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转业地方再修炼
转业到地方后，有好多的事情需要适应，首先是生活节奏。在部队，办公室、宿舍、食堂相距不过两百米，时间相当宽裕，夏天还有午睡，生活节奏比较慢，比较悠闲。而现在，要早起，为家人准备早餐，吃过早饭，还要赶快上班，路上要花费半个小时时间，中午一小时吃饭时间，很快又要工作一直到五点。首钢比别的单位节奏快，五点下班后，还要上夜校，上职大补习文化，通常到家要八点以后。工作时间和强度显然超过过去。
第二是业务知识，在部队所学的专业知识都已经没有了用场，连我引以为豪的英语，也显得微不足道，因为北京的外语水平绝不只限于能够阅读，而是既要能看，还要能写，既要能听，还要能说，就是要能用外语自由与外国人交流，这才能满足改革开放的需要。不光这个，当时计算机已经开始出现，首钢已经开始运用计算机进行生产过程控制，办公室业务也开始使用计算机了。这就是我的差距，要想作为一个技术人员在首钢生存，就要提高英语口语能力，学会使用计算机。我还差得很远，一切要从零开始，我把这些当作自己以后努力的方向。
在首钢工作之初，我没有自己的住房，挤住在岳父家里，全家老少三代共八个人挤住在两间半房内，我们三口人住在一间七平米的小屋里，这么多人生活在一起极不方便。我成了真正的回民，每天和她家人生活在一起，吃一样的饭菜，尽管伙食说得过去，可是我却不习惯。
有一天，小夏对我说：“把你的民族改成回族吧？”
我说“为什么？民族是说改就改的吗，你出生什么民族，就是什么民族。我已经在生活上完全随了你家，难道连我的汉族出身也要改吗？”我心里很不高兴，拒绝了她这个在我看来无理的要求，但我知道这是她家里人提出来的，回民家庭里住进了一个汉人，他们心里不太舒服。我盼望早点分到房子，能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生活。
在首钢宣传处，我工作了一年，负责录像设备的保养维护，可那些设备都是进口的，基本没有故障，时间一长，我就成了录像组一个打灯光的了。对这个工作我没兴趣，但在宣传处我可以比较快地解决住房问题。为了这个我忍了，一年后我在首钢宣传处分到了自己的房子，那是一套五十平米的两居室住房，在那个时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有了房子以后，我和小夏就从岳父家里搬了出来。住进新房的第一天，小夏就嘱咐我：“你在外边上班吃什么我不管你，我妈交代了，家里不能有汉民的食物。如果家里有那些东西，让我家人撞见，家里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就不能再进家门了。”我虽心里不太情愿，可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觉得总比以前好点了。
那时首钢正热衷于对外拓展，计划在外地建设大钢铁厂，为解决北京与大钢厂的通信问题，有人提出了想用卫星通信解决内部的通信问题的方案，这与我在部队的业务相接近，首钢也在寻找这方面的技术人才，费了一番周折，我调到了负责这个项目的电子公司。
到电子公司后，卫星通信项目几经反复，一拖再拖，我的工作也由技术转向政工，我先担任了电子公司组织部干部干事，后又当了宣传科长，在我唉叹我的技术工作生涯要结束时，一个难得的机会出现了。
那时，国家正在对外开放，首钢顺势而为，也办起了自己的外贸公司，电子公司也有自己的外贸部门，急需大量懂专业会外语的复合型人才。电子公司计划要办一个英语脱产培训班，强化英语，特别是口语的学习提高，为期半年。电子公司还规定统一考试，公平竞争，择优录取。在成绩相同的情况下，优先选用中层干部。
我立即认识到这是我今生为数不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可能决定我今后的命运，我一定要抓住，否则我会遗恨终生。我觉得自己有点基础，另外还有点补习时间，便信心百倍地报了名。从报名到考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考别的我还不怕，可是英语听力和问答，是我的弱项。虽说是学英语好多年了，但听力一直没过关，用行话说是耳朵还堵着。为了能通过录取考试，我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补习英语，特别是听力，英语听力考试很重要是状态，只要能听懂开头，抓住大意其它就好办了，在练习中我把抓大意作为提高自己听力的重点，因为时间有限，不可能全补。每天早起背单词，晚上回家用录音机练习听力，平均每天在英语学习上花费的时间超过3 个小时，经过100个小时的恶补，觉得心里有点底了。
