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Q_黄玫瑰2009-01-08 06:26:04
  前一刻还在感叹生来平凡命中无奇迹,后一刻奇迹就来敲门。在奇迹面前,平庸现实里的所有陈规陋俗和规则束搏.都会化成齑粉。
  ——冯小刚

  序曲
  我岁数已经不小了,日子小康,抽烟不喝酒,留学生身份出去的,在国外生活过十几年没正经上过学,蹉跎中练就一身生存技能,现在学无所成海外归来,实话实说应该定性为一只没有公司没有股票没有学位的“三无伪诲龟”。
  秦奋五岁第一次玩“包剪锤”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这个小把戏在几十年后会给他带来一笔财富。
  北京人管“包剪锤”又叫“猜丁壳”,两个小朋友都想要同一个东西、互相争执不下的时候,用猜拳来裁决,输赢立断,公平无欺,效果很好。
  那还是在幼儿园时代,有一天秦奋馋了饿了,走路腿抖,于是,勾结起另一个男孩偷偷溜进了厨房。厨房虽大。凡是放食品的柜子都上了锁,找来找去,只搜到两个包子一个桃。包子一人一个,桃归谁?男孩提议用“包剪锤”来决定。结果秦奋赢了。男孩比秦奋大一岁,又身强力壮,很霸道。但面对“猜丁壳”的结果。男孩一点儿脾气没有,心甘情愿地让秦奋拿了桃子。
  这件事,给秦奋留下深刻印象。
  长人了,世事纷纭,人就变复杂了,思虑多。秦奋渐渐落了个失眠的毛病。长夜漫漫,辗转床上实在太枯燥太辛苦,禁不住展开想象的翅膀,瞎琢磨。用不着替他遮羞,泰奋是经常想到美女的,由美女又联想到选美比赛。他发现:每次选美,佳丽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世界和平,由此可见世界和平遥不可及。为什么呢?秦奋寻根溯源,以他自己的思路和分析方法。找到了问题的根源,那就是国与国之间、种族之问、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矛盾冲突,都是源于分歧得不到公正的裁决。于是矛盾逐步升级进而演变成大打出手生灵涂炭。
  这时,秦奋想起了“包剪锤”。小孩子可以用这个方式解决纠纷,长大了为什么就不行了呢?在他看来,原因是人一长大坏心眼儿就多了,“猜丁壳”的叫候成心出得慢,临时变拳俗称“弹簧手”。如果能够解决这个漏洞,“包剪锤”一定能够广泛应用于所有大小争端,化干戈为玉帛。
  在20世纪90年代的出国潮中,秦奋也被潮流裹挟着去了美国。名为“留学”,其实一天正经的学也没上。他先去的是一个伊朗人开的语言学校,那学校别的乏善可陈,办学生签证却是最大的强项。班里的同学大部分是中东的家庭妇女,头上永远裹着头巾身上穿袍子的那种,而且她们都是一边织毛衣一边上课。课程没别的,基本就是学唱歌,从《星条旗永不落》、《美丽的阿美利加》,到《圣诞歌》(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和《祝你生日快乐》,差不多唱了一年半。所以到现在秦奋的英语基础基本上还是这几首歌儿里的词儿,别的全是胡说八道。人问他“从哪里来的?”(哪国人),他就回答说“美丽的北京,我甜蜜的家”,结果人家还夸他英文地道,说话像诗。
  后来实在唱不下去了(因为那时他的工作也要用嗓子,就是教华人的小孩儿唱中文歌儿,把嗓子唱劈了),他就换了一家学校。这个学校更绝,连教室都没有,只在城中心的破写字楼里有一间校长办公室,整个学校的教职员工全加起来也就校长一人儿。校长是个意大利人,把两条腿往桌面上一搁,胸毛一直长到了脖子那儿,像个西西里黑手党的基层骨干。校长对学生话不多,口音很重语法也乱,但是还能听得明白,他的话用中文意译出来,意思就是“洛杉矶移民局是咱家开的”。学生们别提有多喜欢这句话了,秦奋自然也不例外。他可以一年只去一次学校,就是去交学费。
  至于生计,秦奋是个适应能力存活能力都极强的人,五行八作什么都不在乎,能挣钱糊口就行。他为餐馆送过外卖,当过旅行社导游,卖过保险,也考了一个房地产经纪人的执照,也就是买卖房屋的中介。按说这行干好了也能发财,但没轮上秦奋。他其实挺努力的,为此还自学了《周易》,懂一点儿风水。因为华人买房,不讲风水是不行的。
  秦奋总是手里捧着个风水八卦仪,煞有介事地在房前摆弄摆弄,在后院又比画比画,嘴里滔滔不绝,挺会忽悠人。但说着说着,经常就说得太多了,反而把买卖搞砸。比如有一幢120万美元的宅子,来看房的人挺满意,带着一家人来了三趟。到第三趟的时候,人家就问了:原房主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卖?秦奋不假思索地据实答道:“咳,要说这个,可有点儿邪行。这房主吧,原来是美洲银行的一个高管,年薪上百万美元的那种。提职以后,就买下这栋房子。可没过两年,出门让车撞死了,你说倒霉不倒霉?他太太是家庭主妇啊,又有仨孩子,供不起房贷,所以要卖。”结果看房的人一听,掉头就走了,无论秦奋再怎么忽悠,人家也不考虑了。所以秦奋做这行做了挺长时间,只卖出过一个十来万的公寓,他所得的佣金,实在少得可怜。所幸干这行是不用按点儿上下班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所以在这期间他还一直在一家中文报纸当着工商记者。所谓工商记者,其实就是给报纸拉广告的,有底薪,不过很低,但不管怎么样,也还算有一份固定的收入。
  洛杉矶的中国人很多,秦奋很快就有了一个密切来往的社交圈子,大家玩儿得到一块儿,互相之间关系很单纯,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闲言碎语,从这种简单珍贵的友谊中,秦奋精神上获得了很大的愉悦。这伙人里北京人居多,有开餐馆的,有麦道公司的工程师,有州立大学的教授,也有图书馆职员,算起来,只有秦奋工作不稳定,比较边缘。但大家都觉得秦奋的生活状态好,虽不富有,倒也不特别贪钱爱财,享受生活自得其乐,活得挺潇洒。
  秦奋在美国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就职于洛杉矶一家移民公司,掏出的名片上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安家顾问”。所谓“安家”就是去机场接大陆来的新移民落地,帮他们找到临时落脚的住处,然后带他们去银行开户、申请社会保险号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薪水微薄没有技术含量,但在新移民的眼里他就是陌生异乡扑面而来的亲人,漂到坠海的溺水者手中的一块木板。好几位新移民女性都在落地之初的几天差点儿就爱上他,可是秦奋知道他做的只是售后服务,期限一到他就得开着那部道奇公羊手捧鲜花满面春风地站在候机楼给别人当亲人去了。
  岁月蹉跎之中,用“包剪锤”解决世界争端的想法却一直没离开过他,只要一闲下来,这个想法就缠绕着他,折磨他!年长日久,琢磨来琢磨去,他终于发明出一部“分歧终端机”,其基本原理是:争端双方把手伸进这部“机器”以后,只能在指定的时间里同时出包、剪、锤,时间可以精确到0.0001秒,谁也别想慢出,谁也作不了假!
