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eZ2019-03-30 15:09:59

十一、

   虽已是凌晨时分,但团部办公室里还灯火通明。披着军大衣的刘长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就马上结束了讲话,随即给了同样披着军大衣的段国成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讲话。

  在红卫兵们裹着被子躺在熄了灯的饭堂里时,团部正召开着排以上干部的紧急会议。在这个会议上,还有两名由上面派来做向导的近五十岁的妇女。这两名妇女是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在段国成讲话时,刘长杰却在悄悄地欣赏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显得很骄傲。他的这块表是向他父亲强行借来的。开会时,他虽是一脸的为适应眼下任务的肃煞之色,但心中却春风得意,因为行头最多,既有极少人数人才有的军大衣、军挂包,又有独自一人才有的手表。

  “看看表,刘团长。你还有什么话要给大家讲?”讲完话的段成国说。
  刘长杰盯着自己的表起身而说:“大家快走吧,时间快到了。”

  干部们去向饭堂集合各自的人马时,刘长杰等团部首领就直接走向了操场。
  干部们轻脚轻手地走进饭堂后就压着嗓门向自己的人马催促道:“快起床,快起床,大家快到操场集合,注意不要弄出响声,事关机密。”

  这时有人开了灯,但马上就被喝令关掉。
  借着从门窗外投进屋的微弱灯光,一阵窸窸窣窣声后,有人开始走出了饭堂。从饭堂通往操场的路很昏暗,颠颠簸簸行走的红卫兵们犹如鬼鬼祟祟的幽灵。

  在一段路况较好的地方,郭永泰突然紧跨几步上前抱住了李华新,并随即低声叫道:“好冷好冷!我穿少了。这气温怎么降得这么陡!李华新,取取你的暖(卵)。”

  “取你的卵。”李华新一拐肘撞开了郭永泰,“你小子在这个时候还说邪话。”
  “我说取暖怎么是邪话?”郭永泰小声地诡辩着,“你小子想邪了。”

  没等郭永泰再发出声响,这时梁鹏大步上前来抓住他的肩头,恶狠狠地说:“你小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今夜的事如果出了差错,有你好受的,快走。”

  “经你这一吓,我还真的暖和了许多。”郭永泰向梁鹏耍起了贫嘴。
  “快走!”梁鹏做出了踢人的架势。

  红卫兵们在昏沉沉的操场上集结时,刘长杰双手叉腰,不时来回的踱着步,并将军大衣显摆开来,犹如一位临战前的将军,既踌躇满志,又威风凛凛。

  待队伍刚一聚拢,刘长杰就控制着音量说:“战友们!咱们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光荣的一天来到了。在这以前,“八.一五”总说咱们是叶公好龙,对文化大革命运动阳奉阴违。可是现

  在我要说,他们对我们的攻讦错了,并且大错而特错。接总部命令,今夜凌晨一时三十分,全市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们按照市总部统一部署行动,将潜伏在我市每个角落的国民党特务抓出来......”

             

 刘长杰的话一到此,队伍就骚动了,很多人不再听团长讲话,而是激动得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抓国民党特务?”董明明激动得顺手抓住孙仲云的肩头摇晃起来,“我没听错吧,孙仲云?难怪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我太激动了,不久咱们就要把一个个深藏于我市的国民党特务揪出来了。到时候,我要细细看看这些狗特务是个什么样子。”

  胡英才伸头凑过来神情严肃地说:“说不定是个修鞋匠或是扫大街的糟老头。”
  听男生们议论得兴致高昂,前排的黄晓玲和谢倩也转过身来加入了兴奋之中。

  黄晓玲微皱着眉,十分认真地说:“我早就怀疑那个老头是国民党特务。”
  “哪个老头?”谢倩问黄晓玲。

  黄小玲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怀疑打扫区北大街卫生的那个,就是腰间系有一根草绳的老头是国民党特务,你别看他衣衫褴褛,却特有精神,一双眼睛贼亮。”

  “扫大街的人都不该有精神?”董明明问道。
  “当然。”胡英才答话说,“我看那老头像是国民党特务。”

  在同学们窃窃议论“特务”之事时,孙仲云没有参与,而是静静地盯着刘长杰等人有些发愣。他对抓“特务”之事半信半疑,不信的原因之一是认为红卫兵抓特务的动作太大了,大得使人有些感到莫名其妙。

  在刘长杰讲话时,他身后的几位排长已在接受抓特务的任务了。段国成每走到一位排长跟前,作为联络员的杨娟就将一张写有特务家门牌号的纸条递了过去,并用手电光指着纸条要求接受任务的人与街道办事处派来的女向导交谈一番,以免出错。

  这样的情形大略过了十五分钟后,附四中抓特务的队伍就按照命令悄无声息地出发了。队伍出发后不久,心情兴奋,神情严肃的红卫兵们就带着豪情品尝起今夜世界的精彩来。

  当一阵山风吹来时,红卫兵们已踏上公路向区大街而去。身处“鸦雀无声”的队伍之中,滑稽客郭永泰实在是忍俊不禁了。于是他就附着身旁李华新的耳朵说道:“悄悄的进村,声音的不要!”

  “还真像那么回事。”李华新忍着笑一把推开了郭永泰。


  大略四十分钟后,队伍到了区大街。接下来,附四中红卫兵便发现大街上不是只有自己这支队伍在寂寥的深夜急匆匆地赶来抓特务,而是有数支。随着

  一条条岔路、一个个街口、巷口出现,抓特务的人马就按照事先布置的分兵行动,有的走进了小街,有的钻进了深巷。

  附四中红卫兵来到区中心丁字路口后,仍继续向北挺近。在北大街前进一段路后,刘长杰的队伍每到有一个或两个裹着冬衣的老太婆守候的巷口,就分出一支人马随老太婆而去。这些老太婆是最后一程路的向导。

  随着一支支分队神出鬼没而去,按捺不住焦急心情的胡英才便张口向段国成问道:“段副团长,分给我们抓的特务距此还有多远?我们抓的是大特务还是小特务?”

虽已是凌晨时分,但团部办公室里还灯火通明。披着军大衣的刘段国成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总之有大家立功的事做,别着急。”
  人数越来越少的队伍又前行了一段路后,孙仲云突然对李华新调侃道:“李华新,是不是到你家的观音巷抓特务?你看观音巷就快到了。”

  对调侃毫无兴趣的李华新说:“我知道观音巷快到了。我们巷里没有特务。如果你孙仲云不相信就看看巷口有没有等待咱们的老太婆向导。”

  “我是开玩笑的。”孙仲云说,“我早就注意到那巷口没有老太婆。”
  “孙仲云你怎么知道李华新的家就在前面的观音巷?你何时去过?看不出你小子腿还长,哪里都要去!”梁鹏揶揄起孙仲云来。

  “去了李华新的家也算腿长?”孙仲云反问梁鹏,“那些外出大串联的腿又是多么长呢?”

  一提起串联的事,郭永泰就要发牢骚了。可是没等他开口,孙仲云就募地叫道:“快看,老太婆!”

