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eZ2019-04-21 08:56:57

十六、

 

    已经身经百战的赵中远第一次率领人马攻打母校的革联派虽是以中途收兵告终,但他视乎并不在意,因为他认为把革联派赶下台指日可待,理由是反到底派一天比一天强盛、也越来越师直为壮,率先打响全市武斗的第一枪便是证明。

 

 

 

   卷卷死后的第二天,即六月二十八日,赵中远、杨长江、屁股脸仨人受众战友委托,一大早就踏上了去全市武斗第一枪发生地的建设兵工厂打听枪支来源之事。由于两派据点犬牙交错,容易发生遭遇战,从而有当俘虏的危险,所以赵中远仨人这次出门就不露身份,将袖章扔在了学校。

  身藏匕首的他们从南郊区乘公交汽车到长江渡口后换乘了渡船,之后又乘公共汽车奔西区的建设兵工厂而去。当车中途停靠两路口站时,赵中远蓦地叫杨长江和屁股脸跟随自己下了车。

  “怎么,不去建设厂了?”纳闷着下了车的杨长江问赵中远。
  赵中远边走边说:“趁今天难得有点时间,我们先去看看雄伟的嘉陵江大桥。大桥通车都四年了,可我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时间去看看。趁今天还比较顺路,我们就去一了心愿;听说大桥工程令人赞叹。”

  杨长江听了赵中远的建议,兴奋地说:“对对对!走走走!我也没有看过嘉陵江大桥。听说大桥的路灯都非常漂亮,不知要花多少钱。”

  “虽然我已去看过,看来我只好陪你俩去了。”屁股脸边说边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看光线强烈得刺眼的天空。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向北步行了两站路后就来到了嘉陵江大桥的南桥头。仨人在桥头站定后并没有惊呼大桥的雄伟,只是不时地点头称好。稍许后,赵中远又启步朝大桥中间走去。这时杨长江略为抱怨地对赵中远说:“赵中远,在桥头就能观赏大桥,何必去多晒太阳又耽搁时间。”

  仍向前走的赵中远转过头来对杨长江说:“我要去大桥中间验证一件事。我希望你和屁股脸来帮我证实此事;不要怕晒了一点太阳嘛。”

  “我才不相信你要搞科学实验?”杨长江挖苦着赵中远。
  “你不看要后悔。”边走边说的赵中远扭头望着杨长江发出了一笑。

  赵中远这神秘的一笑虽然对杨长江没起什么作用,但屁股脸却动了心。于是屁股脸就推动着杨长江走了起来:“走走走,我们去看看赵中远究竟要验证什么事。”

  小跑十来步后,杨长江和屁股脸赶上了赵中远。随即杨长江用警告的口吻对赵中远说:“赵中远你可别逗我们玩啊!你看我们都晒得浑身直冒油,像油蚱蜢一样了。”

  “不会不会。我也不想晒着太阳玩啊!”赵中远笑着说。
  不久仨人就来到了桥中间。赵中远刚一扶着栏杆站定,杨长江就急着问:“赵中远你就在这里验证你的事?这里能验证什么?”

 

     刚把头伸出栏杆外的赵中远又收回头来对杨长江和屁股脸说:“我还是先把我要验证的事告诉你俩。这样你俩才好带着明确的目标看我验证这事。”

  “你要跳桥自决于人民?”杨长江调侃着赵中远。
  赵中远没有理会杨长江的调侃,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我验证这事的由来是、有几个老师在办公室大夸嘉陵江大桥时,当一个男老师对其他老师说他站在桥上吐向江中的口水、在

  水面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水窝后,其他老师哗然道‘不可能哟’。鉴于此,那个男老师再不敢坚持自己看见了口水砸出的水窝。这事我一直搁在心里,并决定一有时间定要来现场验证。喂,杨长江、屁股脸,你俩说口水从几十米的高空坠到水面上能否砸出浅浅的水窝来?”

  杨长江若思若想地说:“轻飘飘的口水有多大重力?不能说砸,只能说是飘旋而下。”
  “问题就在这里。”赵中远说。

  屁股脸也开口说:“问题是已有老师说他看见了自己的口水把水面砸出了一个窝,只不过是没敢坚持已见。由此看来,大家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老师是几月份吐的口水?”杨长江问赵中远。
  “五月份。”赵中远说,“杨长江我懂你的话意。你是说口水砸水窝还得看江面平静否?我赞同你的看法。今天江面也平静,还没涨水,我就马上验证吧。谁来吐口水?”

  “当然是屁股脸,他的口水大砣些。”杨长江张口就说。
  屁股脸没作计较,他扶着栏杆咯了两下喉咙后就一伸脖子将口水朝桥下的江面吐了下去。在口水的引领下,仨人的头逐渐垂向江面、瞳孔越收越小,把口水牢牢盯住。当飘旋而下的口水果真将无风无浪的水面“砸”出了浅之又浅的水窝后,仨人几乎同时叫道:“哇!真是没想到……”

  “今天的验证真有意义……”赵中远扶着栏杆略有陶醉地说。
  “该你得意。该你得意。”杨长江抹着额头上的汗催促着赵中远,“现在该去办我们的正事了,快走吧。”

  仨人朝着来时的路向两路口车站返回。没走多久,屁股脸冷不丁地大发感慨:“唉!今天有关大桥的事还有一个重大意义:就是咱们六一年还在饿饭,六三年就将苏联老大哥撂下的半落子工程——重庆嘉陵江上的第一座大铁桥给建成了!你们说这是技术问题还是钱的问题?”

  杨长江只顾走路,没有在意屁股脸的话,而赵中远却很在意,乃至于使他思绪万千,一时间里不知该如何抒发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就在赵中远再三犹豫是否要将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时,屁股脸又说道:“昔日的苏联老大哥、今天我们骂他苏修了,不知道苏修骂我们是什么?”

  赵中远认为屁股脸的话与自己想说出来的话属于一个范畴,于是胆子就大了些,故张口说:“唉!大人物就是不同凡响,未仆先知,杜鲁门在五十年代初就说了中苏会搞僵,而今果不其然!”

 

     “这有什么不同凡响?”杨长江不屑地说:“如果那时我已成年,也会掐算出我们迟早要跟苏联老大哥搞僵。其原因很简单,中、苏两国都是大块头,谁愿被谁管住?我们能让苏联借什么共产国际化来给管住了吗?我看这些都是花招,他们想当龙头老大才是真实意图。而我们乐意俯首称臣吗?由此一来,必然搞僵、甚至是闹翻。”

  “你这样分析问题是不是太庸俗了?”屁股脸对杨长江说。
  杨长江自信地说:“不庸俗。”
  屁股脸又面向赵中远说:“赵中远你认为杨长江庸俗吗?”
  赵中远欲言又止。

  “怎么,你认为杨长江不庸俗?”屁股脸催问赵中远。
  “我在想枪的事。”赵中远沉静地说。
  “那就快走呀!”杨长江嘻笑着说,“眼下只有枪才是真家伙,而其它任何金科玉律都是他妈的水货。”

  不久仨人返回到两路口车站重新上了车。他们在车厢里闷蒸了约半个小时后总算到达了目的杨家坪车站。刚一下车杨长江就嚷道:“又热又饿又渴,我们快去找绿豆稀饭喝吧!”

