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博士学位后,我收到美国几个不同地区的工作聘书。临行前,我和雅兰去公墓看望四眼。我送给他一束多姿多彩的鲜花,希望他的春天早早到来,我又将一瓶白兰地洒在他的墓碑下,诗人没有酒如何颂扬那炙热的爱?早晨的太阳将我和雅兰的影子和墓碑的影子拉在一起,做了一个最后的长长的拥抱。墓志铭的中文是四眼自己事先想好的,雅兰请人用美丽的草书雕刻上去的:
唯爱永远
唯诗永远
在回城的地铁上,我告诉雅兰,我准备离开洛城,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同行,换一个环境。她谢谢我的好意,说她已决定去香港,回到父母的身边,把这里的一段经历当着一场梦,她希望我快乐地生活。
不知为什么,我对纽约市情有独钟,似乎那里有什么在呼唤我,我便选择了去纽约市的一所艺术学院做助理教授。我从西海岸搬到东海岸,同时我雇了一个艺术经纪人,帮我经营一个画室和作品的买卖。
我本该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但觉得自己病了,有时头疼得厉害。我怀疑脑袋在那次摔崖中留下了后遗症,便到医院做了CT检查,医生说脑内无异常,但又不能排除脑袋真的有旧伤的影响,只是检测不出来,或许与心理有关,受到难以释怀的刺激。她可能说对了一些。雅兰和四眼的故事让我感到人生无常,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遗憾随之而来。我常常夜不能寐,只好起身去画点什么,但又神情恍惚,画笔在手中颤抖。夜深的时候,翻开戴望舒的诗集,拿出那张珍藏得已经发黄的素描画,那美少女的轮廓在众多的影子里晃荡,辩不出原来的朵娜。有时我坐在咖啡店里,或在地铁上,似乎看见朵娜的身影在人群里匆匆而过,追出去又不见踪影。我还想,朵娜该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吧,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朵娜呢?他必须有一颗纯净的心,他必须有勇气当护花使者,他必须听得懂大山和森林的声音。
而远在万里的母亲早已不再劝我放弃艺术,只关心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快了,我身边的朋友们也问我,我就回答: “我有,在家乡。”
我时常有一个重复的梦,在那个忧伤的梦里,我已是一个牧羊老人,寂寞又孤独,在等待地平线上走来一个可可伊人;在那样的等待中,生命的激情正在熄灭。
我的经纪人天天催画,她告诉我在市场上我画作的售价已在六位数。她叫崔朴惠,韩裔,四十来岁,人虽不算漂亮,总是穿戴时髦得体,人缘很广,在艺术圈内小有声誉。刚刚从巴黎来了一个学舞蹈的叫珍妮的年轻女孩,我的经纪立马就认识了她,并把她带到我的画室介绍给我,她希望这女孩能激发我更多的创作灵感。
珍妮不但是舞者,还能读懂梵高的画和我的画。她看了我的画作,对我说, “梵高的画是性的扭曲,你的画是性的自然张放”。我的画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而她说得别具一格。是的,在艺术的殿堂里,裸体、情爱与性是不变的主题,我始终抱着虔诚的敬畏的态度来接近我的每一副画作的主题和主人翁。我和珍妮似乎有些共同语言。
她认识我的第二天,便来到我的住处,继续探讨画的灵魂,还要给我一点灵感。她为我准备了一个独舞叫海之恋。
音乐响起,美人鱼在海滩嬉耍,她等待她的水手,她要为他作出艰难抉择已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当“美人鱼” 的屁股正冲着天花板时,我中断了舞乐。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一种浓浓的伤感袭来,眼睛有些湿润,仿佛美人鱼是真的。
那晚珍妮留下了,她把我牵到床前,让我为她退去她的内衣,她就钻进了被窝等我。风暴突然来临,电灯熄了。暴雨狂泻着,砸着窗户, 在温暖的被窝里,在她的怀里,我的手平静的轻轻地滑过峡谷,之后就不再有动静 - 我无法逾越无爱的性的游戏,以前不行,现在依然不行。
她问我:“吻我的胸是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回答: “是苹果的味”。我猜亚当是这么说的。
后来她又借助闪电,揭开被子的一角,看我是否缺失什么。等我醒来的时候,咖啡已经在床前,珍妮问了我一个大大的问题,“有大才气的画家都是这样柏拉图吗?”
我的经纪问我和珍妮之间的进展,我告诉她我正在找感觉。她建议我看看心理医生,或者跟她一起多去裸体海滩晒太阳。对这样靓丽的女孩没有激情,一定是出了毛病,难怪出作品越来越少,像女人生孩子那么难。
珍妮跟她的室友提起了我,她说:“上周,我与一位有才华的画家唐博士约会,可惜他是个无性的艺术家!”
她的室友好奇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亲身经历,他只欣赏女人的身体,用画笔表现它,但没有占有它的欲望。”
“他也许是真正的画家,跳出了世俗的一时的愉悦,站在不同的高度,我能理解有这样的人。” 她的室友推测道。
珍妮听她这样讲,不禁问她:“我看你跟他是一个类型,朵娜?” 她进而畅叙,“你说你的男友在中国,已经多年没消息。一个小小的订婚戒指把你整个人封住了,身边那么多的帅男人没让你动心。你也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这个室友正是朵娜,她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七个孤独的春秋,她历经艰辛,读完了成人高中,又刚刚拿到教育学本科学位,正准备回到她日夜梦想的大山和森林,差点与我插肩而过。
“他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唐。”
“多大岁数?”
“二十七八的样子。”
“他是哪儿人?”
“我没问,但他提起过热带雨林对他的画有很大影响。”
“我会不会认识他?” 朵娜先是兴奋,而后又不得不否定:“不会,我认识的唐不是学艺术的。”
“怎么你对唐博士有兴趣?我这里有一张明天的慈善晚会入场券,他会出席,你拿去吧,我没兴趣,我更喜欢会玩的、让我刺激的野味的男人。”
朵娜接过入场券,盯着上面嘉宾的名字里有克里斯·唐。尽管这个克里斯的名字听起来有趣,但她不相信他与小峰能联系得起来,只是勾起了她无限的遐想,她的初恋依然在某个地方等她,心里挂着她送上的风铃,它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潵落一地的温柔。他正张着双臂,不,是提着网兜在笑迎她。
正好这天是七月七日,朵娜披上草绿色纱巾,像雍着绿色丛林的一角,独自登上公寓的楼顶,面向灯火点点的海滨,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童话故事。当崔灿的流星划过天际时,她在心里默默祈祷,让她的爱恋的人听到她的心声。她坐在石凳上,依着护栏,回忆着分别后的日日夜夜,轻轻地哼着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