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萍水相逢在忻县
1976年1月是中国历史最寒冷一个月，中国人民失去了可敬的周恩来总理，人们在痛苦中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就在1月底的一天，我从太原回到部队在忻县的招待所，在寒风中等待部队的班车。招待所是青砖灰瓦的旧平房围成的院子，院子大门油漆已经脱落，有的房间的门窗上满是灰尘，看得出来有时间没人住了，院子里的几棵干枯的老树上光秃秃的树枝，在北风中颤抖。招待所院里稀稀拉拉有几个等车的军人，整个招待所里毫无生气。
这时几个女人边说边笑走进院子，她们的笑声打破了招待所的沉寂，顿时院落里的气氛活跃起来，有了生机。她们都着便装，其中有一位女孩格外引人注意。她身材高挑，合体的中式棉袄套一个粉底碎花罩衣，梳了两个辫子，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脚穿一双轻便皮棉鞋，单是这一身装束就成了一个美丽的风景，在当时蓝绿为主调的招待所里格外显眼。
我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只见她皮肤白皙，双颊晕红，明媚大眼，唇红齿白，清纯秀丽的面庞与她鲜艳漂亮的衣裳搭配，真可谓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按照我们当时衡量女孩儿的三个标准：五官，身材和肤色，怎么看她都是“美女”，其美丽程度超过了我来山西后见过的所有女人，在冬季寒冷的招待所里突然来了这么个女人，可真是天上掉下个大美人，让人眼前一亮。她立即吸引了我。我在暗处望着她，像是在观赏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渐渐的，我不满足于只饱眼福了，我很想知道她是谁？来干吗？我猜想她不是部队的人，应该是来找人的。平时并不善言词的我，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旁，主动搭讪：“你是来找人的吗？”
她看了我一眼，嫣然一笑，说道：“我是来找我哥的。”
“你哥是？”我话还没问完，她就说：“我哥是田荣达，在技术处工作。”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可不是一个单位的没见过。这时我才看清楚她，她很年轻，看上去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出于对军人的信任，她毫无戒心，如实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她说话轻声细语，像是北方人。听她吐语如珠，声音柔和清脆，浑身充满青春活力，这是我在军营七、八年从未接触过的新新人类，她可真是一张最新最美的图画，让人爱不释手，不忍离去。
没用多长时间我就搞清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原来是与她哥在同一单位工作的嫂子临产，她高中毕业后暂时待业在家，受家人的委托前来照顾嫂子。
高中毕业，在当时也算是个文化人了，我喜欢与有文化修养的人交谈，何况眼前是这么一个漂亮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她让我怦然心动，话开始多了起来。在交谈中我知道她喜欢看书，读过不少名著，主要是中国的，也有少量前苏联的，她还知道托尔斯泰，知道雨果。她尤其喜欢《红楼梦》，能记住其中不少的词句，谈话中时有恰当的引用。
我问她：“红楼梦里那么多人物，你最喜欢谁？”
她没有多想说：“我最喜欢尤三姐。”
“噢，就是那个被柳什么误解，向她索回定礼。一怒之下拔剑自刎的尤三姐？”我接着说。
“对！就是她。误解她的人是柳湘莲！”她连想都没想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喜欢她？”我接着问。
“她性格刚烈，宁折不弯，宁可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人钦佩！”
听完这番话，她让我刮目相看，她还真不是绣花枕头，算得上是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我也向她作了自我介绍，为了在谈话中不落下风，我尽量做到引经据典，谈吐有致，偶尔还会冒出一句英语。谈话主要以围绕她感兴趣的文学话题，当谈到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时，她深有感触地说：“红颜命薄，这是一个千古不变的规律。”听完她的话，只当是她随口的一句话，当时我还真没明白她其中寓意。我们还谈到了其它一些事情，我时常流露出关心国家大事，忧国忧民的意思。聊天进行的很愉快，以至于在室外很长时间并不觉得天冷。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当班车载着她的哥哥开进招待所的时候，我知道该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该将她交给她的哥哥了。但我仍觉得有点意犹未尽，真希望能一直这么谈下去，因为这段时间我的确过得很愉快。
老田是一个魁梧强壮的中年人，脸上有浓密的胡须，与她娇美的面庞形成较大的反差，从外表我怎么也看不出他们兄妹有多少相似的地方。老田跳下车亲热地拍拍她的肩膀，互相问候着，我在一边悄悄地瞅着这个场面，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嫉妒怨艾，羡慕老田有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妹妹。
班车是老式解放牌卡车，连个蓬布都没有，数九寒天乘这样车可真冷，那时的条件就是这样。我上车比较晚，站在了车的尾部。她的哥哥站在靠前的地方，她上车后，身穿军大衣的老田对她说：“小娟，到这边来，我给你挡挡风。”她却说：“不了，我就站在后边吧。”说完，就站在了我的边上。
汽车开动了，快速行进的汽车让我们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呼啸的寒风压住了我们讲话的声音，让我们无法继续刚才的谈话，让我感到有点憋闷。我身上并无大衣，无法为她遮挡寒风，但我还是尽量站在迎风的地方，以便让她少受点风吹，这么娇嫩的女孩，真不该让她受寒风的肆虐，不知不觉间，我有了取代老田来照顾她的想法。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松散零乱，随风摆动的长发在风的纵容下，有时会飘拂到我的肩头，蹭到我的脸上，不用手撩，就能闻到她发丝玫瑰花般的馨香。让我不仅脸上，而且心里都在发痒。我敢说至少到现在，我赢得了她的好感，这可真是一次有益的尝试，使我男人的自信陡然上升。这也是一次让人终生难忘的旅途，长这么大，我还没和女孩靠得这么近过，而且是这么漂亮的女孩，这让我忘记出差的艰难和车上的风寒，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也许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到了一个叫“西沟”的地方，这是我要下车并转车的地方。我转动了一下有点发凉发硬的腰腿，跟她说了一声再见准备下车。在回应再见前她先说：“以后政治观点太鲜明的话少说，现在并不太平，地方上有人因此惹火烧身。”然后才说了声“再见！”。我知道这是她在我们聊天后给我的一个忠告，有明显的担心在里面。
回到单位后，我的思绪经常会陷落在那次奇妙的美丽邂逅之中。她的衣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怎么也忘不了她闪动的大眼睛，清脆的带有东北味的话音，还有那动人的嫣然一笑。我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容貌艳丽、如花似玉的女人，而且是实实在在生活在现实中，并且离我这么近的美人，让我产生“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之感。想到如此优秀的人却也不能摆脱命运的安排，待业在家，感叹老天无眼。有时，也想这样一个出众之人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我的思绪无缰，时常跑偏，好多的问题已经超过了当时我应该知道的范围，但在当时，我却是想知道她现在和以后的生活。
她的出现，对我来说算是掀起一个不小的波澜，我也憧憬与她能从相逢、相识发展到相知相爱。但这在当时几乎不可能，一见钟情这种事只能发生在戏文或小说中，现实生活中是没有的。
对她的单相思就像一个梦，时断时续地过了一段时间。人有时可以做个美梦，但不能生活在梦里，当梦醒来时，你的美梦很少能够成真，你面对的还是每天的工作和学习，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后，当那次偶遇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淡去，她的影子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时候，我逐渐恢复了平静，开始正常的生活。当时我们正要加工一些机械设备，绘制了一批图纸，需要将这些图纸晒成蓝图，而当时只有技术处有晒图机，她的哥哥在技术处工作，这又勾起了我对她的一丝想念。转念又一想，连人家全名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叫“小娟”也不知道她哥家的住址，一次偶遇已是侥幸，怎么还能奢望第二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