  “世人都说又冷又饿,你怎么说又热又饿?”屁股脸调侃着杨长江说。
  “别打趣,可能现在已快两点钟了,我们快去吃饭吧。”杨长江一本正经地对屁股脸说。

  接下来行走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的他们没再说话,而是频频抬头查看各家商铺的招牌。只一会儿工夫,杨长江和屁股脸几乎同时看见了一家面馆,并同时加大步伐朝面馆奔了过去。同样饥肠辘辘的赵中远也跟了上去。不过赵中远没跟上几步就犹犹豫豫地放慢了步伐,转而伸长脖子专注地查看着前面人群里的什么来。最终他还是撇下面馆,加快步伐朝人群赶了过去。

  他向前快奔几十步后就带着惊喜转身返回面馆。他刚跨进面馆,就急匆匆地向已坐下来的杨长江及屁股脸招手叫道:“快!兰军长。”

  赵中远叫出这声后就火速转身而去。紧接着杨长江和屁股脸也带着惊喜奔出面馆,大步追赶赵中远。

  兰军长何许人?他为什么能使杨长江、屁股脸一听其名就趋之若鹜呢?
  兰军长大学生,是全市家喻户晓的造反派大头目,文革前期造走资派的反夺权,一月风暴后又造革联派的反继续夺权。他姓兰,中等身材,气宇不凡,既威严刚毅又有号召力、亲和力,起“军长”之称是反到底派战友给他的荣誉。

  赵中远急匆匆穿过人流、第二次走到兰军长身后几米处正欲呼喊对方时,却突然闭了口,其原因是怕自己的叫喊会招来革联派人员。因此他大跨几步来到兰军长身侧才喊道:“兰军长,真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在赵中远喜滋滋地望着兰军长、兰军长又盯着赵中远发愣的这一瞬间,兰军长的两个警卫员一下冒出来猛地抓住了赵中远的双膊。不过还好,在赵中远刚感到吃惊时,兰军长已回过神来。因此兰军长立马绽开笑向他的两个警卫员挥着手说:“快松手,他是我们的好战友。”

 

     随后兰军长又盯着赵中远哈哈笑着说:“嗨!看你也晒得像非洲人了。”
  赵中远也哈哈一笑,调侃地说:“这都是为了解放全人类啊!”

  兰军长和赵中远正打趣之际,杨长江和屁股脸已经赶了上来。所以杨长江盯着兰军长也大发感概,说:“我们晒得比非洲人还惨,浑身被烤出了油,已然成了油蚱蜢。”

  兰军长哈哈一笑把目光从杨长江移到赵中远身上后说:“这就是我们的战友?好样的,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赵中远点点头后说:“听说建设厂的战友搞到了枪,今天我们专为枪的事而来。”
  “边走边说。”兰军长的脸色一下恢复了原有的凝重,“建设厂你们去不得了,因为那里已是伪革联的天下。建设厂六月二十六日那天的枪战,我们虽然牺牲了二十几个战友,但还是被伪革联给赶了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杨长江激动地打断了兰军长的话,“这样说来,伪革联比我们的枪还多?”

  兰军长想了想后说:“其实在武器上我们占优势。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杨长江着急地催问道。

  若思若想的兰军长转而说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为什么建设厂的伪革联会突然发飙,能一鼓作气地把我们的战友从该厂赶了出来?这好像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看来他们即将在全市范围里向我们发起最后的总攻。这事定是躲在幕后的原黑市委所策划。”

  “不管这事是谁策划,我们当下攸关的事是要搞到枪。”杨长江忧心忡忡地说。
  “这是当然的事。”兰军长露出一抹笑来,对赵中远、杨长江及屁股脸说,“我那里有几支老式手枪,你们先拿去把自己武装起来。诶!我现在就是要赶到西郊召开一个多单位的紧急会议。你们也前去参加吧,这样好了解、掌握斗争的最新动态。会议的内容是我们也要集中兵力作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粉碎伪革联向我们发起的总进攻。”

  杨长江似乎并没有听兰军长的形势揣测,因而就突然问道:“兰军长,你们的枪从何而来?”

  “两个地方。”兰军长说,“一是大厂的人保处,二是武装部。”
  “他们能让你们拿?”杨长江继续问。
  “不是拿,是夺。”兰军长说。

  “嗨!这位战友你才参加革命造反吗?”兰军长露出不耐烦的口吻对杨长江说:“谁能抵挡住革命造反派的革命行为?要知道我们是在保卫毛主席啊!我们还有下一步的武装计划,就是夺得全自动和半自动步枪。”

 

    “这两种枪只有部队才有啊!”屁股脸吃惊地说。
  “部队里也有资产阶级路线……”这时兰军长站立下来并拍打着身旁的一辆很旧的北京“212”吉普车的引擎盖。

  “兰军长咱们继续边走边说,边走边说。”赵中远绽着笑向兰军长指了指车,其意是提醒他别碰坏了别人的车。

  谁知兰军长笑着又拍打了几下车,说:“战友们快上车,我们得赶去开会。”
  “什么?这是你的车?”杨长江惊得瞪圆了眼睛。

  兰军长见战友们很是羡慕自己 ,于是就抿着笑边跨上驾驶室坐下,边说道:“战友们快上车吧,看看我自学的驾驶技术如何。”

  车向西已驶出好一段路了,但杨长江还在咂舌说道:“真好!真好!兰军长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车?你真厉害,居然有了小车。”

  兰军长笑而不答,似乎只顾着享受驾车的威风和快乐。
  杨长江又说:“兰军长我真是羡慕死你了。有机会老子也搞一辆车来开。”
  “你开平板车吧。”屁股脸挖苦了杨长江。

  大概是坐上了小车的缘故吧,杨长江并没有生屁股脸的气,却反而是笑呵呵地说:“屁股脸战友,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说不定咱们有一天还能开红旗牌小轿车呢!”
  “你梦吧。”屁股脸笑睨了杨长江一眼。

  不知不觉间,吉普车已驶出了杨家坪繁华地段,继续向西郊而去。又过了十来分钟,吉普车下了大路,爬上了一条蜿蜒狭窄的土路。当土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茂密时,前面出现了一幢绿荫掩映的二层小洋楼。不久浑身嘎吱作响的吉普车在小洋楼前戛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兰军长快速跳下车急匆匆地朝小洋楼里奔去。

  尾随在兰军长身后的赵中远等人、还在楼外时就听见楼里有众多人的愤怒的焦灼声。 由于兰军长把把时间把握得紧,所以他刚一跨进设在底楼的会议室门口,就立马挥手招呼着室内的几十个男男女女战友快安静下来准备开会。由于与会者都是各单位的反到底头目或是骨干,所以地位不俗的他们没有马上安静下来,而是纷纷向兰军长询问起市

  总部的战斗计划来。鉴于此,兰军长就开门见山而又扼要地向他的战友们通告了市总部的战斗方针和作战计划。由于这是一个以解决具体作战问题为唯一目的的会议,所以兰军长没容战友们再多发问、就逐个点名要求与会者汇报作战计划。

