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城
- [ghost]
1.
一下班,我就搭车到可可居。
在车上,我打电话给邱成志。
“我约了任琳吃饭,今天就不去你那里了。”
“刚巧我要备课,没关系。你吃饱一点。”他在电话彼端体贴的说。
邱成志是我相交三年的男友。大二那一年,我们在T大的露天舞会里相识,没多久,我就成了他的女友。那一年,他还在T大数学研究院就读研一。
今年,他与我同时毕业,我进了程氏集团,他留校在数学研究院当老师。
可可居在T大正门对面,是一家中餐厅。四层楼的房子全都嵌上刷了绿漆的竹片,远远望去,特别醒目。
我与任琳在这里吃饭,都习惯坐顶楼靠窗的位子,透过落地玻璃向外望去,T大的景色一收眼底。
刚上四楼,就看见任琳在老地方百无聊奈的翻弄一本时尚杂志,桌上放着已经喝了一大半的白开水,看来已等候多时。
“Sorry,来晚了。”我急走几步,坐在她对面。
“不是你到晚了,而是我来早了。”任琳指了指墙上的钟。
刚巧六点半,我准时赶到。
“你在看什么?”
我从她面前拿过那本时尚杂志,内容正翻到美容健体那一页。
“已经够美,身材也够棒,用得着还看这类杂志?”
任琳抢过那本书,慢慢合上。
“我不像你,有了长期饭票,可以高枕无忧。”顿了一会儿,满怀心事地叹道:“恋爱尚未成功,女人尚须努力。”
我被她的话逗得直笑。
“就你这副德行,怎么配当老师。”
“所以我现在还不是老师,而是辅导员。”
小姐把菜单拿来,向我们推荐新的菜式。菜名稀奇古怪,什么雪地繁星、长河落日、君临天下,汤类里还有一种叫天使的眼泪。
任琳要了一份君临天下,一份长河落日。我要了一份天使的眼泪。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汤。”
“我只不过想尝尝天使的眼泪。”
大学毕业的那天,邱成志深情的对我说,我是他的天使。那么尝尝自己的眼泪,也未尝不可。
“最近怎么样,辅导员生涯适合你吗?”我一直不以为任琳能担当为人师表的神圣职业。
“马马虎虎,我爸希望我能接他衣钵,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你生在福中不知福,当初我想留校都留不成。”
我一直想留在T大,与邱成志互相携持,共同进退。
“现在不是更好?能进程氏这样的大集团,以后定非池中物。”
“好是好,就是累得惊人,哪比得上当老师,有寒暑假可以白拿薪水。我没什么崇高理想,只愿能嫁给邱成志当个好老婆。”
“这个理想也很伟大,邱成志被我老爸欣赏得一塌糊涂,总在家里埋怨我,为何不如你长进,没觅得如此佳偶。”
话落,小姐端菜上来,我与任琳瞪大眼睛观察新菜式。
君临天下是一份龙虾,盘子周围盘了一条用白萝卜雕成的玉龙,栩栩如生。长河落日是一个鸡蛋加几根青菜。最后上的是天使的眼泪,居然是清汤加豆腐,特别的是,豆腐都雕成水珠滴落的形状。
“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么普通的菜式取如此美妙的名字。”
“试一试,也许味道很好。”
我向来就很欣赏可可居的风格,看上去普通,吃完后回味无穷。就因为这样,每次在外吃饭,我都要上这里。
试过后,的确不错,特别是那份天使的眼泪,豆腐鲜滑至极,入口即化。
瞧着汤勺里的豆腐,我感叹:“这么嫩的豆腐,不知怎样一副巧手才能把它雕得如眼泪的形状,真不愧为天使的眼泪。”
“天使会掉眼泪吗?”任琳问我。
天使应该一直笑着,舞动着翅膀,把幸运带给人类。她,怎么会落泪呢?
“应该不会。”
“那你吃的是什么?”
“天使的眼泪。”
晚上,接到邱成志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没事,只是看看你是否安全到家。”
我一阵感动,都三年了,他还如初相识时那么关心我。
“成志,天使会掉眼泪吗?”我忽然问他。
他大概觉得我的问题太怪,愣了半晌才回答。
“天使怎么会掉眼泪。”
“不会吗?”
“嗯。”
我相信邱成志,他不会让他的天使掉眼泪。
我在程氏集团总公司电脑部工作,因为是新人,刚开始只是做一些打杂跑腿的事。
去复印室把部门本月工作安排复印分发完毕后,回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桌上一叠文件里压了份订婚喜帖。
“苏明明是谁?”我望着红色喜贴上的名字问旁边修改OA程序的范正。
范正是我在程氏所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刚来的那天,他替我领电脑,搬桌子,介绍新同事,非常热情。
“她是总经理助理,也是程家的世交,苏氏企业在本市也小有名气。”
是她,我回忆起报道那天,在走廊里看见的那位昂首走路的高傲女人。彼时她正从总经理室开门出来,叫住去人事部报道的我,要我替她冲杯咖啡。送咖啡给她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苏小姐,应该就是她了。
“有自己的企业,为何还来程氏当助理?”
“这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想不靠父母,要凭自己本事闯一番事业。记得那天看见苏明明,她有些孤傲,有十分的自信。美丽的女人总是自信,一点儿不错。
晚上打电话向任琳求救。
“送订婚礼金,多少比较合适?”
“这种事情怎么不与邱成志商量?”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最近为破格晋升副教授作准备,我不想扰他。”
“对方是谁?”
“我们公司总经理助理,苏氏企业千金小姐。”
任琳沉吟一会儿,“你认为以你经济能力能送多少就送多少,我想她们这样的人,并不在乎礼金多寡,邀你去,也仅是凑个人场,图个热闹。”
任琳说得对,我送再多,落在她们眼里,许还不够一杯咖啡的费用。
“竺青儿小姐,你的事解决完毕,我现在要说再见睡觉去。这几天院里有活动,几晚都没睡好觉。”
她正准备放下电话,我却急忙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我……”虽然是这么多年的好友,有些事,还是难以启齿,“算了,没什么事。”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说半截话诱我好奇心。”
我把心一横。
“是这样的,任伯伯是数学院院长,成志升副教授的事,能不能关照一下。”
“这件事啊,你不说我爸也会关照,他很欣赏邱成志。”
“并不是要任伯伯循私舞弊,邱成志为这件事付出很多时间与精力,我亦相信他的能力。学校的竞争,不比寻常的公司,靠关系走后门的太多,我只希望他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我明白,我会帮他的。”
“你真好,谢谢。”我发自内心感谢她。
电话彼端,任琳轻叹一声,然后挂断。
她为什么叹气,难道是我的要求太使她为难?
