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2011-10-25 22:28:54

有关张喜亮的新闻在这个小县城沸沸扬扬地传播了数日后,渐渐地平息了。临近春节的时候,袁新高的父亲又从乡下来了,这次他没带公鸡和母鸡,而是带了一百斤香血糯,据说这是新品种,补血补身。他知道儿媳妇身体不好,时常犯头晕,想用香血糯为儿媳补身。当袁新高用这种米煮饭,诱人流涎的香味弥漫了整栋楼房,人们议论纷纷,说谁家在吃天上神仙的食品。香血糯是新品种,煮出的饭虽香,但不再有童年的味道,令袁新高遗憾不已。父亲这次来又在儿子家住了三日,原因是孙子袁野和孙女袁虹缠住爷爷不让走,他们整日围在爷爷的身边,爷爷长爷爷短的,把老人哄得脸上的皱纹都有一毫米深。父亲回家的时候,袁新高送到车站。路上,老人说:“喜妹在他哥哥出事的那天带回了一个大包……”父亲的话还没说完,袁新高就以断然的口气制止了父亲的话,“别说了!那是她的事,我不要知道这些。”老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儿子,几十年了,儿子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糙。

送走了父亲,袁心高直接上了省城。在一个邮局里,他把那四万块钱寄给了县纪检委,为自己设置一道安全防线。邮局的人仔细地打量他,他始终面带笑脸,最后他把汇款收据像宝贝似的装在西服的里面口袋里。他之所以选择将赃款寄到县纪检委,是因为他不想被人说三道四,更不想离开自己热恋的岗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风光体面的官职,和许多国人一样,他把脸面看极其重要。昨天,他召开了个专题会,增设了一个科室。这个科室的职责就是负责南海地区的劳动环境排查,他一再重申,一定要在劳动部门的门口定期公布环境排查结果,对外出劳务人员进行指导,不能让他们误入陷阱。

从邮局出来,他坦然了,路走得轻松自如。他正在走着,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只见沈金宝向他微笑招手。对这个形象,他起先觉得陌生,继而又熟稔起来。他们来到一间环境优雅的餐厅坐下。沈金宝点了菜,要了一瓶西凤酒。他们碰杯的时候,沈金宝说了句“甚幸!”简单的两个字,涵盖了多种意义,把他们所能有的心绪都概括了。袁新高的脑海里瞬间闪现了许多记忆的亮点:高考失意,三九天电风扇的冷风下那对被扒光了衣服哆嗦不止的老人,在省社保局弯腰作揖,初当局长时的踌躇满志,面对南海胶合板厂恶劣环境时的心惊胆战,妻子独自端坐在黑暗的客厅卜测凶险,还有那只被埋在鸡圈里的大包。想着,想着,他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时,只见一对衣着整洁的老夫妇走了进来,那老太婆非常的挑剔,侍者为她选了几个座位她都齉齉鼻子,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你这里也不知道哪个座位干净!”最后他们还是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点了他们要的菜。

沈金宝轻轻说了句:“洁癖!这种人就不应当托生到世上来。”

袁新高笑而不语,在他的心里,那对老夫妻说不准是一对理想主义者。听荀老师说,在五十年代,理想主义者比比皆是,他们坚守自己的理想不动摇,即便碰得头破血流也毫无怨言,为民族也为国家,他们是时代的脊梁,堪比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位圣者。荀老师还说,当时,他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那是被时代感染的,整个社会处于奋发向上的气氛之中,像一辆虎啸奔驰的列车,由不得你游离其外,是人都会自然或者不自然地坐上这班列车,甚至被误解也矢志不移地跟着跑,遗憾的是,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不仅如此,他觉得整个社会的廉耻观正在逐步丧失。袁新高发现,荀老师说这话的时,目光晶莹明亮,胸口一起一伏。他实在弄不明白,快六十的人了,还这样容易动情?报纸上印的和电视里说的,好像那个年代并不是什么好年代,物资上和精神上比现在差多了,为什么啊!