  这个机器一出,比发明原子弹可厉害多了!一个向善,一个为恶,根本就不是同一等级。世界和平看见了曙光,梦想终于照进现实,人类的理想从此不再是一句空话了。更幸运的是,他的发明终于被一位天使投资人一眼看中,激动之下慷慨买断了他的专利。他一下就有钱啦!
  一年前,父亲病逝,秦奋不放心年迈的母亲,辞去工作回到阔别多年的北京。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故乡虽好,仍孑然一身,一直没有成家。母亲劝他:该安定下来,有个家庭了。
  说起来,秦奋认识的女孩不少,女人们对他共同的评价是,人不坏挺好玩的,可尽想些极不靠谱的事,太不着四六,当一哥还行,结婚就免了吧。其实秦奋心里清楚,这帮女的全是他妈的嫌贫爱富。
  如今秦奋有了一笔钱,也打算结束单身生活娶妻生子了。结果他发现,如今的北京比他走时大了几倍,人也多了几倍,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却比原来缩小了不知多少倍!老同学老朋友不少,却都是一个一个封闭的小圈子,外人进不来,也交不到新朋友。有业务往来的、工作需要认识的,都是防人如防贼,一点儿真的没有。到大街上拍婆子去?太落伍了!再说也不是四十多岁老男人玩儿的游戏啦!没别的办法,秦奋只好选择征婚。不过,他并不想用金钱作诱饵,心里想真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再告诉她“傻丫头你嫁给一钱包了”也不迟。
  他的征婚启事是这么写的:
  你要想找一帅哥就别来了,你要想找一钱包就别见了,硕士学历以上的免谈,上海女人免谈,女企业家免谈(小商小贩除外),省得咱们互相都会失望。刘德华和阿汤哥那种财貌双全的郎君是不会来征你的婚的,当然我也没做诺丁山的梦。您要真是一仙女我也接不住,没期待您长得跟画报封面一样看一眼就魂飞魄散。外表时尚,内心保守,身心都健康的一般人就行,要是多少还有点儿婉约那就更靠谱了。心眼别太多岁数别太小,允许时常有不切实际的想入非非,但三句话就能给轰回现实还不气不恼顶多有点儿难为情地咧嘴一笑就该干吗干吗去了。我喜欢会叠衣服的女人,每次洗完烫平叠得都像刚从商店里买回来的一样。说的够具体了吧。
  自我介绍一下,我,岁数已经不小了,日子小康,抽烟不喝酒,留学生身份出去的,在国外生活过十几年,没正经上过学,蹉跎中练就一身生存技能,现在学无所成海外归来,实话实说应该定性为一只没有公司没有股票没有学位的“三无伪海龟”。性格OPEN,人品五五开,不算老实人,但天生胆小,杀人不犯法我也杀不了人,伤天害理了自己良心也备受摧残,命中注定想学坏都当不了大坏蛋。总体而言基本上还是属于对人群对社会有益无害的一类。
  有意者电联,非诚勿扰。

  约会一 同志有约
  李安的电影我都喜欢,就这一部我受不了,我老想看那里面的女演员。看見俩男的在一起那个我就赶紧闭眼,身边好多人都特喜欢那部片子。我也检讨自己为什么那么庸俗,心里那么大地儿,怎么就装不下男的,腾出一女的地填进来的又是一女的。
  秦奋在好几个征婚交友网站上注册登了记,把自己的征婚启事原封不动地贴上去。结果,响应的人很少,有,也是五十岁上下的大姐居多,给他留的言,大都是什么“希望和你共度平淡幸福的晚年”、“我和你都已步入人生的黄昏,难道你还那么虚荣地希望我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吗?”之类的,看得秦奋差点儿背过气去。
  还有一个上海籍的女人是来声讨的:“什么叫‘上海女人免谈'?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就是物质,怎么样?就是喜欢红酒跑车豪宅,又怎么样?张爱玲要活着,她也会喜欢。像你这样自称'小康'的穷光蛋,一辈子别想讨到老婆!去死吧!”
  除此之外,秦奋还收到了一批这样的留言,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三四岁之间,照片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女,穿着暴露,姿态挑逗,写的是“茫茫人海,哪里是归宿?身心疲惫的你,不想来找我吗?”、“工作的繁忙,生存的压力,你累了吧?我会帮你释放压力,重振男人的雄风。”、“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互不影响家庭,在虚伪的社会里保留一份难得的真情”等等。对这样的信,秦奋是全删。
  秦奋开始了主动搜索,主动给觉得不错的人写信留言,这样做一下子就有收获了。给他回信的人很多,有的简短,有的长篇大论谈理想谈人生,但不管怎样,还都是态度认真,是正经来交友的。
  就这样,秦奋遇到了第一个约会对象。这个人的网名是“tiantian”,他们通过电子邮件沟通了几次,感觉不错。秦奋把自己的照片发给她,她回信说“很喜欢”。秦奋要她的,她却说从不把自己的照片随便外传,因为以前发生过某杂志和某广告未经她本人授权就刊登她照片的“侵权事件”,打起官司来耗时费神,还老得出头露面,十分不爽。
  秦奋琢磨:那这位甜甜必是个大美人儿啦!要像自己这么砢碜的,就是满大街散发自己的肖像,也不会有人来侵权。顶多是被江湖上搞优生优育的小册子登一下,提醒未婚男女要避免什么样的错误组合,才不会生出这种五官比例都不对的孩子来……得嘞!那就见吧,我不想让女人图我的财,我可没说我就不图女人的色了!
  798,目前北京最时尚的地方之一,要说艺术与金子银子、高雅与流俗媚俗能这么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在全世界它也得数头一号。甜甜把约会地点就定在了这儿。在一间包豪斯风格的旧厂房改造的咖啡馆,秦奋走了进来。约会对象还没到,他就自己坐下来,好奇地四处打量。咖啡馆的装修很别致,天花板和墙壁上裸露着粗粗细细的管线,墙上还刷着红色的大标语,写的是“革命就是请客吃饭”,故意做了旧,显得油漆斑驳。
  透过玻璃窗向外望,连这儿的人都不一样!穿着打扮稀奇古怪的多,脸上都透着炫耀的神色,好像只要出现在这里,就证明自己是一个独特的人、特有个性的人、站在最前沿的人。像他这么张着嘴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的,一看就是上这儿“塔儿哄”来的。他赶紧合上嘴,闭上眼,冷静了一下。然后挥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一冲动,居然来了句英文。
  这时,一个细腰穿着黑色鸡心领紧身T裇和宽大裙裤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秦奋的面前。男人对他优雅地一笑:“我可以坐吗?”
  秦奋戴着墨镜,打量他一下,说:“我约了人。”
  男人仿佛没听见,一拉椅子就坐了下来,含着笑说:“秦奋你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帅。”
  ”我帅?”秦奋一惊,摘下墨镜说,“你认错人了吧?”