  闻得孙仲云的惊讶声后,众人朝四十米开外的观音巷口望去,见果然有一个身裹黑装的老太婆刚从巷子里钻出来。随即红卫兵们沉寂下来,用严肃的面孔朝老太婆走了过去。果然,该老太婆是遵照居委会指示,前来帮红卫兵指引特务家地点的向导。

  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手中拿着特务黑名单的杨娟和段国成上前与老太婆低声交谈了几句后,红卫兵们就在老太婆的引领下,一头钻进了观音巷。如有魑魅魍魉的观音巷,一下使

  刚兴奋起来的红卫兵们又增添了紧张感,造成人人睁大双眼,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黑暗角落,以防阶级敌人狗急跳墙。

  抓捕小分队经过李华新家十几米后,向导老太婆就在一户屋檐只有两米多高的人户前停住脚,继而显得有些畏缩地向红卫兵们指了指该户的简陋木门,遂就迅速转身离开了现场。

  终于见特务就在鼻子下后,红卫兵们不由得倏地屏住呼吸,两眼牢牢地盯着陈旧的木门,浮想联翩地拟想起黑洞洞的屋里特务的模样来。

  立在最前面的段国成举起手来刚要敲门,却一下被杨娟给拉住了。
  “再核对一次。”说话间,杨娟用手电光将门牌与黑名单对照了两次。

  “就是这家。”杨娟用手电光指着门牌说。
  砰砰砰......段国成拍响了门。
    屋里没有动静。
  砰!砰!砰!砰!段国成拍出怒气来。
长“谁呀!”终于黑屋里传出了一个气衰老头的畏畏缩缩之声。
  “开门!”几个人同时压着嗓眼呵道。

  “睡了,有事明天来吧。”老头半吞半吐地吭声。
  砰!砰!砰!砰!朽木门乱响起来。

  “就来。”屋里亮了灯。
  门闩滑动的声音刚一结束,红卫兵们就挤进门涌进了屋里。

  “站好!所有的人都去墙角站好,不要妄动。”最先 冲进屋的段国成望空叫道。
  眨眼间,刚奔进里屋的郭永泰和董明明像遇上鬼似的叫着跑出来:“该女生去!该女生去!”

  原来里屋住的是女人。
  此屋土木结构,上见瓦椽,下是土地;大略二十平方米,从中一剖两间,间壁上挖有一个小方孔,孔中挂十五瓦的灯泡一只,供照明内外屋。外屋一床、一方桌、三条长木凳及一灶台、一碗柜、一脸盆架;里屋一床、一衣柜、一梳妆台、一竹制书架及不多的杂件。

  外屋住的是父子俩,刚才披衣开门者是父亲,名字叫晏和;现在正慌忙下床穿衣者是儿子,名字叫晏良。晏和六十多岁,体态清瘦,面容安静。晏良十八岁左右,身高舒朗,容貌温良。里屋住的是母女俩,母亲即晏妈,女儿即晏艳。

  段国成见慌张奔到外屋的郭永泰、董明明如此窝囊,便斥道:“你俩逃跑什么?难道阶级敌人真要狗急跳墙?”

  董明明对段国成的态度相当不满,于是就说:“我们怕死,你不怕死你去。”
  “你还要在敌人面前丢人现眼?”段国成睖了一眼董明明后,就丢下晏氏父子,气呼呼地向里屋奔去。

  然而他刚一到门口,就被从里屋冲冲赶来的范素芳给拦住了。
  “还在穿衣裳。”范素芳沉着脸,似笑非笑地说道。

  面对这样的状况,段国成还迷糊了两秒钟后才回过神来。之后他搔着头,一声不响地转回身又冲晏氏父子而去。

  “你也怕死了?”董明明报复着段国成。
  自知理亏的段国成没有跟董明明较劲,而是扭头向里屋的女生大声说道:“范素芳,你们几个女生一定要睁大眼睛,决不能让她们藏匿罪证。”

  段国成又转过头来将晏氏父子轰到墙角站好后,就向外屋的男生们一挥手说,“搜!”
  “搜什么?”郭永泰情绪抵触地说,“这外屋一眼就看了个穿,能搜出什么?还是催里屋的人快出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段国成不但没有斥责对自己不恭的郭永泰,相反却按照对方的意见向女生门嚷道:“黄晓玲,你们搞快点,大家都等得发火了。”

 

  听了段国成的催促声,一直威严地立于里屋中央的女生们便又一次恶凶凶地催赶起晏氏母女来。

  见红卫兵们气势汹汹,怒气腾腾,大有掀翻床的架势,蓬头乱发的母女俩就只有顾不得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全地下了床。

  “快滚到外屋去站好。”黄晓玲向晏氏母女吼道。
  “让她们再多穿一件衣裳,不急这几秒钟。”说话间,杨娟将一件衣裳甩给了晏妈。

  然而,在晏艳还在帮她战战兢兢的母亲穿衣服时,急不可待的男生们已跨进里屋来叫道:“快滚出去!快滚出去!我们要搜查电台了。”

  “还有密码本!”胡英才绽放出笑容,别样高兴地叫道。


  母女俩被赶出里屋后,心急火燎的红卫兵们就像是挖山刨土般地搜查起电台来。只一会儿功夫,巴掌大的屋就被抄了个底朝天,衣柜里的衣服被全部撂出,床板被掀翻,书架被推到,各种杂件遍撒一地,屋内狼藉一片。

  “哪有什么电台?几乎是挖地三尺了!”停止搜查的胡英才气呼呼地叫了起来。
  众人听胡英才这么一叫,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于是就向杨娟问道:“杨娟你们上面搞错没有,这家到底是不是特务?”

  杨娟想了想后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家上了抄家黑名单。”
  “什么?”梁鹏惊愕地叫道,“是抓特务还是抄家?”

  “大家别沮丧,”段国成从外屋走了进来,“碰上特务就抓特务,碰上黑五类就抄家,这是总部的指令。大家不要一抓不着特务就闹情绪。这次全市统一行动的目的是要向世人说明我们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才是真正的革命派,已用实际行动向一切反动派发起了全面进攻。”

  “还不是在打 死老虎。”胡英才不满地说。
  “胡英才你这种认识可是错误的。”段国成用警告的腔调向胡英才说道,“地、富、坏、右哪是什么死老虎?他们没有一天不在妄想资本主义复辟。再说我们才搜查了多久?谁敢保证这家就是黑五类,而不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呢?走!我们还是先去审问那老头。”

  红卫兵们半耷着头走向外屋。
  “老头,我奉劝你主动把电台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无产阶级专政对你不客气。”憋着火的段国成吹胡子瞪眼睛地威胁起晏老头来。

  “小将,什么电台?”晏老头低眉垂眼地问。
  段国成没等晏老头话落音,就气恼地冲着对方的后脑勺抽了过去:“是我们在问你!”

  晏老头被凌辱时,晏妈、晏艳及晏良虽都十分害怕,但还是本能地挪动了一下脚,意向性地向被挨打的亲人跟前靠了靠。

杰看发现黑五类家属这一细微举动的几位红卫兵同时恶狠狠而又轻蔑地叫道:“怎么,你们要造反吗?”

