
蒸豆包是很讲究的,关键是一定要摆放的得非常紧密,密不透风的感觉。如果像蒸馒头一样留有空隙就会彻底悲剧的。因为黄米面刚蒸熟时非常软,如有空隙面皮就会像浇汁儿一样流下去,只留下豆馅在那里鼓着一个个小包,再也无法得到有厚皮的球形豆包了。
母亲说当年她的第一锅豆包就是那样子失败的,被老乡们笑了好久。
蒸好的豆包要稍晾凉些,然后用一个木片蘸凉水把豆包一个个“切割”下来。吃就容易多了,筷子夹起,蘸白糖,一口咬下去,筋道有弹性的外皮,香甜的豆馅,那是一个醇美!
我最喜欢的吃法是豆包放油锅里煎一煎,用锅铲压扁成个小饼,两面烙得金黄出锅。吃的时候也是撒上白糖,一咬外脆里软,那可真是无比的享受啊!
在美国从没见过有豆包卖。为解乡愁,我曾中国超市买来黄米,用blender打碎,也做出过我怀念的豆包来。除了豆馅是红小豆代替家乡的芸豆,黄米的新鲜度稍差,其他的还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呢。(照片上为本人十年前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