  男人未开口脸先红了,羞答答地说:“我是永安,城建开发总公司的永安。我变化有那么大吗你都认不出?“
  城建开发总公司是秦奋过去工作过的单位,他在那儿待了好几年,认识的人不少。但出国后就都渐渐断了联系,听说有的人发了财,也有的人已经内退了,还有个别的进了监狱。那么眼前这位是谁呢?秦奋仔细端详着他,突然想起来了:“对对对,你是工会的,部队文工团转业过来的。”
  没错,这个人当时很活跃,唱歌跳舞什么都会,还会拉小提琴。秦奋又一下想起了他的名字,叫张以哲。男人--张以哲听了秦奋的话后,嗲声嗲气地纠正他说:“什么工会呀,我是团委的。”
  “反正是张罗玩儿的事的。你那时候是小白脸,现在沧桑多了,你要不说我都认不出来了。”
  张以哲含羞带怨地瞪了他一眼:“讨厌!人家有那么老吗?我比你小不少呢。”
  秦奋被他这种眼神儿吓一跳,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热情地说:“真够巧的,十几年没见,在这儿碰上了。”
  张以哲脸又红了,说:“什么巧啊?我约的你。”
  秦奋又是一惊:“你约的我?”
  张以哲点点头,提示他:“T-I-A-N,TIAN。我改名字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他就是甜甜?网上交友的tiantian?秦奋脸色一下就变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再仔细看这老爷们儿一眼,别提多扫兴了,忿忿地说:“你这不是给我捣乱吗,我登的是征婚广告。”
  以哲说:“想见见你,你的广告上又没说男人免谈。”
  秦奋道:“那不是废话吗,我还能找一男的?我又不是同性恋。”
  以哲抬起眼帘,也不说话,眼神忧郁地望着秦奋。
  秦奋被他这么一看,脊背上嗖嗖几道小凉风儿,全身直发毛,突然反应过来,抬眼又闪开,不敢跟他对视,双手搓着脸说:你是……?”
  “我是。”
  “可是我不是……当然我不反对你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以前也以为我不是,后来才知道是不敢面对没有勇气。”
  男人目不转睛凝视着秦奋,继续说道,“你可能忘了,有一次团委组织去十渡旅游,游泳的时候我的脚抽筋了,是你救了我,我当时把你抱得很紧,你一直安慰我,从那以后我见到你就觉得好有安全感,见不到你就想……”
  秦奋慢慢想起了更多的往事,想起了十渡,也想起这个tiantian当年的俊俏时髦模样。那年头一般人的穿着还都挺土,男的大多还是中山装、军装,脚蹬一双“三接头”牛皮鞋的,就算超酷了。可是张以哲的穿着打扮却与众不同,夏天是大尖领瘦身花衬衫、细腿裤,春秋常穿掐腰灯芯绒夹克衫或皮夹克,下配紧绷绷的牛仔裤,冬天呢子大氅、高腰尖头大皮靴。服装的颜色大都是米黄明黄、绛红深紫,要不就是从头到脚一身皂,连鸭舌帽都是黑的。当时单位里的人都风传他们家有亲戚在香港。后来有个人事处的小子偷偷查了他的档案,才弄明白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家是三代赤贫,到他爹这儿,小时候在布店当过学徒,会打算盘,因为行为不轨,没出徒就被开了。后来在小学校当校工,在德胜门的冰窖里干过,还送过牛奶。他爹聪明伶俐,肯吃苦,一来二去在泡子河开了一家牛奶厂,成资本家了。所幸解放前夕奶厂倒闭,又是一贫如洗,所以成份还是工人,在新社会成了领导阶级。他能进部队文工团,就多亏奶厂经营不善。
  他当时给人的印象就是行为鬼鬼叨叨,在社会上什么人都认识,不稳定。有一次跟一伙儿人在家庭里跳黑灯贴面舞,让警察给抄了,给了个团内记大过的处分。但是他为人很正直,爱憎分明,有什么说什么,有点儿浑不吝。秦奋有好几次看见他跟领导吵架揭领导的伤疤,语言尖酸刻薄,但说的句句是实情,围观的群众听了莫不人心大快。他是挑着兰花指指着领导的鼻子开骂的,腔调儿像梅兰芳,所以大伙儿就更爱他了。要说以娱乐的方式讥讽现实揭露丑恶损毁权威,张以哲要算是早期的开创者之一。
  秦奋想起来,在那次十渡郊游之后,有一天张以哲还约过他见面,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他讲,地点是东单公园,时间是晚8点。秦奋莫名其妙地去了,两个人站在路灯下,秦奋只觉得他大口大口地直喘气,却什么话也不说。秦奋问他要跟自己讲什么,他前言不搭后语,吭吭唧唧,明显地是在那儿搪塞*****。当时秦奋特生气,认为他是故意拿自己开涮,所以愤怒地掉头而去,从此也不大搭理他了。现在他才明白,人家绝不是在涮他,很可能,那天晚上人家是在调动极大的勇气,要对他一诉衷肠。他这一走,伤了人家十来年的心!不过,这个心,恐怕是要让朋友永远伤下去了。
  想到这儿,秦奋抬手止住张以哲的话,态度诚恳地说:“你先走了一步,我还没到那种境界呢,我理解你们,可我现在还没觉得女的没劲呢,我还是想找一女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结婚?”
  “没找着合适的。”
  “也许是你心里就排斥女人。看过李安的《断臂山》吗?你不觉得同性之间也会酿出凄美的爱情吗?”
  秦奋说:“李安的电影我都喜欢,就这一部我受不了。我老想看那里面的女演员,看见俩男的在一起那个我就赶紧闭眼,身边好多人都特喜欢那部片子。我也检讨自己为什么那么庸俗,心里那么大地儿,怎么就装不下男的,腾出一女的地填进来的又是一女的。”
  以哲哀怨地望着他说:“你很看不起我吧?”
  秦奋正色道:“没有!绝对没有!你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你们这种人都挺聪明的,有才而且特善良。中国我不知道,刚回来,要在美国文艺界,你要不是犹太人和你们这种人你都站不住脚抬不起头来。”
  秦奋放松了一点儿,不那么紧张了,问道:“假如我是,我说的是假如啊,我的角色应该是男的还是女的?”
  以哲含情脉脉地回答:“你可以既当男的又当女的。当然我一直在心里是把你当一个大哥哥的。”
  “那你还是把我当一哥吧。”秦奋觉得十分无趣,低头看看手表,示意自己要走了。
  张以哲直视着他,两手把一只CHANEL的包抱在胸前,温和地说:“别急着否定自己,回去了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放弃。”
  “行,我想想,想通了我一定先约你。”
  “哥……”
  “哎。”
  “你皮肤真好,白。”
  秦奋离开咖啡馆,赶紧跑回自己的车里,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把后视镜掰过来照自己,端详了片刻突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这叫他妈什么事啊!”