  当兰军长口中点到“陈凤珠”三个字时,倚门而站的杨长江不由得一愣,心想此名有所耳熟。

  经过回忆,杨长江想起了孙仲云的母亲就叫陈凤珠。接下来杨长江没有去听陈凤珠那义愤填膺的讲话,而是心中老念道:“这个陈凤珠会是孙仲云的母亲吗?嘿嘿,文化大革命真好玩,母子大战黄钟大吕……”

 

     会议结束后,犹豫了一会儿的杨长江还是决定去找工人战友陈凤珠问问她是不是孙仲云的母亲。可是这时与会者已四下散去,有的在会议室急迫地商议着什么,有的在楼前的空地上激动地争论着什么,有的已爬上送他们来的道吉卡车准备离去,还有的爬上了楼。无奈之下,杨长江只好逐个地方去找陈凤珠。他在室内、室外及卡车上都没看见陈凤珠后就上了楼。他在楼上的一间办公室里找着了独自一人的陈凤珠。

  “阿姨您是不是……”杨长江刚一开口,又犹豫起来,不知道是问好还是不问的好。
  殊不知陈凤珠竟接过杨长江的半句话答道:“是的。”

  这下把杨长江搞懵了,心想难道眼前的这位陈凤珠会掐指神算,知道自己心里的事。就在他搔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时,陈凤珠又说道:“红卫兵战友,你也是来这里等候兰军长安排特殊任务?”

  现在杨长江渐渐清醒过来,明白了陈凤珠向自己回答的“是的”是指她在等候兰军长安排任务,而并非会掐指神算。

  杨长江见话题分了岔,于是就停顿了一下后才说:“我们是来拿枪的:这是兰军长给我们的承诺。”

  “你们?”陈凤珠望着门口处对杨长江说,“你还有战友同来?”
  “是的。不知他俩现在跑到哪里去了,连枪都不要了。”杨长江假装生气地说。
  “你们是哪所学校的?”陈凤珠问。

  杨长江没有马上回答陈凤珠的话,而是装得心不在焉地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后才说:“附四中。”
  “附四中?”陈凤珠的眼睛放出光来盯着杨长江问,“你认识孙仲云吗?”
  “怎么不认识,我们是同班同学啊!”杨长江故作惊讶地盯着陈凤珠。

  由此心喜的陈凤珠反倒先向杨长江自我介绍道:“我是孙仲云的母亲。这位战友,孙仲云现在怎么样?他没跟你们一道来?”

  杨长江刚要说孙仲云是革联派,但立刻就住了口,因为他想到了不能让眼前这位忠诚的反到底战友因她儿子的错误而受打击。因此他转而含糊其词都说:“我跟孙仲云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你们学校的形势紧不紧张?”陈凤珠又问。
  “想来都差不多吧。”杨长江敷衍道。

  陈凤珠再问道:“听说南区的卫东棉纺织厂是我们跟伪革联斗争的焦点地方,你知道吗?”

  “那里是经常很热闹。”杨长江边说边站起身来欲走。
  “你不等兰军长发枪给你?再等一会儿吧,兰军长快要来了。”陈凤珠劝说着杨长江。

    不知是处于对陈凤珠阿姨要有礼貌还是真想马上就获得枪,杨长江站在原地犹豫起来。稍许,犹豫状态的杨长江搔着头又想走了,因为他感到了尴尬。就在这时,走廊上响起几个人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兰军长带着赵中远、屁股脸和一个四十多岁而又胡子拉渣的大个子工人走进了办公室。

  大概是大家都体谅兰军长心理压力大、担子重又百事缠身,所以都没有说话,而是静候着他的安排。确实也是如此,走进办公室里的兰军长一言不发地从一个木柜里拿出三支独角龙枪和十几发子弹放在写字台上后才用低沉的声音将赵中远、杨长江及屁股脸催促道:“快!你们抓紧时间去吧,就按我们刚才商量的办:这位工人师傅带你们去。”

  在兰军长讲话时,杨长江就已将枪抓在手中喜滋滋地把玩起来。因此等他跟着赵中远、屁股脸及工人师傅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上时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他靠近屁股脸低声问道:“喂,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跟在赵中远身后走的屁股脸头也不回地对杨长江说:“去支援红旗机床厂的工人战友。”
  “是兰军长的指示?”杨长江问。
  屁股脸点了点头。

  “这下可好了,”杨长江比划着手中的枪大为高兴地说,“咱们刚一拿到枪,就有了用武之地!叭叭——叭——”

  杨长江的兴奋劲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一下楼,来到楼前的空地上就突然想起明天必须得回家一趟,否则外婆要生自己的气。于是他紧走几步,来到赵中远身旁说:“赵中远,我们能否改天去支援红旗机床厂的工人战友?”

  听了杨长江的话,赵中远压根儿就不想回话。因此赵中远用诧异而又不解的目光愣了杨长江一眼后,就继续跟在工人师傅后面走了起来。

  这样一来,尴尬而又脸上无光的杨长江就只好低声地辩解道:“我知道眼下的斗争形势很紧张。可我回家一趟又不是耍滑头。明天是我的生日,外婆要特意给我煮一碗三鲜寿面。”

  “是革命重要还是你的生日重要?”屁股脸拍着杨长江的肩头责备地笑着说。
  杨长江没生屁股脸的气,只顾着要挽回自己的革命颜面而豪迈地说:“为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彻底胜利,这个生日就算了吧!等革命胜利了,咱再好好吃外婆煮的寿面。”

  “我听起来怎么不是滋味呢?”屁股脸似笑非笑地睨着杨长江说。
  “什么不是滋味?”杨长江也似笑非笑地盯着屁股脸说,“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有点酸?不合适宜了?”

  屁股脸隐着笑得意地说:“杨长江。我可没有说你的话酸啊!你的哪句话酸?我怎么不知道。”
  “滚滚滚!滚!”杨长江要假意对屁股脸发火了。

    屁股脸还想逗弄杨长江时,在前面大步行走的赵中远扭转头来对他俩毫不客气地斥道:“快走!工人战友正盼着我们的增援呢。看,在前面走的那位师傅有多焦急!再看看,太阳已偏西了。”


  半小时后,接受了兰军长任务的陈凤珠乘坐兰军长驾驶的吉普车也离开了已安静下来的小洋楼。由于兰军长还有其它更重要、更紧迫的事要办,所以兰军长只能把陈凤珠送到西区开往市中区的杨家坪公共汽车站。

  陈凤珠此去的目的地是卫东棉纺织厂,任务是评估该厂两派近期的力量对比,由此好使总部正确地未雨绸缪。

  陈凤珠之所以会得到这个任务,一是她的厂与卫东厂同属纺织系统,纺织工人之间好交流;二是她也认识几个卫东厂的反到底战士。

  陈凤珠坐上公共汽车不久,就突然发现有一股甜蜜的滋味正从自己的心底沁出。稍想后,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甜蜜感来自于自己也乘坐了二儿子求学乘坐的12路车。接下来以为二儿子也是反到底战士的她就更自豪了,因想到了二儿子的诸如“国家栋梁”、“国难忠臣”之类的才学和品质。

