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苦命鸳鸯被打散
小娟离开山西后，我的生活变得乏味起来，对工作的热情也没有刚来时那么高涨，对自己喜欢的篮球运动也没有了兴趣。
那时动荡的时局经常引起人们思想的混乱。76年天安门爆发了著名的“四五运动”，事情是因为全国广大群众借清明节来悼念周恩来总理，表达对“四人帮”统治的不满。可事情的结果却是不少的革命群众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当时主持国务院工作的邓小平同志也被撤销了所有的职务。这事对我打击不小，眼看着“四人帮”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我们却一点办法没有。让我对国家的前途倍感担心，对自己的工作失去了兴趣，连对自己的个人问题也有点信心不足。开始变得少言寡语，情绪不高。心想时逢乱世，国家的事这么乱，个人的事又怎么来处理好呢?
我这个人太小资了，性格软弱，容易动摇，情绪波动，喜怒形于色，小娟对我弱点看得清清楚楚。当我在信中流露出一丝的动摇时，都会引起她的警惕，她会在来信是敲打我。在76年5月的来信她就说：“关于你的态度，似乎决心很大，可是我又要批评你了，在你的信中讲了一大片的决心，可是到了后边，又说要不是看到我的决心和态度，还有周围朋友的鼓励，你可能会动摇。你可真是自相矛盾，令人可笑。可见你的决心并不可靠，你是在别人的推动下被动前行，你总是处于被动，要别人来帮你。你太没有主见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批评你了。”
为了安慰我，她还将医院专家对她心脏病的检查情况告诉我，心脏可能是房间隔有小的缺损，不算重，没有什么症状就不用手术。身体总的来还可以，要我别惦记。看到这些情况后，我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这对我是一个不小的安慰。
她还告诉我说：“我父母对此事的态度非绝也，还有一定的余地。但是你现在还不能直接写信给他们，还要等待合适的机会。合适的机会是在她参加工作以后。”
与小娟通信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她信中虽常有尖刻的话语，但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加上几句安慰人的宽心话，让你看完后心里还比较舒服，另外她信中语言活泼，文笔流畅，一手草体写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还是很耐看，而且她很有思想，也很有见地，读她的信还是获益匪浅。有时我看着她的信就会被她的书法所吸引，不知道究竟是在阅读行文还是在欣赏行书，我对她的来信非常珍惜，总是要读几遍体会她的良苦用心和处境艰难。书信对我来说珍贵是因为它现在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渠道了，所有的衷肠都要靠信一诉。
看到小娟告诉我她父母的态度还有余地，让我心里很受鼓舞，我想我也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件事告诉我家了。那时我家在四川成都，离山西比较远，我俩的事还没有传到我家那边，但我家与我所在的单位是一个系统的，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会传到我父母耳朵里。我觉得与其将来传到他们耳朵里，还不如提前告诉他们一声，事情还主动一些。
就在小娟离开山西三个月，大家都觉得事情已经基本平息了后，我写了一封长信将我和小娟的事告诉了我的父母。在信里我详细地介绍了小娟的情况，述说了我们的感情建立和发展的过程，表达了我们之间真挚的情感和对今后美好生活的向往，希望能够得到父母的理解和支持。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信里不问事情的原由，不管我俩与日俱增的感情如何，更是不管我们多么憧憬美好的未来，多么渴望他们的理解，毫不留情地，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他们家长手中的大棒，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不容我做任何的解释，也没有任何的商量，他们的目的表露无疑，那就是要不顾一切地拆散我们，要扼杀这个弱小的刚刚萌发的爱情种子。当时我妈表示决不能接受这门婚姻，绝不接受这个儿媳，为达此目的她将不惜采用一切手段，运用一切关系来阻止我们继续交往。为了能够体现出全家意见一致的表象，连当时还在上中学的弟弟，也附上了他的几句话表示出对此事的坚决反对，并要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不要上了别人的当。他们并不在乎我俩已经迈过了相互了解的门槛，进入了相互仰慕倾心相爱的热恋之中。他们一意孤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切都由我那说一不二的母亲用文字直白地表达出来。