苏明明的订婚宴址设在苏氏旗下的苏航大酒店,酒店大门口设有登记台,但凡来客都要在那里递上礼金,在往来簿上登一笔。
场面非常盛大,即便是送礼金也得排上好几米的队。
我去得稍迟,没有遇上范正与电脑部的同事,只有一个人孤独的排队。
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位有着高大身影,穿一身米白色休闲西服的男人。这件西服,被他穿得笔挺昂然。因为拥挤的缘故,我挨他很近,甚至能够嗅到衣服上洗衣水的味道。
我悄悄摸了摸衣服的质地,手感非常舒适。这件衣服,穿在邱成志身上,一定也好看。
“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前面的男人转过身来。
我缩回手,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非常英气的脸,那张脸正微微含笑。
“没有事,没有事。”我一阵慌乱。
“如果没事请不要拽我衣服。”
还未等我答话,那张脸已经不见,留给我的是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后脑勺。
我向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依然打量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下个月邱成志生日,我就买这件衣服送给他。
终于快轮到我登记,我偏着头,绕过那个高大的背影向登记台望去,前面几人拿出的都是让人大吓一跳的一沓钱。登记员双颊带笑,仔细的问明来者姓名,数清礼金数目。相形之下,我恨不得悄悄溜走,我带的那点钱,拿出手也羞愧,何况要在众目睽睽下让人点清登记。
我瞧准时机,预备走路,却被人叫住,是那个叫我不要拽他衣服的男人。
“辛辛苦苦排了这么久的队,现在要走?”
我的脸一阵红,抿抿嘴,悄声说,“没办法,我带的钱不够。”
“送礼金,本就是表达心意,并不是攀富显贵。”
“我知道,但前面几人都送那么多。”
“也许有人比你送得还少。”他拍拍我的肩,向我眨眨眼,“我会帮你。”
他会帮我?是不是打算借我一笔钱交礼金。我可不愿把存了几月打算为邱成志买生日礼物的钱花在这上面。
然而,走已是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慢慢移到登记台前。
“姓名?”登记员头也不抬。
“Steven。”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然后掏出一个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一百元?”登记员大概觉得太少,有些不确信。
“不是。”他气定神闲的回答,“是五十元,你还要找零五十给我。”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向他望去。大概都觉奇怪,衣着如此讲究的,气质如此优雅的男士,只送一百元礼金已经够让人不解,居然还会要人找零五十,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这是帮我吗?应该是,我有些感激,目送他在人们窃窃私语中走进酒店。
他的确是在帮我,有他在前面如此惊世之举,我送的礼金再少,他们也见怪不怪。
这一关,我顺利通过。
走进酒店大厅,我四处张望,那位名叫Steven的男人在哪里,他用他的尴尬成全我,我是否该当面向他道谢?
然而,整个大厅人潮涌动,虽然他要比寻常人高大亮眼,我却还是望不见他。
忽然,人群中传来掌声,紧接着周围的人也跟着拍掌,我抬起头,远远望去,原来是两位新人出现。
一袭红旗袍的是苏明明,今天的她娇俏动人,然却神色不宁,站在准新郎身边,一双美眸却四处顾盼,仿若心中另有其人。
听周遭私语,准新郎也为本城世家子弟,家底虽及不上程氏殷厚,与苏家却能旗鼓相当。
人人都在赞这是一段美满姻缘,只我看出苏明明眼底的落寞。
傲人身家又如何,互相倾慕爱恋的伴侣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女人,一份薄薪,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女人一生,有这两样就应知足。
良久,我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彼时人人已就坐进餐,我也寻了身旁的一个位置坐下去。
才坐稳,就有人与我说话。
“看来你没有脚底抹油溜掉。”
我侧过头去,是他——Steven,双眸含笑,正望着我。
一时之间,我竟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四处找你。”我一激动,居然握住他的手,迅而发现自己的失态,猛得放开,红了脸道,“我要谢谢你,是你解了我的难堪。”
他微微摇头,“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放开一些心境,会活得更快乐。”
“我会记着你这句话。”
菜一道道端上来,都是我没见过的菜式,刚从学校毕业的我,从未参加过如此盛会,拈着一双筷子,一阵茫然,不知如何下手。
他似乎发现我的尴尬,放低速度,从离我最近的一张盘子里夹了一块鸡蛋皮,包两三条
姜丝与一团虾肉,在其旁的蒜油中轻沾几下,然后放入口中。吃毕向我点点头,示意我跟着学。
就像老师教学生,每一道菜端上来,他都放慢速度教我怎么吃。一场盛宴,我的眼里仿佛就没了别人。
不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的确活得快乐些。
稍后两位新人走至桌前,向我们进酒。我站起身时,手一抖动,落了几滴酒在身上。Steven即刻抽几张餐巾纸递到我手里。
待我擦干酒抬起头,发现苏明明一双凤眼正瞪着自己,大概是嫌我太过失礼。
聚到终须散,宴会结束,人群稀稀落落散去。
待我收拾好衣裙站起身时,发现身边的Steven已不知去向。我四处张望,已不复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
人这一生,有许多个相逢巧遇,Steven于我,我于他,也许就是这千百个相逢巧遇中的一个,平淡不出奇,交会只是一刹那,留下的也许只是些微的感动,然后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我还是怅惘。
“竺青儿。”人群中有人叫我。
侧过头去,是范正。
“下午我等你许久,却没见到你,以为你不来了。”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竟有些气喘。
“来晚了一点。”我淡然一笑。
“刚巧我有开车,送你回家。”
“嗯。”我点点头。
我打算去看邱成志,T大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坐公车要转好几路,有便车可搭,为何不坐?