  陈凤珠在解放碑下车步行一段路后便来到了太平门渡口。半小时后,她过了长江,踏上了南区地界。登岸后的她几乎没问路就知道了去卫东棉纺织厂的路径,因为纺织厂那特有的锯齿状厂房老远就能看见。

  陈凤珠顺着河街沿江而下,在太阳快落山时赶到了卫东厂的大门前。


  自运动一开始,卫东棉纺织厂西边的第一大门跟厂东边的第二大门的门卫就被撤除,东西两道门之间有一条缓坡直路就成了市民们回家的捷径,因这条路来往的人较多,慢慢就犹如大街,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今日的厂大门口虽仍人来人往,但大多数人都是默不作声地径直穿过厂区,原因是怕言有所失,招来祸事。这人人自危的氛围,陈凤珠已是嗅到,故不敢轻易向人询问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一座瞭望塔。如是在前一段时间,陈凤珠可以从瞭望塔塔身上的巨幅标语来辨认派别,可如今标语破烂不堪,已变成黑布条挂在塔身上,叫人看不清一个字。

  无奈之下,陈凤珠只好在大门处磨蹭起来,放下了要尽快走进战友阵地的急迫心情。山城的暑气异常的煎熬人,不久陈凤珠就浑身汗腻,其丰腴的肌肤似被茅草割出了千道蹼痕。为此,陈凤珠只好离开还蒸发燎人热浪的大门而向三十多米外的饭堂走去。饭堂里果然使人好受些,因为它高阔空旷,人又少。尽管饭堂里能使人消消暑,但心中有事的陈凤珠只呆了

  一会儿就又向外走去。之后她站在饭堂的大门口反复地打量起一东一西的两个瞭望塔来。还没等她把两个瞭望塔看出个不同之处来,这时已有三三两两上中班的女工从车间方向朝饭堂走来。当一拨拨女工从她身旁经过时,她都是欲言又止,还是不敢冒险问路。突然两个瞭望塔上的高音喇叭一前一后的响了,这使陈凤珠在一秒钟时间里就辨清了两个瞭望塔分属于谁;原来两派的晚间广播大战又开始了。

     就在松了口气的陈凤珠要拔腿走下饭堂前的几步台阶而向西边的瞭望塔走去时,突然一声“陈凤珠”的喊叫声把她吓了一跳。惊慌中她边缓缓侧转身朝发出呼喊声的地方看去、边心中因担心而念道:“糟了!会不会是这里的伪革联认出我来了?”

  然而还没等陈凤珠完全侧转身站定,一个身着工装,手提搪瓷盅餐具的中年妇女已奔上前来抓住她的左手兴奋地叫道:“凤珠,真是您!你是来看望我们这些战友的吧?你不用担心,大家都很好;咱们的斗争形势更好!凤珠,你厂的革命形势如何?”

  陈凤珠盯着抓住自己手的人糊涂了一下后才暗暗惊喜地说:“嗨!姚喳闹,原来是您呀?你真是个喳闹,把我吓一大跳。你上中班?”

  “不上班了。走,该吃晚饭了。”说话间,姚喳闹兴奋地拉着陈凤珠的手走进了饭堂。
  姚喳闹先把陈凤珠带到靠角落的一张餐桌坐下,然后才去打饭。很快姚喳闹就打来饭与陈凤珠共进晚餐;陈凤珠用搪瓷盅进餐,而姚喳闹就用盅盖进餐。

  陈凤珠见姚喳闹静心用餐后才问道:“喳闹你们不上班了?是所有的人都不上班了吗?”
  夸张地咀嚼着食物的姚喳闹说:“夜里的班不上,因为要在公司大楼里执勤,以防伪革联偷袭。”

  “你们也感到了形势紧张?”陈凤珠问。
  姚喳闹不以为然地说:“应该是伪革联感到紧张,因为他们已意识到自己快完蛋了。”

  陈凤珠正要细问卫东厂的斗争形势,但姚喳闹又激动地说:“凤珠你听,外面的广播叫得多有劲,那是我们的高音喇叭;而伪革联的高音喇叭如何?像要咽气似的。走。我们边走边吃,早一分钟去公司大楼跟战友们见面。”

  几分钟后,陈凤珠在姚喳闹的带领下走进了壁垒森严的公司大楼。同样是在姚喳闹的带领下,陈凤珠见到了 卫东厂反到底的头目,并在头目的带领下巡视了公司大楼的防御工作。

  公司大楼既像一个蚁穴又像一个欣欣向荣的山寨,里面的一百多号人在赞美自己的忠诚、勤劳跟欣赏自己的成功时,不免神情又有些紧张。

  夜幕降临后,两派的高音喇叭都停止了对敌对派的攻击,取而代之的声音是从一长排锯齿形房顶冲着夜空发出的机器呻吟。渐渐的,昏暗斑驳的厂区有了鬼魅之气;同时,公司大楼里的长久枕戈待旦的反到底战士也满面倦意。

  一直陪同陈凤珠的姚喳闹突然问道:“凤珠,我们什么时候向伪革联发起总攻?我们老是跟伪革联耗时间可不是个办法呀!”

  “快了。”陈凤珠沉稳地说,“喳闹,你已看见眼前的大好形势,我们不仅在队伍上一天天壮大,而且在舆论上我们也已压倒了伪革联。”

  “这我知道。”姚喳闹显得有点憋气地说,“可是伪革联是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呀!”
  “他们很快就会被我们赶下历史舞台!”语调铿锵的陈凤珠亲切、有力地挽住了姚喳闹的胳膊,“走,我们上瞭望塔看看。”

    瞭望塔的西边江水横流,江对岸灯光如天空繁星;北边的厂房影影绰绰,机器呜咽;东边坡地上的民房鳞次栉比,南边街景冷清昏暗,高高的革联派瞭望塔虎视眈眈着它对面的反到底瞭望塔,市民怕被武斗误伤而十户九闭。

  夜深至十一点时,卫东厂的水塔上又响起了唤醒工人上夜班的钟声。“哐铛”的钟声还没消尽,革联派的高音喇叭就迫不及待地炸响,其间疯魔般地唱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伴随着在夜空中激荡的语录歌,革联派大楼的门洞也一下大开。紧接着一百多号男男女女的革联派战斗人员从大楼里涌出,并旋即向洪水般径直冲向了砸派的老巢公司大楼。在卫东厂革联派还没有完全包围公司大楼时,南边的大街上也有了大动静,几辆满载着其它单位革联派武斗人员的卡车呼啸着直奔卫东厂而来。片刻后,南区革联派集中的优势兵力已将砸派公司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于今夜革联派对砸派的袭击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所以进攻者一到达现场就马上表现出了良好的攻城拔寨之态势,红卫兵学生径直上了与公司大楼相邻的棉花仓库的房顶,逼近砸派的瞭望塔展开进攻、革联派工人在大楼前又是摇旗呐喊又是狂砸门窗。

