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一城2009-03-04 10:53:32
正文

  楔子

  “离婚。”
  苏紫听到离婚两个字从顾家明口中说出来,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两个字会哭泣,会崩溃,会歇斯底里。没想到真正的感觉竟是轻松。
  轻松?
  在外人看来,顾家明与苏紫真似一对神仙眷侣。任何时候出现在朋友面前,都是一副和谐的画卷,他们并没有什么亲昵的动作,可旁人看上去就觉得说不出的妥帖。举止之间是老夫老妻才有的默契。
  他们认识多久了?三年零7个月。他们结婚多久了?三年零四个月。
  闪电般的婚姻竟维持了三年。从不堪一击到固若金汤,谁都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事中人才辩得清真味。
  苏紫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走出书房。在厨房里收拾刚才打碎的碗碟。
  这个月,这是第几次争吵?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前几分钟,顾家明一摔筷子,恨恨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心?”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碎尸万段。
  答应结婚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能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直到身在其中,才发现原来真的很难。
  并非做顾家明的妻子有多难。他爱她,她心知肚明。他宠她,她了然于心。可她呢?手机响了,她走出厨房,发现是顾家明的短信。
  “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你爱跟谁跟谁过去。”她看着短信,竟笑了。

婚姻是什么

  “我真后悔。”说话的时候,丁晓一脸地愤怒与委屈。
  苏紫看着丁晓,一言不发,从烟盒里摸出一支香烟点上,瘦长的烟身渐渐化作灰烬。
  “你说他还配当男人吗?就把我一个人甩在大街上,自己扬长而去。为什么男人一结婚就辩若两人?”
  苏紫听着朋友的唠叨,习惯性地往后仰。倾听是一种习惯,她知道这是丁晓独特的发泄方式,作为旁人只能奉献耳朵。此时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苏,你说结婚到底为了什么?早知道我就不结婚了。自由自在多好?现在每天都要看着他不阴不阳的脸色。一句话不对就甩手走人。我还懒得伺候了。”
  结婚是为了什么?苏紫问自己。她突然想起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她一个人蜗居在角落,崩溃,哭泣。那一刻,她对自己说,结婚吧!
  结婚,贪求现世安稳。所有的爱与恨,离别与纠缠统统抹去,结婚,她就可以再世为人,结婚,她就可以欺骗自己,从此不留。
  如果说婚姻是牢笼,那么她是心甘情愿躲进去的。禁锢也是心甘情愿的。
  “婚姻与感情分明是两码事。”她念着这千篇一律的台词,不知道是说给丁晓听,还是催眠自己。
  苏紫突然想起好友倪真的一句话:“如果你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那么你会发现其实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同。”说这话的时候,倪真跟她才刚刚读大三。当时倪真有个男朋友,初中认识,高中恋爱,不咸不淡也有好几年了。旁人看来是青梅竹马,此情不渝,个中况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很长一段时间,苏紫以为这句话是真的。就这么催眠自己过了若干年,如今才觉悟:如果你不爱这个男人,当然他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现在才发现,倪真的话只说了一半,而另外那一半,她直到结了婚才真正明白。
  她一直很羡慕丁晓,那么轰轰烈烈的,平常夫妻,为点鸡毛蒜皮的吵闹,人间烟火,刹时温暖。
  她喜欢丁晓这样的女子,简简单单,一眼就望进眉目。单纯,没有心机,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朋友。她当然不知苏紫的过往,在这座城市,无人知晓她的过往。
  人们知道她,也不过三言两语,小户人家出身,家世清白,大学毕业,结婚,现在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庭主妇。
  认识顾家明之前,苏紫在一家报社当编辑,码字爬格混日子,天天在报纸上教人们如何如何谈恋爱。主编比她大三岁,也是个没着没落的人,经常看了苏紫的文章就笑她:“年纪轻轻的,写起感情来倒是游刃有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结了好几次婚呢!”
  感情这码事,纸上谈兵终是容易,要是身体力行来,最多也只是旁观者清。知易行难的道理放在感情上同样适用。现代人的感情越来越脆弱,也越来越表象化,年轻人一旦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手散步就立马感动得不行。感情有很多种方式,细水长流的,电光火石的,至于能白头携老的或许并不是爱情。那她跟顾家明呢?又算哪一种?
  关于婚姻,苏紫觉得自己看得很透彻,不外乎三句话:自足常乐,自得其乐,既来之则安之。