  沉寂片刻后,为启获电台,还不死心的红卫兵们虽然对晏家四口都进行了恐吓审问,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突然,梁鹏用疑惑的口吻问杨娟:“喂,杨娟,这家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是特务还是黑五类?要是搞错了,就让咱们白费劲了!”

  经梁鹏这一提醒,若有所悟的红卫兵们就纷纷向杨娟看了过去。
  面对同学们不太友好的眼神,杨娟迅速掏出黑名单来说道:“这是街道办事处给的名单,上面写的是逃亡地主跟伪海关员。听说这逃亡地主是外调组最近才查出来的。”

  “海关人员也算是黑五类?”董明明问道。
  没人敢回答董明明的提问。

  董明明见自己的随意提问,竟然使场面蓦地噤若寒蝉,于是就赶忙又说:“我认为该算黑五类,不然怎么会上黑名单呢。”

  “岂止是黑五类!”胡英才煞有介事地说,“大家想想能当上一名海关关员可不是件易事。海关员不但有相当的身份,而且见多识广,最宜潜伏。”

  “那就又搜查外屋吧。”郭永泰懒洋洋地一偏头,信心不足地说道。
  红卫兵们刚对外屋展开搜查,段国成却说道:“大家继续下功夫搜查,我去别的组看看情况。”

  “我也去。”胡英才立马向段国成说,“我去看看哪组运气好,已抓着特务了。”
  大概是夜深人静且又人困力乏之故,所以没有人对胡英才的滑头行为进行攻讦。段、胡二人走后,红卫兵们就带着索然寡味的情绪搜查起来。这外屋就更加没地方可搜了,因为

  家徒四壁。不过还好,当红卫兵们将床板掀开后,竟然从床底搜出来一个一尺多见方的黑布包裹。这黑布包裹里藏匿的虽然不是电台,但也是稀罕之物,一台半新的三十二键手风琴。

  手风琴在学生们的争论玩耍中发出了响声,这时身为大哥的梁鹏站出来认真地说道:“夜深人静,别人还在睡觉,别扰民。”

  随后手风琴被弃之一旁,再无人问津,因为无人会用它。
  在红卫兵们望着四壁神情蔫蔫时,郭永泰突然半调侃半认真地说:“我看咱们只有挖灶台这最后一招了。如果还是搜不出电台,就算我们倒霉被分得这么一户。”

  “对。”黄晓玲闪亮着眼睛说,“大家都知道,咱们八路军的地道不就是藏在灶台下吗。”随即大多数人都动嘴说道:“挖!”

了 可是大家都只动嘴,而不动手,因为还是无信心。正在大家蔫得缩头耷脑时,困倦的郭永泰突然压着嗓门大叫道:“大家快到里屋去睡觉,等天亮了再来审问他们。”

  在郭永泰的煽动下,嘻嘻哈哈的红卫兵们争先恐后地跑向里屋,并纷纷抓来盖絮、垫絮和衣物胡乱筑起窝来。男生让着女生,女生睡在床上窝里,男生就蜷缩在地上的窝里。

  不知是对抓特务之事已心灰意冷,还是又困又冷的缘故,很快红卫兵们就进入了半眠状态。沉寂了一会儿后,始终觉得自己的窝筑得不够暖和的郭永泰来到外屋抓起一床被子就往

  里屋去。不过他没能如愿,因为马上就被一直绷着脸呆在外屋低头不语、来回踱步的孙仲云给呵住了。

  “你要盖多少被子?”孙仲云用忧忿而又冷峻的目光盯着郭永泰。
  惊了一跳的郭永泰目光诧异地望着孙仲云说:“咦,稀奇了,我拿被子睡觉关你什么事?”

  一时间里,一心只想着为晏家老俩口保住御寒棉被的孙仲云对郭永泰的质问还真答不上话来。就在孙仲云发愣时,抱着被子的郭永泰又迈开了步。孙仲云见状不加思索地跨上前去将他拦住,并用不可抗拒的峻厉目光刺射着对方。

  “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你没疯吧?”郭永泰对孙仲云的目光产生了莫名的畏惧。
  这时面目严厉的孙仲云也活络开了心,于是就边从郭永泰手中抓过被子边说道:“我不睡吗?”

  “那里还有一床被子。”郭永泰解释道。
  仍然绷着脸的孙仲云不理会郭永泰的话,而是将手中的棉被往狼藉的床上一扔,然后从地上抓起一件旧棉袄来塞给了对方。

  以为孙仲云是在发马疯的郭永泰只好抱上棉袄回到了里屋。
  孙仲云又低着头在外屋踱来踱去。当他听见里屋传来细微的鼾声后,就走到立在墙角的晏氏兄妹跟前,一声不吭地向对方指划起来。晏良、晏艳按照孙仲云比划的意思,从垃圾堆

  一样的屋里找来一些厚衣裳给父母穿上了。最后孙仲云又指了指床和被子,示意晏家四口可以坐在床沿用棉被围着度夜。

  在看着战战兢兢的晏氏兄妹将他们抖抖嗖嗖的父母搀扶挪步靠向床前时,孙仲云蓦地被高鼻梁晏良的无比秀朗
容貌给惊了一大跳。不过孙仲云最后还是只好对晏良一声叹息:“唉!你又不是坏人,怕得这么厉害干什么?”
  沉重、隐匿的叹息刚过,孙仲云无意间就发现自己的恻隐之心弄湿了眼角。为了不被晏家人窥出自己的心灵,他就转身踱步到间壁门之处,并假模假样地观看起里屋的状况来。片

  片刻后,他掩饰自己心灵的假模假样消尽,取而代之的是因目睹了如垃圾站般的卧室后所产生的义形于色。家具七歪八倒,物件七零八落,衣服、布片、书本跟小物件覆盖地面,再加同学们蜷于窝中而睡的情形,这使孙仲云含着义愤转身而去。

看由于心烦,转身后的孙仲云径直来到低矮的大门处,一拉门,要开门钻出屋外去。门刚一被打开,潮湿寒冷的雾气就徐徐漫进屋来,这使没有思想准备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面对不知什么时候降下的寒彻浓雾,他没取消要躲到外面去求清静的想法。他跨到屋外,轻轻掩上门后,就裹着厚重的白雾朝大街上而去。在经过李华新家门前时,他才突然回想起

  李华新失踪很久,根本没有进过晏家。想到这,他欣慰地笑了,笑世上还是有人敢因维护情义而抵制阶级斗争。

  出了观音巷,他来到大街上站定后,不知道自己该向南去还是向北去。就在这时,北边传来了公鸡的第一遍打鸣声,这使他一下想起自己还没去过街的北边,该过去看看。

  雾像一张变幻世界的魔帕,又像清除万物污垢的洗涤剂,它使生灵既感到宇宙寂寥荒凉,又感到明天的天地值得期盼。

  在漫天大雾中缓缓而行的孙仲云,此时心情十分灰黯,他望着路灯的一小团黄晕,觉得自己既像是飘行在人迹罕陟的天外,又像是踏进了冰凉阴森的冥道。

  忧忿且又消沉的孙仲云埋着头向北挪步行走了百米后就准备返身往回走。就在这时,前面有隐约的说话声传入了他耳朵里。他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处街面的雾罩被灯光染成了淡