  仓皇应战的砸派同样英勇善战。他们不仅快速地打开了高音喇叭向市民控诉伪革联此时此刻的反革命暴行,而且还全副武装及时地赶到了革联派进攻的每个地点。

  伴随着双方广播在夜空中声嘶力竭的绞杀声,两派武斗者都凶相毕露,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不可。

  高音喇叭的呼喊声越急促,城市的大街小巷就越寂静。因而只要听见广播声的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城市在风雨中摇摆。

  半小时过去了,革联派对砸派的攻击却没有取得一点效果。与此同时,尽管砸派一次次将革联派击退,但心中却越来越恐慌,因为他们已知自己无援军赶来,而革联派的人数众多和凶狠程度让他们意识到对手要将卫东厂、要将山城的反到底消灭在今夜。

  果然,不久后气急败坏的革联派调来了两台消防车参与攻城拔寨,一辆用于地面上的进攻,一辆用于房顶上的进攻。当一股高压水横着扫退公司大楼房顶边沿的砸派时,仓库房顶上的革联派立马将一把作为桥梁用的竹梯架在了两房之间。

  在这之前,革联派的数次进攻始终没能跨过竹梯搭成的桥梁而冲上砸派坚守的房顶阵地,原因是他们掩护进攻的手段是效果不佳的抛掷砖头石块。现在在高压水的掩护下,有几个革联派总算是爬过竹梯,成功地到达了砸派的阵地。可是这几个革联派的好景转眼即逝,那些被高压水压制

  于楼面的砸派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冲向了他们。由于砸派人员深知自己此刻的意念攸关每个战友的生命,所以他们不仅毫不迟疑地将几个立足未稳的革联派刺倒,而且还豪不心软地将正爬行于竹梯上的另两个进攻者连同竹梯推下了地面。

 

    坠落者在空中发出的惊叫和摔于地面上发出的惨叫声,使革联派人员气得哇哇大叫。接下来,一时间没有办法的革联派只好在一支水枪的支持下又用抛掷砖头石块的办法来抗衡砸派飞过来的砖头石块。

  大约十分钟后,深夜的街上又响起了消防车的警报声。很快前来增援革联派的另外两辆消防车加入了强攻砸派的战斗。

  当三支高压水枪一齐向房顶上的砸派发起进攻时,巨大的水压让砸派开始无力招架了。
  当同样头戴钢盔,衣衫湿透的陈凤珠跟姚喳闹又一次将一篓砖头抬上房顶时,一个魁梧的学生急急地将他俩拦下说:“阿姨你们快撤,这里由我们学生来抵挡。”

  “这样做怎么行?”陈凤珠盯着学生大为生气地说:“咱们反到底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啊!再说我们怎么能被伪革联打败!”

  “对,我们要跟伪革联血战到底!”姚喳闹嚷了起来。
  “我们不是被打败了,而是要保存革联力量。”学生边说边心急火燎地把陈凤珠跟姚喳闹往楼口推。

  然而陈凤珠却一扭身避开学生的手含泪说道:“不行!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联路线,我们工人要与红卫兵小将战斗在一起!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一身是伤,浑身湿透,我们能这样丢下你们逃命吗?要死咱们死在一起!”

  “胡说!”学生嗓门沙哑地大吼起来,“不是逃命,是保存革联力量!我求你们快走吧,这是我们学生红卫兵商量讨论出来的最好办法。”

  说话间,钢盔歪斜于头的学生将钢钎往楼面一顿,气呼呼地又将陈凤珠、姚喳闹往楼口处推。恰在这时,又有几个女工抬着砖头上了房顶,这样一来,学生劝女工们撤退的阻力就更大了,因为每个女工都嚷着要与伪革联决一胜负。如此情形下,无奈的学生只好转身、带着哭声地朝正激战于房顶边沿的战友连声喊道:“王团长。阿姨们不肯走!”

  不一会儿,同样是受了伤且又一身污垢的王团长又气又急地赶到了女工们跟前。王团长没等女工们嚷开,就焦急不堪地说:“阿姨们!你们上有老下有小,求你们赶快走吧!我已作了安排,由在底楼作战的战友护送你们冲出去。”

  王团长的话还没落音,姚喳闹就嚷了起来,说:“王团长您说错了,应该你们学生撤退,因为我们这些阿姨不想你们的父母哭幺儿。”

  “阿姨,你们的想法错了!”王团长更加焦急地说,“我们学生光棍一个,死了就死了,没有责任要我们负担。而你们就不同了,上有老,下有小啊!”
    可是女工们仍然听不进王团长的话,故纷纷嚷道:“该我们留下来掩护你们学生撤退。我们四十多岁已活得差不多了,而你们还很年青。”

  逃命的时间被无故地耽搁,因此王团长气得将钢钎一横,边推着女工们走、边急迫地叫道:“阿姨你们看,那边的战斗多危急啊!如果你们还不赶快走,我们就没有时间安排撤退了。只有你们成功地撤退了,我们才无牵挂。我们没有了牵挂才有更多的机会撤离战场。”

  “不行!不行!你们以为我们就不担心你们了吗?”姚喳闹带头嚷了起来。
  望着眼前这群朴实的女工,王团长是既感动又发火跺着脚叫道:“阿姨,你们再不走就正中伪革联的下怀。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伪革联企图在今夜把我们消灭干净!你们快走啊!不然伪革联的罪恶目的就达到了。”

  殊不知王团长这一通话的作用适得其反,女工们不但没有一点撤离的意思,相反却闷声不响地要往前面那砖石横飞、水柱横扫,且又一遍狼藉的前线扑去。这样的情形,使王团长和魁梧学生本能地将钢钎一横,挡住了女工们的路。

  “要死咱们死在一块儿。你们是拦不住我们的。”女工们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两个钢盔歪戴,手提钢钎,一身肮脏的壮年男性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了房顶。其中一个男工刚一看见女工们就大为光火地斥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耽搁时间?大家都在底楼等着你们一起突围冲杀出去!”

  王团长急忙抓住这一时机向大发脾气的男工说道:“师傅,你快劝阿姨们走。刚才我说破了嘴,但阿姨们就是不撤。”

  现在发脾气的师傅似乎清楚了眼前的事,因而就更加生气地对女工们斥责道:“你们这些婆娘还不赶快下去,想干什么?你们想拖累我们的红卫兵战友是不是?真是糊涂!赶快下去。”

  不知是女工们敬畏她们的男工友、还是蓦地对“拖累”恍然大悟,因此她们没等男工友说第二遍话,就齐刷刷转身,争分夺秒地奔向了楼口。

  夹在人群中的陈凤珠踩着昏暗的楼梯刚一下到四楼,就感觉到大楼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由前一刻的忘我御敌变成了眼下的仓皇出逃。悲伤中,她没有随着人流继续下楼去向底楼,而是沿着迴廊朝四楼一间唯一还亮着灯光的房间走了过去。然而她还没走上几步,其身后就响起了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她又听见有人在急迫地呼道:“阿姨,您……”