来到停车场,范正拉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以前上班,未曾见你开车。”
“我是公司小职员,哪来钱买车,车是向叔父借的。”他把车倒离停车场,然后在路上飞驰,“参加这样的宴会,徒步而来,未免寒酸。”
寒酸?看来范正与我一样,都是活在别人眼光中的人,都怕行差踏错,惹别人耻笑。
我忽然感觉车里有些气闷,放低车窗,向外望去。
华灯初上,在飞速后退的灯影中,我仿佛看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大街上。是Steven,原来他很早就离开,只是我没注意而已。
他走路来,徒步去,未觉寒酸。
“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他的话居然又一次环绕在我耳边。
“你家住哪里?”行至十字路口,范正问我。
“我去男友那里,他在T大。”
“男友?”他的神情有些失望。
“嗯。”
范正没再说话,车里气氛陷入沉默。
“苏小姐今天真漂亮。”过了半晌,我打破沉默,无话找话。
“是呀,光彩夺目,每个女人到这一天,都是极美的。”
是吗?我在脑里幻想有一天,我穿着雪白的婚纱,被邱成志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那一刻,巧笑倩兮,无比妖饶。
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稍后就到T大。
“谢谢你。”我下车,向范正挥挥手。
范正颔首一笑,道了声“不用谢”就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他的态度,前后两样。
T大校园,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学生,要么三五成群,要么一男一女相依相携,说不尽的甜蜜模样。当年我与成志,也是这样,在校园里悠闲的散步,在花前柳下温习功课,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换了更年轻的一代,重复我们的脚步。
我加紧步伐向八栋走去。八栋401室是邱成志的公寓,远远的在楼下,就看见那扇窗户有灯光。为了晋升副教授,成志不知熬了多少日日夜夜。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进去,房里有笑声,是任琳的声音。
“你来玩怎么不通知我。”我嗔怪任琳。
“你的手机快被我打爆,却没人接听。”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的确有五个未接来电。
“刚去参加苏明明的订婚宴,许是大厅内太闹,没有听见。”
“我在我爸那儿找了许多他以前用过的资料,应该对邱成志有帮助,一时找不到你,又怕耽误时间,就自己送过来。”
“任琳送来的资料对我很有帮助。”
邱成志满面春风,大概桌上的那一大叠资料真的管用,这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的他终于露了笑脸。
“谢谢你。”我握着任琳的手,一腔感激。
那天接完电话后听闻她叹气,以为她不情愿帮成志,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她了。
任琳笑着拍拍我的手,“没什么,我们是好姐妹,还分什么彼此。”
“对呀,好姐妹,不分彼此。”我有些激动。
“你们太肉麻,我都快吃醋了。”邱成志在一旁凑趣。
“不给机会你吃醋。”任琳横了成志一眼,侧头对我说,“出门有一段时间,我先回去,你们慢慢缠绵。”
送走任琳,邱成志从后面一把抱住我。
“青儿,我爱你。”
好久不曾听他说这三字真言,再次听到,居然还是能被感动。
“我也爱你。”我柔声道。
良久,他把头埋在我的后颈里,不肯抬起。
次日上班,公司里一片慌乱,忙碌中有人私语。
“出什么事了?”我放好文件问范正。
“听说公司要裁员。”范正苦笑。
听闻后,我一脸苦相。真是霉运当头,刚进公司不足几月,就遇上裁员。不裁我这种无经验的员工,裁谁去?
范正安慰我,“谁都有可能,不一定会是你。”
“我的机率太大,第一我是新人,第二我是女人。电脑这行,女人总是弱势。”
勿庸置疑,我说的是大实话,一时间范正只是拍拍我的肩,无话可说。
中午,去餐厅就餐,人人都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三五成群,边吃边讨论。都是小职员,再怎么讨论,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白白吓坏自己,毫无意义。
我刚来公司不久,还没有熟到能交心的朋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心里暗想,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是丢了这份工作,还怕寻不到别家?再说,我还有邱成志,更大的事,都会有他帮我担着。
青菜萝卜白米饭,一个人吃觉得好凄凉,忽然好想听听邱成志的声音。取出手机拨通号码,响一声,就慌忙挂掉。他已经够烦了,何必用这些并不确定的事再去烦他?
侧过身把手机放进包里,隐隐听到身后有啜泣声,转过头去,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叫武五,记得刚来程氏面试时,坐在我前面的就是这个女孩。因为她的名字很怪,声音又特别动听,所以印象深刻。
“武五。”我轻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一脸泪水。
“记得我吗,我是竺青儿,那次面试排在你后面。”我移过身去,坐在她旁边。
她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才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只是一刹那,又恢复满面愁云。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公司要裁员。”她拿出手帕擦掉眼角悬挂的泪水。
“我知道。”
“像我们这样的新人是最容易被炒掉的,何况这几月我做事老出错。”
“我记得你当初应聘文员一职。”
“嗯。”她点点头。
“不用担心,如果真要被裁,哭也没用,若是没轮到你,岂不白白掉了眼泪?”
她思量一会儿,抬头望我一笑,“你说得很对。”
我莞尔,“当然对,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几句话的功夫,彼此像深交多年的知己,临别时她约我下午一起逛街。反正无事可做,去T大又怕自己没来由的愁绪打扰成志,于是欣然答应。
与武五并肩走在街上,她比我要高出半个头。
“你为什么叫武五,那天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名字很逗。是不是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叫武五?”
“完全正确。我有四个姐姐。”
“有四个姐姐这么多,多好!我一直幻想有哥哥姐姐,那样就可以像宝贝一样被他们宠着爱着。但,非常可惜的是,我是家中独女。”
“姐姐多有什么好,她们都比我优秀,嫁得又好。父母总爱拿我与她们比较,一比总是我不如她们,于是每次看见我不免唉声叹气。”
“你进了程氏,他们一定很高兴。”
“是呀,难得看见他们几次笑脸,可是,谁知这次会不会把我裁掉。”伍五的脸上又露出惨淡的神情。
“不要想这些了。”我拉着她的手,“我们出来是逛街散心的。”
“对,可我们逛什么呢?”
“去帮我找一件西服吧。”
我想起昨天喜宴上Steven穿的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那件西服,穿在成志身上,一定同样帅气。
“买给男朋友?”
“嗯。”
“什么样的西服呢?”
我试图形容那件西服的样式,但却发现,我只记得那件西服是米白色,摸上去很软而已。
“就这么一点资料。”
“嗯。”我无可奈何点点头,“可是我如果看见,一定认得。”
“一家家找?”