  淡黄色。他进而仔细一看,见死寂的街上竟还有一户临街的人家大开门户,把灯光送到了街上。稍许,他凭经验明白了那户洞开之所是一个亦官亦民的消防值班室。再凭经验,他就搞不明白为什么在夜里还有人值班,通常值班只是白天。

  本打算去消防值班室坐坐的孙仲云又前进了几步后,就顿觉无趣,于是又准备返身回走。但恰在这时,值班室里响起了一个老头卖力亢奋的说话声,这引起了他的好奇。他不明白在这既

  寒冷凋零,又人困马乏的夜里为什么还有高龄人在逞兴侃话。对此他决定前去探个究竟。他前行了一段路后,就跨上只见其棱廓的街沿,准备从侧边进入值班室。他来到门旁,却突然站立了下来,因为值班室里蓦地响起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咯咯咯”笑声。

  随后中年妇女说道:“蔫丝瓜,你今夜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快回去睡吧,今天不会发生狗急跳墙的事。天快亮了,我已困得不行。”

  “我精神还好得很。”蔫丝瓜说。
  “那我就回家睡了。”中年妇女说。

  “怎么说困就困了呢?”蔫丝瓜抖擞起精神说,“刚才你精神还那么好,最好是不要走,因为我们的治安工作责任不小,要严防阶级敌人狗急跳墙。”

  “今夜全靠有这炉火,”中年妇女打着呵欠说,“要不我早就不行了,哈——今年怎么冷得这么早哟!”手腕

上的表 蔫丝瓜打俏道:“我说今夜全靠有你,否则我早就蔫了。”
  “去你的,又开始没正经话了。”妇女含笑骂道,“你这么瘦,却精神这么好。”

  蔫丝瓜张口就说:“我这个人一辈子就这么个劲,精力旺盛。唉,现在都差点劲了,上了点岁数。我年青时是什么样,嗨!你想都想不到......”他说到这儿,一下变了话,“哟!小将。小将您快坐下来烤火。快,来这里坐;怪冷的吧?”原来蔫丝瓜看见了走进屋的孙仲云。

  孙仲云原以为屋里只有蔫丝瓜跟中年妇女俩。待进屋才知道还有两个裹着黑布棉大衣像蔫茄子般皱巴巴的老太婆。俩老太婆并坐于一条长凳上,耷着头向火而打盹。

  “冷吧?今天的雾又大又浸骨。”中年妇女有许讨好地招呼着孙仲云。
  “是有些冷 。”答话间,孙仲云已面对着老太婆、背对着门,弓身坐下来烤火。

  孙仲云的落座,挠醒了两个老太婆,致使俩人在半醒半眠状态中向孙仲云连声道:“喔......喔......喔......”

  俩老太婆本心是想恭维孙仲云,但就是想不起那几句时下时髦话来。末了,俩老太婆还是只有用“喔”来算是给对方打了招呼。

  孙仲云觉得自己的到来使屋里的氛围有些尴尬起来,于是就埋头装着想尽快入睡的样子。

  “你看!你看!这两个老太婆又睡着了。”蔫丝瓜指点着老太婆说,“啧啧!这也叫值班?万一这时有个什么......俗话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而她俩......人家小将通宵忙,连眼睛都没合一下,也不像她俩那样。”

  “你这个人怎么像长舌妇了?”中年妇女佯嗔着蔫丝瓜,“人家老太婆打瞌睡的事你也要管。你到了她们那把年纪比她们还要不如。”

  “我比她们又小得了多小岁?”蔫丝瓜振振有辞地说,“我今年吃五十六的饭了。我这个人就是这个劲,做事就要讲个认真、讲个负责;更何况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毛主席老

  人家亲自发动的运动啊!咦!有人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我看这样的人危险!别说我今年才五十六,就是六十六、七十六、八十六乃至九十六又怎么样?我照样觉悟高、思想红。不是咱提劲吹牛B......”蔫丝瓜下流话刚冒出来,就倏地想起屋里多了个红卫兵,于是就戛然住了嘴。

  “你这个人话又多,嘴又臭,还不分场合。咯咯咯咯......”中年妇女掩嘴幸灾乐祸地笑起蔫丝瓜来。

  蔫丝瓜的淫邪跟中年妇女的轻佻,这使孙仲云想起身来就走。但当他想到世上的很多事原本都是独木难支,但因有了不少沐猴而冠者的吠影吠声,才使缪论貌似成了真理。于是孙仲云就决定继续假睡,看蔫丝瓜要丑陋到哪里去。

,“喂!你怎么也埋头睡了?”蔫丝瓜批评着中年妇女。
  “你不要说话了,人家小将需要休息。”妇女不悦地说。

  “嗨!这你就不懂了。”蔫丝瓜缠着妇女说,“正因为要使小将休息好,我们才不能睡。你想想,如果我们都睡了,万一冲进来一个狗急跳墙的黑五类怎么办?要提高革命警惕,这

  话毛主席不知说过多少遍。再说这段时间是啥时期?是全市总行动,大抄黑五类的家呀!你敢保证没有狗急跳墙的黑五类?喂,你怎么越更把脑袋夹进胯里了?快起来,快抬起头来,

  打起精神。喂,你我胳膊上戴的红袖章是做样子的吗?是要咱们做好治安工作嘛!唉!你这点苦都受不了吗?解放前咱劳动人民是受的什么样的苦,忘本了?要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来解放了我们,可能咱们早就去见了马克思......”

  “你又不是党员,有什么资格见马克思?”中年妇女突然抬起头嘻笑起来。
  “虽然......嗯——虽然不是党员,但我现在不是在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蔫丝瓜的眼睛由灰转亮,“难道毛主席革命路线上的人还不可以见马

  克思吗?好,不说这事了,人死如灯灭,马克思哪里知道有谁去见他......喂!你怎么又把脑袋夹到胯里了?我看你是在故意跟我作对......”

  蔫丝瓜见中年妇女老是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因而就变得生气地说:“睡吧!睡吧!把头埋得再低些,好把你的毛都烧了,烧个精光。”

  这下妇女有了愠色,抬头便说:“不知哪个瞎了眼的给你取了个蔫丝瓜绰号。我看你一点都不蔫,缠死人。”

  蔫丝瓜谄笑着说:“小声点,小将在休息。算你说对了,我人虽然瘦了点,可并不蔫。不是吹牛,解放前我帮资本家的时候,两百五十多斤的棉花包,我扛着能走几十步远。”

  “你在吹牛......妇女倏地害臊,戛然住嘴,并急急窥了一眼埋头睡觉的孙仲云。
  “我没把话说完。”蔫丝瓜自豪起来,“当然要人帮忙把棉花包抬起来放在我肩上;不过那时候从来没缺过帽儿头。”

  帽儿头:垒尖的大饭碗。
  妇女似乎有了兴趣,说:“蔫丝瓜,你那时能吃几个帽儿头?”