 没有心的女人

  顾家明说完离婚两个字就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他知道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了。
  刚结婚的时候,他常常对苏紫说,幸亏你遇到我,否则你还不知道要黑暗到什么时候。是的,他刚认识苏紫那会,他觉得这女子太黑暗太自闭,甚至可以说堕落。他不明白年纪轻轻的她怎么能自暴自弃到这样的程度。
  她抽烟很凶,一根接着一根,恨不得每一口都抽进肺里,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不知节制。他常常忍不住打断她:麻烦你重复一遍。
  在绝大多数场合里,她永远是最不修边幅的一个,随随便便的体恤牛仔,乍一看还以为仍是学生。脸上永远是一副没有睡醒的表情,只是偶尔眸子一发亮,照得顾家明心腾地一下。
  认识苏紫是因为工作关系。她们报社到他的影楼拍合影,一个个地化妆,选衣服,照着香港金像奖的造型做一本台历。平时他很少去影楼,那一天他神使鬼差地走进去,看着报社那群女编辑花枝招展地选衣服,只觉得像上千只鸭子进了摄影棚。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女人见多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抽烟,边打哈欠边跟化妆师说:“今早出门的时候忘了洗脸,没问题吧?”
  后来跟那帮报社的女编辑混熟以后,她们还时不时地打击他:“你该不会是看了苏紫化妆后的样子被迷住的吧?”语气酸溜溜的,在她们看来,顾家明追谁也不该追苏紫,除非眼睛瞎了。
  化妆以后的她简直辩若两人。做这行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反差那么大的女人,混身上下一股子妖气,说不出的蛊惑。摄影师罗宾特地把她的照片全部挑出来:“拍了那么多个,才拍到一个满意的。这女孩子要是再高五公分,活脱脱就是做模特的料。”顾家明凑近了一看,一身黑衣,双手叉着,脸上似有似无的笑,眼神逼人的锐利。当下便留了心,这女人有意思。
  再后来,他与她又有一次合作。一起拍摄一部图片电影,顾家明完全出于私心,否则这档子事哪用着他自己亲自出马。
  她说话还是那么快,跟爆豆子一样。他不得不承认,她把自己伪装地那么好,惟独声音欺骗不了人。他常常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然后不得不干咳一声:“不好意思,麻烦你重复一遍。”他看见苏紫拳头都握紧了,然后又松开,一阵假笑:“那我再说慢一点。”
  她的脾气全是他一手调教的。有时候晚上10点过,他还是那么厚颜无耻地把电话打过去:“我现在有空了,我们聊聊工作吧。”
  一个星期的工作量,他硬生生拖了一个半月,软硬兼施,做得那么明显,也只有苏紫没看出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唐僧啊,简直受不了你。”她那个时候常常跟同事抱怨,怨自己怎么摊上这份差事。好心的同事提醒她:“顾家明是不是想追你?”她居然还摸着那位同事的额头,表情跟见了史前生物一样“你脑子没烧坏吧?”
  后来她报社影楼跑得不耐烦了,终于说:“我们网上谈。”
  渐渐地,每天晚上顾家明都会在网上跟她聊天。
  前一个小时聊工作,后几个小时聊其他的,慢慢地才熟起来。
  那些日子,顾家明每天总是迫不及待地期待夜晚来临,然后在耳麦里听她细细脆脆的声音传来。
  一开始,她并不愿意聊起自己的过去,尤其是感情。关于她,顾家明知道的更多的是现在。在报社做编辑,写字赚钱,一个人住,昼出夜伏,工作三年,没有积蓄,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
  “没有男朋友?”
  “又没有人追。”说得坦坦荡荡,让人接不了半句。
  她不愿意谈,逼得顾家明只有自叙情史,他说他八年没有谈过恋爱,被苏紫一阵嘲笑,“骗小孩吧?”他说追他的女人有一个加强排,追到了床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又开始笑:“骗小孩吧?”他说初恋女友在他面前自杀三次,他怕死了女人这种生物。她还是继续没心没肺地笑:“太琼瑶了吧。”直到最后,他说:“既然你没人追,我也不打算让追我的女人得逞,要不咱们就先试试看?”她才没了底气:“你不是说真的吧?”
  直到认识三个月以后,那天晚上,顾家明还在网上跟苏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有句话不是叫润物细无声吗?在他看来,苏紫就是一棵长在阴暗里的潮湿植物,必须一点一点地才能让她的心重见阳光。
  中途苏紫突然把耳麦关了,只是说接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她居然打来电话,一个劲地哭。哭了一个多小时,她突然对顾家明说:“你娶我吧!”
  说不上谁趁谁的危,顾家明猜测说不定她前男友结婚了,精神崩溃,急需找个依靠。如今的男女谁没有点前尘旧事。他没放在心上,更大的原因在于,顾家明太自信了。他自信自己能让这棵不见光的植物阳光起来。
  只是结婚三年,顾家明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一个现实,想拯救的人没拯救出来,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说离婚,倒不是如何不待见苏紫。他只能说,她实在太想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了,反而觉得戏过了。
  他下班晚了,她从来不问;他不回家过夜,她连个电话也不打。他有时候抱怨几句,她反而还把眼睛瞪得很无辜:“我以为贤惠的妻子都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她有时候也爱出去玩,他反对过一次,她再也不会了。她记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爱吃的每一样菜,他准与不准的每一件事情,可惟独没有真正交出自己的心。她从来不会跟他吵,任他发脾气,她就那么不闻不问的,仿佛自己身在另外一个世界,甚至连做爱都没有声音。
  他的心一点点地灰下去,灰地心慌意乱。越发地暴躁,常常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拿来做文章,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他宁愿她像刚认识那会,那么肆无忌惮地笑,做出一副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现在的他们,更似陌人。顾家明无不讥讽地自嘲:“怎么不颁个奥斯卡给苏紫,演活了貌合神离的那一套。”

 苏紫的禅

  见过丁晓之后,苏紫走到大街上,才有点无家可归的感觉。第一次觉得住了三年的地方出奇地陌生。顾家明跟她说离婚。一开始觉得轻松,过了大半日,才发觉胸口一阵涩。习惯真是可怕的隐疾。
  三年了,她那么低眉顺目地做着别人的妻子。他叫她东,她从不往西。他不爱吃甜的和酸的,苏紫索性连自己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也戒了,他不喜欢晚睡,她就每天躺在床上数绵羊,偶尔翻个身还怕吵醒他,他不喜欢她说话太快,她就连呼吸都慢了下来。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什么时候转的性子?
  这三年,她觉得自己可以开讲座了,单单婚姻与家庭,她随口一说都是至理名言。婚姻是妥协,是容忍,是菩萨低眉。说真的,她觉得自己是带着修行的虔诚走进了民政局大门,如今怕是要立地成佛了。
  可是他却跟她说离婚。是她做的不够好?连她自己都觉得讽刺,这年头,还没见过谁家的媳妇有她那么肯受气的。还是他做的不够好?她又摇头。顾家明都恨不得拿条链子把她栓在家里,要真有什么第三者,说出去也没人信。
  她想起他们刚交往那段时间,他跟她提过一次分手。他对她说,演戏也是要看对手的。她记得那一次,她哭了,很伤心。总觉得一条路还没开始走,怎么就到了尽头,不甘心得那种伤心,她一哭,他心就软了。和好后,两人便去了民政局,从那以后,她便死心塌地地做了别人妻子。
  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顾家明,那么身家清白的男人,那么死心塌地的男人,她苏紫何德何能?她不是不相信顾家明有人追,她是不相信顾家明怎么就看上了自己?连她都瞧不上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要多颓有多颓,简直废柴。
  苏紫想,还是要心存感激的。谢谢顾家明,至少现在的自己活得像个人,即使不是她自己。
  这么一想,苏紫又有了回家的理由。一回到家里,发现顾家明已经回来了。破天荒地围了个围裙在厨房里烧菜。
  她走进厨房,在一旁打帮手,默契得不像话。怎么看都不像一对早上说要离婚的夫妻。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顾家明早就习惯苏紫这种神不守舍的样子,熄灭的火苗又开始忽忽地往上窜,他顿了顿,硬是压了下去。开口说:“你前段时间说要去C城?”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才找回声带的位置。“恩。”
  冷战结束,苏紫轻呼一口气,最近顾家明不阴不阳的脾气,她也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水来土淹,兵来将挡。
  “准备什么时候去?”
  “有个大学同学结婚,可能下个星期。”
  “去多久?”
  “不知道,看情况。”
  顾家明又觉得生气,她总是这样。随便,不知道,看情况,你说。那么无所谓的态度,他又觉得有点忍无可忍,可一想到早上说的那两个字,又把火咽下去了。
  “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不,你忙你的,工作要紧。”苏紫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看得顾家明又是眉头一皱。再也无话。
  她躺在床上看书,相处越久,顾家明越觉得她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深潭。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偶尔嘴角牵扯。今天算起来,应该是苏紫要交稿的日子,可她一点也不操心的样子。一开始,顾家明还以为编辑么,不就是喜欢白天睡觉晚上赶稿的动物嘛,大好的白天不用,常常深更半夜了还在拼命码字,一开始顾家明还想的是,可以教苏紫一些效率管理方面的常识,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不用每天熬夜那么辛苦。结婚以后才发现,她真正用在写稿上的时间少之又少,往往主编开始催了,她才慢腾腾地坐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一阵乱敲,两个多小时后,她伸了伸懒腰:“搞定。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认真看了她写的东西,才发现也不全是马虎之作,顾家明便觉得惋惜。要是她肯多出一分力,成就不知几许。
  “做那么好干什么?我的目标只是80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当这个时候,苏紫总是以这样的借口反驳。她的人生哲学就是不要那么好,差不多就行。正如同,她对顾家明的感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盈满则亏,大巧若拙。苏紫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倪真和苏紫