“好。”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友德西路的男装专卖店里徘徊,一间接一间,找那件西服。遗憾的是,走完整条街,我都没发现那件米白色西服。
“都是我不好,我至少应该记住那件衣服的品牌。”我垂头丧气。
“没关系,下次我们再找另一条街,一定会找到的。”
“谢谢你。”
“算是打发这段让人不安的时间。”武五浅浅一笑,继而问我,“你怎么知道有那么一件西服?”
“昨天参加苏明明的喜宴,有一个男人穿着那件西服,很帅气。”
“是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穿米白色西服加浅色休闲裤,笑起来很迷人。”
我回忆一下,Steven的笑容迷人吗?没注意,但的确是生得高高大大,很英俊的样子。
“大概是吧。”
“一定是他。”武五看起来很兴奋,“昨天订婚喜宴未结束,就看见他悄然离去。”
“对,Steven的确是在喜宴结束前离去。”
“他叫Steven?想不到我们会在同一天,注意到同一个男人。”
看见武五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脸着迷的模样,我不禁苦笑。
“大概这就叫缘分。”
“那身衣服真像为他量身订做,穿在别人身上,不一定亮眼。”
“穿在邱成志身上,一定同样好看。”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很客观。”
邱成志与Steven是不相同的男人,Steven是英气,邱成志是书卷气。我有理由相信,同样的一件衣服,穿在两个不同气质的男人身上,会有相同的效果。
晚上回家,突然好想打电话给成志,我要告诉他,我对裁员的担忧。
接通电话,却只问一句,“你在干什么?”
“背讲义,再过几天就有专家听课,作最后评分。”
他的声音,带有忙碌后的疲倦。
“如果有一天,我没了工作,你会养我一辈子吗?”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顿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回答,“会。”
“真的吗?”
“青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
挂断电话,我一个人蜷在沙发上,黑压压的房子让我心沉闷。白天的武装撤下,我只是无比脆弱的一个。女人不是弱者,谁说的?
白天上班,依旧全副武装,双颊含笑,亲和为人。
过了几日,还是没有裁员的动静,大概又是一场莫须有的风暴。
“雨过天晴了。”范正在一旁感叹,双手枕脑,靠在椅背上,一脸悠闲模样。
我向他一笑,不以为然,心里仍是隐隐担心。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稍后却安慰自己,是我多虑。
下午武五打内线给我,声音里恨不能笑出一朵花来。
“青儿,这么久没有裁员的动静,我看八成是谣传。”
“也许吧。”我可不愿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打击她。
“心情特好,下午请你吃饭?”
“今天下午我没空。”
“是不是要陪你的成志。”
“猜中有奖,明天陪你。”
一下班,我就迫不及待搭车去T大,今天是邱成志试讲之日,以他的优秀,得到的一定是最好成绩。
在车上,接到任琳来电。
“青儿,快来可可居,我与邱成志在老地方等你。”
任琳说完,就挂断电话。
老地方,就是可可居四楼临窗的位置。成志与任琳,怎么会在一起?
正思量着,车子已在T大门口停下。付钱后,转身过马路去可可居,走上四楼,看见成志与任琳早已相对坐在临窗的位置。
见我上来,成志起身相迎。
“刚讲完课去行政楼看评分,就在那里遇见任琳,于是相邀一起庆祝。”
“庆祝?意思是你已经通过评审,可以破格提升为副教授?”
“嗯。”成志含笑点头。
我满心欢喜,顾不得任琳在旁,一把搂住邱成志的脖子,居然激动得落下泪来。
“傻姑娘,你应该高兴,怎么哭了。”成志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今天应该为成志升副教授而高兴,傻青儿,不要扫兴。”任琳也在一旁含笑劝说。
“我是太高兴了,这几日看成志操劳,我也心痛。”
“你的担心,我都知道。”成志拉着我的手,扶我坐在他身旁。
近距离,我望着成志,这么喜庆的日子,他的脸上,怎么会隐匿着悲伤。就连任琳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一定是我的心情作怪。我,还未从裁员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第二天上班,在走道里遇见武五。
“你猜我昨天看见了什么?”武五一见我,就激动的说。
“什么?”
“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就是Steven在喜宴上穿的那件。我发现它了,在济阳北路321号的那间专卖店。”
“真的吗?”
“嗯。”武五点点头,“下午我带你去买,只不过价格昂贵。”
“没关系,下午一起去。”
再贵也要买,我已经认定,那件衣服是我送给邱成志的生日礼物,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对它就有特殊感情。
下班后,武五在公司大门口等我。
“真谢谢你替我找到那件西服。”我走上前去,挽住她的手。
“不用谢我,我也是在街上闲逛突然遇见。”
“为什么遇见它的不是我。”我有点失望。
“这有什么关系,买它的是你就行。”
济阳北路比友德西路要冷清,这里属于高消费区,一般工薪阶层不会到此购物。
321号是大店面,店名为名仕,透过洁净明亮的厚玻璃,一眼就望见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的所在。
“对,就是这件。”我捏紧武五的手。
“那就进去买。”
正要踏步进去,我猛然省起,荷包里的钱根本不够,一把拉了武五出来。
“怎么了?”武五一脸疑惑。
“我的钱不够,包里好像只有一百多。”
“这么少的钱连衣袖都买不到一只。”
“我知道,所以要去银行提款。”
我们都是不常来济阳北路的人,不知道这条路上的提款机在何方,只有顺着路走下去,一路张望。终于寻到一个提款机,把卡插进去。
卡上的存款都是在试用期里省吃简用存下来的,为的就是在今年的生日,给成志一个惊喜。
“试用期里那么少的薪水,你居然能存这么多钱?”武五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买了那件衣服,什么钱都没了。”我取出所有积蓄。
“你认为值得吗,就那么一件衣服?”
“为了成志,什么都值得。”
我盼了许久,就是想在今年生日给他一个惊喜,过去的几年,我们都是贫寒的学生,甚至没给对方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
我把钱捏在手里,重新走进名仕,直奔那件衣服。用手摸了摸,与那天的手感差不多。
“应该是这件吧?”武五小声问我。
“好像是。”
我看标签上的标价,差不多把我手里的钱全部用光。
“买不买?”武五看了价格,倒吸一口凉气,以为我会打消念头。
“当然买。”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么辛苦才找到,怎会不买?