在当时社会中，虽说是婚姻自主，但没有家庭的同意，能够通过的婚姻少之又少。纵有少数人坚持抗争，获得了爱情，但到最后还是失去了亲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成了社会里的另类，被戴上“叛逆者”的帽子。
当时我的力量还很小，自知不是社会潮流和家庭阻力的对手。在这个事的处境上，我一开始就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处在被告的地位，因为我们当时的行为挑战了当时的社会习俗，同时也冲撞了普通人心中的婚姻观念，说轻了是有违公众心理，说重了冒犯当时的卫道士传统。父母认为一个从部队院校毕业的技术干部，怎么也得在部队找一个工作性质差不多的女同志，最终能组成当时时髦的双军人家庭，这才是他们当时理想的婚姻。就算是找不到合适的军人为媳，最少也要找个大城市有体面工作，身体健康的，最好还是知根知底的姑娘为妻。没想到现在我找的这位离他们的愿望相距甚远，简直有点格格不入，而且态度还是那么的坚决，这真有点挑战他们的神经，冒犯他们的尊严，实在是有点大逆不道。
他们当惯了领导，居高临下，习惯了发号施令，在他们看来，要想阻止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还是有很多办法可以来逼我就范的。今天他们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小子老老实实听话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后面有得是办法。
但是我不愿意轻易放弃我和小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和友谊。在我周围虽有不少的女军人，但是就是没有和我能对上眼，投缘的。而我和小娟可算得上一见投缘，相互之间的了解和感情升温之快难以想象，这难道不是男女青年之间最真挚的感情，最纯洁的友谊吗？这种一见钟情的爱情难道不比那种由中间人介绍而成就的婚姻要高尚纯洁的多吗？不是更应该珍惜和保护吗？
我将我父母的态度告诉了小娟，她也十分无奈，她的处境比我更加艰难，她除了父母反对之外，还有一个坚决反对的哥哥。而且哥哥反对的态度之坚决超过了她父母，他对这个事的破坏力也远超过父母，也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
我不想理睬我的父母，我知道与他们争辩再多也说服不了他们，为了维护我俩的爱情，我打算采用了拖延的办法，我要拖到小娟参加工作的时候再说，那时候他们反对的理由就会少一个，而我们则多了一个有利的条件，小娟同意我的意见，那就是用时间换空间，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出现对我们有利的局面，我们等待这种局面的出现。
1976年那是一个多事之秋。7月28日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强烈地震，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都是历史上最大的。山海关毗邻唐山，相距甚近，地震发生后，我对小娟颇为担心。地震后不久，小娟来信告诉我山海关受到地震的影响，有些房屋倒塌，但是自家的房子因为是新盖的，只出现了一些裂痕，受损并不严重，我这才放心。
我们仅靠书信维持着我们的联络和感情，在信中我们互诉衷肠，安慰彼此忧伤的心灵，也互相鼓励，以期度过眼前的艰难时光，迎来光明的未来。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信中诉说，唯独想念之情是越说越想，越诉越苦，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为了解决我们的想思之苦，除了在信中的倾诉外，我们也想了些办法。那时部队的单身干部两年探亲一次，明年就是我探亲的年份，我想借这个机会去山海关看她，或者携她一同去我家，对家里造成即成事实之势，逼家里让步。可是小娟认为那么做不妥，可能会适得其反，反而会失去最后的机会。可我们如何才能解决见面的问题呢？为那悠悠相思坐立不宁，因那缕缕的离愁黯然神伤,这在当时真难住了我们。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相思之苦无法解决，相恋之心无法靠近，这成了当时我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即使我们再有决心，这些实际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再往前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在我们为解决见面问题煞费苦心的时候，我家里继续施加强大的压力，他们根本不问别的，只是定期来信问我们散了没有，何时散，一付不容分说，唯有顺着他们指的路向前走的架势。我当时真是举步维艰。