  倪真要结婚了,跟她那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男朋友。初中,高中,大学,工作,苏紫掰着指头一算,快赶上刘嘉玲和梁朝伟了。
  “你要再不进来,我都快要出这个围城了。”苏紫笑倪真。
  电话那头,倪真一个劲地说,你必须来,大学同学可只请了你一个。如何如何。
  来,肯定要来。
  挂了电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紧。难道真的又要回去?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全忘了,包括那座城。
  苏紫打开抽屉,在最里面有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些苏紫的首饰,说是首饰盒又有点夸张,里面仅仅只有一枚戒指,一条手链,还有一把钥匙。
  她看着那枚戒指,记忆如同海浪般拍打着海岸,一波又一波,声声不息。
  戒指是男式的指环,中间镂了空,刚好是一个心型的图案。
  “闭上眼睛,我送你一件礼物。”
  “好吧,你现在可以求婚了,求我娶你吧!”
  “笑什么啊?为什么女的就不能娶男的?你看我对你多好?还特地给你买了礼物。”
  “哈哈哈,别戴了,快取下来吧,要不别人要笑你的。”
  “哎呀,真的不要戴了,快取下来,这是我在街边买的,才8块钱。”
  “……”
  回忆里的苏紫笑得那么开朗,如若不是这枚戒指,她快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那么笑过。这枚戒指最后她还是要了回来。她说这是她送给他唯一的礼物,所以更要取回来。她已经不记得当时他的表情和声音了。
  还有那条手裢,几年了?她以为它早就遗失了,没想到还好好地躺在那里。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颜色总是那么地亮丽。玫瑰红的蜗牛,由小到大串成的链子。
  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那个时候,他站在大学的门口,她犹疑地走过去。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会特地来找她。
  她清楚地记得他一共只说了几句话。
  “刚刚从日本回来。才下飞机。”语气里还有疲惫。
  接着他便拿出一个小纸袋。
  “碰巧看见了,觉得挺适合你。”
  她记得自己缩着手,一直没接。
  “把手腕遮上,天气热了,老穿长袖不好。”
  一顿,纸袋已经在她手上了。接着他便坐上车走了。
  后来的若干年,苏紫一直戴着那条手裢,直到结婚。她才把链子取下来,换上了一对镯子。才三年,水晶就像蒙了一层灰,雾雾的,再也不复当初的清透。
  就这么摩挲了半晌,苏紫把钥匙拿了出来,才又把盒子锁进了抽屉里。
  坐上火车,苏紫才隐约觉得不真实。
  真的就这么回去了?轻易地好象一切没有发生过。她问自己,到底是真的该去,还是只是借口?
  她突然想起自己静悄悄的婚礼。她跟顾家明结婚的时候,没有拍婚纱照,没有请客甚至没有买结婚戒指。一开始,顾家明并不反对,觉得自己眼光独到,苏紫不是那种浅薄的女人,做影楼久了,婚庆这行摸穿了,顾家明是出于职业厌倦,可苏紫是打一开始就是能省就省。反正双方的家都不在本地,去了一趟民政局,半个小时搞定终身大事。
  直到去年,顾家明跟她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她坐在那,居然就看出了眼泪。苏紫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不在乎,而是没有找到在乎的人而已。
  那次之后,顾家明就拖着她说是要去买结婚戒指,苏紫死活没有答应,她说:“自己的手不好看,戴了戒指更难看。”钻石的也好,铂金的也好,她统统看不上眼。闹腾了一阵,顾家明便死了心。
  苏紫想,自己结婚的时候还没那么紧张,怎么别人的婚礼,自己倒开始忐忑起来。后来,苏紫接着又安慰自己,不过是近乡情怯。
  火车开到半路,天就黑了。她跑到车厢口吸烟。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那一年,她大三。坐上从家乡到C城的火车,她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拿出一包烟,瞅准了车厢口没人,才走进去,摸索索地拿出一根烟点上。
  她还记得那烟的牌子,叫DJ,苹果味。一股子清香味儿,她对着玻璃窗,学着怎么把烟都吸进肺里。第一口,烟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全出来了;第二口,她在窗里神奇地发现原来烟也可以从鼻子进去,一口接着一口,呛地眼泪一直往外冒。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个男的,一直刁着烟看着她:“不会抽就别逞能了。”她抬头白了那男的一眼,猛地吸进一口,从鼻子里进去,直达肺部,吸得狠辣。那男的讨了个没趣儿,自己走开了。
  鼻子眼泪全出来了,脸涨得通红。可就那一次,她就真的学会了。从此烟不离身。
  一下火车,她便看见倪真了。离开快五年了,这城市的变化让她有点猝不及防,甚至连火车站都不是当初的模样。
  倪真的那位青梅竹马叫河马,当然不是真名。连带地苏紫也这么叫他:“河马叔叔,好久不见!”
  遥远的称呼,瞬间趟过了时间的河流。原本就是旧识,河马笑了一下:“怎么才五年没见,我就从河马哥哥升级到了叔叔?”
  “不叫你叔叔,怎么证明我永远18?”坐在车上,苏紫瞬间变得活泼起来。
  倪真跟苏紫是大学同学,大一那阵还没有什么来往,倪真是C城本地的人,经常上完课就回家,跟外地来的同学没什么交往。从大学到现在,倪真从头到尾也只跟苏紫一个人好过,周围的男生也有蠢蠢欲动的,可一听说倪真有个两小无猜的男朋友,也就讪讪地收手了。班上的女生不太喜欢倪真,总觉得她不太合群。可苏紫却对她有莫名的好感。
  是苏紫主动找上她的,后来倪真笑她:“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我早就一耳光给你扇过去了。”
  苏紫对倪真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像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尤其是眼睛。”
  她要是男的,这搭讪的桥段实在太过老套。
  可只有苏紫知道,她说的全是真的。
  后来两个人便渐渐熟了,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逃课,一起逛街,一起睡觉。大冬天的,两个人挤在苏紫那张单人床上,同寝室的女生常常取笑她们:“倪真,你都快成我们寝室的编外人员了。以后就从了苏紫了吧,改明儿回去把你男朋友甩了。”
  连苏紫也笑她:“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星期一到四,我陪你,周末,河马陪你。怎么算我都比他多一天,怎么着?让我做大房吧?”
  那么百无忌惮的苏紫,那么活泼爽朗的苏紫,那么神采飞扬的苏紫,也只有对着倪真,苏紫才会这样。
  有时候放假,倪真也把苏紫带回家,一来二去也就跟河马熟了起来。
  “我说,苏紫,你这么一天到晚缠着我们家倪真也不是个事儿啊!”
  “河马,我还没问你要好处费呢!你知道一天到晚在学校我得帮你们家倪真挡多少玫瑰花?要不是我出马,倪真指不定就飞了呢!”
  河马比倪真大两岁,初中毕业就去当兵,退伍后在政府部门工作。她们读大学那会,他已经上班了。倪真的学历一直让他有点耿耿于怀,总担心倪真在大学里跟着谁谁谁好上了,那股子自卑和不安全感使得他每天三五通电话,学校一没课就把倪真接回家,生生盼着四年赶快过完,把倪真娶回家当老婆。
  当天晚上,倪真跟苏紫睡一张床,河马临走的时候还说:“让你们姐妹淘好好掏掏心窝,改明儿倪真就是我们家媳妇儿了。”
  笑闹了一阵,苏紫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哎,回来真舒服啊!”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怕你不会过来了。”倪真翻了个身,对着苏紫。
  “谁结婚都能不去,你结婚我不来,那不是找死吗?我还想当干妈呢!”
  “你这次回来怎么安排的?有没有想过去找别的同学?”
  “现在还不清楚,等你忙完结婚的事情再说吧,把年假全请了,这次玩够本。”
  “你跟其他人还有联系吗?”
  “没了,就你啊。不三天两头在网上聊着吗?”
  “好吧,那你就安心跟着我吧!我还有三天婚假,到时候带着你到处去看看。”
  “那怎么好意思,这电灯泡当得也太亮了点。”
  “说真的,苏紫,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怎么了?”
  “你还记得你刚去A城那会吗?我跑去A城看你,那个时候你瘦得不成样子,那个时候我真担心你迈不过去。可后来,你突然跟我说你结婚了。吓得我,还以为你拿婚姻当儿戏呢。不过现在看到你,又觉得安心了。”
  “人不向前看还怎么活啊?不过说真的,我挺感谢顾家明的。要不是他,指不定我还待在那个旮旯里颓废着呢。”
  “那就对人家好点。”
  “唉,尽力吧!”