我的竞争对手，大部分都是文革后毕业的本科生，基础好，底子厚，又年轻。现在想将自己的英语补到能与大学本科毕业生竞争的水平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临阵磨枪，到时还要看临场发挥。报名考试的人数超过了二百，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不管怎么样，为了这最后的机会，我要拼死一搏。
英语基础语法考试不难，成绩还说得过去。但是听力对我来说不好说了，好多题目听不出来，就瞎蒙着勾一个，不知对不对，成绩应该不太好。英语问答，是先放一段英语录音，然后根据录音中的内容提了三个问题，我听懂了其中的两个，答了出来，另外一个由于原文没有听明白，则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考完以后，我忐忑不安，不知道能否录取。
考试结果公布了，一共录取了25人，差不多是10：1，我以倒数第二名被录取，知道这个结果后，我放下了心。暗自下决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一定刻苦努力，通过这次英语学习的机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让我进了这个门，我一定学出个样来，当我从这个门出来的时候，我要把这个倒数第二变成正数第二。那是1988年夏未，我已经年满37岁。
开学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一日，那是全国的学校开学的日子，我和八岁上三年级的女儿一样走进了课堂。在开学典礼上，我代表全体学员发言，在发言中我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们一定抓住公司提供的宝贵的脱产学习机会，克服学习中的各种困难，学有所成，学有所得，为首钢建设，为改革开放贡献我们全部的力量！”这其实只是一些官话，并不是我的心声。我真实的想法是通过这次学习，我一定会迈过英语口语关，具备自由会话的能力。有机会时，我会跨进更广阔的天地。
学习开始了，我们设了四门课程是：英语基础语法，英语口语和听力，英语翻译和对外贸易。对我来说最难的课程是口语和听力，也是我最主要的突破方向。说实在的，英语听力困扰了我不是一两年了，早在部队时，我就试过想提高听力。自己买了录音机，试着听了好长时间，一直没什么进展，有时能听懂一个单词，有时能听懂一句半句话，始终没有掌握学好听力的方法，一直也没有摸到学好听力的巧门，一直在门口游荡，就是进不去。我觉得这个时候我需要有人来点拨一下，而这个学习班的老师就是来点拨我的人。
我们请来的老师都是高校有经验的外语教师，也有是通过托福考试，获得高分的研究生。他们果然有经验，知道如何循序渐进，由易到难，并通过培养兴趣，让学员自己想学，爱学，会学。有时会在课堂上做些英语游戏，搞点朗读比赛，放点英文歌曲，激发学员的学习积极性。当我们喜欢起英语，主动向老师求教时，他们会将听英语的方法及时地告诉我们，比如我们的一个老师就说过：“听新闻最关键的是第一句，每个新闻都会将发生的事情，时间，地点，人物在第一句里做个概括，而后面的话基本是第一句细节的补充和详述。所以只要能听懂第一句，就算是抓住了新闻的大意和关键，就算是听懂了。”在以后的听力练习中我们仔细体会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就是对我有用的点拨之处。
还有一个老师告诉我们，听力练习中，数字是个难点。中国人对英语的数字反映比较慢，通常一个数字出现后需要想一想才能将这个数字正确地反映过来，可正是这想一想的功夫，别人又说了好几句了，中间的话你就会丢了，连不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听不懂，听不全的重要原因。
第三个老师告诉我们，中国人听新闻容易被新闻中的人名，地名所累，听不出来时会认为是生词，不由自主会去猜，去想，影响了对下文续听和理解，以至于整个新闻被毁在这么几个名字上。听完这些话我茅塞顿开，有豁然开朗之感。这些都是经验之谈，这不正是我需要点拨之处吗？这些可以使我少走很多弯路。
老师的方法和经验要变成自己的能力还要靠刻苦的努力和勤学苦练。
我们的听力教材是当时比较流行的《Follow Me》，中文书名为《循序渐进》。我们的听力课程进度的确是象书名那样，从单词，到简单句，从复合句，再到一段短文。我们像初学走路的孩子一样，开始蹒跚学步。开始一有听不懂的地方就想找教师用书查看，后来发现只要看过了，这段听力教材对我们就没用了，就算你懂了，也不是听出来的，而是看过书后想起来的，一点也没有起到提高听力的作用。