  “两个。”蔫丝瓜得意地说。
  “你不算厉害。”妇女说,“我见过吃三个的人。”

  “吹牛——吹牛东西。”蔫丝瓜不满地说,“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的帽儿头是多少米煮一碗?差不多一斤米一碗,三个吃下去,不把那个人的狗肚子撑爆了才怪。”

  “我亲眼所见,你还不相信?”妇女抿嘴得意起来。不

愿输面子的蔫丝瓜向妇女摆起了资历,说:“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坐的这间房过去是作啥用?”

  “一直就是消防室嘛。”妇女淡淡地说。
  “不是,过去不是。”蔫丝瓜笑着说。

  “就是。”妇女犟嘴说道,“你眼睛不好用了,你看,那不是消防抽水车吗?墙上挂的不是钩、耙、斧及藤帽等消防用具吗?”

  “说不是就不是。”蔫丝瓜来劲地说道。
  “喔!现在是临时治安值班室。”犟起劲来的妇女自顾自地说。

  “解放前,这间房是一家饭馆。”蔫丝瓜摇头晃脑起来。
  “还说个屁,你把这事扯那么远。”妇女生气地说。

  蔫丝瓜仍然得意地对妇女说:“所以说我对吃饭之事是十分了解的,也就是说我不相信有能吃下三个帽儿头的人。退一步讲,就算他能吃下三碗饭,但非吐出来不可,这不也等于吃不下。”

  “我就是见过。”妇女较劲地说道。
  蔫丝瓜不在意妇女的态度,接着自己的话说:“我看还不止把饭吐出来,还非得吐出清水来不可。”

  “我把你这个人看透了。”妇女瞪着蔫丝瓜说,“说话老是牛胯扯马胯。即使要吐,也不是吐清水。”

  “那就吐的是白水,我见过。”蔫丝瓜坚持着说。
  妇女瞟了一眼蔫丝瓜说:“照你这么说,吃饭就吐白水,吃菜就吐绿水,吞金就吐黄水?”

  “就是这样。”蔫丝瓜玩着兴致说道。
  “你蔫丝瓜打胡乱说。”妇女说着就将身旁的一个老太婆推醒了,“武老太,你来说说你隔壁那家的事。”

  从惊愕中醒来的武老太一脸茫然地望着中年妇女说,“发——发生什么事了?”
  妇女压着火气,拍着武老太的膝盖说:“你隔壁的那个吞金自杀的资本家吐的是什么颜色的水?”

  武老太揉着眼睛说:“深更半夜发生的事,我连人都没看清楚。喔!我没说他是吞金自杀,是吃老鼠药。”

  “吞金自杀的是另一个资本家,你记错了。”蔫丝瓜有所醒悟了似的,一改争吵面孔,和颜悦色地对中年妇女说,“吃老鼠药的那个资本家有他好受的,洗胃,没话可说。洗胃那滋味真叫人难受,我领教过,至今想起来都还有些害怕。”马上结束“你还知道害怕?”妇女笑着说,“说来听听,什么叫害怕?你又是为什么被洗胃?莫不是偷人家的东西吃?”

  蔫丝瓜不但没生气,反而笑咧咧地说,“那是饥荒年的事......”
  “是自然灾害,什么饥荒年哟!别乱说,我们没有饥荒年,只有自然灾害。”妇女猛地纠正道。

  “对对对!”蔫丝瓜急忙改口说道,“我一不小心就差点犯错误了,是自然灾害。是自然灾害。自然灾害那年,我吃芭蕉头和蕨棘头中了毒。一进医院 就是洗胃。一根叫人恐怖的

  橡皮管子,从喉咙捅进肚子里,就像整死猪一样,那滋味老子他妈的一辈子也不想受第二次。我这二指宽的脸就是那场病造成的。在这之前,我可不是现在这个蔫像,肌肉还是不少的。”

  听了蔫丝瓜的诉苦,一直埋头假睡的孙仲云差点笑出声来。但转而他又非常痛苦起来,搞不懂为什么中国老百姓不是吠影吠声就是言论相悖、头脑一遍混乱。

  孙仲云进屋时没有正眼看过蔫丝瓜,现在倒想认识认识他那二指宽的脸了。于是他装成是刚醒来的样子,揉揉眼,慢慢抬起头来。

  “小将,睡醒一觉了?”蔫丝瓜望着孙仲云谄笑起来,“唉!你们这些毛主席的小将真是幸苦。只有毛主席的革命小将才能这样吃苦耐劳;这都是为了兴无灭资呀!”

  孙仲云飞快地扫了一眼蔫丝瓜后,就马上将目光移到墙上。他为了使蔫丝瓜不疑心自己在审视他,就装得若无其事地浏览起墙上挂的物件来。正墙上贴着毛主席肖像;肖像的上

  下左右都贴着“革命”和“忠心”的标语。左右墙上却显不恭,那上面虽然也贴着“誓言”类标语,但各有半幅墙仍挂着铁耙、铁钩、扁水桶、太平斧及藤帽等消防器材。最不恭的是那架人力抽水消防车,它板着脸以不祧之祖的神态立于毛主席像下,活像一个神龛。

  “小将,你们抄出来多少东西了?有没有金佛、金罗汉之类的大家伙?”蔫丝瓜绽着笑问孙仲云。

  “值很多钱。”假意打量着墙上消防工具的孙仲云说。
  “那些龟孙子也有今天。”蔫丝瓜表演般地说,“解放前他们吃得好穿得好,还有舞跳。”

  这时,那个还在打盹的老太婆像是被噩梦惊醒,一睁眼就惊恐地盯着蔫丝瓜说:“我现在什么地方?今年的冬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哟!喔!天快亮了吧?”

  蔫丝瓜对老太婆的打扰行为很是气愤,于是呵斥道:“老太婆,你值班完全是在做鬼样子。依我看你的红袖笼该交出来,免得有人说你是政治投机份子。”

  “我投什么机了?”老太婆挤动着皱巴巴的脸也拉大了嗓门,“毛主席的运动人人都可以参加,只要不是黑五类。蔫丝瓜,我看你一家大小全都是投机分子。”

了讲话蔫丝瓜对老太婆的泼辣显得有些无奈,于是就只好说:“老太婆,我是在帮助你,免得一不留神犯了错误。”

  “我会犯什么错误?”老太婆更来劲了,“我这么大把年纪还会犯什么错误?我看你才要犯错误.”