  “是在叫我吗?”陈凤珠边想边转身回看。
  转过身来的陈凤珠借着楼外一盏路灯的微弱灯光,看见一个一身破烂戎装的男学生跟一个武斗服邋遢的男工友快跨到了自己跟前。

  “阿姨,赶快到底楼汇齐,我们要突围了。”学生急急摆动着手,显得紧张而又焦急地对陈凤珠说。

  站着未动的陈凤珠指着亮着灯的房间说:“我看那间屋还亮着灯,想必那里面的战友还没有走。”

   

    “阿姨快走,快走!”学生又催促起陈凤珠来,“那间屋是广播室;那里的战友跟我们一起最后撤离。”

  然而陈凤珠还是僵立着没走,像是在想什么。
  “大姐快走啊!”工人边说边上前使气地推了陈凤珠一把,“你傻了吗?你这样耽搁时间,对咱们最后撤离的战友不利啊!再说伪革联的援军有可能会越来越多。”

  其实在工友还没说完话时,已知羞愧的陈凤珠已抬腿朝楼下奔了去。她虽然是一心朝底楼奔去,但在经过三楼、二楼时还是有所分心地看了看大楼里的漆黑跟死寂。就在她边悲哀着革命造反派遭受的挫折、边步履沉重地踏梯走向底楼时,突然底楼的大门处暴发出一遍“冲啊”、“杀啊”的癫狂吼叫声。

  吼杀声的歇斯底里,使陈凤珠打了个寒颤,她像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因此她有些惊慌了。惊慌的她在漆黑中边并步下楼边感知吼杀声方向的她突然猛地被绊倒,使之一路滚到了底楼。趴在地上的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泡在了水里,之后才感觉到疼痛的左肋骨压着一些砖头。

  陈凤珠此刻毫不在意自己受了伤,因为她从底楼空荡荡的情景知道了战友们突围的第一步已获得成功。因此她长舒了口气后就准备站起来跑出大楼。可是身体的疼痛使她还不能马上站起来,只有抬头观察一下自己的处境是否危险。观察中,她借着从外面射进屋里来的微弱灯光,知道了刚才底楼的战斗也异常的激烈、残酷——多数封堵窗户的砖墙被推倒,地上积了水,水中狼藉,有钢钎、藤帽、砖头、木棍及衣裳跟布条等物浸泡其中。

  当屏气凝神的陈凤珠嗅到水中还有血腥味时,认识到自己处境十分危险。因此她不顾疼痛地想站起来去追突围中的战友们,否则她就会成为伪革联的俘虏。她忍着痛终于站了起来,并朝着被推倒的大门处挪动起步子来。可是她没走上几步,就被水中的一块砖头给硌了脚,使其身体一歪,险些又摔了下去。此时尽管她又焦急又心中慌乱,但两耳还是竖着在听大楼内外的厮杀声。

  当陈凤珠恢复了挪步能力又向前而去时,心却反而咯噔了一下,原来她感觉到大楼外钢钎的碰撞声稀落了,叫骂声、厮杀声也似乎离自己远了。因此她一下意识到突围的战友
  已一步步远去,而自己十有八九就要成为俘虏了。

  但片刻后,陈凤珠又转忧为喜,理由是她想起自己可以退回到房顶,还能同那里的战友继续轰轰烈烈地同伪革联干一场。当稍有思考的她正准备转身上楼时,昏暗门洞处出现的一个黑影把她吓了一跳。还好,她只被惊了一下,原因是那个匆忙蹿进大楼里来的黑影马上就呼道:“凤珠。陈凤珠大姐你在哪里?”

  陈凤珠听出黑影者声音是自己所熟悉的人后就急忙应道:“喳闹,我在这里。我受了点伤。”
  听见战友的回应后,姚喳闹不再探头探脑地探察昏暗的四周,而是大步地直奔陈凤珠而去。在昏暗中,踏着积水飞步奔上前去的姚喳闹没好脾气,她一把牢牢抓住陈凤珠的手就往大楼外奔,同时还嗔道:“你真是叫人担心死了!快走,再晚了就没有命了。”

   

     对姚喳闹的粗暴态度,陈凤珠没有还嘴,因为她知道战友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倒回来寻找自己。因此她乖巧得一声不吭,顺从地由喳闹拽着跑。刚一来到一切物体都影影绰绰的大楼外,陈凤珠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几团绞杀在一起的人群时,就被鬼祟的姚喳闹拽到大楼左边的昏暗墙根下蹲了下来。

  “别动,”姚喳闹揌着陈凤珠的头轻声说,“一切听我的;我才熟悉环境。”
  然而陈凤珠却说道:“我们不去支援战友?”
  双眼聚神观察着前面动静的姚喳闹说:“我们女人此刻去是拖累战友。”

  陈凤珠正有些许同意姚喳闹的看法时,却又突然指着右前方空地上的几团黑影说:“喳闹,你看那边地上躺着的是人还是被弃掉的衣裳?”

  只专注着自己观察点的姚喳闹没精力往陈凤珠指的地方看,因而就随口说道:“能发出呻吟声的就是人,否则就是破衣烂裤。”

  “要是人死了呢?”陈凤珠说。
  “已斗争到这一步了,哪有不死人的!”姚喳闹含着恨叹了口气。

  陈凤珠仍望着伏于地上的黑影说:“但愿倒在地上的人不是我们的战友。我真想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 ,一直观察着情况变化的姚喳闹猛地抓着陈凤珠的大腿,急促地说:“凤珠,快跑到对面的那个花坛去。看,消防车从新装满水又来了。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这里,等消防车一来,就会暴露在它的灯光下。”

  随即陈凤珠弓身跟着姚喳闹跑到了漆黑的花坛下又躲了起来。她俩立足未稳,姚喳闹又匆忙地说:“凤珠,此地不可久留。我想不久这里有可能会成为战场。我们现在往北边的生产区跑,一口气逃出去。”

  “不能往其它方向跑吗?”陈凤珠问。
  姚喳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只有往北边跑最安全。”

  “我们怎么穿过前面那条既有路灯照明,又偶有追杀声的大路?”陈凤珠问。
  姚喳闹思忖着说:“其实 那几盏像鬼火一样的路灯倒不可怕,怕的是我们刚一跑上大路,就撞上了正在四处追杀我们战友的伪革联。”

  陈凤珠不服气地说:“走!今天我们就要从那条路闯出去,如撞上了伪革联,就跟他们拼了。”

  “别忙,我还要把细节给你交待清楚。”观察着北边大路上情况的姚喳闹按着陈凤珠的肩头说,“你千万要记住,一直往北走。你走完整个车间前的大路后、就右拐弯顺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石板路往东走。东边的围墙上有一道昼夜都有人值班的小门;出了小门就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区;我想到了那里就比较安全了。”

 

    “怎么!我们不是一道走?”陈凤珠惊愕地问姚喳闹。
  姚喳闹说:“我只是以防我们在路上走散后,好让你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会走散呢?又不是游行人多。”陈凤珠说。

  “烦!”姚喳闹白了陈凤珠一眼,“为了减小目标,我们分开跑到对面去,你先走。记住,你到了对面不要停下来等我,一直沿着大路、也就是厂房的墙根往西走......看清楚,你到了厂房的拐角处就拐向北边一直走下去……”