 倪真的婚礼

  办的很热闹,河马这几年估计在政府里混得不错,三十多辆奥迪A6呼啦啦地开了一溜,苏紫坐在花车的副驾驶座上,坐在后面的河马嘴巴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合拢过,倒是倪真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前面一辆婚庆公司的车顶上站着一个男人拿着摄像机一阵猛拍,苏紫突然觉得周围的场景都变得不真实。她觉得有一刻,她离幸福那么那么近,就差一点,可一个浪打过来。她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幸福隔着玻璃窗,看得见,却摸不着。
  新郎跟新娘在门口迎宾,到场的人苏紫大多不认识。多数是河马的朋友,苏紫走出酒店的门口,在一家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一包烟。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抽烟。
  报纸上的头条便是:“市政府召开关于外商投资会议,市长任之信发表重要讲话。”没来由地,看到任之信的名字,苏紫的心还是猛地抽搐了一下。很多年了,她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也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个名字,可一旦身在这个城市,才发现,原来他无处不在。
  苏紫看着他的照片,还是那么一丝不乱的头发,斯文儒雅的样子。他好象一点也没变,可怎么苏紫觉得自己却老了。
  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五年,然后离开,用五年的时间去忘却这段过往。很长一段时间,她差点连自己都欺骗了,她觉得可以淡然了,遗忘了,放下了,然后试着回来。可一回来,才发现原来用五年的时间远远不够,时间是忘却的良药,也有可能是痛苦的毒药。看见的,经过的,熄灭的,统统死灰复燃。直到捏着报纸的手都沾染了墨迹,苏紫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濡湿的汗水。
  苏紫匆匆丢下报纸,转身进了酒店。一进去才发现,原来仪式已经开始了。
  主婚人在台上讲着新人的感情故事,苏紫冲着台上的倪真挥了挥手,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那一年,新郎才刚刚分到我们单位,当时有好心的老同事就想给新郎介绍对象。但我们新郎当时就说自己有女朋友了,等她毕业就娶她。可为什么新娘毕业了五年,他们才举行婚礼呢?这里有个不为人知感人的故事。新娘刚刚毕业的时候,新娘的父亲却不幸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整个家庭都笼罩着愁雾。这个时候,我们的新郎并没有在关键的时刻选择退缩,他信誓旦旦地对新娘说:你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如果钱不够,我们就卖了房子,大不了不结婚了,如果还不行,我们就去借,反正我们还年轻,以后总能赚回来的。大过年的,新郎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跟家里人吃团圆饭,却跑到了大街上摆摊卖起了烟花。当他把赚来的钱交到新娘手上的时候,新娘的爸爸躺在病床上对新郎说: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新娘的爸爸奇迹般地复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情马拉松,经历了时间、生死的考验,终于在今天修成正果。来我们为新郎和新娘之间伟大的爱情干杯!”
  苏紫看着台上倪真的父母早已经老泪纵横,眼眶也是一热。这主婚人忒会煽情了。苏紫想到过去的这五年,想到倪真对她说的一切。原来我,你,他,我们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只是时间。
  她想起刚到A城的第一年,倪真说她爸爸得了骨癌,那时向来从容的倪真在电话里哭得天崩地裂。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敢在他们面前哭,现在还瞒着他。”
  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跑遍了,中医西医全试过了,才不到一年,耗尽家财。苏紫看着难受,想起那张从来没用的卡,可找了个遍也不知道自己丢在哪里了。一分钱难死英雄汉,那是她离开后第一次想到任之信。可倪真却说:“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别走回头路。”硬生生断了后路。
  第二年,倪真一声不响地跑到A城来找苏紫。没头没尾地说了些话:“爱情太靠不住了。”河马的摇摆不定一下就让苏紫对感情灰了心,她原来以为就算这世界上的男人全是负心汉,薄情郎,至少还有一个河马,对倪真是死心塌地的。她的崩溃与倪真的心灰意冷成为那一年最苍凉的一笔。
  第三年,倪真爸爸终于同意截肢,装上了假肢,康复出院。而她与河马也继续这么不咸不淡地交往着。
  第四年,医生说倪爸爸的病已经没有大碍,如果不复发,跟平常人没有两样。不知道这算不算浪子回头,总之那一年河马跟倪真求婚了。
  是不是只有看破红尘的人才有资格走进婚姻?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衣冠冢。我们用婚姻为爱情祭旗,从此六根清净,了却尘事。苏紫又想到倪真说的那一句话:“如果你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那么你会发现其实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期待的婚姻或许能走得更远吧!