袁新高询问了沈韵的情况。沈金宝沉默顷刻,“她郁闷又沮丧,高低要出国。想以此摆脱那噩梦般的遭遇。”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孩子是对的,她即便是成为伟大的科学家,在我们这样的环境下,她这特殊的经历一旦被戳破,她还能生存下去吗?”袁新高说:“是啊,应当支持她。”

沈金宝告诉他,他已经搬回了学校住。袁新高愕然,心思住惯了别墅,再去挤鸽子笼,能习惯吗?沈金宝说:“其实,劳斯代尔那个地方不属于我们这层次的人,还是变态心理在作祟。实话实说,我现在的工资都不够那里的物业费和车费的开销,与其变着法儿捞钱填这个窟窿,不如干脆卖了。人啊,拼命钻挤,图个啥?还不是脸面,其实脸面又值几个钱?一个钱都不值,还是安心为上。我现在悟出了道理,人就是命运这根线上拴着的蚂蚱,线有多长,你只能蹦多远,蹦来蹦去逃不出命运的安排。还是老实点好。该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该得的不要得,去硬争不属于自己的,十有八九是事与愿违。”

沈金宝说到这,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拍拍头说,连声说“原来是这样!”袁新高忙问缘由。沈金宝说:“记得我家在我考上大学请客时,荀老师在宴席上说的话吗,”袁新高摇头,其实当时的情景他记得牢固,只是不愿意戳破而已。

沈金宝说:“荀老师说我鬼心眼多,说张喜亮心挺黑的,还说我们都是高人。荀老师看人看得准,评价人却含着陷阱。细想想,他说的是反话。真正的高人是你,要不然荀老师怎么那样喜欢你啊。”“可惜啊,当时我们都当他说的是醉话。”沈金宝又补了一句。

看着老同学数月间突然生出的苍苍白发,那不堪回首的时光又断断续续地展现在脑际,尽管是一些残迹,但也清晰地印刻在胸间,岁月虽然能磨去一切,但抹不去和患难与共的发友共同厮守的时光,当时,他们都在奋争,目的是和黄土地来一次彻底的决裂。现在呢?目的都达到了,可灵魂却变得沉重。对老朋友的话,他不敢苟同,他自认自己不是高人,相比而言,只不过低调老实、没有鬼心眼,心也不敢黑而已。还有,他非常忌惮老婆,过去只听人说怕老婆有饭吃,看来这话不是没有道理。都说长头发的女人见识短,现在看这是歧见,女人的这种短见,其实是优点,她们只想安泰地过日子,不想像老鹰一样凌空飞跃,自然也就没有折断翅膀、摔为肉泥的危险。沉积在心中的磊块卸掉了,又遇见故友,袁新高兴致盎然。

这对曾经迷途的羔羊频频举杯,喝得顺畅无比。醉迷间,袁新高的脑际突然闪现出临将毕业时在操场上召开的公判大会上那个人贩子透亮的目光来,他这才意识到这透亮的目光原来和大舅兄的目光一般样,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揉揉眼睛,想分清这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看到的却是醉醺醺的沈金宝伸出手,颤巍巍地把酒杯举起来,嘴里吐词不清,“来,喝……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杜……康。”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和大舅兄以及那个人贩子的形象不停地在脑际流动,他把眼睛几睁几闭,想把那个人贩子的形象挤出脑海,但始终没有成功,这形象群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袁新高发呆,脊背不由得阵阵发凉。(全文完•谢谢观赏!)


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 大饥饿是怎样造成的(4)
  • 大饥饿是怎样造成的(5)
  • 人贩子第七节(2)
  • 人贩子 第七节(3)
  • 人贩子 第八节
  • horse6252011-10-26 17:07:28
    什么时候闲人再整一篇,让大家“乐一乐”?
    乐闲人2011-10-26 23:23:00
    回复:什么时候闲人再整一篇,让大家“乐一乐”?
    乐闲人2011-10-29 18:37:24
    谢horrse625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