  秦奋坐在车里正想着,车窗上突然贴上来一张脸,吓得他一哆嗦。一看,还是那个tiantian。
  秦奋把车窗降下来,张以哲兰花指递上一张照片,满怀深情地说:“这是我们原来照的一张合影,里面有我,忘了给你。”
  秦奋接过了照片。这时手机响了,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和张以哲挥手告别。
  手机里发过来一张女人的照片,女人长得不难看,而且慈眉善目,年纪也不算大,看上去也就三十以下。下面一行字:有兴趣咱就约见,没兴趣就算。

  约会二 墓地丽影
  秦奋本来就是个耳朵根子软、经不住别人软缠硬磨的人,面对美女,这个弱点就更加突出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胡静递过来的合同上签了字,怎么就乖乖儿地掏出钱包来付了定金。
  这位女人是秦奋在网上认识的另一个网友,真名叫胡静,职业是“市场营销”。她身高167厘米,体重52公斤,只是没挂照片。但在自我介绍里,她的自我评价是“明眸善睐”,在“魅力部位”这一栏里,填的是“胸部”。这最后一项,引发了秦奋的许多联想,一连给她写了好几封信。现在看到照片,更高兴了,可惜只是个大头像,没有全身。
  秦奋立刻开上车往约会地点十三陵驶去,同时心里也犯嘀咕:赶这么远的路,别到那儿跳出来的又是个男的,告诉说照片上那女的是他妹!那样的话,即使男的姣好如贾宝玉,他秦奋也扛不住了,非精神崩溃不可。
  秦奋好多好多年没去过十三陵了。记忆中,那好像还是没上小学时跟父母去过一次,那时觉得这里非常远,而且一出德胜门,就是完完全全的农村了,公路很窄,路两旁风吹麦浪,一片金黄。
  现在,景象完全不同了。高速公路和美国的一样好,路上车流如织,路边高楼林立。而且今天运气很好,路不堵,开了一个小时就到了昌平。再往下走,渐渐唤起了儿时的记忆,还是那样的路,还是高大参天浓荫密布的杨树……秦奋不由得感慨了一番:要是把这儿都开发了建高楼别墅,那可真对不起祖宗!
  很快来到神道前,人不多,相当幽静。他把车存好,走上神道,数着道边立着的神像,果然看到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向他微笑。他怕搞错,揉揉眼,再看,确实是照片上的女人--胡静。不觉心中一喜。胡静笑着迎上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问:“好找吧?”
  这是一个相当标致的女人,果然明眸皓齿,风姿娴雅,她穿一件鹅黄色无袖套头上衣,胸部没有秦奋想象的那样好,但也均匀圆润,很有弹性的样子。下身穿牛仔裤,干净利索,既休闲又有品位。态度很自然,说话声音温和悦耳,口齿清晰。秦奋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真不错!比照片上生动,也比照片上亲切。他心里乐得扑腾扑腾直跳。这趟十三陵,来值了!
  “第一次见面约这么远一地儿,你要看不上我不嫌道远呀?”他说。
  胡静爽朗地笑起来,说:“你不是刚从美国回来吗?顺便陪你也拜拜祖先。”一边说,一边沿着神道往前溜达。
  秦奋跟上她,情绪一高,话也多了,耍起贫嘴来,说:“你是汉族吧?我可是满族,要拜咱们也不是一祖宗。我们列祖列宗在遵化躺着呢。”
  胡静眯着眼笑,反问道:“那怪谁呀?谁让你们的列祖列宗没葬在北京呢?”
  嘿,还挺贫!有意思!
  他说:“北京的好地都让你们的皇上给占了。”
  胡静接上说:“尽想着生前作威作福盖颐和园了,没想着死后埋近点儿,拜一下还得跑遵化去,对不起你们这些孝子贤孙哪。”
  秦奋突然转了话题:“唉,咱们聊聊正事吧,你对我第一印象怎么样?”
  胡静看看他,说:“跟想的差不多,我其实不太关心人的外表,我看重的是人心。善良,孝敬父母的人,就算我没看上你你也一定能讨到一个贤惠的好老婆。”
  秦奋用余光从侧面扫了一眼胡静,见她身材匀称穿着时尚,夸了她一句:“你还真是外表时尚内心保守,难得呀。”
  胡静问:“你父母还都健在吗?”
  “父亲年前去世了,剩下老母亲一个人留在北京,我不放心,所以回国了,怕她有事儿身边没人。你长得也不难看,年纪也不大,身边肯定不缺人追求,怎么会跟我似的沦落到征婚这份儿上了?”
  “我只对年龄大的人感兴趣,你在我眼里都算年轻的了,你母亲多大年纪了?”
  “七十多了。”
  “父亲安葬在哪了?”
  “当时我在国外,赶回来时已经火化了,骨灰存在八宝山了。”
  “你母亲年纪也大了,你要是孝顺的话,应该替他们好好选一个福地,老人讲究入土为安。”
  “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我亏待不了他们。”
  秦奋心想这胡静可真是个传统孝敬型家庭型的女人,刚一见面,不问我本人的事,对我父母倒关怀备至,考虑周详长远。现在的女人都为眼前自己一点儿蝇头小利耿耿于怀,很少有这么关心他人的,真是难得。
  他进一步问道,“咱还是说说咱俩的事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就算是白领吧。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要有责任感,要有孝心,而且不能只是嘴上孝顺,要落实到行动上去,就算赚的钱不多,但只要是父母有需要也在所不惜。这种男人才可靠。”
  胡静停下来,拉住秦奋,望着他问:“你诚实地说,你是这样的男人吗?”
  秦奋眼睛转着,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含含糊糊地应道:“应该是吧,只要他们不造的话。”
  胡静直截了当地说:“可我觉得你不是。父亲的骨灰还在那么小的一个小格子里放着,母亲要是也去了呢?还让他们二老挤在那儿,清明节扫墓你连个烧纸上香的地方也没有。你能说你这叫孝顺吗?”
  “我给他们买一块墓地不就行了吗?”秦奋说,“我不是舍不得花这钱,我是刚回来还都没接上头呢。我走那时候只有烈士才有墓地呢,老百姓都存架子上。这点你放心,你要知道哪有卖的帮我选一处,最好是山清水秀唱起歌剧都不奇怪的地方,我马上就办。要是咱俩走到一块儿去,连你的碑我都提前刻好喽。保证不让你在架子上待着。”
  胡静好像正等着他这句话似的,立刻从包里取出一份类似售楼书似的画册,递给秦奋,蛊惑着说:“其实这也是一项投资。你只要三万块钱就可以购置一块皇家风水的墓地,三万块钱也就是你往返美国的一张机票,几年后同样的一块墓地就可能涨到三十万。如果你那个时候转手把它卖出去就能赚到十倍……”
  “等会儿,我卖了我妈我爸埋哪呀?”
  “你可以买两块呀,如果你买两块的话,我们公司可以给你打一个九五折!”
  秦奋捧着画册说不出话,暮色中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通往定陵的神道上。
  敢情这位胡静不是来找对象的,是个推销墓地的销售员!她找的是死神的对象。
  秦奋本来就是个耳朵根子软、经不住别人软缠硬磨的人,面对美女,这个弱点就更加突出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胡静递过来的合同上签了字,怎么就乖乖儿地掏出钱包来付了定金。
  胡静的话有一种奇怪的磁力,初听之下平平常常,没什么新鲜的,也吸引不了你的注意力,但是她会不停地在你耳边说,说着说着你就开始注意了,听着听着就被她话里边潜藏的逻辑给牵进去了。秦奋本来对胡静利用征婚推销墓地的做法是反感的,但不知怎么一来,他觉得反正这事自己早晚都得办,现在正好找胡静给办了,也无不可。到最后,他简直认为这件事离了胡静还真不行!北京骗子那么多,自己刚回来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得费多大劲才能找到一块风水好又让人放心的地方啊?要是好不容易买了一块墓地,把老父亲安顿好了,过两年一去全种上麦子了,那还不把人给气死!