公寓的钥匙

  婚宴结束,苏紫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倪真把苏紫送出酒店的门口,再三叮嘱。苏紫知道倪真想说什么,她摆了摆手,顺手拦了辆出租车。回头看倪真的时候,还不忘送上一个“你安心啦,我没事”的表情。
  “小姐,去哪里?”
  司机问了三遍,苏紫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龙湖西苑。”一出口,才后悔。人的大脑能控制意识,但不代表能控制潜意识。
  龙湖西苑并不远,下了车,苏紫才有点后悔。到一个住宅小区来做什么?观光还是怀旧?
  大脑还在嘲笑自己,脚却好象不听使唤似的径直往里走。进了大门,往左拐,路过一个中心花园,B栋7楼。她还是记得。
  出了电梯,她看见那扇门,墨绿色的防盗门,以前她常常爱把纸条贴在门上。
  “出去溜皮皮了。冰箱里有你爱吃的橙汁藕片。”
  “忘带钥匙了,我在楼下的花园。”
  “我被锁在门外了!!!该死的皮皮。花园等。”
  ……
  她想起以前的自己。常常忘记带钥匙,开个门倒垃圾也能把自己锁在门外,常常不记得溜狗的时候要带上钥匙和手机。每一次,她就傻傻地穿着一双拖鞋坐在楼下的花园等他。看着他的车经过她,然后驶进车库。她也任性地不动,偏偏就要等他先上去,看了门上的纸条再折返下来找她。然后一起回家。
  苏紫拿出放在盒子的那把钥匙,门应声而开。
  居然,没有换锁!
  苏紫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房里没有人冲出来,似乎里面没有人。
  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小偷,进了一间并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即使属于自己,那也只是曾经了。
  一进门,苏紫倒抽了一口凉气。
  居然,跟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客厅里还是那张白色的沙发,沙发旁边放着一个绿色的巨大的绒球状的靠垫。以前,她常常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怀里抱着那个靠垫,一边听着歌一边逗着皮皮。阳台上还放着那张躺椅,她记得那个时候,他常常坐在椅子上,隔着一扇落地玻璃窗,就那么似远非远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宠溺。
  唯一的不同,电视被蒙上了罩子。她想起以前的他,不爱看电视。买回一套音响,客厅里泻满了蔡琴的流光。
  他最喜欢听蔡琴的歌,那一首《时间的河》
  最初的结局我们都可以预料
  但是那故事后来怎么样
  没有什么发生也没有发生什么
  我们的故事在从前早已画上句点
  时间的河啊慢慢地流时间的河啊慢慢地流
  自你走后我便数着时间
  时间又回来回来数我
  没有什么发生也没有发生什么
  我们的故事在从前早已画上句点
  时间的河啊慢慢地流时间的河啊慢慢地流
  他的声音醇厚,声线低迷,兴起的时候他就拥着她在客厅里缓缓地舞动,碎碎细细的吻就那么撒下来,映出一脸的绯红。
  苏紫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回忆的碎片铺天盖地地打开,居然不能移动分毫。她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还落有几个烟头,她才猛然惊醒。这里分明还有人住。
  再也不敢细看,她落荒而逃。
  苏紫慢慢地走出小区,眼睛似没有焦距,巨大的疑问在心里渐渐生根:他还会回到这里?
  此时的苏紫并不知道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辆车,在驶过她之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没事,老陈,继续开。”
  任之信坐在车里,在后视镜里看到那一袭失魂落魄的身影,嘴角浮起一层浅笑。

 狭路相逢

  苏紫站在C大的门口,看着学校焕然一新的招牌。这里,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C大了。短短的几年,C大的校区一扩再扩,教学楼,宿舍楼一栋栋地矗立,像一个野心勃勃的庄园主,以山而踞,不断地扩大自己的版图。
  一进学校的大门,一条将近1公里长的坡道。人行道两旁的法国梧桐蓬勃地生长,远远看去,像一个绿色的走廊。她缓缓地走过去,发现这个待了四年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价值。
  她之于这所学校,只是一名过客。现在是,从前也是。
  身边陆续有学生走过,手牵着手的,嬉闹打斗的,苏紫隐隐生出后悔。假设,那段似水年华,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认识了另外一个普通的男孩,两个人在象牙塔里经历一场普通的大学恋情,而后分手,抑或继续。是否,她的人生便会不同?
  那种平淡似水的感情,犹如淡淡的蜂蜜水,伴随着那段青葱岁月,因为淡所以长久,因为淡所以不需要用更多的力气去遗忘,去缅怀。因为淡,所以多年以后,与汝相逢,还能微笑,还能示好,而不是以沉默,以眼泪。
  苏紫坐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习惯性地摸出烟,看了看周围看书聊天的学生,又把烟放了回去。
  她想起第一次到学校报道的场景,草坪旁边的广场。任姨带着她去签到,帮她铺床,最后她还在广场中央拍了照片。那一天,阳光灼热,她抬起右手,微微挡住阳光,嘴角是轻盈的微笑。那一瞬间,被定格。当时的苏紫,又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陌生的环境带给她陌生的勇气。
  残酷的青春终于画上了句点。
  当时的苏紫把大学作为一种救赎,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除了手腕上的伤疤。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穿长袖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再也看不清眉目。
  任之信的车停在草坪旁边的广场。他从车窗望过去,草坪上的一切了然于目。
  她变了。
  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露出光洁的脚踝,左手上的手镯隐约是血红色的,她就那么懒洋洋的躺在那里,发呆。他记得以前的她的习惯便是发呆。他每次去楼下的花园找她,她便那副神情。视线穿过景物,落在不知名的某一处,可表情却十足丰富,时而皱眉,时而浅笑。她自成一个世界,里面全是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可否认,现在的她依旧常常发呆,可神情却完全不一样了。那种沉积的美,与张扬的青春相比,更容易让人沉溺。
  这样的一个女子,却往往漠视自己的美丽。从前,现在,她都永远不知道自己对异性的吸引。
  任之信想起从前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亲昵地抱了抱她,笑着说:“因为你漂亮啊!”
  没想到却换来苏紫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美,也从来不承认自己美。
  就好象现在,她就那么躺在那里,无视周围的视线,浑然不觉旁边几束好奇又吃惊的目光已缠绕上了她。
  她的头发居然已经那么长,在身下四处散落开来,是波浪形的微卷。任之信想起了记忆中的她,一头利落的短发。
  她总是抱怨自己的头发长得太快,稍微一长便自然的卷曲,于是她变本加厉地剪,甚至比男孩的头发还要短。他摸着她的头发,觉得惋惜。她却拍开他的手,故意说:“这样人家就会以为我是男的。不会误会你了啊!”
  说的人不经意,听的人却一阵抽痛。
  如果她就那么躺着,任之信觉得回忆就会无限地展开,略过破碎的环节,直达空虚的心脏。
  他看见苏紫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顿了顿神。
  “老陈,叫她上车。”
  草坪离广场很近,苏紫看见老陈朝她走过来,第一反应竟想拔腿就跑。她知道,他来了。她知道,他知道她来了。
  她站起身,看着老陈由远及近地走过来,心思百转。
  紧张,害怕,尴尬,危险,最后,苏紫发现,远远不只这些,她的内心竟然也会涌出类似于期待的情绪。
  她跟着老陈走到车前,任之信在里面摇下车窗,一次冥冥之中注定的照面,一次暌违了五年的照面,就在那一秒,苏紫竟想起了那句歌词: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信叔叔,好久不见。”苏紫冲着任之信打了一声招呼。
  任之信看着她,嘴角泛起一丝嘲讽。
  “上车吧。”
  车很快就驶出了学校。两个人坐在后车厢,苏紫觉得快要窒息了,车厢里的空气明显不够用。
  一路上,她就在肚子里打着腹稿“信叔叔好巧啊,你也来学校啊?你那么忙,其实不用送我的,把我随便放到哪个路口就行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也没有通知你。……”
  若干的对话在脑海里打着转,她想到了任之信可能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等着他一开口,她就如同倒豆子似的把话全部说出来,然后下车,走人,再见,不见。
  可是,任之信一路都没有开口。一味地沉默,苏紫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好吗?很忙吧?你怎么会在这里?”想了若干句,居然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来打破僵局。
  苏紫放弃挣扎,索性把视线别向窗外。无视周遭的一切,这个功夫她早已修炼得出神入化。
  等车停下的时候,苏紫才发现居然又回到了龙湖西苑。
  “老陈,先走吧。”
  任之信自己先下了车,苏紫还没回过神来。
  “楞着干什么?”说完就径自一个人走进电梯了。
  苏紫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电梯门口。深深地吸口气。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躲是躲不过的。