几位年轻的女店员目中无人,也不来招呼,视我们为空气,仍旧在一旁小声聊天,不时望着我们偷偷一笑。大概是瞧我们这身行当不像进出这里的人,买不起她们的衣服。
“我昨天瞧见几位衣着阔绰的人走进来,她们弯腰赔笑都来不及。”武五愤然不平。
“是人都会势利,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太强烈,倒外露了她们的奴性。”
“小姐,我们买这件衣服。”武五朝店员喊道。
其中一位店员极不情愿缓身走到我们面前,懒懒的声音报出衣服的价钱。
“就拿这个尺码。”我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
“请先到那边付款。”她淡然回答。
付款后,她把折好的衣服放进提袋里给我,冷冷道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名仕,武五冷嘘一口气。
“不是说顾客是上帝,为什么在这家店里,我却感觉自己是奴婢,还要看主人脸色。”
“因为我们是贫穷的上帝。”
“我发誓以后要给她们颜色看。”
“怎么给颜色,难道用钱砸她们,我们砸不起。”我发誓以后再不进这不合身份的地方,这次为了邱成志,我心甘情愿,只是累了武五,瞧她那一脸怨气。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拿衣服给我们的女人是个大龅牙。”
“好像是。”
“你说她接吻会不会咬到对方的唇。”
“说不定没男人愿意与她接吻。”
我与武五一边走一边想象暴牙女跟男人接吻的情形,笑得眼泪都快落下。
忽然武五拽了拽我的衣服。
“青儿你看,那不是苏明明吗?”
我顺着武五的眼光望过去,的确是苏明明,大红大紫的穿着,昂首阔步在前面走,像足好莱坞的艳星,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大包小包的提着好几个时装袋。
“后面跟着的好像是她的未婚夫。”
“嗯,是他,听人说过,他是高氏企业的公子,名叫高海雄。”
“你都打听得很清楚。”
“不能嫁入豪门,了解一下里面的情形总不为过。”武五理直气壮。
“没人说你错呀。”我望着她一笑,“只不过想感叹,堂堂高氏企业的公子,为何沦落到当一名女子的跟班,不怕路上人见了笑话。”这样的男人,我有些不屑。
“也许他很爱她。”
“爱情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看看你手里的衣服就知道了。”
是呀,爱情是真能让人着魔,若不是为了邱成志,我怎么会花去几月的薪水买这么一件衣服。
回到家里,展开那件西服,却发现衣袖上有嫣然一点红。当时在名仕怎么没发现?也许那个时候,我们被店里高雅的装饰与冷漠的气氛影响,不敢再仔细打量。
“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当天,Steven就是穿着与这一模一样的衣服含笑告诉我这个道理,可是,不被别人的眼光影响,真的好难。
忽得又想起坐在范正车上看见的那个徒步而行的孤独身影,他真能做到来去自如,洒脱为人?
走下楼,把西服拿到附近一家干洗店。
老板娘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
“这件衣服上的污渍能洗掉吗?”我指给她看衣袖上的一点红。
她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口红而已,很容易清洗。”
一定是哪位女人陪相爱的男人来试衣服,所以染上。这是爱的印迹。
“什么时候可以取呢?”
“大概要晚一些,这件衣服的质地很好,我要送到总店那边去洗。小姐,你留下联络方式,洗好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十月二十号之前能洗好吗?”这一天,是邱成志的生日。
“应该能。”
我留下手机号码,转身回家。
好些天没跟任琳联络,她也没打电话给我,工作以后,彼此疏远了许多。
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是她家的工人吴嫂接听。
“吴嫂,我是青儿,任琳在吗?”
“小姐她已经睡觉了,明天再打来好吗?”
何时何地,任琳睡觉以后就不再接听我的电话。记得以前,即便是发高烧,她也会从床上爬起来接听我的电话。
次日中午在餐厅用餐,武五一见我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苏明明与那位高公子解除婚约。”
“不可能,昨天他们还一起在济阳北路闲逛。”
“你怎么像活在真空里?今天早上,整个公司都在议论此事。”
“电脑部都是男人,你指望他们告诉我这些小道消息。”
“不是小道消息,的确如此。”
“也不为怪,现今社会,什么都有可能。”
的确什么都有可能,下午上班时,我的桌上出现一个大信封。
“谁给我的?”我问范正。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范正一脸同情望着我。
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收到这个大信封,就是被裁掉的意思。
“怎么可能?”
我有些茫然,虽然老早就有思想准备,但裁决一旦下来,还是不能接受。刚过试用期,居然被炒掉。比起那些前辈们,我思毫不觉自己逊色,也比他们要勤劳。
“公司这次低调处理裁员的事,所以没有任何预兆,想开一点。”范正帮我收拾东西,“也许明天又可以找到另一份工作。”
当初来的时候,是范正帮我搬东西,想不到走的时候,也是他送。一样的人一样的场景,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内线响起,居然有人找我,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想到我?
从范正手里拿过电话,原来是武五。
“青儿,我被裁掉了,我该怎么办。”彼端在啜泣。
“不要哭,有我陪你。”
“怎么?你也被裁掉。”
“不是说什么都有可能?快点收拾东西,一会儿我们一起离开。记住,擦干泪,不要再哭。”
互相依携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坚强些,才不至于一起倒下。
我收拾好私人物品,处理完剩下的工作,准备离开。
“不如等下班时,我们一起走吧,那样,总不至于难堪。”范正叫住我。
“我不怕难堪。”
我知道范正是好心,现在这个时间走出去,谁都知道我们被裁掉。但,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还能在乎谁的眼光。我只想快点离开,去找邱成志,我要扑在他的怀里哭个够。
下楼看见武五,眼角还挂着泪珠,一见我就问,“青儿,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表面勉强装出的坚强,其实内里与她一样,心乱如麻。
“我不能回家,如果他们知道才几月我就把工作弄丢了,不知气成什么模样。”
“那怎么办?”
“我把东西放在你家好吗?”
