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事业家庭难两全
到了1993年，反复了多次的卫星通信项目终于决定要上马了，我也从首钢机关调到了项目的具体实施单位首钢电讯处，成了这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因为当时首钢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从事过卫星通信这方面的工作，而我则是在部队就从事这工作的。
当时国内没有生产卫星通信终端设备的厂家，卫星通信设备基本都是从国外引进的，除了专业知识外，还需要较高的外语水平，最好是能与外商直接交流的技术人员。有道是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我在多年的技术工作中积累的经验，和我在首钢练就的外语口语能力终于有了用场，而两种能力的结合使我成为不二的人选。
当时卫星通信产品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比较成熟的单路单载波（SCPC）和当时比较先进的（TDMA）系统。比较起来TDMA系统更适用于首钢，因为首钢当时的站点比较少，而且是网状网业务，各站点之间都要相互能通话音和视频，而TDMA每个站点一套终端设备就可以实现所有业务的传输，TDMA系统的弱点是站点数不能太多，站点数多时，系统报头会大量增加，降低了带宽效率，首钢的需求正好避开了TDMA的弱点 。我提议采用TDMA系统，得到了高层的认可。
当时生产这种设备的只有加拿大的Spar公司，还有美国一家公司。由于加拿大Spar公司已经进入中国市场多年，已被中国用户所熟悉，所以我们首先接触的是Spar公司。在与Spar公司的技术交流中，我的专业和英语知识发挥了作用，时常能用英语提出有深度的技术问题，使Spar公司的市场经理不敢小觑眼前这个用户，并且很想做成这个项目。
由于首钢的预算和对方的报价相距甚远，双方虽几次会谈，也各自做过一些让步，仍无法达成一致。Spar公司认为在中国唯我独大，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能生产制造这种设备了，价高你也得买，坚持不肯再多让一步。而我们坚持认为，预算是我们的红线，是不可超越的。双方在价格问题上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一家美国叫做TIW的公司听说了这个项目，他们也有TDMA产品。由于他们进入中国市场不久，愿意用灵活的价格手段来打开市场。在与美国公司会谈几次后，双方谈好了系统的配置和价格，我们用差不多相当于Spar公司报价一半的价格与美国公司签定了合同。Spar公司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后大为光火，怒斥美国公司不讲商业道德，抢了本公司的生意。
1993年8 月，按照合同的规定，首钢派出四个人去美国公司接受培训，我作为成员之一第一次踏上美国这片神奇的土地。在那里我不仅学到了先进的技术，还开阔了眼界，见到了高度的现代化，见到了实现共产主义所必须的所谓物质极大丰富，见到了高度的文明和高水平的文化教育，同时也感受到了良好的环境和清新的空气，我们游览了旧金山市，参观了举世闻名的金门桥。培训期间我们还赶上了TIW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五的聚餐，老板给公司员工烤肉，大家一起吃喝玩乐，一起跳舞唱歌，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美国公司老板和员工之间和谐的劳资关系，这使我很受震动。都说资本家剥削人，我怎么感觉剥削者和受剥削者之间关系亲密程度远超首钢的上下级关系，这是我在首钢多年从未感受过的。当时我觉得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十多年，实力有所增强，但与美国相比，综合实力差距仍有50年。
这一年的12月，TIW公司派出工程师来首钢进行设备的安装调试。我们配合TIW的工程师在北京和河北迁安以及辽宁绥中三地进行了天线安装和设备的调试。在工作中，由于我有一定的工作经验，能用英语与美国工程师进行交流，并且会使用部分仪表，成为了TIW工程师的得力帮手。就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前几天，首钢开通了自己卫星通信网络，实现了北京与外地主要单位之间的电话和电视会议的传输，大家都很高兴，TIW的工程师还专门请我一家人吃了顿饭，我们成了好朋友。
由于在工作中我表现出来的专业知识，娴熟的英语会话能力和对工作非常负责的敬业精神，与TIW工程师默契的工作配合也获得加分，我赢得了TIW公司的好感和信任。工程完工后时间不长，TIW负责中国市场的经理贾先生，一位美藉台湾人对我说：“我们公司计划在中国发展业务，需要人手。孙先生有一定的工作经验，英语也说得过去，与我们工程师进行一般交流问题不大。不知孙先生是否有意加入我们公司？”