  蔫丝瓜也来气了:“老就不犯错误了吗?最高指示里有这句话吗?你倚老卖老,革命群众就会怕你吗?没门!你在一厢情愿,是搞资产阶级的反动唯心论。”

  孙仲云听了蔫丝瓜和老太婆的话,不由得咬牙痛苦地皱紧了眉头,随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因此,看似悠闲的他“哼”一声,跨出了临时治安值班室。这时大雾里又传来了公鸡的报晓声。

  返回观音巷途中,思考着问题的孙仲云突然明白了伟人的制胜法宝是什么。为此,他苦楚地笑了,认为这法宝会毁掉整个民族。

  他刚要往观音巷里钻时,却见南边街的雾里冒出来一个步伐匆忙的人。他定睛一看,见是胡英才就站立了下来。

  “抓着特务没有?”孙仲云揶揄着胡英才。
  “哪是抓特务。”满脸兴奋的胡英才边说边往巷里走,“是抄金银珠宝。”

  “抄金银珠宝?”有许发愣的孙仲云跟着走进了观音巷。
  胡英才边走边对孙仲云说:“就是抄家,抄黑五类的家。全都是这样,我去很多小组看了。”

  孙仲云讥诮地说:“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事奇怪,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冒出这么多特务来。再说真要是抓特务,那也是公安局的事,怎么也不会轮到学生身上。”

  孙仲云的话还没落音,性急的胡英才已一脚踹开了晏家大门。
  “快起来!快起来!抄金银珠宝了!”喜滋滋的胡英才用脚逐个磕碰着男同学的窝。

  睡眼惺忪的郭永泰抬头问胡英才:“抄什么金银珠宝?”
  “抄黑五类的金银玉器这些珠宝。”答话间,胡英才又催促起蜷缩在床上的女生们来。
    “不是抓特务吗?"郭永泰又问道。
  胡英才不耐烦道:“抓什么特务?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抄家运动。大家快起来,我们一定要抄出珠宝来。我已去别的组看过,他们都抄出珠宝来了。”

  “电台也不搜查了呀?”从窝里站起来的杨长江有气无力地问胡英才。
  对杨长江那不阴不阳的态度,胡英才先是一绷脸,欲训斥对方是在挖苦抄家运动。但转而他又平和了态度说:“战友们努力,我们这组也要做出成绩来。”

  “我看做不出成绩。”杨长江揉着眼,跨出了窝。
  “为什么?”胡英才不满地盯着杨长江。

,随即杨长江踩着、踢着一地厚厚的布块、书本说:“这屋已被咱们抄了个底朝天,若有金银宝,早就现身了。”

  黄晓玲也发起牢骚来:“杨娟,你怎么给咱们分配这么一个黑五类家庭?特务不是特务,金子没有金子,真是倒霉透了。”

  “我看还是只有加力审问,因为敌人不会自己主动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郭永泰说。
  “我就不相信,一个黑五类家庭竟然没有一点金子。对!只有加大审问力度,我们才有可能取得成绩。”说话间,胡英才已气鼓鼓地朝外屋奔去。

  随后,七嘴八舌的红卫兵们踏着像草甸一样软绵绵的地面去向外屋。
  在床前耷头呆立的晏家四口虽已是受了半宿的惊吓及冷冻,但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不,如果被人在意了,就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因为他们是阶级敌人或阶级敌人的家属,被蹂躏是罪有应得。

  “说,珠宝、金子藏在哪里?”胡英才恶汹汹地问晏老头。
  “没有。”晏和用蚊蝇般的声音回着话。

  “放屁!”郭永泰帮腔说道,“今天你不把金子交出来,就过不了无产阶级专政这一关。”

  接下来红卫兵们尽管轮番上阵,是既恫吓又劝导,但晏老头不是用温雅的话音说没有,就是默不作声。就在大多数人快心不在焉及胡英才越来越生气时,不识事体的范素芳却突然语惊四座地说道:“我们有些作法是不是不符合党的政策?”

  蓦闻范素芳的话,众人先是一怔,然后才向她投去大惑不解的目光。
  “我们有什么不对?”胡英才用极其不满的目光打量着范素芳。

  见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范素芳意识到自己非把话全说出来不可,否则会遭到同学们的政治误会。不过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后才说:“那两个子女是属于能教育好的对象、团结好的对象,我们不能把他们同他们的父母一块斗。”

  “对!就叫他俩站出来吧。”梁鹏第一个赞同范素芳的意见。
  “对个屁!”胡英才气恨地说,“即使要把子女与他们的父母分别对待,但范素芳也不应该在这斗争的节骨眼上说这话。”

  “*****虫。”杨长江乜着胡英才说道,“党的对能够教育好的子女的政策还要不要?”
  “你们还讲不讲斗争策略和技巧?”胡英才气生大了,“你们自己看,我们在黑五类面前因意见不合而吵架,这丢脸不丢脸?”

  也来了气的杨长江正要反击胡英才,却被梁鹏给制止住了。梁鹏也觉得胡英才的话有道理。不过几乎是同时,同样看不惯胡英才装腔作势的郭永泰别有用心地呼道:“李华新你来评一下理......”

  “哪来的李华新,他刚一钻进观音巷就溜走了。”孙仲云边说边观察着众人的脸色来。
  “咦!还真是这样。”几个红卫兵同时惊叹道,“怎么我们现在才发现那家伙开了小差。”

给“他们是邻居,可能是又怕又顾虑重重。”孙仲云又说道。
  听了孙仲云的话,胡英才气得憋了一口气后才大声说道:“看你们这点出息!怕什么?顾虑什么?难道是邻居就不跟阶级敌人作斗争了?你们还有没有立场?还有没有觉悟?真是羞煞人!现在是我们斗敌人?还是敌人看我们的笑话?”

  杨长江见胡英才越说越得意,越说越威风,于是就冲他吼道:“喂,胡英才你是在训斥李华新还是在跟大家过不去?我们又没开小差,凭什么被你教育?”

  “我去参加别的小组抄家,不跟你们这群饭桶搅在一起了。”说话间,胡英才摔门而去。
  胡英才离去后,已觉理亏的梁鹏马上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对诸同学严肃地说道:“阶级斗争这根弦,一刻也不能放松,大家继续审问。”

  同样,众红卫兵也因觉自己刚才跟胡英才的信口开河,确实有伤无产阶级的威严,很不团结,于是就纷纷绷紧脸,从三面而上,又将晏氏一家围了起来。

  这次审问有所不同的是晏良和晏艳被区分出来,红卫兵们只审问晏氏夫妇,叫晏氏兄妹进里屋作改造自己思想的斗争。

  这次审问珠宝的斗争刚一开始,范素芳又横生枝节,说:“同学们,我们好像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这对夫妇的身份?”

  “怎么没搞清楚?”谢倩不满的口吻说道,“男的是国民党海关员,女的是逃亡地主。”
  “我不是逃亡地主。”晏妈冲口而出。

  晏妈的申辩胆量大出红卫兵们的意料,所以人人面面相觑,气忿着对方的胆大妄为。
  “这么说是我们冤枉了你?”杨长江瞪眼威胁着晏妈。

  “先别管这女的之事。”若有所想的梁鹏招呼着大家,“我们还是继续审问老头,先把珠宝搜出来。”

  “海关员是什么成份?”范素芳又问。
  “就你怕咱们掌握不好政策?”生了气的董明明批评着范素芳,“上面叫咱们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难道会错?我仿佛听说过国民党海关是军队性质。

  再说海关员通过吃、拿、卡、要的办法能搞到很多钱。这些钱也是劳动人民的血汗钱。对!就专政老头,他肯定藏有不少金子。”

  红卫兵们对晏老头进行了略半个小时的猛攻后,仍没一点收获,对方还是用温顺的态度说没有,然后一声不吭。末了,不知是红卫兵们有些相信了晏老头的话,还是对抄家感到了厌倦,所以审问场景逐渐变得像贸易市场,只是热闹,没有威严。

  可能是出于在形式上要完成斗黑五类任务的思想,不再愿索然寡味地跟晏老头磨蹭的红卫兵们撇下对方,一下将不真不假的革命干劲使用在了晏妈身上,以求其革命场面火爆。

操“你是逃亡地主吗?”黄晓玲装得恶汹汹地问晏妈。
  “不是。”晏妈低声答道。

  “咦!怪了,无产阶级在冤枉你?”数人同时倏地伸长脖子,吃惊地等着晏妈。
  “我父亲是地主。”晏妈将头埋得更低地说。

  “你怎么就不是地主了?”几个声音同时问道。
  没等晏妈作答,认为要抓住批斗重点的郭永泰猛地指着对方的鼻尖问:“你那当地主的父亲好不好?”

