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公2022-10-05 05:50:44

第三章:袁家马场

第一节:

   袁卓福正在张罗着给袁鹤财操办喜宴,容貌略显沧桑的把兄弟金植上门来。真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细算算,这一别已近八年,这期间生死渺芒全无音讯。现在家中恰是大喜之日,兄弟能有感应前来。袁卓福不觉两眼潮湿,紧紧抱住。
    当年没能帮助兄弟摆脱囹圄,连陪伴都没做到有始有终,作为兄弟一场实在是汗颜。以今日袁卓福的能力,兄弟只要开口相求,哪怕是出钱给兄弟娶个媳妇,补偿当初事出有因的缺憾,都会毫不犹豫。
   

    可是在给金植的接风宴上,袁卓福倒吸了一股凉气。原来金植这次不是来探访而是投奔,便不由的心中暗自叫苦。对自己的这个兄弟,袁卓福还是有一个比较全面和客观的了解:在外面交往,他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弄到家里来,就指不定谁插谁两刀了。表面豁达开朗,其实还诡计多端、无孔不入。
    金植简单的介绍了分手后的大致经历,在江城蹲监狱的这茬事没提,只说是和老毛子打架出手误伤了人;在宽城子旧病复发也没说,反而说是和掌柜的闹掰了,一走了之。金植知道,凡是粘上共党和痨病这两样,谁敢迎进家门收留呢?!
    听得出金植又经历了许多大世面,袁卓福一点都不意外,一如既往的自愧不如。不同凡响的与众不同,是他为自己这个兄弟引以自豪的。只是金植没提到又为了女人惹出点什么故事,袁卓福心里可不相信:不可能是他的收敛改正,要不就是没被逮到吧?要不就是旧病复发没好意思说出口!金植的聪明和讨女人喜欢,袁卓福早就深有感触。

    金植有宰熟的本事和前科,心眼花花的深不可测,连他义父都能被他刷了。自家的闺女和两个儿媳妇,都是满脑袋高粱花子的纯正山炮,被他惦记上还不一捏一个准?自己可要看紧了,坚决不能让他沾上边。别看这小子长的和自己一个矬把子的德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但和自己最大的不同,就是有女人缘,桃花运旺的想挡都挡不住。
    当年在骑二旅,金植(那时叫“尹明善”)在崔权国细心指教下,自己看书还带着向袁卓福请教,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成了全旅最好的兽医了。不但袁卓福口服心服服,连他师傅崔权国都有些自愧不如。
   入伍的第二年,金植就成了少尉兽医官了。虽然有崔权国的提携,出手也得让大家都佩服才行。这样的绝顶聪明,朝夕相处恐怕早晚要吃他的亏。袁卓福反复琢磨:袁家烧锅的水太浅了,金植都不用故意犯坏,只是稍不留意,就搅和个鸡犬不宁。到时候再留下一个烂摊子,想后悔都来不及。
   

    看来金植是打算要在这里常住了,一时半会不能走,此时若拒之门外就太不仗义了,也于心不忍,毕竟是结拜兄弟一场;可袁家烧锅又不能白养活这么大个活人,看上去不大不小,又不傻不苶。老话也讲“救急不救穷”,亲兄弟也不行呀。自食其力,才是正道;出手帮衬,也是要有限度的吧。
     袁卓福打定主意,要给金植找点营生,让他拴住身子别闲着,还得远离自己的袁家大院。思来想去,袁卓福索性在离县城东门不到二里地的官道旁,办了个养马场。

     袁卓福在那里刚买下的一座院子,院墙里有二垧多地,还带着二十多间房子,正好闲置没用。本来是打算这几年再积攒点钱,就把烧锅从城里搬过来,扩建成方圆百里的第一大烧锅作坊。
    这个院子的原来主家,是城里落魄大户贺家的,当家的贺寿山很好面子又坐吃山空。本来就靠着四处借钱买粮过日子,媳妇又撒手西去,为办丧事和还旧债便急于出手,袁卓福趁便宜就买下了。
  

   将这里先办个马场不但给兄弟找到个营生,自己的二儿子袁鹤财也就有人经管了。这个老二小小年纪就吃喝嫖赌,好在还算是听话,又胆小不敢闯祸,才没有惹出大麻烦,可长久这么晃荡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结了婚,家里有媳妇管着了,不能再游手好闲的胡闹了。把儿子交给把兄弟当个徒弟,好好的给带着,也能学学兽医。儿子能学到他这个二叔的一半本事,再学点为人处世,哪怕把他二叔宰熟的本事都学了,没准就能出息成正经过日子的男人来。坏的不学最好,就指望奔好的来,那也是痴人说梦净想美事。眼下也不是什么正经世道,太循规蹈矩的做人,还是吃亏。
    自己的俩败家儿子,肯定没有大富大贵那命,能自食其力就不错。袁鹤财连烧锅的传承,都没指望这俩个不着调的,只能指望孙子辈的了。自己还算结实,能看到孙子接手的那一天。