“当然可以。”
待我们整理好一切,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现在你该回去了。”我替武五整理好衣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家里面带微笑。”
“那我回去了,明天找你。”
“嗯。”
含笑把武五送出门,我倚在门背上,心里一团糟。
接下来该做什么?对,我要去找邱成志,他说过,既使我丢掉工作,也会养我一辈子,他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依靠。
顾不得打电话,我就下楼搭车去T大,这一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思念邱成志。我要把这些天的忐忑,今天的委屈全部说给他听,他一定会用最温柔的言语来安慰我。
T大的校园依旧热热闹闹,学生正一群群移向教学区上自习。
一口气奔上四楼,拿出钥匙打开门。这把钥匙是几月前我与成志一起把他的家什从研究生楼搬过来时,他给我的。那个时候,他从钥匙扣上取下这把钥匙放在我手中,告诉我,从此,我就是这套房子的女主人。那一刻,我的心告诉自己,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推门进去,客厅里空空如也,却听见紧闭的书房里有人说话。
两个我最熟悉的声音,一个是成志,一个是任琳,仿佛在争吵些什么。
他们两人,会有什么事值得争吵。
一时好奇,我未出声,缓步悄然走近书房门。
“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好吗?这个时候,青儿有可能过来。”
这是成志的声音,他们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青儿,青儿,你的心里只有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那天在可可居,若不是真心想为你庆祝,我真不愿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要看着你们亲亲热热,恩恩爱爱。”
任琳的声音有些激动,原来她一直喜欢成志,她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够爱上我的男友?
“可我对不起青儿,不是吗?”
“成志,我爱你。你要明白,一个女人不会跟她不爱的男人上床。”
上床?我刹那间有些发晕。一个是我的男友,一个是我的好友,他们会背着我做这种事。这是真的吗?这一定不是真的。
我在心里呐喊:成志,你快点否定。
然而成志却没有否定,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声,“我知道。”
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得推门进去。
成志看见我,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又向任琳望去,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若是以往,我一定会拿帕子替她擦干,并柔声安慰她。而如今,我又怎么能够?她脸上挂着的泪是为了驳取我男友的同情。
“任琳,你怎么能够这样?”我哀哀地问。
任琳昂着头,一双眼同样瞪着我,并不说话。我从她的眼里看见,我们几年的友谊已化为乌有。
“青儿,我……”成志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发觉无话可说。
他已经用行动背叛了我,还能用言语挽回什么?
“成志,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无法从任琳口中得到答案,只有乞求似的问成志。
“青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一个男人向一位女人满怀内疚说对不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不爱她,所以要用无数个对不起来填补他的内疚。
“你没有什么话要向我解释,一定有别的原因,不是吗?我们曾经那样相爱。”
然而,邱成志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低下头去并不说话。
我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垂低头,一个高昂着头,都不说话。我开始绝望,有什么理由?能有什么理由!相爱就是最好的理由。他们能上床,能做爱,这不就证明了一切?
我失魂落魄缓缓向门外走去,成志只是在我身后轻轻喊了几声“青儿”,并没有追上来。我已经被他们遗弃。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是邱成志的天使,原来,我只是平凡的竺青儿,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使。世界上,有我这么可怜的天使吗?
在同一天,我失去爱人,失去工作,失去最好的朋友,我突然变成世界上最穷困的人。
2.
一连好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武五找我,我只说自己病了。她以为我在为失业的事烦心,安慰我几句也就不再过问。她说她这几日为了躲避父母声称自己出差,要在外市的朋友家避几天,嘱咐我病了要吃药要看医生,约好从外市回来后再找我。
挂上电话,在这个城市最后一个能与我谈心的人也走了。
我虚弱无力的躺在沙发上,回想与成志的点点滴滴。我曾经以为我与成志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城墙,谁知道,这座城墙是沙做的,一阵狂风暴雨,就塌落得无声无息。
在这期间,我接到一个无声的电话,从电话彼端的呼吸声,我感觉到,是成志。
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是有话对我说吗?可是,他为什么不出声。我也只是握紧话筒,待正要开口的时候,那边却挂断了电话。
终于有一天,有人来敲我的门。打开门,是我的房东。
“竺小姐,这个月的房租该缴了吧。”一见我,干干瘦瘦的房东就说。
我的口袋里哪还有钱,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
“过几天我会把钱存入你的账号。”如果告诉她我没钱缴房租,以她的脾气,一定会立即把我赶出去。
“你一定要记得快点存,我们孤儿寡母就靠收点房钱过日子。”
“我知道。”
送走房东,我醒悟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邱成志,我依然要坚强生活。
忽然手机响铃,接听,是干洗店的老板娘。
“竺小姐,终于赶在十月二十日把衣服取回来给你,快到干洗店来取。”
“好的。”
一刻钟之后,我来到那家干洗店,老板娘笑语盈盈把衣服拿给我。
“今天对你来说,一定是个特殊的日子,祝你开心。”
我接过衣服,回老板娘一个微笑。转过身,却忍不住落泪。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志的生日。如果不出意外,这会是我与邱成志一起度过的第三个生日,这一天,我们会快快乐乐一起度过。然而现在,我却一个人,孤独提着一件价值惊人的衣服,在街上游魂似的漫步。
路边有一间新开业的餐厅,里面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此时此刻,我才想起,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餐饭。
打量餐厅外悬挂的特价菜单,居然有一款菜为天使的眼泪。
这里也有天使的眼泪?
走进店里,我用荷包里仅剩的钱叫了一份天使的眼泪。
菜端上来,居然与可可居一模一样的味道,回想当天,我是多么快乐,而如今,却是多么落寞。我爱的人全都离我远去,而我,连恨他们都做不到。
一滴滴眼泪落进汤里,迅而与汤化为一体。望着这碗天使的眼泪,我再也咽不下去。
“HI!”有人向我打招呼。
我抬头望去,居然是Steven。今天的他,穿一件素色休闲外套,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HI!”我慌忙擦干眼泪,不知为何每次遇见他,我都是一脸窘相。
“你怎么了,在哭鼻子?”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把手上的盒饭放在桌上。
我勉强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女人哭泣,是很正常的事。”言下之意是,用不着掩饰。他打开那份盒饭,开始大口的吃。
“能不能请我喝酒?”我突然开口,“我的身上已经不名一文。”
“你现在要喝酒?”