  “不好。”晏妈从嗓眼里挤出一丝儿音来。
  “当然不好。”郭永泰戏弄着晏妈说,“我问的是怎么个不好,说具体事例。”

  晏妈没出声,而是用再把头埋低一点的行动来表明自己不回答盘查。
  “你不想交代你父亲残害贫下中农的罪行吗?”黄晓玲呵斥着晏妈。

  晏妈颤颤惊惊地说:“我父亲没对贫下中农......不,我没对贫下中农怎么样过。”
  梁鹏也火了,便厉声训道:“晏老婆子你想替你剥夺阶级家庭翻案吗?快老实交代你家剥夺劳动人民的罪行。”

  晏妈扭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后说:“小将们,我确实不知道我父亲对贫下中农干了些什么。因为我父亲管的那个家在被日本飞机轰炸的那年就破落了。也就是那年,我跟随逃难的人群来到了重庆。从那以后,我就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了。”

  “按你这话的意思,你们一家也是受苦人了?”郭永泰挖苦道。
  “我哪敢有那个意思,小将。”晏妈低声说道。

  “你有那个意思也是白有。”谢倩一脸正气地逼视着晏妈说,“我们都是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中成长起来的革命新一代,知道日本鬼子和你们这些剥削鬼穿的是连裤裆,是狼狈为奸的恶魔。哼!你这鬼老太婆子休想欺骗我们。”

  晏妈像认定了什么似的,不出声了。
  “你那黑心肝的地主父亲的水牢里折磨死了多少贫下中农?”说话间,谢倩拍了一下晏妈的头。

  红卫兵们以为全世界的地主都像成都大恶霸刘文彩那样,都有私家公堂和水牢。
  晏妈喘了喘气说:“我在家的那些日子里没见到家里有水牢。但——但我不敢保证我离家后,父亲没设水牢。”

  “你不是说,你逃来重庆那年家已破落了吗?”董明明气愤地诘问晏妈。
  “我被搅昏了,头像是爆了一样,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晏妈有节制地甩摆着头。

  “我看你诡计多端,头脑一点也不昏。”董明明继续厉声说道,“你不要自以为聪明能逃避这场文化大革命的打击。实话告诉你,国家是下了决心,不消灭掉你们资产阶级,不把你们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夺回来,誓不收兵。”

什么样子。”

    晏妈用僵硬的手,揪下悬在鼻尖上的鼻涕后,无奈地说:“我初到重庆时,是有一点金子,但由于举目无亲,就陆续变卖掉了。”

  “你他妈的说了半天等于零。”杨长江怒了,“你老头子剥削来的金子呢?我们奉劝你还是乖乖地把金子交出来,藏是藏不住的。我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金子搜出来。”

  “解放初期给孩子买盘尼西林治病,金子早就用完了。”晏妈说完话后,暗暗使劲搓捻着沾在手指上的鼻涕,心中紧张地等待着比皮鞭还可怕的怒斥和侮辱。

  “你也想用空话来打发我们?你这个又臭又硬的老东西。”杨长江挥舞着手,威胁起晏妈来。

  梁鹏接着说:“老婆子,你要跟我们打持久战吗?好,我们奉陪到底,看谁硬得过谁,看谁吃的苦头大。”

  “对,我们可以轮番轰炸你们。我们可以轮换休息,而你们呢?”郭永泰笑嘻嘻地说。
  郭永泰的这句话似乎不说还好点,因为一经说出,红卫兵们就顿觉疲惫、顿觉审问是在做过场,随之一个个便相继退下战场找了地方坐下。

  就在屋里因沉寂而快要使红卫兵们陷入不体面的尴尬境地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农民呼叫“倒桶”的声音。这“倒桶”虽是挨家挨户收人粪尿的脏事,但给红卫兵纾了难,使人人有了议题说话。

  “恐怕天快亮了吧?农民都出来收粪了。”梁鹏似笑非笑地说。
  郭永泰也打趣地说:“喂,同学们,我们忙了一宿,好像还没有发现晏家的尿罐?你们说我们连那么大的尿罐都翻不出,哪里还能抄出金子。”

  “低俗!无聊!”几个女生同时撇了郭永泰一眼。
  “严肃!严肃!”梁鹏紧抿住嘴笑着说。

  就在男生们睨着忍俊难禁的梁鹏快要大笑时,悠扬的“倒桶”声此起彼伏,传遍了如八卦阵般的大街小巷。一会儿后,市民醒来,观音巷里响起了开门关门声、倒罐声、咳嗽声及沾着破晓气息的脚步声。

  “天快亮了,走,该吃早饭了。”郭永泰边说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经郭永泰这一提醒,红卫兵们便抱怨起自己白忙了一宿,早早地就饥肠辘辘了。随之众人就叽叽咕咕地出了晏家,披着雾上街吃早饭去了。

  杨娟跟随同学们走出巷子,上了大街后才发现人群中没有孙仲云。于是她随即转身悄悄地返回晏家。

 

 杨娟一进屋,就看见板着脸的孙仲云正在指使着晏氏兄妹帮他们的父母把衣裳穿戴整齐。对此,杨娟非常明白孙仲云的恻隐之心又发作了。为了不打扰恋人的独特享受,杨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站立一旁。当孙仲云又一次指使晏氏兄妹时,便发现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杨娟。

  “你怎么没去吃早饭?”孙仲云望着杨娟谄笑。
  “我一个人吃得下吗?”杨娟佯作生气地说。

  殊不知孙仲云对杨娟的亲昵、依恋并不感到甜蜜,相反却是眉头一蹙,遂附着对方的耳朵说道:“喂,你要分清场合......”

  “里屋还有同学没去吃饭?”以为里屋还有同学的杨娟捂着嘴大惊失色了。
  孙仲云摆摆头后,就先背对着晏家四口,然后才向杨娟挤眉努嘴,示意自己是怕伤了同样是青年的晏氏兄妹。

  然而还不明白孙仲云心思的杨娟却发愣地说:“仲云你怕什么?”
  孙仲云一急,又附着杨娟的耳朵说:“咱们要顾及别人的感受。”

  然而杨娟仍不懂孙仲云的话意,所以还眨巴着眼睛发愣。见此情况,孙仲云就撇下杨娟,快速转回身去,绷着脸厉声对晏氏兄妹说:“你们还不抓紧时间去街上买早餐回来吃?”

