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洋彼岸
第五节 淘宝记
林雪松首次去的是城西小镇上的跳蚤市场。在一位老人的摊位上，有不少古旧物品，除瓷器外，还有印第安人的艺术作品、产自加拿大西部的玉器等。雪松跟老人攀谈起来，得知他是德裔加拿大人，作为外交人员曾多次派驻世界各地。他一生酷爱收藏，每到一地总要逛遍当地的旧物市场。老了退休没事，就办起了这个小摊子。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一种兴趣爱好。
雪松最感兴趣的是老人摊子上的瓷器，问了不少问题。老人是问一答十，非常耐心。雪松从他那里学到不少欧洲瓷器的知识，比如什么是巴洛克风格，什么是洛可可风格，什么是维多利亚风格，从巴洛克风格到洛可可风格演进过程中，中国瓷器起到的作用等。老人摊子上的瓷器大部分都是欧洲产的，少部分来自日本，只有一件是中国制造，是一副乾隆年间的茶具，包括一个瓷碗和瓷碟，底款是“乾隆年制”四字红色印章款。雪松小心地把茶具拿在手里，感觉到既轻又薄，几乎是透明的，茶具上纹饰图案都是典型的中国传统风格。见林雪松爱不释手，老人以较低的价格卖给了他，并用棉纸小心地包裹好，装进袋子里。
又一个周末，林雪松来到拜城老城区的银行街，这条街上有几家正规的古董店。雪松去的第一家古董店名为“From the Orient（来自东方）”。顾名思义，这家古董店以东方文物为主，有玉器、瓷器、漆器、木雕、书画等，标价之高令人咂舌。注意到一个锁在玻璃柜子里的青花瓷瓶，没有像其它古董一样明码标价，雪松便询问店主，店主说这是镇店之宝，属于非卖品；还说拍卖公司曾几次来人，游说要帮他们拿到拍卖会上高价拍卖，他们均未同意。青花瓶约有五十厘米高，单一釉下青花，围绕瓶子画的是苏武牧羊的故事，共有四幅开光画面，地道的中国传统画风。第一幅是丁壮奉使，壮年的苏武奉汉武帝之命，执节出使；第二幅是身陷匈奴，是匈奴威逼苏武归降的画面，苏武宁死不从、欲拔刀自尽；第三幅是牧羊北海，苏武手持旌节，在残月下眺望空中南归的雁阵；第四幅是皓首而归，十八年过去了，须发皆白的苏武回到故土，出使所持的旌节依然在手，旌毛却已经掉光，变得光光秃秃。长安城里万人空巷、夹道欢迎英雄归来。
“苏武魂销汉使前，古祠高树两茫然。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牧归塞草烟。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剑冠是丁年。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雪松环绕着瓷瓶细细品赏，心头回荡起这首唐代诗人温庭筠的《苏武庙》。
看了好久之后，雪松问店主这个青花瓷瓶的年代，店主连声说“Young、Young”。雪松不解其意，店主又说“KublaiKhan（忽必烈汗）”，雪松才明白店主是在说元朝，在说元世祖忽必烈。中国制造青花瓷的高峰期在元代，但这只青花瓷瓶不应该是元代产品，因为画面内容不符合当时的历史背景。为证明自己的想法，雪松想查看瓷瓶的底款，无奈玻璃柜子底部被绒布遮住了。店主见雪松如此感兴趣，破例拿出钥匙打开柜子，让他看了一眼底部，果然有两行篆体底款：“大明永乐年制”。证明这是一只明青花，而非元青花。
在这家店里，雪松还看到一对富丽堂皇的瓷盘，图案纹饰是典型的中国风格，人物也是中国古代人物的形象，然总体观之，总觉得有一点不地道。雪松请教了店主，店主说是Imari（伊万里）瓷器，产自日本，时间大约在十七世纪。日本古代也曾制造过这么精美的瓷器，这让雪松感到不解。后经查阅资料才了解到，中国在明末清初之际，施行海禁长达二十余年，导致海上丝绸之路暂时中断。在此期间，欧洲无法在中国买到瓷器，只好转向日本，这就成就了日本伊万里瓷器短暂的辉煌。其实，伊万里瓷器工艺技术源自中国。到康熙二十三年，废除海禁令，开放国际贸易，中国瓷都景德镇又迅速把欧洲市场从日本手里夺了回来。
林雪松逛古董店的目的，是为了获得跟实物接触的机会，以增加感性认识。古董店里的东西他买不起，他主要从跳蚤市场及旧货店里寻找机会。这种机会虽不常有，去得多了总能碰到一些。一年多来，雪松已有几件收获。有暇时，他常把东西摆出来观摩比较。他的收藏，除了一件明末瓷器之外，其余都是清朝和民国瓷器，品种有瓷盘、瓷罐、笔筒、瓷碗等。雪松常感慨，文革破四旧运动把祖宗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破坏殆尽，在海外居然会发现一些幸存之物！
有一次，雪松得到一个消息，一届古董展览交流会要在拜城的一个体育中心举行，有几十家古董商参展。在一个瓷器摊位上，雪松见到一件中西合璧的斗彩瓷盘：釉下青花、釉上五彩，嵌有金边。四面开光的画面，讲述的是圣经故事——基督的一生：马槽降生、成长传教、最后的晚餐、十字架殉难。这个磁盘无论内容还是风格，都跟在导师家见到的极为类似。雪松向摊主询问这件瓷器的历史，摊主也是一位华人，用还算熟练的中文告诉他是十八世纪的。说这类瓷器称为“外销瓷”，就是专供出口的瓷器。一般由国外订购者提供规格要求及画样，在中国制造后再经海上丝绸之路运至目的国。这类瓷器是当时中国最大宗的出口瓷器，是正宗的中国品牌，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远比国内的官窑、民窑瓷器要大！
虽然有了一个新的业余爱好，但林雪松对学习却丝毫没有放松，每学期选课都安排得很满，还有助教、助研等工作。他希望早点通过博士候选人资格考试，尽快进入课题。
入冬之前，林雪松还学会了开车。同实验室的李维华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他说回国时会把他那辆车送给林雪松。林雪松坚持到时按市场价买下来，虽然那是一辆十五年的旧车。
时间一天天飞快地流逝，他对杏雨的牵念，也在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