     每月逢初一和十五,院子对面的树趟子里,就有温林最大的集市,骡马买卖也很兴旺,利润颇为丰厚。袁卓福因为是有烧锅拴住了身子,其实这个买卖在没入绺子的时候就想干。那时没本钱,等有了本钱还是觉得在绺子舒服,做啥买卖也没干绺子有把握,打家劫舍这玩艺有赚没赔。

    自从开办了马场,袁卓福每逢集市,都亲自去交易。拽了金植几次,让他跟着,他死活都不去,只推说:讨价还价不会,被别人一忽悠就找不到北。相马也没大哥那本事,如果打眼丢了手艺,徒弟都没法带了。再说去了跟着瞎参合,咱俩人的话说岔了,反倒坏事。家有百口,也是主事一人。相马和买卖本来是大哥所长,不如大哥一人做主吧。
     于是,袁卓福从集市买回来的马交给了金植,袁卓福就算完活了,其他不管。就等着下个集市把金植亲手调理过的这些马,再牵出去卖掉,同时有合适的还要买回来。只要是合适,袁卓福赶回家现取钱都来得及,就不怕多买。马场开始干的第三个集市就往外卖马了。那些原先买回来的马,在马场调理了仅仅还不过一个月。打那以后每场集都能卖出去2、3匹马,同时也都要再买回2、3匹。牵出去的只要能卖掉,就能赚个一两成。平平常常的一场集下来,就能有二十来块现大洋弄到手。
   无心插柳柳成荫,金植这兄弟财运好的,也是想拦都拦不住,现在看来,马场比烧锅都来钱。

 

第二节:

    尝到甜头的袁鹤财想自己去蒙古往回贩马,好把生意做大点。袁卓福也有点动心,但被金植给劝阻了。金植觉得从蒙古贩马虽然能有对半的利,但是一路上风险会    很大。遇到土匪兵乱就血本无归,人财两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贩马就没有能干长远的。不是死在道上了,就是血本无归的干不下去了,即使少有几个真挣到钱的人,也是就见好就收,赶紧金盆洗手换行当了。
    贩马是倒腾的买卖,猫一年狗一年的没个准,赚的再多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传家营生。袁家的主业是烧锅,贩马本来就是年三十打了个兔子——有它没它都不耽误过年。
   

    像现在袁卓福这样接马贩子砸在手里的货,是在等现成的。这个比较有把握,做好了也不少赚。放着好好的烧锅不用心的慢慢养,死乞白赖的去贩马,那岂不是不务正业了吗?! 做生意的,“不怕赚的少,就怕亏没了”。只要不是过不去了,就没必要去冒风险。
   袁卓福觉得有道理,心态平和下来。而心有不甘的袁鹤财就想出去转悠,窝在家门口的草甸子上,想想都难受,贩马对他爹是不务正业,对自己没准倒是另辟蹊径。这刚入门就感到挺有意思,没准就是个出路。
   

    平时唯唯诺诺的袁鹤财,被金植当着袁卓福的面,黑着脸给呵斥几句了,还很是心有不甘,倚仗着自己的爹在面前,便胆肥了,还梗着脖子犟嘴。金植不耐烦的回手就是一巴掌,拍得袁鹤财立马闭嘴,自己捂着脸跑一边呆着了。
    看见挨揍的儿子龟缩到一边,屁都不敢再放,袁卓福不但没生气,反倒非常欣慰:这个老二,以前在外面就是不知深浅的瞎混,净挨揍了就没见过他能打得了别人。但回到家里又谁都管不了,就他妈的耗子扛枪窝里横的主。最近在金植跟前,倒是规矩了不少,好像知道了点谁大谁小。
    仅一年下来,袁家的马圈,便常年都有二三十匹马的存栏了,而且还都是白赚的。袁卓福暗自算计:再有二年,如果顺手的话,连这个院子,都能靠把兄弟给挣回来。

    住在袁卓福西北街区的老街坊,西院的徐世茂,去年开春得了痨病,一个女儿,二个儿子都被传染吐血致死,家业也破败了。袁卓福有心帮一把,便收留他12岁的大儿子徐亚斌,在马场当小半拉子(童工)。 本来也是帮衬邻里的积德行善,没指望着他能干啥,就叫他去伺候好金植也就行了。
    另外又雇了伊正县的韩疙瘩,在马场喂马。这韩疙瘩原来一直在集市上,给马贩子当伙计,养马很内行,粗通些兽医。袁卓福知道自己的兄弟,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但很是有点娇气,凡事都让他亲自动手也怪委屈。
    