后来我们几个热情比较高的同学，将课堂上听不懂的东西录下来，下课以后，三四个人自愿组成听力练习组，与几个人一起反复听，然后每个人将自己听出来的东西凑起来，你听几个词，几句话，我听几个词，几句话，有的时候能将英语短文听个差不多，实在是有地方听不出来，再找教师用书查看，看看为什么听不懂，是卡在生词上了，还是卡在人名，地名上了，还是语速太快，能力不够。这大大地提高了我们的学习兴趣，也找到了我们薄弱的地方，好有针对性的去提高。
在努力学习了两个多月后，作用显现出来了，在精读课上，我们朗读课文的发音有了改进，比刚开学时流利得多了。回答问题的积极性也提高了，也比较流畅了，连以前躲着老师提问的同学也抢着发言。更为可喜的是，我有了耳朵被打开的感觉，开始能够听懂大段的英语。记得在我们的听力课中，有一个练习是复述故事，老师将一个英语小故事用录音机放出来，然后叫一名同学站起来用英语复述这个故事。在刚开始学习时，大家都比较害怕，因为听懂的人太少，没几个人能复述出来，而现在，情况正在发生变化。
这一天，老师播放了一个商人到罗马渡假的故事。一个意大利商人每年会到罗马渡假，但是都是住在小旅馆。这一年，商人赚到大笔的钱，决定去住罗马的豪华酒店。在酒店的服务台，服务员向他介绍，早餐从7点到10点，中餐从11点下午14点，下午茶从15点到17点，晚餐18点到22点。商人听完后说：“这里的服务真好！”然后感叹到：“那我们什么时候逛罗马？”
这天我状态极好，精力集中，我边听边记，记住了其中绝大部分的内容，连三餐的时间都一点不差，唯独商人最后的一句感叹没听出来。录音放完以后，老师说：“今天我们请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同学来复述。”接着叫了我的名字，我站起来，按照自己记录的字条，几乎将整个故事完整地复述一遍，由于最后一句话没能完全听懂，讲到最后时我停了下来。老师意犹未尽地问我：“最后一句是什么？那可是这个故事的关键话语。”我实话实说：“最后一句我真没听出来。”可是老师还是给我鼓了掌，说：“这个同学的耳朵已经被捅开了，他听懂并记住了80%以上的内容。两个月了，也该见到成效了，你们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的耳朵被捅开。”
我复述的结果令当场所有人大吃一惊，老师这一番话更让大家兴奋起来。大家都希望自己的耳朵被捅开了，以前没人愿意做的故事复述后来大家都抢着来，希望自己的耳朵早日被捅开。
天道酬勤。我进步快是因为我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和时间。我平时上课总是在课后做大量的听力练习，在班上基本是回家最晚的人。我每天在骑车上班的路上，总是边骑车边听英语，有一次一个交警提醒我说：“别光注意听收音机，注意安全。”十一节期间，英语翻译老师留了很多的翻译练习，要大家尽量做。要完成这些作业需要牺牲大量的休息时间，我放弃了节日与家人外出的游玩，用了几乎两天的时间去做作业，成为全班唯一一个完成全部作业的人。我以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弥补了年龄和基础上的劣势，使我的英语水平正在赶上和超过班上的年青人。没过多久，我成了班上听力最好的人，有人有听不懂的材料都愿意拉我一起听，因为和听力好的人一起听对他们有带动作用。
几个月的学习时间过得很快，我觉得自己读、说、听、写能力全面提高，可以应付一般的工作需要了。负责英语翻译课的老师在学习快要结束时对我们说：“一个英语强化班，几个月的学习，只能给你们打个基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将来真想将英语学好用好，成为一个有力的工具，或者成为一个谋生的手段，还要在今后的工作中不断地运用，不断提高。我预计你们这二十多人当中，将来能有五个真正能学出来，用起来就不错了，就算我没白教你们。”他这番话在以后得到了验证。
结业考试的日子到了。这次的考试与入学考试不同，我是信心百倍，志在必得。因为在班上我各项能力都不差，应该说都在前三的水平。英语翻译考试，老师就像平时做练习一样发材料让我们翻，很多同学平时不太重视这门课，考试的时候也一样，有时不能很好地理解原文，有时不能用中文流畅地表达。而我在平时做的练习就比别人多，做得也认真，老师对我的作业也给了比较多的指导，我的笔译几乎得了满分。基础语法考试老师划定了考试范围，我花了大量时间准备，几乎将里面的练习做过一遍。在应试时得心应手，各种题目轻松应对，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最后是我已经比较擅长的口语考试，我抽到了一个英语打电话的题目，由于平时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准备得特别充分，加上充分的自信，考试中有上佳的发挥，不但老师给了高分，连总公司派来监考的人员也频频点头，对电子公司英语强化班的学习效果表示满意。结果我实现了入学时的誓言，我的英语毕业考试成绩单科两个第一，一个第二，总成绩全班第一名。而我的年龄是全班第二大的。