“嗯。”我点点头,“女人喝酒,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无可奈何的向我笑笑,然后转身向站在一旁的侍者招招手,为我要了一瓶香槟。
“看来你心情并不好。”他看着我一口口喝完瓶中的香槟。
“我失业了。”
“那就再努力找一份工作。”
“我还失恋了。”
“也可以重新交位男友。”
“我失去了相交多年的好友。而她与我的男友,正在恋爱。”
我突然忍不住,泪如泉涌。
他怔怔的打量我半晌,拿出帕子,递到我面前。
“快把眼泪擦干,否则你面前这碗汤,会越变越多。”
我接过帕子,擦干泪。
“这不是一碗普通的汤,这是天使的眼泪。”
“天使的眼泪?”
“天使也会哭泣,所以有了这碗天使的眼泪。”
我知道,他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却仍是一副很专注的神情,倾听我的胡言乱语。
“谢谢你请我喝酒。”我把空瓶子放在餐桌上,“更谢谢你听我胡言乱语,但是我现在要走了。”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是成志的生日,我无法忘掉这个日子,我要去T大。
我提起那个装衣服的提袋,离开餐厅,跳上一辆的士。
头有些晕,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把衣服送给成志,要他穿在身上。这件衣服,是我花光了积蓄为他买的生日礼物。
的士在T大校门口停住,正准备下车,却看见Steven站在车门口轻轻敲击车窗。
我打开车门,一脸疑惑望着他。
他笑着问我,“你有带钱吗?”
他这么风风火火追来,原来是为了要那瓶香槟的钱。他不是答应,请我喝那瓶酒?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那瓶酒,不是你答应请我喝?”
他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你不是说你已经穷得一名不文,那你用什么付的士费。”
我这才想起,兜里最后的一点钱,已经用来去买那碗天使的眼泪,现在的我,囊中空空如也。
回过神来,Steven已经替我付了的士费。
下车后,我抱歉一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我神志不清。”
他只是微笑着望着我,并不说话。
T大的校园,仍旧热热闹闹,三五成群的学生,依旧在秋风中谈笑风生,惟一萧索的是路旁的树叶,打着旋从高空落下,铺满了整条学士路。
“原来你住在T大?”Steven问我。
我摇摇头,“是我的前任男友住在这里,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只不过把分手前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送给他,花钱买的东西,还是不要浪费。”
“是吗?”Steven淡淡的问一句。这句问话,显然不需要答案。
这个牵强的理由,连相知不深的Steven都不能骗信,试问有谁会信?直白的目的,只是我想再见邱成志。三年的感情,一朝放弃,谈何容易?
“不要再去想见他的理由,你想见他,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这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点,就去做,不要瞻前顾后。”
Steven用他的理论鼓励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使劲向他点点头。
转过身,正要移步走进校园,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校门外走来。是邱成志与任琳。远远望去,任琳挽着邱成志的手,但因为太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今天是邱成志的生日,任琳陪他出来庆祝,无可厚非。
理智告诉我,世事本就如此,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然而感情却对我说,你今天来错了。
我转身想走,却已来不及,他们俩人,已经走到我身前。
邱成志看见我,马上甩开任琳的手,望着我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任琳的表情,有些尴尬,是因为她已经得到邱成志,所以觉得对不起我?而邱成志,他甩开任琳的手,是因为他还在乎我的感觉吗?
我挤出一个笑容,把提袋递给邱成志。
“这是以前买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仍是要送给你。”
他接过提袋,看着我的脸,低低的喊了一声青儿。
“我,我要走了。祝你生日快乐!”
我马上转过身,害怕稍迟一些,就忍不住在他面前落泪。而这一刻,我能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却不能当着他的面落泪。
我不习惯同情的施舍。
走了几步路,我还是不舍的转过身来走回去。
“你能试试我买给你的衣服吗?”我强忍住眼底的泪,指了指提袋。
邱成志点点头,从提袋里拿出那件米白色的休闲西服。当他把西服拿至面前展开时,我看见任琳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这件衣服,成志穿上去不合适。”任琳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她。
“因为我陪成志去试过,在名仕。我记得那天,还不小心把口红沾到衣袖上。”
我想起衣袖上那点红色的痕迹,当我听干洗店老板娘说那是口红印时,我还欣喜的以为,那是爱的印迹。
的确是爱的印迹,只不过是邱成志与任琳的爱。
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更加惨白,瞪大一双眼睛望着邱成志。
“任琳,不要再说了。”邱成志小声喝住任琳。
原来他们早在我买这件西服前,就已经相好,而我,还傻傻地走遍友德西路的服饰店为他找生日礼物。我好想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知道又有何用?无论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了就是开始了,再也无法抹掉。
我从邱成志手里抓过那件西服,转身跑掉,泪再也止不住,一串串往下落。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去,只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我心碎的地方。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猛地被拉停,使我差点滑倒,我正要甩开那只手,却突然发现,是Steven。
“你还没走?”我气喘吁吁。
“我在等你,不然你打算从T大走路回家?”
“回不回家都无所谓,再过几天,房子也会被房东收回。”我绝望的说。
Steven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你干什么?”我试图甩开他。
“我的车在那边,我送你回家。”
他拉着我坐进车里,自己也在我身旁的司机位上坐下。
“你住哪里?”他侧过头问我。
我住哪里?我的脑里一片空白,思量半天,才回忆起我究竟住哪里。
“樟回路138号。”
“快把眼泪擦干,否则明天变成水蜜桃。”他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我怀里,“我这就送你回家。”
“变成水蜜桃又怎样,反正已经没人要了。”我有点负气。
女为悦己者容,悦我者,已经爱上别的女人。
“他若不爱你,你再糟踏自己,也于事无补。也许这样,你会得到他的同情,但,你会要吗?”
