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成了我家的大事。姥爷孙子孙女不少,可外孙子我是头一个。平时母亲在家里虽然不受待见,但姥爷非常心疼母亲,所以我出生姥爷非常高兴。姥爷那时在工厂上班,每月工资88元,我刚会坐,姥爷就花56块买了个双座儿童车给母亲。我还记得那个儿童车,长方形,中间一块木板相当于小桌子,两边俩座,俩孩子可以对着坐。没有车之前,都是我老姑每天抱着我去母亲单位给我喂奶,喂完奶,再给我抱回家。如果老姑上课去不了,就是奶奶抱我去喂奶,可奶奶是小脚,虽然比别的老太太脚大点,可也不方便走太远的路。有了小车就方便多了,不用老姑,奶奶就能推着我去母亲单位了。后来我去托儿所,何姨的儿子就和我坐一个车,每天都是奶奶推着我俩送去接回。
母亲说我有福,赶上好时候,她的奶水很足,我小时候没饿着,所以身体一直很好。我俩弟弟就比较惨,一个出生在1960年,一个出生在1963年,都没赶上好时候。那时母亲吃不饱,根本没有奶水喂他俩,尤其是我大弟弟,出生时就很瘦,就一幅骨头架子。后来是奶奶下乡高价买了十斤大米,每天用大米米汤当奶喂他,才挺了过来。我家邻居索大娘那时在农场上班,隔两天回趟家,每天农场分一瓶羊奶或牛奶当福利,索大娘看我弟弟没奶吃可怜,就把奶攒下带回来给我弟弟喝,可带回来的奶没有几次能喝的,因为不懂消毒灭菌,几乎每次带回的奶都酸了。
我的出生最高兴的就是奶奶,母亲说奶奶每天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这大概是因为我父亲是独子的关系吧。现在我该说说父亲那边的情况了。
我的太爷爷是兄弟俩,祖籍山东临清县,大概在辛丑年间哥俩一起从山东闯关东来到沈阳,另一个太爷爷落户在苏家屯,据说这一家人很出息,人丁兴旺,子孙中尽是读书人。我们家不行,我的三个爷爷都是给人扛活的。我太爷爷落户在苏家屯不远的白塔堡,我奶奶活着的时候说,我祖爷爷家在山东是开染坊的,在那时也算是小康人家。后来是因为打官司把家打破落了。山东人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认死理,打起官司来就是死磕,我想那官司一定是打了很长世间。后来我太爷爷举家闯关东,大概与官司失败有很大关系,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猜测了。
太爷爷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很小就死了,我没见过。我的爷爷是老大,二爷和三爷都先于爷爷去世。二爷怎么死的不知道,三爷是得了绞肠痧(阑尾炎)五十不到就去世了。三个爷爷我都没见过,但两个姑奶奶我都见过,一直和我家有来往。据我奶奶讲,我老姑奶长得最像我爷爷,黑脸膛,大眼睛,双眼总是囧囧有神。她七十岁的时候得了胃癌,每次来沈阳看病都是我领着去,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走不动路,都是我背着她去看病,那时我老姑奶已经没什么份量了。有一次做检查,背着她在医院里走的时候,她突然犯恶心,吐了我一身。老姑奶还很不好意思,非要自己下来走,我当然没同意。这是老姑奶最后一次来看病,回去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姑奶最小的女儿比我还小一岁,可我见面得管她叫老姑,弄得她都不好意。
我奶奶一辈子生了五个女孩,两个男孩,父亲的一个弟弟很小就得病死了。二爷和三爷生了几个孩子我母亲也说不清楚,但都是女孩。三支守一支,三个爷爷只有我父亲一个男孩,自然父亲从小就被宠着。爷爷脾气暴,并不宠他,可太爷爷太奶奶活着的时候护着我父亲,每当爷爷要揍我父亲的时候,他就往太爷爷屋里跑。那时的人都特别孝顺,没人敢和老爹顶嘴的,不像现在,儿子可以管老爸。
太爷爷是教私塾的,所以父亲很早就等于上学了,都是太爷爷教他写字认字。父亲的一手好字就是太爷爷的私传。
我们家在当地属于外来户,经常有人欺生。直到太爷爷的一个给张作霖当副官的学生骑着马带着兵来看太爷爷后,村子里就再没人欺负我们家了。那个学生带了两盒点心给我太爷爷,我奶奶说,那些点心谁也没尝一口,除了太爷太奶外,都进了我父亲的肚子。那时的高级点心盒子很讲究,都是木制的,上面有个可以抽拉的盖子。后来那个点心盒子成了奶奶的放针头线脑的收纳盒。奶奶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是装点心的。
我大姑脾气随我爷,从小就豪横,是十里八村闻名的厉害丫头。而我二姑、三姑则与大姑正相反,她们也是闻名十里八村的,不过她们是以美貌和贤淑闻名。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总说,你二姑长得最好看,白白净净,眉眼也无可挑剔。可惜就是命不好啊。我想皮肤应该是随我奶奶,奶奶长得白净,七十岁多时肤色还很好,看着像五十岁的人。