  所以说,胡静的出现,可以说是正当其时。有一瞬间,他甚至都有点儿担心胡静不给他办了。
  回到家,把这事跟老母亲讲了,母亲也挺高兴。第二天秦奋就拉着母亲去看墓园。胡静站在墓园门口笑盈盈地等着他们。她殷勤周到,特别会跟老人说话,把他妈妈给说得满心欢喜。墓园本身也不错,在十三陵附近,依着山峦,地势起伏,满目苍翠。他和母亲一商量,当时就把余款全数付清了。在胡静的说服下,他买的是山坡最上面的一块,也就是说,墓园内最贵的那一块。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一个劲儿向秦奋打听胡静的情况:结婚了吗?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家里是干吗的……秦奋只能含糊其辞。母亲赞叹了一番,说:“你要能找个胡静这样的,也就挺好了,别太挑……”
  可是从那以后,秦奋再给胡静打电话,胡静一次也没接过。

  约会三 黑白有道
  他早就了解自己的这个毛病,可就是改不了。以前有人夸他老实厚道能为他人着想,他还美不滋儿的。后来他不但美不起来,还非常厌恶自己,因为这种性格导致的结果,几乎老是自己吃亏。
  秦奋想起胡静这样的作为,心里挺别扭。不过他约会的兴头却越来越高。收到的信件很多,里面还真有蛮不错的人。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他从外面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打开电脑查看新信息。除开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和要见的朋友伙伴,其他日子只要有空,都安排了征婚约会的日程。
  这天,在老城墙上的露天茶座,秦奋躲在太阳伞下的阴凉里打盹。这样忙着约会见面,时间一长,还真弄得费心劳神挺疲惫。
  世界上有这么多不靠谱的人、不靠谱的事儿,超出了他的意料。平时,她(他)们分散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淹没在普通平常人的汪洋大海中,撒网都捞不着。一个征婚启事,却把这些人都引了出来,就像天一黑蝙蝠都飞出来一样。所以秦奋在辛苦之外,居然觉得挺上瘾,一辈子过的是平平淡淡的凡人生活,时不常想看点儿怪的离奇的刺激的,还得去电影院。这回起码是不用非看电影不可了。
  正这么迷迷糊糊瞎琢磨,一阵响动,睁开眼,只见一胖一瘦两个女人正直眉瞪眼望着他。瘦子和自己年龄相仿,胖子年龄不好判断可大可小,胖丫头穿一件套头衫,胸前印着福娃,肩膀上还趴着一只肥胖的蜥蜴。
  “这儿剃光头的就您一位,您就是秦先生吧?”瘦子问。
  秦奋忙坐直,问:“您是?”
  “我姓刘,这是我妹妹。”
  秦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犯蒙:“谁是要相亲的,我跟谁聊呵?”
  “我呀。”胖丫头大咧咧地回答。
  秦奋顿觉一阵失望,他用手胡噜胡噜脸,快速调整一下情绪,勉勉强强地说:“幸会。”然后没话找话地问,“这蜥蜴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啊,你摸摸。”胖丫头把蜥蜴放在秦奋面前的桌面上,蜥蜴支起上身猛地张开嘴。
  秦奋往后躲,眼睛盯着蜥蜴,连连摆手:“你还是抱着吧,你瞧它都不高兴了,回头再蹿上来给我一口。”
  “嘿!”胖丫头一下兴奋起来,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它叫‘不高兴'呀?”
  “原来它名字就叫不高兴呀?你能看出它高兴还是不高兴吗?”
  胖丫头抚摸着蜥蜴:“下巴颏儿变黑了就是不高兴,变白了就是高兴。”
  “噢,那它现在肯定是不高兴了。”
  胖丫头抱起蜥蜴脸凑上去问:“‘不高兴',你看他像好人吗?不像啊?”托起蜥蜴给秦奋看,“你瞧你瞧,越变越黑了。它看人可准了。”
  秦奋心头不快,又胡噜一把脸,不说话了。
  刘姐忙打圆场,解释说:“您别不高兴,我妹对爬行类动物特有感情,她的心眼儿不够和人打交道的,但她和动物沟通够用。咱们吧岁数长心眼儿也长,她是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儿。”
  胖丫头大声说:“姐你当着我的面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秦奋忍不住笑,冲胖丫头竖起大拇指:“要敢于暴露自己的优点,我就是心眼儿太多,活得没你自在。”
  刘姐接着说:“那什么,您不是说希望找一个心眼儿别太多岁数别太小的吗?我妹她俩条件都符合。今年三十三了,心眼儿还跟十六岁的少女一样单纯,童心不改。你们要能成一对,省下心眼儿对付外人就行了,跟她过就俩字,省心。”
  秦奋点头道:“是,现在想找心眼儿多的容易,找缺心眼儿的确实难。”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胖丫头注意他,“这是几呀?”
  “二呀。”
  “你这背心上印的是谁呀?”
  “福娃呀。”
  “福娃是谁呀?”
  刘姐忙接过来说:“您可以问点儿比这个难的,我妹她心眼儿少可她不傻。”
  秦奋心里这份儿恶心!搞来搞去,弄出一半傻不苶的。他不仅不能发火,还得客客气气强装笑脸来应付着。他恨自己的这种性格!在生活中的好多好多事情上,他都是如此。明明心里老大不高兴,出于礼貌、出于不使对方尴尬的顾虑、出于过多考虑他人感受的优柔个性、出于这出于那……他总是把自己的不快、不愿、不满隐蔽着压抑着,搞得自己很累,心里还特窝囊。
  他早就了解自己的这个毛病,可就是改不了。以前有人夸他老实厚道能为他人着想,他还美不滋儿的。后来他不但美不起来,还非常厌恶自己,因为这种性格导致的结果,几乎老是自己吃亏。他从什么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意思是一个人只有能对别人说“NO”,才会真正成熟起来。他觉得说得好。于是他努着劲儿让自己赶快成熟,遇到一些可有可无的应酬、交往和没来由的求助,也还真说了几次“NO”。但今天的事实表明,他的努力成效甚微,自己还是成熟不起来!
  想到此,秦奋决定立刻抽身。可这时胖丫头却向他发问了:“你告诉我,什么动物爱问为什么?”
  秦奋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怔住,认真想了一阵,摇头说:“想不出来。”又问:“你说是什么动物?”
  胖丫头给出答案:“猪啊。”
  秦奋没反应过来,追问:“为什么?”
  胖丫头爆笑起来,瘦女人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蜥蜴的下巴颏儿一下子由黑色变成了白色。胖丫头无比开心地亲着蜥蜴说:“‘不高兴'你都听明白了吧,猪才爱问为什么。”
  秦奋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被胖丫头给涮了。他看着偷偷拿眼瞄他的刘姐说:“你妹妹可不省心。”
  没成熟的他,又一次惨败。

  约会四 惊鸿一瞥
  人生的不确定,就是这么折腾人。谁也不知道迈出的下一步是一脚踏上红地毯,还是踩着一个地雷。重要的是,只要机会一出现,就要死死地抓住它,把人力使到最极限,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后海是秦奋小时候经常去游泳玩耍冒险的地方,秦奋按照约会对象梁笑笑的详细指点,在后海边转来转去找到了那家店。那是一座老式宅院,他穿堂过廊,上楼又下楼,迷宫似的七拐八拐,走进一间烟馆似的让人精神萎靡的书吧。他一眼就发现了坐在一张旧沙发里的梁笑笑。梁笑笑是空姐,下了飞机制服没换就来了。
  秦奋迟到了,所以一脸歉意伸出手:“是梁小姐吧?我是秦奋。”
  梁笑笑礼貌地起身,与他握手,“坐吧。”
  “开奥运会好多路限行,迟到了抱歉。”
  “没事,我们今天的航班早到了二十分钟。我提前到了。你喝什么?”