  晏氏兄妹像没听见孙仲云的话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怎么还不快去?”孙仲云训道。

  可能是怕孙仲云越来越凶,所以晏氏兄妹就怯生生地将自己狼藉一遍的屋扫视起来。

  孙仲云还在对晏氏兄妹的举动感到纳闷时,杨娟已冲着他责怪道:“你叫人家拿什么去买早餐?”

  经杨娟这一提醒,孙仲云才恍然大悟,故心揣愧疚地向晏氏兄妹问道:“喔!找不着钱和粮票了?”

  就在孙仲云边问话,边巡视打量着哪一处凌乱的物件里最有可能淹没着晏家的钱夹之类的东西时,杨娟已边将一元钱、一斤粮票拍在饭桌上,边对孙仲云生了一点气地说:“你叫人家现在到哪里去找钱和粮票?”

  旋即,杨娟又冷冰冰地冲晏氏兄妹说道:“快去买早餐,我们的抄家任务还远没结束。”
  不知是杨娟不愿意被黑五类及黑五类子女认为自己太凶了还是太仁慈之故,所以她的话未落音,就拉着孙仲云急急地钻出了屋。

  这时天已快完全亮开,雾罩迅速散去,大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开始增多,醒来的世界又耷拉着头不情愿地转动起来。

  孙仲云和杨娟走出观音巷就自然而然地朝南边,也就是来时的大街走去。她俩前行了一百二十米左右后,就临近了一家规模较大而又整洁的餐厅。这家餐厅名叫“三八国营餐厅”。

 

餐厅店堂面积略一百平方米,柏木餐桌十几张,这使它成为该地段最气派的食店。孙仲云和杨娟靠近该餐厅时,都不由得注目朝它有所打量。

  “今天我请你进大馆子吃早餐。”孙仲云故意调侃着自己的大方对杨娟笑着说。
  然而杨娟却拉着孙仲云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吃节约点。”

  被拉着走的孙仲云说:“三八餐厅也有馒头、稀饭,如果你要为我节约可以不吃油条豆浆。”

  “找家街道开的集体小馆子吃麻辣小面。”杨娟毫不放松的拉着孙仲云继续往前走。
  “吃面也不节约呀!”孙仲云说。

  “不节约就不节约。”杨娟死拽着孙仲云的手。
  “怎么又不为我节约了?”孙仲云说。

  孙仲云说到这里时,正从三八餐厅的一长排窗户前经过,他看见餐厅里有很多本校的红卫兵。

  “原来如此?”又说了话的孙仲云取笑着杨娟,“你是想为我节约还是想躲着同学们?”
  “随你怎么想,没情趣。”说话间,杨娟将孙仲云的手扽了一下。

  杨娟的一句“没情趣”使孙仲云一下就知道自己错了。因此他立马就对杨娟说:“我知道你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情趣,不是资产阶级的反动情趣。”

  “贫嘴。”杨娟抿嘴一笑,放开了孙仲云的手。
  孙仲云蹙起眉头,检讨起自己取悦杨娟的“贫嘴”不合适宜,因为现在正有人在受苦受难。因此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孙仲云一直微低着头,没去看一眼满街来来往往的行人。

  由于孙仲云怅惘而行,所以直至杨娟把他带到距“三八餐厅”略三百米、也就是区大街最繁华地段的丁字路口时,他才发现杨娟的行为有些怪异。

  “喂,你带我到哪里吃早饭?”孙仲云站立下来问杨娟。
  “我只是想要你陪我多走走。”杨娟笑睨着孙仲云,“嗨!早知道当联络员如此不方便不自在,我才不干呢。”

  孙仲云没回应杨娟的话,而是说:“这地段哪来小馆子?”
  鬼祟而笑的杨娟往丁字路口东边的街道一指,说:“走,到那里面去看看吧,我记得那里有小馆子。”

  附四中红卫兵对丁字路口及它周围的环境是再熟悉不过。因为他们在这里散发过传单、赶过牛鬼蛇神游街示众、宣传过毛泽东思想、与对立派展开过激烈的大辩论。

 

大致看去,南山就矗立在东街的街尾,这使东街显得较短。孙仲云和杨娟很快就在不长的东街背街找到了一家以街道集体名誉办的小食店就餐。这背街

  别有洞天,有小餐馆、油腊铺、糖果店、肉店、菜店及方便市民生活的邮箱、百货店、理发店、裁缝店、老虎灶跟修鞋店等国营性质或是集体性质的商店;没有一家私人财产。

  大概是觉得这背街市井之气特别浓的缘故吧,先吃完早餐的孙仲云撇下杨娟,走出小店,然后转身抬头,慢悠悠地观看起该店的门牌来。他见门牌上书写着“保红东”的街名后,就笑着向在街沿炸油条的师傅问道:“师傅,你们这条街的名字取得真革命。”

  被煤烟熏得半睁着眼的油条师傅揪下自己嘴上的烟蒂,故意显丑地觍着脸笑咧咧说:“小将,我们这店名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不将四旧店名改为革命店名是过不了关的。”

  “改个革命的店名没有这么困难吧?”孙仲云笑着问。
  油条师傅一边动作麻利地用一双长长的筷子翻动着沸油锅里的油条,一边说:“嗨!怎么不困难,像什么卫东啦、悍东啦以及什么红卫啦都被别人抢先用了,所以我们就只好搞组装,把本店改为保红东。”

  “这是谁的学问?”孙仲云笑着又问。
  “街道办事处的马主任给我们取的这店名。”油条师傅说。
  “运动前这家店叫什么名字?”孙仲云消遣般接着问。

  油条师傅将快要烧手指的烟蒂一扔,来劲地说:“叫云岫驿;百年的老店了!小将看,我们店前的铺路青石板都被无数代的人踩出大凹小坑了!这条青石板路在我心中大莫与京,因为是先人们血汗筑成。它上陟南山逶迤滇黔,下达长江出川入湖。再说此街长年商贾不断,日日骡马进进出出,所以我们店百年前就开在这里了。”

  “这是哪年的黄历了,师傅?”孙仲云笑了。
  油条师傅自嘲地笑了笑后说:“当然比较久远了!我是在回忆当年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景。唉!一晃我就一大把岁数了哟!”

  “师傅你还有不少文化呢!”孙仲云细瞧起油条师傅。
  油条师傅笑呵呵地说:“惭愧惭愧,我只念了三年私塾。不过我在这条驿道上跑了不少年头,还算是比较见多识广!”

  换了个悠闲惬意站姿的孙仲云正欲问油条师傅过去是干何营生时,气鼓鼓的杨娟已来到他跟前,并旋即将其拉走。

  “大街上别拉拉扯扯。”孙仲云笑着拂开杨娟的手。
  杨娟使着气又将孙仲云的胳膊一抱,说:“你没有看过炸油条?哼,你一撂下碗就把我一个人撇下不管,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