大姑因为脾气不好,爷爷担心她嫁给同龄人会成天吵架,就把她许给一个年龄大她七八岁的厨师。我这个大姑父对我大姑也真是好,不仅好吃好喝供着,钱也随我大姑花。也因此,养成了我大姑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
我二姑嫁给了一家在沈阳开车行的公子,俩人感情很好,恩恩爱爱,婚后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很舒心。可是世界上就没什么美满的事,而且好人无好命,美女不让见白头。二姑生完孩子不久突然得了黄疸型肝炎,现在这种病根本不算啥,可那时这个病却要了我二姑的命。这也是后来我弟弟得了黄疸型肝炎后,把我父亲急得直哭的原因。母亲说,她这辈子就看见父亲哭过两次,一次是我三奶家人不让她来沈阳跟我父亲住,父亲伤心地哭了,再就是我弟弟得肝炎这次。
二姑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让痴情的二姑父几乎崩溃。二姑去世后,二姑父天天思念我二姑,在家里成天唉声叹气,痴痴呆呆地念叨我二姑的名字,家里人让他弄得都心情不好,他自己也觉得没法在沈阳住了,就跑到乡下我爷爷那去住。我爷劝他再寻一个媳妇,可他死活不干,就这样日思夜想,劳心伤肺地不到半年就得了肺结核,我老姑说他得了相思病。一年后,油干灯枯,二姑父就随我二姑去了。真应了那句情深不寿的老话。
三姑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沈阳解放前,跟那个军官一起跑路了,此后再无消息。奶奶说,肯定是死半路上了,否则你三姑特别孝顺特别顾家,还认字,不会不和家里联系的。
四姑离婚后遇到了在法院当法官的姑父,我姑父有文化,很心疼我四姑,下半辈子过的不错,只是后来的一个儿子得白血病死了,让四姑伤心了很久。那时,我到四姑家都不敢提我那表弟的名字。四姑不怎么会做饭,就会包饺子,我小时候每次去我四姑家,四姑都是给我包一个肉丸的饺子。我表哥小时候不吃肉,吃饺子时总是他吃皮,我吃馅。文革时,我每天瞎兴奋,跟着大人不睡觉,结果得了贫血,把我四姑吓坏了,以为我也是得了我表弟那病,赶紧给我买了一只活甲鱼,让我爸炖了给我补血。那时一只甲鱼要四块多,我四姑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多。对我这个侄子,几个姑姑都是实心实意地好。
老姑自幼胆小怕事,没主意,啥事都稀里糊涂。文革期间参加六二六医疗队去河南西峡县为农民看病治病,有一次在山里行军,突然发现对面山岗上有一头豹子,吓得我老姑腿都软了,路都走不动了。全忘了自己腰里带着手枪,后来是保护他们的战士架着我老姑走,让她放心,说他们带着枪呢,不用怕那豹子。跟我姑父过了一辈子,直到快退休了我老姑才知道我姑父的真实年龄,被我姑父忽悠了一辈子。那时,我老姑在北京301医院当护士,遇到一个当时参加过她婚礼的老领导。那个老领导问我老姑:老陈对你好吗?(我姑父姓陈),我老姑说,还行。领导又说,他比你大七八岁,应该对你好。我老姑听了一愣,不是大我两岁吗?怎么大了七八岁呢?回去就问我老姑夫,我老姑夫这才承认他是怕我老姑不同意与他结婚,才谎称自己只比她大两岁的。
老姑没啥心眼,人说啥信啥。她中学快毕业的时候,母亲给她买了一双很时髦的白色拉带皮鞋。放学回家时在电车上遇到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女孩说喜欢这双皮鞋,就跟我姑聊了起来,俩人越聊越热乎,下车时我老姑就邀请她去我家串串门。到家后,那女孩子说,你这鞋能借我一天吗,我好让我妈给我也买一双。我老姑想也没想就把鞋交给了她。结果,这双鞋我老姑只穿了两天就被人骗走了。
老姑对我那是真好,困难时期,她正在沈阳202医院实习,部队的伙食比外面要好,每次食堂有花卷和馒头时,她都省下几个给我留着,回家时就带给我。她没有防人之心,花卷馒头就明晃晃地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好几次都不翼而飞了。后来母亲给他一个饭盒,让她放饭盒里,别让人看见。说人都饿疯了,看见吃的都眼红。
老姑现在经常与我在微信上语音聊天,我提起以前的事,她也是稀里糊涂,连我二爷、三爷叫什么名也记不住了。可被骗的事还记得。:)
往事如烟,人事无常。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中国开始反右运动,母亲的命运也因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