  “喂,你别再说了。”陈凤珠打断了姚喳闹的话,“听你的话意,你好像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姚喳闹抓了一下陈凤珠的胳膊,板着脸说:“现在这个时候我能到那里去?你看今夜像戒严一样,到处都有搜查队乱蹿。”

  “我以为你要倒回去。”陈凤珠用歉意的语气打断了姚喳闹的话。
  然而姚喳闹仍口气硬邦邦地说:“我倒回到哪里去?我倒回去送死吗?为了安全,你先走一步,我跟着就来。好,现在趁大路上没人,凤珠你赶快跑过去吧。”

  可是陈凤珠却没动,像是没听见姚喳闹的话似的。
  “你快跑过去呀!”姚喳闹又催促起陈凤珠来。
  “诶!我先过去?”答话间,陈凤珠恍恍惚惚地弓起身来。

  陈凤珠刚一迈腿,却又被姚喳闹一把抓住,姚喳闹边取下陈凤珠头上的钢盔边说:“
  看,我俩都被伪革联的白色恐怖吓糊涂了,快把钢盔取下来。”

  在姚喳闹把自己和陈凤珠的钢盔扔进身后杂草丛生的花坛里时,陈凤珠已蹿出昏暗地带,朝对面的大路奔了过去。

  花坛距厂房旁的大路只有五十来米,所以陈凤珠一会儿就到了那里。接下来,一路风平浪静走着的陈凤珠谨记喳闹的叮嘱,没有丝毫停留,她向左一转身,沿着厂房墙根,径直朝西边走去。她向前没走出几步,就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看对面的喳闹战友跑过来没有。就在这时,啸叫而来的消防车警灯起到了探照灯的作用,把公司大楼前的所有黑暗之处一一照射起来。也就在陈凤珠侧头一瞥时,她竟无意中看见喳闹被警灯光亮照到后背而慌张地爬回了花坛里。这一来,同样又惊慌起来的陈凤珠知道不能指望喳闹战友来带领自己逃离险境了。

  陈凤珠在埋头向前疾蹿的过程中,仍然侧耳细听着左侧公司大楼处的动静。当呐喊声、追击声、厮杀声及咒骂声在消防车灯光的作用下又此起彼伏时,陈凤珠是疼痛钻心,因为她认为又有战友倒在了血泊中。淌着泪的她来到墙角处竟忘记了拐弯向北边行。就在她清醒过来欲右转身朝北边而去时,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遍杂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心刚一“砰砰”乱跳,就听见身后有人已恶狠狠地发出“站住”的命令。

     陈凤珠略有迟疑后就装聋作哑朝北边走了去。
  “叫你站住,听见没有?”十来个全副武斗装的人凶神恶煞地追上了陈凤珠。

  面对凶神恶煞者,陈凤珠反倒有了斗志,斗志使她马上镇静了下来。因此她对命令声置若罔闻,而是边看左手腕上的表边说:“快落纱了,落了纱我再出来看,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陈凤珠的伎俩立马奏了效,使一个搜捕者对他的战友们不耐烦地叫道:“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一看这位大姐就是咱们一派的。还是快去那边搜查。”

  搜查者们离去后,陈凤珠一闪身溜进了北边光线昏暗、阒无一人的大道。眼前的深夜景物,陈凤珠太熟悉不过了,因为她也是一名老纺织女工,知道北边才是厂房的正面。厂房坐东朝西,面向长江,长略两百米。厂房的对面是一长排大小不一且又各自独立的简陋平房,

  该平房是服务于生产的各种工间。车间和平房中间便是大道,大道上铺设有用于运输生产原料和产品
  的轨道。稍有停留的陈凤珠站在南端向北看去,生产区的幽深、晦暗使她再次紧张且又黯然伤神起来。因此她不想往前走了,因为搞不清楚几乎完全是黑暗的北端会是什么东西在等候

  着自己。犹犹豫豫中她转回身去又打量起影影绰绰中的公司大楼来。现在她才注意到其实俩派的高音喇叭一直都在歇斯底里的狂叫,搞得夜空发烧,搞得城市风声鹤唳。片刻后,她突然感觉到公司大楼上的高音喇叭声响异常,声音不仅嘶哑、惊慌,而且还大喘着气似的。

  “糟了,伪革联的罪恶终于得逞了?”陈凤珠不由得颤抖起来,“我们又有战友要牺牲了?”

  果然,一小会儿后,公司大楼上的喇叭声戛然而止,砸派的团部被革联派攻陷了。

  含泪的陈凤珠只好又转身向北,并横下心来朝前一步步走了下去。不知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心情颇糟,她没有走大道的中间,而是靠着厂房的墙根走。可是她没有走上多长一段路,其心情就更糟了。原来此处墙根下的几台服务于车间恒温和湿度的超大功率鼓风机所发出的嗡嗡声攥紧了她的心。由于心中全是恨,所以她觉得那裹挟着黑暗的“嗡嗡”声像来自阴间,是趁着黑夜来世上觊觎人生命的鬼魅。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想尽快脱离有死神的地方。

  前面的轨道上出现了斑驳的灯光,这使陈凤珠想起了该抬头来观察一下那里周围的情况。她还没抬起头,就听见了几个女工惬意的说笑声。对此,陈凤珠不由得怔了一下,因为她清醒地知道那几个惬意、激动的女工百分之百的是革联派、再或就是革联派观点之人,否则她们在今夜就只有躲藏起来的份,而不是高兴,激动。

  面对这样的危险,陈凤珠不是十分害怕,因为她有蒙混过关的办法,因此她披着斑斑驳驳的灯光继续向前而去。果然,如她所料,那几个女工是侧身站在车间大门外向南眺望公司大楼,而没有在意自己的靠拢。接下来,谙熟纺织厂设施布局的她,径直在靠女工们一边

  的昏暗墙根处找到了一个水槽。现在她距那几个在自己身旁的女工只有三米来远,所以就飞快地拧开了水龙头。当水哗哗淌出后,她少了些紧张。紧接着她埋下脸,频频捧起水捂其面,做出一副用水洗涤满脸絮茸的样子。她这样装扮是想让那几个女工把自己当成也是个正在

  上夜班的人。为了装得逼真,她洗了脸后又立马使劲地咯了起来,像是喉头上沾满了絮尘。随后她又用水漱口腔,还打湿手捋了捋似沾满絮花的睫毛,最后再用手掌沾上水抹起双膊及胸襟处的拟想絮棉来。
 

     借着昏暗的掩护,陈凤珠洗涤时一直在竖起耳朵监听那几个女工的谈话,看是否有人在看自己。

  当一个女工说出“*****早该有今天的下场”时,陈凤珠没控制住自己的仇恨和怒火,竟侧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眼。所幸那几个女工没有一个在注意她,而是全都在精神贯注地盯着公司大楼。当又一个女工突然难禁喜悦地拍手惊叫出:“听!我们的广播在宣告*****彻底完蛋了”时,陈凤珠只好压着怒火和悲伤、静悄悄地从女工们身旁溜了过去。