  秦奋四下找服务生,说:“我来我来,你喝什么?”
  梁笑笑指着走过来送上咖啡的服务生说:“我已经要了,他们这儿的咖啡不错。”
  秦奋说:“我不敢喝,一喝咖啡就心慌。”
  梁笑笑接过咖啡,问他:“你心脏不好吗?”
  秦奋歪着脖子想要点儿什么喝,“也不是。我不知道想喝什么……”
  梁笑笑说:“我其实也不想喝,可人家开的是生意,不好意思不消费。”
  秦奋想了想说:“那我就喝……喝……柠檬茶吧。”
  服务生应声离去。
  两人陷入沉默,都不知道从哪儿聊起。
  从外表上说,梁笑笑长得很漂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人很白,给人的感觉非常干净。穿制服的关系显得很有腰身,一双腿很顺地从制服套裙下延伸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属于精品一级的女性。
  秦奋想,在征婚中遇到这样的女孩,那真像买彩票中了头彩--谁都想,可谁都不敢相信能让自己给撞上,因为概率太低了。那么,这样好的女孩来征婚,究竟抱着什么目的呢?基于以往的经验,他心里先就提防上了。酒吧的“托儿”?诈财的?骗子精神病头脑不正常?要不就是给她自己来找个后爸的吧?
  即使不是这类人,而是确实来征婚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这样的空姐,又是在头等舱服务的,接触的乘客全是有钱人,有的互相熟悉了,成了朋友,一起吃个饭玩一玩,满眼所见尽是香车宝马雕梁画栋,满耳所闻莫不是珠环玉佩金钱叮当响。时间长了,眼光就越来越高,不知不觉把自己也给归类到有钱人行列里了,心理特拧巴。一般人看不上,看上的,人家跟你玩玩儿可以,要真找个结婚的,人家还奔着电影明星去呢,又没空姐什么事儿了。就冲这点,也不是秦奋所要的。
  秦奋首先问她:“你给自己打多少分?我是说长相?”
  梁笑笑浅笑了一下:“我呀,七十分吧。”
  秦奋摇摇头,“我给你打九十分。你已经挑过好多人了吧?”
  “你是说这种婚介的形式吗?你是第一个。”
  “噢,我见了几个,像你这么好看的还是头一次见。也有一个也挺好看的,不过她是为推销墓地约的我,她不能算,剩下全都严重不靠谱。”
  梁笑笑好奇地问:“你买了吗?”
  “买了,她巨能说,给我架在孝子的位置上下不来了。不买就成了大逆不道了。媳妇没娶成先买了块墓地。”
  梁笑笑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她说:“我看了你的征婚广告,觉得你挺逗的。不像有的人似的,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要不就是跟一个还不认识的人写一大堆的肉麻话,看着就恶心。”
  秦奋说:“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没想到征婚还能征到你这样的。不是恭维你,外表上说你应该算仙女那一级的了。你条件特高吧?”
  说到这里,秦奋又警惕起来,怀疑地问:“你不是推销飞机的吧?墓地我努努劲还行,飞机我可买不起。”
  梁笑笑不答他的话,接着问:“为什么上海女人免谈?”
  “上海女人太精明,太现实了。我喜欢比较性情一点儿的女人。”
  梁笑笑又问:“现实一点儿不好吗,现在的人都很现实呀。我妈我周围的朋友每天都在劝我现实一点儿。我就是因为想学着现实一点才来和你见面的。”
  “那你算是找错人了,我肯定不是你要找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人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是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我根本就没想过什么条件。坐在这我觉得特别不真实,可我确实给你打了电话,而且还是我主动约的你。”
  秦奋对她这番话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哦”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没有什么诚意,一时糊涂才约的我,后悔了,是吗?”
  梁笑笑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有一点儿。你别生气,不是因为你,我是觉得自己有点儿滑稽。”
  秦奋一下泄了气,直截了当地说:“那咱们就别聊了。没事,我觉得直说挺好,简单,省得瞎耽误工夫。”
  秦奋很失望,但想想梁笑笑的话,觉得这丫头倒是个率直坦白的人,比那些虚假伪善或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的人强得多了。不由得抬眼望了梁笑笑一眼。梁笑笑对他抱歉似的一笑。他从她的笑容里,看出这事的无望。
  想到此,他站起来就要走。
  梁笑笑问道:“你还有事吧?”
  “我没事,但再聊下去咱俩也没什么希望。”
  “那你先走吧,我埋单。”
  秦奋也不客气:“行,那再见,噢,不对,咱们不会再见了--那就……”他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握着梁笑笑的手冥思苦想,“好像说永别了也不合适。”
  梁笑笑扑哧一声笑出来,抽回手说:“你可真够烦人的。”
  “其实性质是,那就不见了。”秦奋扬了下手。
  “不见了。”梁笑笑也扬了扬手,目送他离开。
  秦奋讪讪地走了出来。虽说稀奇古怪的事已经遇见不少了,但就这样离开梁笑笑,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满意的好事很难遇得到,遇到了,又分明不属于自己--他这四十几年的人生遭际,大部分如此。除了一个“包剪锤”是天上掉馅饼。他真想转回身去,拉住梁笑笑来个“包剪锤”,那样即使是输了,他也认了!
  正这么想着,他的胳膊被一只手碰了一下--梁笑笑赶上来,把他叫住了。
  “想喝酒吗?就在附近找个地儿,咱们再聊会儿。”
  秦奋惶惑了,眨巴几下眼睛,问:“为什么呀?你不是那种和饭馆勾着假借谈恋爱宰客的托儿吧?”
  梁笑笑一脸骄傲:“你看我像吗?”
  秦奋审视着她:“那谁知道啊?还处心积虑弄一身空姐服冒充天使也说不定。”
  梁笑笑露出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大大方方地说:“行啦,我都没把你当坏人,你就别怀疑我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觉得我挺好看的吗,再多看两小时你也吃不了亏。我请你。”
  秦奋坏笑着说:“其实我还真是一坏人,就怕你不是坏人呢。那咱们就上船吧,船上有酒,再叫一弹琵琶唱曲儿的,保证多坏的人都能给你唱哭了。”
  秦奋嘴上这么调侃着瞎开玩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眼瞅着扑棱一下飞走了的鸟儿,一眨眼的工夫,又自己飞回来了。简直是梦里的事儿!前一刻还在感叹生来平凡命中无奇迹,后一刻奇迹就来敲门。
  人生的不确定,就是这么折腾人。谁也不知道迈出的下一步是一脚踏上红地毯,还是踩着一个地雷。重要的是,只要机会一出现,就要死死地抓住它,把人力使到最极限,不能有丝毫的放松。至于成败利钝,那就真要听老天爷的了。
  天空在变黑暗之前会有极短暂的回光返照,后海在这个时候是最美的,岸上的房子破也看不出破了,灯光把两岸弄得扑朔迷离,水面不宽却挤满了船,船上都挂着灯笼,影影绰绰映出漂在湖面上的酒席。
  秦奋和梁笑笑也租了一条船,船上备了酒菜,船家摇着橹避开前后左右的船向水面宽的地方突围。梁笑笑仰脖喝下一杯酒,向秦奋亮杯底,看着他只用嘴沾了沾杯子,就说:“你真够没劲的,喝下去能死啊?”