 你欠我一个解释

  苏紫走进去的时候,任之信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任之信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说什么?”苏紫好象还分不清南北。
  “你不觉得,你还欠我一个解释。而且一欠就是五年。”
  他终于还是问了。苏紫以为她的不告而别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彼此都心知肚明。
  “没什么好解释的。”
  “真的没有?”
  苏紫看着任之信死死盯住她的目光,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不由地挺起胸膛,她实在找不到自己心虚的理由。
  “没有。”
  任之信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完了点燃了一根烟。再也没有看她。
  “真是一个笑话。”
  苏紫看着他的样子,心一下就伤了。谁说不是笑话呢?他,她,活脱脱都是笑话。她觉得心里那个洞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掀开,越陷越深,手伸进去,探不到底,连带地连身体都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任之信,做人不能不往前看吧?”她看着窗外,声音沉沉的,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任之信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紫,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瘦,一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心又渐渐地软了。他听到她叫他任之信,而不是那句客套而讽刺的信叔叔。
  任之信,你他妈是个王八蛋!
  任之信,你是我的。你是我苏大小姐的。
  任之信,任之信……
  他想起若干年的那些日子,她无数次地这么叫他,霸道的,生气的,娇羞的,她那么连名带姓的叫,她从来不叫他信,之信。那个时候,他是她的任之信。
  可现在,她却叫他往前看,还能怎么前?前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无生趣。再也没有谁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叫他,任之信。
  “我只是想听你一个解释。”
  苏紫突然笑了。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执坳地幼稚,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在追问一个解释?
  “你想听什么样的解释?”
  “的确没什么好解释了。说到底你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苏紫,我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苏紫看着他,这是第二次听到男人这么咬牙切齿地问:苏紫,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她的心,一直在胸腔,左右两肺之间,前面是邻胸骨和肋软骨,后面是食管和主动脉,两心房,两心室,跟平常人没有两样。可他们偏偏这样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她没有心吗?她那么不知死活地飞蛾扑火,她眼也不眨地跳进万丈深渊,她那些歇斯底里的日子,她那么疯狂地自暴自弃,她那些暗无天日的辰光,他居然还质问她:苏紫,你有没有心啊?
  “我有没有心,我自己知道,不劳信叔叔操心。”苏紫戴上面具,又是一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的表情。
  “苏紫,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苏紫看着他,这个男人在短暂的失控后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表情。
  这个时候的任之信才是C城的市长,任市长。
  “永远也不要在我面前用这招,对我来说,不管用,也没必要。”

  初进任家

  第一次见到任之信是在任家的家庭聚会上。那一年,苏紫十八岁。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苏紫的妈妈对她说:“去C城吧,任姨他们全家前几年都搬回C城了。听说他们家在C城还不错,任姨有个弟弟好象就是一所大学的校长。我过几天给任姨打个电话,问问看。”
  任姨一家跟苏紫家是邻居。任姨是三下乡的时候分到这里的,在县城一所中学当校长,而她的丈夫在县城一个国营企业里做工程师。苏紫他们却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他们住的那一条巷子,修的全是一栋栋小别墅,基本上都是改革开放那几年做生意发家的暴发户,苏紫的爸爸以前也是做生意的,据说也是得意了几年。在苏紫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自杀了,上吊,就在二楼的卧室。没几天,丧礼还没过,就有人来查封财产了。幸亏当初这栋房子登记在苏紫曾祖父的名下,她们母子才幸免被扫地出门的厄运。
  还记得小时候,苏紫的妈妈忒看不起周围的邻居,也只有知识分子出身的任姨,她觉得还顺眼,一来而往的,也就有了不深的交情。再加上即使苏紫家落败后,任姨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串门,甚至比往常还要亲昵。两家人也就成了世交。只是苏紫,甚至苏紫的母亲都不知道任姨的家族原来是如此的庞大。
  苏紫一个人去的C城,如家人所愿,她考上了C大。这原本也不费什么功夫,C大也不过是一所二流的重点大学,但苏紫的母亲觉得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并不重要,关键是有熟人方便照料,说穿了,她不放心苏紫背井离乡。要不是县城里没有象样的大学,苏紫的母亲才舍不得放自己的女儿去那么远。
  对于这一切,苏紫没有任何意见,大学么,无非是个逃离的借口,去哪里都不重要,读什么也不重要,甚至做什么工作也不重要。那么遥远的事情,不在苏紫的考虑范围内。
  去学校报道的那一天,是任姨带着她去的。几年不见,任姨对她还是那么亲切,事无巨细,好得有点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苏紫想,如果不是任姨对她太好,说不定她根本不需要面对往后如此多的变故与波折。
  到了C城才知道,所谓的家境不错简直是大错特错。
  原来在C城,任家竟是首屈一指的红色大家族。
  任老爷子是开国元勋,文化大革命之后他便从中央退了下来,回了老家。可影响力仍不可小窥,现在正当权的那些人好多都是他的门生。
  任老爷子有五个子女,分明取名礼、义、廉、孝、信,任姨是大女儿,其余全部都是男子。
  任姨的二弟前几年还是C大的校长,可已经调去中央的教育部任副部长,苏紫的母亲消息阻塞了好几年,任姨的三弟在加拿大,据说是做生意,至于什么生意,大不大,也就不言而喻了,任姨的四弟是一家本土房地产集团的老总,而他的儿子去了加拿大,据说跟着他的三叔学习做生意去了,至于任姨最小的弟弟,刚刚而立之年,就已经是C城主管经济的副市长了。
  苏紫听着任姨的女儿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家世,倒抽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
  任姨应该算是五个子女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可能是因为所处年代的缘故,没赶上任老爷子如日中天的大好时候,反倒普通,再加上常年在小县城里生活,她也不爱提起家里的事情。而任姨的女儿到是比他们早几年就到了C城,言谈举止之间渐渐地有了距离。那种俯视的感觉和炫耀的口气有点让苏紫吃不消。
  开学第一个星期,任姨便叫苏紫去她家吃饭。苏紫觉得不好拒绝,便乘着公交车去了。
  一进任姨的家,发现全家人都准备出门。
  “快快,要迟到了。”任姨拖着苏紫的手便往外走,上了车才知道,原来每个周六是这个红色家族的家庭聚会日,任何人不得缺席。任老爷子立下的规矩。
  苏紫一头的雾水,家庭聚会她去做什么?
  “你刚去C大,什么都还不熟悉,二弟在学校还有些关系。今天一起去,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叫他多多关照。”任姨一直牵着她的手,苏紫笑得尴尬。这裙带,扯得也太离谱。


