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血的家乡
第七节 地窖里的誓言
石涧村大惨案发生时,周义存因到敌占区为八路军偷运军需物资,躲过这一劫。
由于石涧村的党支部书记余国为和党员全都牺牲,周义存的党员身份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他入党时在党旗下起过誓,要保守秘密,只跟支部书记一人单线联系。因而,他的党员身份一直没有暴露,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临终的那一刻。
周义存是在周义山参军半年之后入的党。他早就有参加共产党的愿望,村党支部书记余国为也在着意培养他。但周义存常常想起君子群而不党的古训,就有些犹豫不决。
以往,每每遇到难以决断的人生大事,周义存总是去找许先生拿主意;可这件事他没法找许先生商量,因为“君子群而不党、和而不同”正是许先生的教诲。在私塾上学时,许先生多次手指着“黨”字下边的“黑”字,历数中国历史上的党争之祸;又结合当前形势,痛心疾首地讲,不同党派仍不时地内阋于墙,不能一致抵御外侮,真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周义存最终违背了许先生的教诲,正式提出了入党申请。其实,余国为清楚,周义存的思想觉悟和所作所为,早就是一名合格的党员了。他还是按照程序,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之后,才为周义存举行了入党仪式。仪式是在余国为家里存放织布机的窨子(地窖)里秘密举行的,简朴而隆重,一面党旗、一本油印的《共产党宣言》而已。
余国为考虑到周义存要经常出入敌占区,为慎重起见,便跟周义存约定,暂跟他一人单线联系。因而,余国为牺牲之后,除了周义存自己,就再没有第二人知道他的党员身份了。
在仪式上,余国为郑重说,一个人入党之后,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也不属于自己的家庭,而是要全部交付给党的事业,全部奉献给劳苦大众;要随时准备流血、随时准备牺牲;只有奉献,没有回报;只求吃苦,不求享乐。有时还可能遭受到同志们的误解、冤枉甚至打击。即使是牺牲了,也是无名英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记得起。周义存说,这一切,他心里已有准备。
周义存的确是按要求做了,而且做得不折不扣!他几十次冒死穿越封锁线,深入敌占区,把那里地下党组织购置的医药及其它紧缺物质,步行几百里背运到山上根据地。他走过的路,何止一个万里长征!他所忍受的饥饿劳苦,他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更是难以尽数!如果没有坚定执着的信念做支撑,很难想象一个血肉之躯能够承受这一切!
一年寒冬腊月,周义存从敌占区地下党那里背了医药物资回根据地。大路盘查得紧,只能走小路,走小路又因大雪封山极为艰难。他仅靠着一个冰冻的窝窝头坚持了三天,饿极了就团雪球吃。硬是凭着一股精神气走了几百里山路,把沉重的物质背回了根据地。等最终到达目的地后,他连人带物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背上的东西,是靠他人帮忙才得以卸下。
一个夏天,由于汉奸告密,接头地点遭破坏,他中了埋伏。因寡不敌众,他身中数刀,刀刀致命。鬼子料他必死无疑,便把他扔进壕沟里去了。大热天,他身上的血业都快流干了,伤口爬满苍蝇。一位家在附近的大娘,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试着喂他水,他在半昏迷之中竟喝了下去。到了夜里没人注意时,大娘找人把他抬回家,熬了一锅米汤,他竟一口气喝干······
至于遭到鬼子汉奸的追杀,更是家常便饭。他的胳膊、腿部、前胸、后背、脖子,布满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个伤疤。最抢眼的是前胸那片比铜钱还大的刀痕,经过这样的致命伤仍然能够存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