   金植到了马场后,袁卓福对他的吃住,花费了很大的心思,老炕和火墙都是扒掉重新盘搭,被褥也是新作的。知道把兄弟喜欢喝口酒,烧锅出的好酒,就从来没让金植断过顿。
   每逢集市袁卓福过来,都会给金植拉过来一大坛子近30斤。还要保证金植隔三差五的能吃上肉,伙食比袁家大院里还好。每次散集回来,便让徐亚斌赶着一匹马拉的小马车回城里,去十里香饭馆买几个菜,陪着金植喝一顿。还特意提醒:别忘了买水煎包。连每隔五天给金植烧回洗澡水,都没忘了交代给徐亚斌,可谓事无巨细的面面俱到。

    不过,金植除了头一天到袁家,袁卓福给他接风那顿饭,是在家里吃的,第二天又在袁家喝了顿袁鹤财的喜酒。打那以后直到大同元年(公元1932年)初秋,金植拐走了袁卓福的马匹自谋前程,这整整四年间,袁卓福真就没让金植再迈进袁家大院,严加防范不敢松懈。逢年过节袁卓福不但保证酒肉,还要给金植带过来一小袋大米,朝鲜人就好这口。
    金植把徐亚斌收为徒弟,悉心调教并刻意呵护着。带着小劳金韩疙瘩,马场里外都是自己忙活。倒没费什么大事,一个小小的马场,井然有序干净利索,比过日子人家都利索。
   

    金植在接风酒宴上就看出来,大哥其实有些为难。金植暗自寒心,大哥太抠了:我又不是啥也不能干。
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大哥是害怕!唯恐自己下手无情,把他家里的女人都给祸害了。
   袁卓福是在这方面防备着自己,很是别扭和郁闷,但也不好说什么。金植做事很大气,本就讨厌斤斤计较。就是能抹开脸去和大哥掰扯,可自己确实有前科劣迹,难道还让别人揭老底吗?
凭良心说,在其他方面,无论作为兄弟还是掌柜,袁卓福所作所为算是仁至义尽,自己本就是寄人篱下,也是无可奈何吧。金植心理暗暗的发着狠:早晚有一天,得让这个大哥,把自己请到袁家大院,像老爷子一样的伺候着。

    金植一安顿下来,袁卓福便请来了自己的亲家艾郎中,给金植号脉,又开方子抓药。虽然不知道金植是复发咳血病被东家辞工,但袁卓福和金植在骑二旅军法处大牢分别时,已经知道他染上了痨病。金植到了温林,按照艾郎中的诊断,整整的喝了一年多的苦药汤子,才算被艾郎中放过,没再吐血犯过病。每天忙活着,身体强壮许多,精力充沛难捱寂寞。
    袁卓福像是感觉到了兄弟的躁动,于是又找来媒婆,帮着金植提亲,并承诺彩礼由他出,在马场收拾出三间新房。袁卓福就怕自己的兄弟不安心,再惦记着往外跑。他觉得要是有个女人,再给养活出个孩子,也许就能把他拴住了。 自己这兄弟的心太野,仰人鼻息得过日子就是在折磨他。得让他有当家做主的精气神才硬气。

   袁卓福的美意,被金植婉言谢绝了。金植倒是巴不得的早日娶亲生子,但若是靠袁卓福的施舍,肯定娶进来的自己看不上眼。过于挑剔了,又会让袁卓福觉得自己是心中没数。
     现在愿意嫁给他的,肯定就是寡妇之类。温林这地朝鲜人不多,汉族满族的人家,谁家大姑娘会嫁个年近30的朝鲜人?!娶个拖带一堆孩子的,他既没耐心也不甘心,莫如一个人消停。
      在袁家的这“弼马温”的营生,倒是正对金植的胃口,他就想找个不显山不露水、不抛头露面的地方躲起来。江城警察的监狱,实在是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胆战心惊。政府对共产党是坚决不留情的,哪天会想起来再抓他去“回回炉”,都是说不准的事。

   瘦骨嶙峋弱不胜衣的徐亚斌,一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让金植多了份乐趣和牵挂。
   马场第一次往集上牵去三匹马,就卖出去了两匹,剩下一匹是袁卓福要价太高,觉得这匹马赚一成太可惜了,反正15天一个集。从集市上回来,就喜不胜收的笑逐颜开。喝酒的时候,似乎不经意的话赶话,金植当着袁卓福和袁鹤财,收了徐亚斌当徒弟。
   说收徒弟,也没问问孩子愿不愿意,让在地上刚忙活完的徐亚斌,上炕给他斟了杯酒,再跪在炕上给他磕了三个头,又给师伯袁卓福敬杯酒磕仨头。叫了袁鹤财一声“师哥”。
    袁卓福也是很开心,从兜里掏出了三块大洋塞给徐亚斌当贺礼,金植没等徐亚斌假意往外推,就说道:“你大爷给的就收着,给你爹买点好吃的,年纪不大,就能尽孝道了。”
    拜师仪式谈不上庄重,但比起收袁鹤财还正式一些,袁鹤财当时只是听他爸的话,就跟着叫了金植一声“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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