 大宅门的红与黑

  苏紫一走进院子,就觉得胸口一紧,莫名的压抑。这明清时代的院子,忒大了点,进了大门,转过屏风,才是院落,最里面才是一栋改良过的三层小楼房,木质结构,看上去年代陈旧,倒也颇有古风。苏紫想起自己的曾祖父,曾祖父也算是没落的世家,生于民国初年,从豪门世家的世子到两袖清风的平民,他的人生历经百年,倒也看透了这些岁月沧桑,人事变幻。而像任老爷子那样的,或许六十年前也不过是泥腿子出身而已。
  苏紫想到自己的曾祖父,心一下就平静了,总不能露怯才是。
  “爸爸,大姐来了。”叫嚷着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正在院子里伺候那些花花草草。
  “爸爸,不好意思,我们差点迟到了。”任姨一边走进客厅一边对着坐在中堂的老人说。
  苏紫觉得这家人的相处模式真是奇怪,客气得别扭。
  前面坐的那位穿着白色汉衫的老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任老爷子了。他抬头看了看,算是打了个招呼。大家长的威严不言而喻。
  “这个丫头是?”任老爷爷发话了。
  “爷爷好。我叫苏紫。”苏紫还没回过神,就被旁边任姨的女儿捅了一下拐肘,忙不叠地说。自报了家门,又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就那么待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哦,哦,坐坐坐,好眉清目秀的一个丫头啊!”
  苏紫的脸腾地就红了,不知道是不习惯被周围的人像打量外星生物一样地审视,还是因为任老爷子这番话。
  “丫头面浅啊,不错不错”任老爷子,笑着说。旁边的人也跟着笑起来,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
  任姨在旁边小声地对苏紫说:“爸爸很喜欢你,平时都不见着他有那么多话的。”
  苏紫回了任姨一个感激的笑容,才忐忑不安地坐下,深吸一口气,终于没什么事儿。
  “大姐,你快来看我们家之信的照片。那天我们去北山玩的时候拍的。”苏紫看着坐在对面的手里拿着相册的女人,三十岁的样子吧,看起来珠光宝气,一脸的富贵相。苏紫心下想,做豪门的媳妇就应该长成那样,一看就是不吃缺不吃穿,只缺烦恼的类型。
  “好,我看看,谁不知道我们家之信是最帅又最年轻的副市长啊!”任姨走过去,跟着翻起相册。
  任姨的女儿王小筱(跟父姓)也跟着跑了过去,三个女人顿时就成了一台戏。
  “挖,小舅好帅啊!”
  “是啊,他们政府的人都是这么说,说之信一开会,那些女干部就在下面晕菜了,他在政府里好多女粉丝啊!”
  “我说小娟啊,你们两个也不小了,怎么还那么腻啊!你看看,每张照片你都把之信挽的那么紧,是不是怕他飞了啊?”
  “小舅妈才不是呢,妈妈,他们这叫恩爱。”
  “还没办呢,别小舅妈小舅妈的叫。外人听见了不好。”
  ……
  苏紫听着这些话远远地传来,心下觉得好笑。这些人装得那么斯文清高的,一脱下面具还不是女人,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苏紫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蔑笑。乔世伟看着对面那个女孩,虽然正膝危坐,可脸上的表情着实丰富。她在想什么,他看得一清而楚,一下就来了兴趣,盯着她死瞧,好在苏紫此时元神出窍,根本不知道旁边还有那么一股炽热的目光就那么炯炯的盯着她。
  任之信一进门就看见乔世伟兴致勃勃的眼神,顺着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表情。
  他咳嗽了一声,大家才发现家里的最忙的一个大忙人到了。
  任姨忙着去厨房叫开饭。
  王小筱已经跑上去缠住了他,旁边是那个叫小娟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
  苏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叫任之信的男人,先是撇了一下嘴,也没有她们说的那样帅到惨绝人寰啊?夸张,也是女人的天性。不过看上去倒是五官端正,苏紫突然想到那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恩,用在他身上就挺适合,后来又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霸气,他刚一进门,气场就完全改变了。苏紫的下颚点了点,恩,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了副市长。不过算起来,跟那些满脑肠肥,大肚腩地中海的其他领导一比,倒也不能不说人家确实帅。想到这,苏紫又笑了。
  不过,苏紫根本不知道自己这番自娱自乐的表情竟一个不落地落在了两个男人眼里。
  围着一个大桌子吃饭,苏紫才把他们全家人统统认识一遍。
  任姨一家,老二在北京,但老二的女儿和女婿来了,任思薇看起来一副病美人的样子,活脱脱林小妹转世,不说话的时候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的丈夫叫乔世伟,据说刚刚结婚。
  老三在加拿大,刚刚在院子里招呼任姨的就是老四了,任之孝。
  至于老幺,便是任之信以及他的未婚妻周曼娟。
  苏紫吃的战战兢兢,眼神不敢往周围飘,只专注地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两道菜,终于明白什么叫食不下咽。
  “苏丫头啊,家是哪里的啊?”任老爷子发话了。
  “爸爸,她就是我以前在县城的时候,一个好朋友的女儿。”
  “哦?苏丫头也是县城的?”
  苏紫点了点头。
  “县城好啊,想当年,那还是我洒过热血的地方啊!”任老爷子一脸地向往。
  苏紫看着老人的表情,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那个孤独的老人也常常坐在家门口一副神不知所以往的表情。苏紫一下就理解了所谓的家庭聚会,不过是老人怕孤独而已。可从一开始进门到现在,却没有谁能真正跟老爷子聊聊天。
  “爷爷在那里打过仗吗?”苏紫不忍心,终于开口。
  “对啊,那个时候打土匪啊,现在胸口上都还有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弹痕,指甲盖那么大的弹片直到解放后才取出来的。”
  “我曾爷爷也跟我讲过,他说我们住的县城没有进过日本鬼子,最大的灾难就是土匪多。当时国民党也管不到这里,只有靠县城里的乡绅组织民兵打土匪,后来还是红军来了才把土匪窝子端了的。”
  “对对对,后来那里还成了我军的根据地。那次受伤后,就算立了功。那里应该算是我任某发家立业的地方吧。”
  苏紫陪着老爷子忆了一下当年,老爷子精神一下就来了,居然还念叨了几句县城的方言,回忆了几道县城里的小吃。
  “爷爷,我国庆要回家,到时候给你带点我们那里的小吃来吧!”
  “好好好,苏丫头不错,以后记得常常要过来玩啊。”
  一场饭就那么热热闹闹的结束了。然后就三三两两地坐在沙发上聊天。
  苏紫一转头,发现乔世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
  “我现在也在C大读研究生,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你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苏紫笑了一下,谈话之间才知道,原来乔世伟在科委工作,一连串的名字记不住,也是刚刚调过去的,所谓的校友,也不过是借着关系方便去C大进修而已。
  “阿伟,我们该走了。”任思薇在偏厅叫了一声,乔世伟连忙站了起来,却在转身的时候飞快地塞了一张名片到苏紫的手上。
  苏紫吓了一跳,本能地把名片捏在手上,不知道乔世伟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
  周围的人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仿佛没有人注意到发生的这个小小插曲,可惜这一切都没能逃过任之信的注视。