那时，首钢每年都有20%的人晋升工资。就在那年讨论涨工资的人员名单时，没有人提到给我涨工资，因为我刚涨过工资。可是电子公司的经理记住了在英语学习班上考第一名的孙景轩，她说：“像这样学习努力，成绩突出的人就应该涨，他年龄那么大，和本科年轻人在一起学习，考试得第一名不容易啊！不管他以前涨过没有，我都要给他涨。你们别眼红，以后你们谁考第一我给谁涨”就这样，在电子公司经理的干预下我连续两年晋升了工资。
英语强化学习结束后，我复制了所有没有学完的课程的全部录音带，复制了我喜欢的英文歌曲，准备下班后继续学习提高，既然我已经进了这个门，既然我已经打通了我的耳朵，我就要坚持学下去，直到我能随心所欲地使用。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继续着以前的学习节奏，每天背单词，听英语新闻广播，回到家里听录音带，做听力练习，有时还会做听写练习。两年后我听完了复制的全部录音带，能够基本听懂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新闻，在首钢经贸系统的招聘考试中也两次通过考试，但是由于隶属关系上的原因，我一直没能调过去。这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实力，需要等待机会的出现。
此刻我也感叹自己从二十岁学英语，到四十岁才学出来，殊为不易！
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在与小夏的一起的生活中，我确实感到了与之相处的不易。她始终依自己的生活习惯为核心，要求着我的生活。她自己出生于回族家庭，遵守自己民族作茧自缚的约束乃是无奈之举，但真是没必要对我画地为牢，让我处处也受限制。我虽确实学有所成，但是我在家里的地位却在日益下降，小夏不断以小欺大，挤压我的自由空间。在上学期间，我比较劳累，家里做的回民饭里牛羊肉我吃着不习惯，有时宁可吃素，也不愿意吃那些肉，时间一长就觉得口中无味，身上无力，连我晚上的晚自习也感到坚持不下去。有一天我父母从保定来看我们，在外出散步时，我看到摊上有卖熟猪蹄的，实在忍不住就买一个在外边啃了起来，我妈在一边看了，眼里流出了泪水，知道我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也是在同一年，由于报名献血的人数不够，作为宣传科长我就报了名。体检合格后，我献了血。正当我在家休息时，电子公司机关派人到我家给我送来了一大块猪肝。当时的物质并不丰富，很多的紧缺商品还是定量供应，这是机关照顾献血人员给送的营养品，没想到小夏当着机关送东西人的面就拉下了脸，弄得机关工作人员有点下不来台，而且还有点莫名其妙。
机关人员走了以后，她冲着我说：“限你三天，赶紧处理了这些东西，三天之后我妈要来。”我忍气吞声，将其中的一小部分煮了煮吃了，其余大部分都给扔了。为了维持家庭表面的和睦，我牺牲了自己需要的营养和男人的尊严。这么多年了，她只要求我尊重她的生活习惯，只关心她自己和她娘家的感受，却从来没想过我生活上身体上需要什么，这是我娶一个回民为妻所带来的悲哀。想起这事我心里就后悔，我要是娶了小娟可能不会这样，她一定会关心照顾我的生活。
小夏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她除了对我的生活习惯不满意外，还对我有其它诸多不满。一天她在家里发现了多年以前小娟写给我的信和一张照片，那些已经成了我对以前的回忆，成为了过去了，而且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她，只是没告诉她我还保留着她的东西。可是她却醋性大发，不依不饶，她说：“你在跟我一起过日子，却心里想着别人。她的东西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必须要烧掉。”面对她的淫威，我妥协了，当着她的面烧了小娟的照片，那可是她20岁时美丽清纯的青春照片，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但是小娟的信我却没有舍得烧，它们成了我今天写回忆的文字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