Steven的话针针见血,我不会要邱成志的同情。我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
“如果你觉得有些累,就靠在椅背上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嗯。”我听话的应了一声,把头靠在椅背上,怀里紧紧捏着那件米白色西服,脑子里毫无头绪的蹦出无数个念头。
“喂,喂。”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睁开眼睛,原来已经到家,Steven一脸微笑望着我。
“回家后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想。”
我点点头,向他挥手再见。
目送他的车子绝尘而去,我才转身走上六楼。待要拿出钥匙开门,才发现,包里多了一叠东西。拿出一看,是一个白纸包。我坐在沙发上,扭开台灯,拆开纸包,里面居然是厚厚一叠人民币。
谁会把钱放在我的包里?仔细一看,包钱纸的内页有字。
很草却又强劲有力的几行字:
“喜欢这件衣服,所以先斩后奏,买了它,我想我穿起来一定帅气非凡。
纸包里的钱是用来买衣服的,不知是否足够。
坚强一些,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落款是Steven,后面附着他的手机号码,注明有事可以找他。我这才发现,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已经被我落在车里,看来是Steven故意让我落掉。
他怎么会需要那件西服,他有一模一样的一件。我数了数那叠钞票,比买这件衣服的钱要多出许多。
我明白,他是在帮我,他知道我失业失恋,并且快要被房东扫地出门,所以给我许多钱,又怕我不好意思领情,于是拿走那件衣服。
忽然手机响铃,来电显示成志的名字,我犹豫半晌,还是接通电话。
“青儿。”
“什么事?”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变冰冷。
“我知道买那件衣服要花许多钱,你现在缺钱用吗?”
他是在关心我吗?还是收回对我的感情,却想用金钱弥补。
“那件衣服已经被我卖掉。”
“哦?”
“没别的事我就挂机。”顾不得他在彼端连声叫着青儿,我挂断电话。
总是失去,何不果断一点,也许可以让我更快的平复。
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当我一件件收拾有关成志的物品时,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原来几乎每件物品,都有我们美好的回忆,原来在过去的三年,他已经植入我的生命。
要撇弃,真的很难。
把所有与成志有关的东西放进大纸盒里后,我的房间已经显得空荡荡。而我的心,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尽量不去想邱成志,计划明天要做什么。然而,越克制住不去想,却越忍不住想。三年的时光像放电影似的在脑中缓缓轮放,早上起来,枕头上湿湿的一团。
洗涮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真憔悴了许多,眼睛浮肿,倒真应了Steven的话,像两只水蜜桃。
“不能再消沉下去。”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早上去银行存款给房东,这样,至少让我在一个月内,不会无家可归。
接下来去人才市场,我要马上找到一份工作,还钱给Steven。虽然他说,包里的钱是用来买那件衣服,但我知道,他只是为了帮我。
我不能装糊涂,钱无论如何也要偿还。
工作如我想象的一样,非常难找。所有的职位前面都站满了人,特别是计算机专业,虽然空档职位很多,但应聘的人更多。这一行重男轻女,身为女性,先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终于有一家公司肯接收我的简历,叫我回家等通知。
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干洗店附近的那间餐厅里,买了一份天使的眼泪,我已经迷恋上这样的味道。这一次,我记住那间餐厅的名字,叫归雪居。
很有诗意的一个店名,是因为店主在等一位名叫雪的女孩归来吗?临走的时候,我偷偷打量那位年轻店主,是一个黑黑高高的男子,笑着对我说欢迎下次光临时,嘴角居然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等待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否则,他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然而,我的等待却很焦躁不安,三天过去了,那家公司还未给我通知,最后只有自己打电话去问。
是人事部职员接的电话,他们问清我的名字,接着要我解释,之前在程氏,为什么只干了三个多月。
我不知怎么回答,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工作不算糟糕的我,为何会被炒掉。我的自尊不允许让我去问明原因,所以我就糊里糊涂走掉。
“对不起,我们是小公司,不能聘用在程氏这样的大企业都任职不过四个月的员工。”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连程氏都养不起的闲人,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更不能养。
我道了声“谢谢”,断然挂断电话。
这一刻,我不得不陷入绝望。多想找人说说话,但握着电话,盯着电话薄里几十个电话号码,却没有一个能让我打电话去倾诉。在这座城市里,我所有的朋友,同样也是邱成志与任琳的朋友。
电话薄里,倒数第二个号码是武五,我按下拨通键开始拨号,许久都没接通,最后电话里提示,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她去外市避难,还未回来。
最后一个号码是范正,鬼使神差,我居然拨通他的电话。也许那一刻,我太孤单,太需要朋友。
“青儿,是你?”他的声音有些惊喜。
“嗯,是我。”
“我正有事要找你。你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我沮丧的回答。
“最近程氏筹建一个超市,要聘用计算机专业人事,你可以去试试。”
“程氏还会要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得也对。”
“下午我们在一起吃个饭,我带些招聘资料给你。”
“谢谢你。”
“同事一场,何必客气。”
其实范正是个很不错的人,有段时间我居然因为他怕被嘲笑借车开而看低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与弱势,我们以为他没有,只是因为尚未发现,并不表示这些并不存在。曾经我以为成志是个完美的男人,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他的不完美,是因为他没有坚持爱我。
下午来到约定的咖啡屋,范正已经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不住抹汗。
“看来你精神不佳。”看见我来,他把手帕放进裤兜里。
“失业加失恋,谁还会有好心情?”
“你失恋了?”他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喜,随后隐没。
我点点头,没有出声。
“放开一点,像你样的女孩会有许多男人喜欢。”他眼里饱含柔情。
我避过他的目光,绕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些招聘资料给我?”
“对,差点忘了来这的目的。”他从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这是公司招聘计算机专业人士的资料,带来给你过目,仔细看看,对你应该会有帮助。”
“按说,这是人事部的机密文件,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公司一位高层的秘书送来电脑部的,说上次裁员是公司发展需要,此次招聘,当然要照顾上次为公司牺牲的员工。”范正耸耸肩,“所以此次,你可以直接参加面试。”
“牺牲?这个词很夸张。”
“管他什么词,只要能另找一份工作就行。”
“是呀,真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位形容你们为英勇牺牲的高层。”
我莞尔,“什么时候可以面试。”
“明天早上九点,面试时间地点,资料里都有写明。”
我把资料放进提包里,浅浅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范正突然问我。
“想念旧同事。”
“只是这样吗?”他的眼神有些失望。
“嗯。”
我没作丝毫考虑,绝然回答。之前只是一时的脆弱与孤独,我不能因为自己失恋的悲伤,而影响另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我的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而不是另一段感
silly, that is all i can say, the author and the characters.
you zhi , childish, silly,
别扫兴.谢谢你贴那么好小说.不过这一篇确实是...看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