那年的9月9日，新中国的缔造者毛主席去逝了，全国人民的心里像压上了一个巨石，喘不过气来，人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政治局势的进一步明朗。十月里一声春雷，在中国政治舞台上曾经一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四人帮”被赶下了台，我心里长出一口气，盼望国家的政治经济形势能够好转。
可当时是积重难返，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要解决的重大民生问题太多。真正能够见到成效，体现在就业改善，生活提高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最关心的小娟的工作问题不知道何时才能解决，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家里一边继续施压，催我与小娟断了来往，一边托人帮我介绍对象，要我春节回家相亲。而我和小娟的事却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进展。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单是巨大的压力，我还可以扛一扛，可除了压力外，让我无奈的是我俩的关系无法推进，具体的困难无法解决，这才是最让我束手无策的，我不知道以后怎么能见到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家人，面对她的哥哥。也不知道我坚持硬撑到底，以后怎么再见我的父母，难道以后就真成了冤家对头了？我不敢往下想，心里真的开始动摇了。
1976年的冬天逐渐走来，下降的不光是气温，还有我的情绪。回想起我与小娟的爱情经历虽然曲折浪漫，却也五味俱全。给了我幸福和温暖，自信和希望，也使我多有无奈和彷徨，相思和苦闷。这是一份复杂的感情，使我进退两难，让我弃之不忍，持之不堪，欲进不能，欲退不甘。我的心在承受地狱般的煎熬，让我不能决断。我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问苍天：“我该怎么办？”
我想拖一段时间，等我想明白了再给小娟写信。可是我知道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因为小娟是很敏感的，回信要是晚得多了，她就一定能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狠下心来，开始给小娟写最后一封信，我告诉她我们都不是孤立存在于社会的，我必须要考虑到社会和亲人的感受。当我们的力量难以抗衡外界的力量时，就只能屈服。现在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已经扛不住了，所以违心地做出中止关系的决定。
我可以想象出这封信到小娟手里，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我对小娟是动了真情的，这点苍天可鉴。这么做对我打击一样不小，我们几经反复走过的艰难历程，建立起来感情，发展到今天这步容易吗？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就这样毁在我手里，我于心不忍，我这么做，就是个罪人。我愧对小娟对我的一片真心，可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这封难写的信，我用了几天的时间才写完，中间好几次写不下去，就只能停笔。信写好后，我拿在手里掂量再三，前几次我都走到信箱边上，犹豫了好久没有投入就走了回来。最后一次，我走到信箱边，心里想，与其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还不如舍长痛取短痛。事到如今，这一步早晚得走，为了以后不再痛，不再难，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吧！今生犹恋伊人怀，痴心不改三生缘。若是来生缘未尽，宁负苍天不负卿。小娟，对不起，我第二次伤害你了！
事情果然像我想象的那样，小娟收到我的这封信后没有再给我任何回信。我知道她痛苦地接受了这一事实，那就是我们的爱情再神圣，也抵不住现实生活中的艰难，我们的爱情再纯洁，也抗拒不了传统观念。我们的爱情再坚贞，也无法推翻社会的习俗，我们的爱情再高尚，也对抗不了封建礼教和家长手里的大棒。因为我们对抗的不仅是双方父母的意见，而是一种传统，一种观念，一种习惯势力。这要比我们强大的多。我们无辜，我们无奈，我们只有心酸，我们只剩搓叹，有反抗的勇气，却没有反抗的实力，徒呼奈何！我们成了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只因相遇实在太美，说再见才难以张嘴，说完后又觉得后悔，还不时感到心碎，这就是我当时复杂难以表达的心情。但人生中有了这样的经历，那是一笔巨大财富。小娟的影子让我铭记在心，成了我梦中的情人，成了我以后择偶的标准，成了影响我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