 又见乔世伟

  直到后来,苏紫想起她与任之信之间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像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只不过身在其中,而了无察觉而已。
  走出任家,苏紫长长吐出了口气。他们看起来都很和蔼,可一种无形的压力好象抽走了空气,氧气越来越稀薄,稀薄到苏紫觉得快没有了呼吸。
  是的,你可以说她没有见过世面。是的,你也可以说她连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也不如。她像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突然进入另外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刚刚进入大学的苏紫,命运似乎不太想放过她。一方面,她以为这又是一方新的天地,她终于在逃离了县城之后得以自由的呼吸,另一方面,任家的一切犹如一张大网,让她在冥冥中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
  回到寝室的时候,同寝室的女生正在激烈的讨论一个问题。饶小舒该不该去理工大学找自己的暗恋对象表白?
  饶小舒是A城人,当她听说苏紫只是来自一个小县城的之后,热情有点尴尬的在脸上定格了几秒,然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弯弯”。(方言,意思是你这个人有点土)
  除了有点傲慢,苏紫对饶小舒没有什么恶感,四平八稳的人生,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她们的字典里还没有挫折两字。所以连着青春的迷惘和悸动对她们而言都是那么动魄惊心。
  “我最喜欢他埋头做题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甚至还有点弯曲,我就那么看着他,一看就看了三年。”
  “当时填志愿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填的是C城,所以我就跟着过来了。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能跟他一个学校。”
  “怎么办?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说还是不说,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寝室里的女生都在激烈的讨论。苏紫没说话,直接就上了床,随便挑了本书看起来。可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突然想到了林菲。如果林菲听到那帮女生的谈话,一定是一副非常不屑的表情:“幼稚。”然后再连讽带刺地讥人家几句。
  暗恋?告白?人家要真看得上你,早追上来了,还用得着你在那胡思乱想?爱做梦的女孩,醒醒吧!
  苏紫想着,这肯定是林菲的台词。然后苏紫就会在旁边看着她,但笑不语。
  苏紫摇了摇头,为什么到了这里,还会想到她?
  争论接近尾声,她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
  原本想写点什么,可终于什么也没有写。
  合上日记本的时候,她想了想,写下了五个字:
  忘却的冰川。
  日子就那么平淡无波的继续着,苏紫对一切的社团活动都兴趣缺缺,对她而言,上完所有的课程就对得起大学学费了。更多的时间,她选择去图书馆看书,回寝室睡觉,两点一线,相当有规律。
  “苏紫,你的电话。”饶小舒把电话递给了还躺在床上看书的苏紫。
  寝室的电话只有她妈妈知道,而她妈妈只会每个星期六晚上才打过来。苏紫觉得诧异,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电话?
  “喂,苏紫吗?我是乔大哥。”
  “啊?谁啊?”苏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大哥?
  “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吃的饭啊,在任家。难道你忘了?”
  “哦,哦,乔……大哥。你好。”距离那次去任家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没想到居然乔世伟还真的打来电话。
  “记得就好,没把我忘了吧?”
  “没有没有,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啊,哦,不是。”苏紫一时招架不住。
  “下来吧,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苏紫下楼后,看见乔世伟正倚着车抽烟,周围路过的女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由不得人多做联想,这年头,没有哪个地方真正纯洁。而据说C大,所谓的周末情人已成校园现象。
  “你有事吗?”苏紫的口气已经有点不善,谁从被窝里被拽出来都不好受。
  “不要告诉我,你刚才还在睡觉啊。”
  “对啊。怎么了?”
  “大学生啊,我真是羡慕你。”
  苏紫不接话了,她吃不准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是这样的,我来学校听课,刚刚下课,想着你也在学校,就过来找你。而且我对C大也不熟悉,想请你这位导游,陪我参观一下校园。”
  苏紫反射性地想说不,可一想到任姨对自己的热情,又堵在了胸口。他们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自己确实没什么理由拒绝。一个无亲无故的穷学生难道还敢在这些人面前摆谱?
  一路上,多半时间都是乔世伟在说,这个男人28岁,原本在银行工作,认识任思薇后就连着三级跳,到了科委下属的一个机构担任主任,主要负责国家资产的整合
寂寞一城2009-03-04 11:49:51
《开到荼蘼花事了》by :衣露申1981
虾虾2009-03-04 22:16:19
不解不解,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桐华那个freya
seemoon2009-03-05 11:22:44
喜欢
风盈袖2009-03-05 16:54:27
文字很棒,故事有点假。
跳舞的尘埃2009-03-05 21:13:30
CO:文字很棒,故事有点假。
seemoon2009-03-06 10:03:55
总比"长暮"真实点吧
跳舞的尘埃2009-03-06 13:06:06
唉,能评价一两句说明还是看完了的。没说话的可能根本就没看。
七夕月2009-03-06 14:32:10
好看, 谢谢. 作者肯定是亦舒的粉丝.
七夕月2009-03-06 14:47:09
亦舒是用了衣露申来形容“红尘”
伍迪艾伦2009-03-07 20:08:37
有意思。:)
iceshadow2009-03-08 14:17:04
好看!顶!
老兵油子2009-03-12 19:36:21
这就完了?
amandayuan2009-03-14 19:40:15
回复:不解不解,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桐华那个fre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