  之后,陈凤珠踩着时明时暗的路又走过了两道挂有棉布帘的车间大门。在经过第四道大门时,她注意到了车间里的机器声稀稀落落,生产处于半瘫痪状态。她又向前走了三十来米,便穿行完了整个厂房而来到了厂区的北端。这时她想起了姚喳闹的叮嘱,忙向右转身朝东边而去。不久,她见前面不但空旷、而且还更加昏暗后就焦急起来,心想前方那忽隐忽现的路能引领自己走出厂区吗。因此她一步步慢了下来,也开始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走下去好还是想别的办法好。

  就在陈凤珠快要站立下来时,她突然感觉到前面一团黑暗处似乎有几个妇女的说话声。她侧耳一听,果真听到了纺织女工那拖着疲惫身躯在夜深人静下说话时的特有音色。随之她更加竖起耳朵一听,听清了那特有音色的声音是在缓缓地由近而远。

  现在陈凤珠明白了前面说话的人是上夜班的女工,此时她们是趁武斗之机,早早地提前下班了。对此陈凤珠似乎有了点惊喜,因为有人引着她向厂外走去。

  稍后陈凤珠完全放了心,因为说话的女工已走出那团黑暗之地而将身影给她看见。为了安全,陈凤珠始终与那几个女工保持着相当长的距离。

  静悄悄的尾随中,陈凤珠蓦地心生悲凉,原来她从前面女工们那一摇一摆的鸭步中看见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生活的影子;这影子就是数不清的披星戴月的夜班生涯。不知不觉中,她因回忆纺织女工们的异常艰辛劳动而陷入了沉思中。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挣脱沉思而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跟随的目标全都不见了。还好,这时她已看见前面一道若隐若现的长长石梯上是一道只

  是方便工人上班下班的小门,所以陈凤珠一跨出此门,就立即进入了房屋拥挤且又简陋的居民区。居民的房屋依山势而建,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遍布于山体。眼下陈凤珠踏着两排民房中一条三米宽的石板大路忐忑不安地朝高处一步步爬去。彷徨的行走中,万籁俱寂的冥冥景象突然惊醒了陈凤珠,使她知道卫东厂的高音喇叭早已停止了广播,从而使夜的狰狞悄悄地蔓延开来。

  继续的登爬中,陈凤珠听见了几户居民家的时钟相继敲响了两下。听着这幽深的钟声,此刻的她平身第一次有了无家可归的苍凉感觉。因此她似乎完全抛开了紧张,转而要沉静下来。就在她想要回忆一下自己结婚成家的景象时,突然就被右前方一处居民点所暴发出来追杀声、咒骂声给惊了一大跳。

 

    在这惊吓中,她警觉地停了下来。她刚一站定,就看见一男青年屁滚尿流地从发出追杀声的小巷里奔出来向石板路的上方逃去。紧接着她又看见几个头戴藤帽、手持钢钎的追捕者也从小巷里跑出来边继续如狼似虎地追赶逃跑者、边一路大叫道:“*****的*****,你们一个也跑不脱,今夜非彻底消灭你们不可!”

  见到这一幕,陈凤珠不敢向前走了,因为她怀疑伪革联已展开了对反到底的全面搜捕。稍后,无奈的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下去。接下来随着石板路两边的居民区不时有砸门声、辱骂声及无数大头皮鞋踏击路面发出的威武雄壮声传入陈凤珠的耳朵里,她便肯定了伪革联正在搞白色恐怖,大肆搜捕自己的战友。

  她急急而行,想尽早走出这段危险之地。为了安全,她每走到路灯下就埋下了头。当她又一次埋下头来避开路灯的照射时,不由心中一惊,听见身后有人在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对此她紧张得不敢扭头一看,因怀疑是伪革联。不过她马上就消除了紧张,因为听见了姚喳闹呼叫自己的声音。

  跨上前来的姚喳闹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搭在陈凤珠的肩头上喘着气说:“陈凤珠。我见到你就放下心来了。”

  “看见您,我也放心了。”陈凤珠动容地端视起姚喳闹来。
  “盯着我干什么?快走。”说话间,姚喳闹没能咽下口中带泡沫的口水,因为口角挂上了涎丝。

  对此,姚喳闹一笑,紧接着又说:“别笑。我跑得太累了。*****的伪革联想在一夜之间把我们消灭干净;做梦吧!凤珠,我们快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她俩很幸运,只是偶闻远处有砸门声传来,而并没遭遇一个伪革联。随着石板路越来越平缓,她俩紧张的心也似乎缓和了一些。在又经过了两盏昏黄的路灯后,她俩终于爬完长达六百米的懒洋梯而登上了南区大街。

  一跨上大街,姚喳闹就领着陈凤珠径直穿过死寂的公路朝丁南区区府丁字路口的东边走去。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陈凤珠禁不住忐忑而认真地问姚喳闹。

  “你别过于紧张,现在到我家里去。”姚喳闹扭头看了一眼陈凤珠。
  “我不是紧张。”陈凤珠端详着姚喳闹的背影说,“我是在想你可能也上了伪革联的黑名单,也就是说你家里并不安全。”

  “我上了黑名单?我也会上黑名单?”没放慢步伐的姚喳闹既像是问人又像是自问。
  “很有可能。”陈凤珠说。
  “为什么?”姚喳闹问。

  陈凤珠停顿了一下后说:“因为你跟我一样是个喳闹,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伪革联还不把你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吗。”

 

    “是啊!”姚喳闹猛地停了下来,“现在回家肯定是送死。走,到我母亲家去,我母亲的家紧靠农村。”
  性格风风火火的姚喳闹话音未落,就一转身朝北大街走去。

  “您母亲家安全吗?”陈凤珠边跟上边问。
  姚喳闹用自信的口吻说:“凤珠你放心,我母亲是含含糊糊的反到底观点。”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陈凤珠思忖着说,“您的母亲不常跟伪革联唇枪舌剑吧?”
  “我母亲三天难说两句话,很多人都以为她是逍遥派。”姚喳闹说。
  “喔——城乡接合部?想来安全!”陈凤珠自语道。

  接下来的一路上,陈凤珠和姚喳闹走得提心吊胆,因为全城处于戒严中。顶着戒严的肃煞之气,她俩时而沿着路灯走、时而又隐身于屋檐下的昏暗中行,犹豫两端,不知道哪条道安全——如在灯光下走,又怕老远就被搜捕队看见、如隐身于昏暗中行,同样怕自己的鬼祟之态会招来搜捕队的盘问。

  陈凤珠和姚喳闹走出商业区进入老街后就更紧张了,因为她俩不仅听见街两边的背街不时有凶狠的砸门声传来,而且还看见有搜捕队的黑影不时如豹追兔般、如狼吃羊般的从小巷里蹿进蹿出。

  风声鹤唳的夜在澎胀,陈凤珠和姚喳闹的心在砰砰直跳。她俩快来到观音巷巷口时,姚喳闹突然轻声对陈凤珠说:“凤珠,你还迷信不?”

  步伐慢下来的陈凤珠用诧异的目光盯了姚喳闹好一阵才说:“无产阶级造反派能迷信吗?喂,你怎么突然有心思问这个问题?你认为我们已脱离危险?”

  “随口一问。”姚喳闹指着观音巷巷口说,“我只要一看见观音巷就会想起观音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