这是明白无误地向我发出了有意招聘我为他们公司工作的信号，我多年努力工作和学习终于为我赢得了难得的机会，这可能是我人生一个新的转折。我表示愿意，立即伸手抓住了这个宝贵的机遇。接着贾先生向我说了具体的打算：“TIW在中国的业务还没有完全展开，孙先生可以先在首钢保持现状，我们在四川有个项目，是建设一个省内的TDMA系统卫星通信网，解决省内少数民族地区的电话通信问题，94年会开工，到时候我们会进行信令测试等准备工作，你先为我们短期工作一段时间，等工程开工后，你再正式离开首钢。你觉得怎么样？”
考虑到这样比较稳妥，我表示同意，但对以后可能工作的年限表示担忧。贾先生当即表示：“这个你不必担心，业务一旦开展起来，三五年是不会停的，我不能向你承诺保证你今后二十年的工作，但五年应该没有问题。孙先生如果在一个美国公司能够工作五年，还怕以后的生活没有保障吗？再说，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我们也会向其它相关公司推荐孙先生，以你的专业和英语水平，再找一家公司不是难事，不会发生令你困窘的情况。”此番话彻底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决定迈出这一步。
94年5月，TIW公司派出一名研发工程师到四川成都进行信令测试，以便使卫星终端的电话信令符合中国的信令标准。我按照计划请了一周的假，到成都与TIW的工程师Rubber会合。我的主要任务是充当他的翻译，同时协助他测试做些辅助工作。
测试进行的并不顺利，原计划在绵阳进行测试，由于电讯设备协调上的问题，临时改到相邻的梓潼县，这样在路上多耽搁些时间，使得测试的时间有点紧张。为了能够按照计划进度完成测试，我们每天的工作时间就延长到了晚上十点，连续三天的紧张工作后，我们完成了测试任务，Rubber说：“现在我已经知道中国一号信令是怎么回事了，回去后可以进行我们系统的信令研发了。”。
除了每天的工作之外，我还需要安排好他每天的饮食和生活，既要让他能吃到四川的美食，还不能让川菜辣到他。在他离开成都之前，我还带他去了武侯祠，尽我所能向他介绍中国的历史，让他玩得很高兴。游玩结束后，我们走出公园大门，一个乞丐向我们走过来，我迎上去赶紧挡住他，并塞给两块钱，可是他还是绕过我走到老外跟前伸出了手，我示意Robert我已经给过了，你就不要再给了，可是Rubber还是拿出10块钱递给乞丐，并对我说：“他手有残疾，不能工作，帮助他一下是应该的。”这话让我想了很久，美国人乐意施助，但并非所有人，也是有选择的。
后来我听贾先生说他回去后对成都之行很满意，没有任何的报怨，测试结果在研发工作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听到这些，我知道第一次的工作TIW还算满意。
后来，为了四川项目，我几次请病事假，引起了电讯处的注意，向我提出了警告。我只好向贾先生说明情况，贾先生说：“要是这样你就离开首钢吧，算我们公司的人好了。”从95年3月我就不再顾忌首钢的管理制度，开始正式为TIW工作了。
就在我正式为美国公司工作了两个月后，我父亲的胃癌复发，再次住进了医院。我只好向TIW提出我面临重大的家庭困难，不得不放弃了这份到手的外企工作，再次回到首钢上班，好在我离开的时间还不长，首钢并没有拒绝我返回。
癌症复发通常意味着癌细胞的扩散，而癌细胞一旦扩散，那就意味着死亡，这话医院虽然没说，我已经感到凶多吉少。果然，我父亲住院后，不管怎么治疗，用什么药都没有什么效果，只见他身体日渐消瘦，进食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主要是靠输液来维持生命，父亲被病痛折磨的不堪忍受，流露出了厌世的情绪。主治医生也没有了以前的自信，感到有些无奈。医生告诉我们癌细胞已经扩散，不能再手术，药物作用有限，只能减少疼痛，让我们心里有所准备。
我们兄弟三人的陪护任务异常艰难，需要轮流值班。我由于在首钢吃大锅饭，承担了更多的看护任务，基本上承担了夜间看护的任务。后来实在倒不过来了，还请一个看护来帮忙。我们尽量满足父亲的要求，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
其实第二次住院后，医院经过复查，就已经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基本上放弃了治疗，所用药物都是止痛或是维护生命的营养液，在维持父亲生命的三个月后，95年8月25日，时年70岁的父亲终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临走时脸上还带着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走的时候体重降到只有70斤，瘦得没有了人样，他这是被疾病耗尽了身体全部的能量啊！
父亲的丧事办得简单，骨灰安放在了八宝山。父亲虽然不是京藉部队离休干部，但是却在北京去世，其各种条件符合骨灰安放在八宝山的标准。
当我们处理完所有后事三个多月后，我自己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所不一样的是我不再是科长，也不再是骨干，只是一个一般技术人员，因为我不安心在首钢工作，失去了领导对我的信任。我为自己失去了一份难得的外企工作感到痛心，我努力学习了那么多年，总算争取到了这么个机会，却又不得不放弃了，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在首钢混到退休。