  秦奋端起杯子补了一小口,说:“你喝你的,我又没拦着你,你接着说。”
  梁笑笑问:“你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
  秦奋说:“我一见你就挺钟情的。”
  梁笑笑笑着摇头:“咱们俩三见也钟不了情。”她又喝下一杯,说:“一见钟情不是你一眼看上了我或者是我一眼看上了你,不是看,跟心灵也没有关系,是气味,彼此被对方的气味吸引,迷住了,气味相投,懂吧?”
  秦奋闻了闻自己,说:“你没闻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不投呢?两个陌生人,萍水相逢,一见面两人就凑上去一通乱闻?可能吗?”
  梁笑笑说:“不用凑上去,相投的气味隔着八丈远你都会被他吸引。看过《动物世界》吗?动物之间相隔几十里都能闻到对方的气味。人也一样。”
  秦奋问:“你只被一种气味吸引吗?动物可不是死盯着一个。”
  梁笑笑神情忽然变得很坚定,说:“只对一种,这种吸引是双向的,不只是吸引,是迷恋。其他的都排斥。”
  “那你大老远跑这来跟我起什么哄?”
  梁笑笑又喝了一杯,长长叹了口气:“迷恋又不能在一起厮守,在迷恋中挣扎,每一分钟都撕心裂肺,每一天晚上不喝晕了都过不去。”
  秦奋看到梁笑笑的眼睛里汪出泪,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现在这样的事不少,他在洛杉矶的朋友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女生,长得如花似玉,又聪明又能干,追她的人不知有多少,而且有的追求者还非常优秀,可她对他们都冷若冰霜,却偏偏爱上一个有家的美国老头儿。所有的朋友都劝她放弃,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就这样把她一生中最灿烂的一段时光,在爱恨交织中度过了。想起来,秦奋感叹不已。
  他单刀直入地对梁笑笑说:“那男的有家,爱你又娶不了你?”
  梁笑笑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秦奋接着猜:“你父母不知道,有苦没地儿说去是吧?”
  梁笑笑摇头:“跟谁也不能说。”
  “那你怎么跟我说了?”
  “我堵在心里难受,太委屈。反正以后也没打算和你再见面,你怎么看我也无所谓了。”
  秦奋听了,心里十分不爽,而且居然还有一点儿酸溜溜,于是故意说:“那我得收费,便宜都让他占了,让我陪怨妇喝酒。你也太不跟我见外了。”
  梁笑笑掏出钱夹“啪”往秦奋面前一扔,说:“你自己拿。收了钱你就得整杯的陪我喝,不能小口的抿。”
  秦奋拿起钱夹看看,是LV的,想继续调侃她几句,又一想,何必呢?仅是萍水相逢,又是个挺好的人,那么刻薄干吗?于是把钱夹还给她,正正经经地说:“我真的不能喝,免费陪你行了吧。”
  “不喝也行。我说了我的秘密,你也得说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给我听。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秦奋看着梁笑笑,心想漂亮的女人真是麻烦。
  梁笑笑见他不说,自己又斟满了一杯,挖苦他:“不想说算了,我也没兴趣听,你烂在自己肚子里吧。还以为你是挺大气的男人呢。就你这样的还想找一个性情的女人,你自己就一点儿都不性情。”
  秦奋被梁笑笑几句话说得脸上一阵发热,见她又要端杯子,伸手按住,抢过来一口灌下去,又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也一口干了。
  这时,一丝锥心的疼痛自他心底隐隐发作起来。不知是梁笑笑刚才的话还是自己猛吞了两口酒起了作用,一个结痂的伤口突然被戳到了。就这一戳,他感觉自己的体温瞬间变得冰凉,像一头栽进了什刹海一样,淹没在黑乎乎的水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喝酒吗?”他说。
  梁笑笑汪着泪笑道:“你这不是喝了吗?”
  “我以前在美国和一个朋友开了一家旅行社,专接国内的团……”他慢吞吞地,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讲了起来。
  “几年前我们接了一个政府的团,很肥的活儿,局长带队,团里有个女孩姓崔,是团里的翻译,长得好看,特别文静,从他们一下飞机我就瞄上她了,十几天相处下来我真对她动了心,然后我们就那个了……”
  梁笑笑没听明白,问:“哪个呀?”
  “就那个,亲热了。完了事以后,她哭了,说她想留下,求我帮她脱团。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特别喜欢她,而且帮她脱团也不是什么难事。第二天我跟朋友说我跟小崔好了,让他配合我帮她留在美国。朋友一听就急了,他说绝对不行,能接这个团是他和那个局长的关系,如果团里有人滞留在美,局长要受处分,坑了局长不说,今后的生意也跟着泡汤。我要坚持帮她的话,朋友别说翻脸,杀了我的心都有。”
  梁笑笑盯着他,问:“结果你们把小崔出卖了,对吧?”
  秦奋又喝了一杯,“我只能求朋友,可以看着她不让她有机会跑,但千万不要告发她。最后送这个团走的时候,小崔在机场一直看着我,那种眼神像刀子一样,我不敢看她,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梁笑笑自己喝了一杯,眼睛不抬地问:“这就是你的秘密?”
  秦奋突然很激动,大声说:“你他妈让我说完!”
  梁笑笑被秦奋的态度震慑住,怯生生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秦奋接着说:“今年回来,局长听说后,因为在美国十几天的交情,坚持要请我们聚一次,团里的人也都来了,唯独不见小崔。席间我问东问西,假装不经意问到小崔怎么没来。局长说,你们不知道吗?小崔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就跳楼自杀了,我当时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朋友问为什么事?团里的同事说,她的男人家庭暴力老打她,想离婚也离不成,事后知道,她想去美国的时候脱团留下,没跑成,回来就走了绝路。局长还为这事谢谢我的那位朋友,说要不是你当时提醒我们,她可能就跑了。我那天把朋友给打了,喝了不知道多少酒,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见着腿我就死抱着哭……”
  梁笑笑含着泪,骂他:“你还打人家,就是你害死了小崔,你们太卑鄙了!”
  秦奋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情绪也失控了,哭着说:“从那以后我就不喝酒了,你非逼着我喝,勾我的伤心事,又骂我,我怎么那么傻呀?现在扯平了吧?!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赶紧滚吧你!”
  梁笑笑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秦奋一挥手给搪开了。
  手帕落进水里,被黑色的湖水浸湿、吞没……
  那天秦奋是怎么回去的,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像他半路上还给车加了油,第二天看看油表,确实是满的。但他又有一瞬间看见似乎是梁笑笑在开车,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那么是梁笑笑把他送回家的吗?不知道。
  无论如何,他非常后悔和梁笑笑见面,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她。他要找的是一种安稳淡定的生活,不再伤害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所伤。梁笑笑对他所要追求的这种生活,是一个威胁。如果他爱上梁笑笑,那就更危险了。

  约会五 炎凉自知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他本来觉得自己四十多岁了,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人生阅历十分丰富。可是这一征婚,他觉得自己嫩!