第八节 台湾岛就义
再说余国华。他千里跋涉到达延安后,先在鲁艺,后转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在陕甘宁晋绥联防军任连队指导员,参加延安的保卫工作。二战结束、内战爆发后,余国华所在部划归西北野战军。此后,余国华参加了保卫延安的系列战役。进入战略反攻后,他跟随贺龙将军,横越秦岭,进军大西南。在后来的一次剿匪任务中,为减少牺牲,余国华只身匹马深入匪穴,劝降敌人,不幸惨遭杀害,时年三十岁。
在延安期间,薛钟武和余国华同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后因国共合作需要,已经加入共产党的薛钟武,被派往山西省阎锡山的国民党部队,帮助他们组建、训练新军。
到山西后,薛钟武任新军团政治处主任。针对新军和日寇短兵相接肉搏战时的劣势,他组建“大刀队”,传授从师父一渡和尚那里学到的“戚家刀法”。习得“戚家刀法”后,新军再次临阵即首战告捷。薛钟武手持师父赠送的戚家刀,亲率大刀队,旋风般杀入敌阵。几分钟的短兵相接后,鬼子纷纷倒地,创下了平均一人消灭两名鬼子的记录。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老先生闻知此事甚喜,亲书一幅“民族脊梁、国家干城”的书法,送给薛钟武所在的新军,以资褒扬。
抗日战争胜利后,薛钟武并未回归八路军的部队,而是继续留在了国民党里。四五年重庆谈判破裂,内战烽烟又起。三年后,国民党败守台湾,薛钟武又跟着去了台湾,并在台湾娶妻生子。在解放后的政治运动中,薛家因此曾受到极大牵连,遭受到严重迫害。
可世事难料,到八十年代,薛家又成了光荣烈属。这要归功于文革中的小将们们。在文革闹得如火如荼之时,小将们冲击国家机关,导致一份绝密文件外泄。这份绝密文件表明,薛钟武竟然是潜伏在国民党心脏的共碟!
泄漏的文件传到台湾,已是国民党机枢要员的薛钟武,立刻遭到了隔离审查及严刑逼供,但没有任何结果,薛钟武宁死不肯透露一字。见硬的不行,国民党又来软的,给薛钟武换上高级豪华房间,好吃好喝招待他。承诺说只要他公开声明放弃“共产主义”,改信“三民主义”,不但可以立即获释,还会另有重用,薛钟武仍是不从。
最后,国民党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部反映大陆“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的纪录片,放给薛钟武看,试图给他洗脑。百姓吃树皮、野草、观音土,大批大批地饿死;武斗、打砸抢、抄家;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臭老九,自杀无数;文物古迹被毁、古书字画被烧;甚至连曲阜孔庙都难以幸存:孔庙遭焚、孔林被毁、孔子墓被掘···最叫薛钟武震撼的是,因饥饿导致广东三十万人集体逃港的场面:灾民们扶老携幼、拖儿带女,香港北部漫山遍野都是瘦骨嶙峋的饥民。
薛钟武看后抑制不住抱头痛哭。陪同薛钟武观看的国民党人员心里窃喜,趁机劝说:“看看吧,这就是你信仰的主义,把大陆都搞成了什么样子!”薛钟武仍拒绝改变立场,只是认为哪个地方出了错,最终被国民党杀害在台北安坑刑场。
据公元两千年后台湾方面公开的档案,薛钟武被捕后,一大批国民党将领为之求情。原因是薛钟武在抗战期间出生入死,为国家立下了特殊战功。可薛钟武是被国民党最高领袖钦的点要犯,最终性命不保。
在经过最后一轮刑讯后,薛钟武自知死期临近,便朝狱方要纸要笔,写下绝命书:“···临去所悲所憾者:国家金瓯有缺、同胞骨肉分离。兄弟仍内阋于墙、不能共御外侮。致使亲者痛、仇者快。唯希国共两方捐弃前嫌,不再以兵戎相见;而以民族大义为重,超越党派团体利益,实现国家和平统一,则是人民之大幸、国家之大幸、民族之大幸。果如是,则中华民族之复兴可期,钟武亦含笑泉下!”
国民党问他有何要求,薛钟武要求再见妻儿一面。他的这个愿望得到了满足。临刑前,他要求除下眼罩、松开被缚双手,面朝大陆方向拜别故土,然后慨然受刑。
事后国民党有如此评论:“薛匪钟武,视死如归、殊无惧色;其行虽不可取,然其志足可为吾辈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