就在我感到极度失望并为自己在首钢的前途担忧时，我突然接到了贾先生的电话。电话中问我父亲怎么样了，我告诉他父亲已经病逝了。他在安慰我之后，又说到了四川的项目，他说：“我们在四川的项目遇到了极大的麻烦，需要有人长期在那工作。孙先生了解前面的情况，与用户也比较熟悉，我们以前为孙先生提供的工作岗位依然有效。不知孙先生是否愿意继续为TIW工作？”
听到这话，我毫不犹豫，立即答应下来。本来已经丧失的机会重新出现，对我来说十分意外，但也十分宝贵。我知道一般情况下人是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的，我之所以能得到第二次机会，TIW需要用人是主要原因，还有就是我在以前为TIW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敬业精神和业务知识水平得到了TIW的赏识，他们需要一个好的工程师。
从那以后，我彻底告别了首钢，告别了大锅饭，开始了靠真才实学在外企工作的生涯。我手中的饭碗并不牢靠，但为了发挥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为了改变自己的经济状况，同时也为了尝试市场经济的滋味，体会百味人生，这个险我愿意冒。那时我已经44岁，已过不惑之年的我放弃了手里的铁饭碗。
没过多久，首钢开始清理停薪留职，长期泡病假，无故不上班，经常脱离岗位的人员，我属于无故不上班的也被列入清理之列。电讯处劳资科的人到我家好几次才找到我，他们客气地对我说：“孙师傅，你好长时间不来上班了，公司有劳动制度，我们商量个解决办法。你是老同志了，我们也不好开除你，要么你回来上班，遵守公司的制度。要么你找个接收单位，那怕是石景山人才中心也行，我们帮你把劳动关系办过去，这样大家都好。你想想，看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过两天听你话。”
我知道这是我保留工职最后的机会，现在还可以退回来，尽管前途不怎么光明。另外一条路就是像现在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坏听天由命了。但这事毕竟是一件大事，我还是需要与我当时的妻子商量一下，其实当时我们的关系已经不睦，出现了裂痕。当我把这个问题向她说出来后，她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掛起的样子，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你看着办。你将来有工作就有饭吃，没有工作就没饭吃。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你可别指望我来养活你，我这点钱连我和女儿都不够用。”
我心里这个气呀！你以为我是在求你吗？我只是在这个时候想听到一句鼓舞人的暖心话，想听到夫妻同甘共苦的鼓励话，没想到却听到她这么句伤人话。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所做的那些事，她是一个只能有福同享，却不能有难同当的人，真算得上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了。我挣回来的钱她用起来大方的很，当时首钢房改，用我半年的工资交上了房钱。不但如此，还把我的钱用来帮助她的弟弟，妹妹买房。我原来想为家里买个音响，在我收入高了以后，她不断地对我说：“过去说过的话要兑现。”直到我买回了这些东西。现在，当我面临重大选择，需要与她商量时，却说出这种无情无义的话来。
回想起这些年来，我在外边拼命地工作，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关系正逐渐疏远，有时为一点小事发生争吵，已经发展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我发现这种情况后，先后几次耐着性子想心平气和地与她谈谈，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可每次都是心平气和地开始，不欢而散地结束，有时还是争吵不休。我跟她已经到了无法交流的地步。记得一年前，我就是跟她吵完嘴离开家去四川出差的，为了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我在甘孜给她写了封信。本以为信能打动她，缓解一下紧张的家庭气氛，没想到我回家后，她接着更起劲地跟我吵。后来我还发现她经常不打招呼就走了，有时还夜不归宿，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了正常的夫妻生活。对这个女人，我现在是失望到了极点。
面对这样的女人我只能还击了：“好，我自己看着办，我决定离开首钢。以后我自己管自己，有工作有饭吃，没有工作没饭吃。真到了那天，我就是要饭也不会向你开口！”我毅然决然地说。
就这么我一咬牙，放弃了二十多年的工职，离开了首钢，全身心加入了TIW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