  北京的夏天变了。
  二十年前,北京夏季也热,但热得干爽,阴凉地里有小风儿。但现在,不仅闷热难当,而且气压很低,黏黏乎乎,让人感觉总是浸在湿汗里。可是从外面一进大厦商场餐厅,又是逼人的冷气,越是所谓高档的场所,冷气越冷,好像要表示他们不怕花电费似的。在这种反常怪异的环境里,秦奋接连两次得了热伤风。
  第一次刚痊愈,他去接一个网友见面,这个女孩才二十多岁,说是大学毕业,但根本没工作,就想找个有钱老公把自己养起来。她一上秦奋的车,就大声喊热,让秦奋开空调。秦奋开了,她还说热,自己动手把冷气放到最大。她又提出来要去怀柔的虹鳟鱼一条沟,结果开了一个多小时,冷气排放口正对着秦奋,把他吹了个透心凉。秦奋第二天就又流起鼻涕来,蔫头耷脑,浑身酸痛。
  在和朋友聚会时,秦奋说了这件事,还举了墓地推销员胡静等人的例子,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儿啊!结果大家都说现在的女孩就是这样,不认别的就认钱,你非得把自己打扮成个大款的模样不可,就冲你开的这辆破车、穿的这身行头、吃饭的地方不选粤菜日餐专拣便宜的餐馆,人家一上来就把你看轻了,凭什么跟你好?秦奋说那看样子我得打光棍儿了,因为那样的事儿我就是想做也不会呀,那么做了,就不是我自己了,还找老婆干吗!朋友都笑,说他在美国待傻了,一点儿摸不着时代的潮流,在这个潮流中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别想对抗。
  凡是别人这样说的时候,秦奋都挺灰心挺失望,但过后自己一琢磨,又总是不服,非要再挣蹦挣蹦不可。于是,虽然冷一阵热一阵,断断续续,他的征婚约会,一直在继续着……
  不过,自从遇到了梁笑笑以后,他看谁都觉得不入眼。虽说好的得不到,但这个好,实际上在他心里立起了一个标杆,拿谁都跟这个标杆衡量,衡量来衡量去,没有一个达标的。事实上也达不了标,因为这个标杆不客观,完全出自他秦奋的一己之见,有了这个先入之见,他可就麻烦了。找对象的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就像世界上没有两个梁笑笑一样,秦奋不破了自己这个心障,当然找不到和这个标杆一样的人。他的努力,看起来就如同做无用功了。
  在这之间,他也遇到过一见面就投怀送抱的。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三十岁出头,东北人,来北京三年多了,当销售员。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不咸不淡,秦奋没什么感觉。可是一出茶室的门,女孩一下就把秦奋的手握住了,问他要去哪儿?秦奋说回家,已经不早了,该休息了。女孩说你是一个人住吗?秦奋说和老母一起。女孩说我是一个人租的房子。秦奋仍旧装傻充愣,说些满不着边儿的事。
  女孩笑了,问他说你听说过“周末夫妻”这个概念吗?现在在一部分小资里也挺时尚的。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生活爱好,平时各忙各的,到了周末聚在一起,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虽无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同时又排除了传统夫妻生活中那些琐碎烦恼的事,什么做家务活儿啊、经济怎么分配呀、如何共同赡养老人啊,甚至连生儿育女的麻烦都可以免除了。你能接受这种前卫的生活方式吗?
  秦奋说我能接受别人过这种前卫生活,甚至还会羡慕嫉妒,但我自己可是一特平庸的人。就像我到了海边,一看到海天之上自由自在翱翔的海鸥,立刻就会被海鸥把我的境界提升好几档,恨不得自己也变成海鸥无拘无束地拥抱自由。可是当我叭叭抽自己两个小嘴巴,感到疼了,就知道我自己还是一俗人,贪个财呀好个色啊,吃口儿喝口儿,开辆好点儿的车住个大点儿的房子……所有这些庸俗的事儿我都挺恋着的,毕竟不是海鸥。
  这样说来说去,女孩更觉着秦奋这人有意思,对他油头滑脑躲躲闪闪不搭自己这根筋,也不生气。秦奋把她送到家门口,下车之前,她还亲了秦奋一下,说:“你是个矛盾体,老跟自己拧着。什么时候不拧巴了,给我打电话。”
  今天,他又约了一个中年女人。不过在和这位中年女人聊天时,他却想到了那个东北女孩。对比之下,想到那个东北女孩反而像想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心里温温乎乎的,挺亲。
  这个中年女人也姓秦,叫淑贞,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结过婚,丈夫去世了。”
  秦淑贞的模样不算差,可以看出,过去肯定是个美人,但可能是长期得不到抚慰,闲置多年放锈了。她的穿着很落伍,一件蓝底白点碎花裙子,看上去像20世纪50年代的款式,上身一件白衬衣,是少先队员过队日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时穿的那种。原来应该是一张丰满圆润的脸颊,现在却松弛下来了,而且因为皮肤底色白皙,皱纹就显得更多更细密。面色微黄,挺干,眼睛失去了明亮的光彩。但她说话时的表情动作,却还有一股生猛凛厉的劲头。
  秦奋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愕然,问道:“多久了?”
  “刚刚。”
  “你们一起生活了多少年?”
  “这个对您来说重要吗?”
  “当然,如果你们感情很深的话,他毕竟是尸骨未寒嘛。”
  秦淑贞顿了顿,说:“十几年。”
  秦奋很体谅地说:“那您现在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秦淑贞摇摇头,微微一笑,“比起他在世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过去十年我都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哪里过夜,现在终于知道他住在哪了。”
  秦奋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你给他选的地儿吧?”
  “万安公墓,什么时候找他都在。”
  “那是,他要是跑了就成《聊斋》了。”
  秦淑贞瞪了他一眼,转开话题,问他:“您今年有五十多了吧?”
  秦奋又是一愣:“没有,四十多,我特显老是吗?”
  秦淑贞点点头,说:“不过我喜欢年龄大一些的。你身体怎么样?”
  秦奋琢磨了一下,答道:“嗯……有点儿虚吧,主要是缺乏锻炼。”
  秦淑贞却忙说:“虚点儿挺好,你就别锻炼了,病了我照顾你。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个伴儿。”
  秦奋摸不着头脑地问:“你不愿意找一个强有力的男人?非要找一个软柿子捏?”
  “软柿子才好吃呢。”
  “病秧子似的,岁数又大,你不担心婚姻的质量?像你这年纪正是--我说的直接一点儿啊,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段呀?”
  秦淑贞却正色道:“你认为爱情的基础是性吗?”
  秦奋说:“不完全是,但要是没有肯定不能叫爱情。顶多叫交情。”
  “我就不同意,没有怎么了,照样可以白头到老,当然也不是说绝对不能有。只是不要太频繁。”
  秦奋试探着问:“那你认为多长时间亲热一回算是不频繁呢?”
  她想了想,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这是我的理想啊……”
  “嗯,你说。”
  她竖起一根手指。
  秦奋猜道:“一个月?”
  “一年一次。”
  秦奋双手捂住脸,因为他怕自己的惊愕表情会吓着本家的淑贞。
  一年一次?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他本来觉得自己四十多岁了,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人生阅历十分丰富。可是这一征婚,他觉得自己嫩!闹了半天除了自身的这点儿事儿,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理解。他只??
紫海带2009-01-08 22:02:51
回复:冯小刚:非诚勿扰
38452009-01-09 07:24:41
跟电影。。差不多阿
WQ_黄玫瑰2009-01-09 07:33:55
祝福你的朋友,希望她碰到自己的秦奋帮她走出心茧!
WQ_黄玫瑰2009-01-09 07:47:20
错了,应该是电影跟小说差不多。-:)
38452009-01-10 06:48:29
因为之前看报道,冯说小说跟电影有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