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多事2021-05-19 14:54:04

十一

停个狗屁台风啊?

送走了虞秋,涿呈闽瘫坐在梆硬梆硬的木头椅子上喘了几口气。本来还以为能在郑绍贤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赚几年钱,攒够了银子搭个船队去雷州,离开这个随时都要烧死自己的大楚帝国。到了那向往自由的国度,天纵之才展翅高飞、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命犯灾星。也没办法。

涿呈闽长长地叹了口气。推开墙角的石头床漏出下面的石板。根据天上的云、飘落的雨、吹来的风的方向、和小院的地理位置,从一大堆地阙法器中挑挑拣拣地拿出十几块直角云纹石雕,又从中选出七块,分别是:明火阙、白土阙、雨阙、水阙、海阙、云阙、以及风阙。把地阙法器放在地板上,爬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相互之间的距离、方位、高低。

嗄啦啦、嗄啦啦,随着轻微的、静电窜连般的声响,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阳光在法器与法器之间勾通、连接、最终流转。

风阙带动云阙缓缓上升、漂浮,明火阙与海阙相互排斥、分离,雨阙和水阙恍恍惚惚地形成模糊不清的共振,犹如两只不停跳跃的猫,哒哒哒哒地扑击着白土阙。将那块用坚硬的花岗岩雕刻而成的白土阙像是打泥胚一般打得愈来愈扁,最终平铺在地面青砖上。

涿道士走过去蹲下,径直把手伸入白土阙,穿过青砖,变戏法似也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袱来。打开包袱,里面有碎金子碎银子、各种颜色的宝石、珍珠、珊瑚,虽然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张皇宫周边的地契,但其中最占地方的却是二十八块用天石雕刻而成的地阙法器。天石,是从羽族行商手里搜集来的,漂浮峰上纯度最高的石头。所谓纯度最高,指的是这石头中孕育着巨大的能量,不但足以克服重力悬浮在空中,甚至可以载物漂飞。

诚然,每一个信誓旦旦的羽人都会拍着胸脯打保票,说卖给你的天石是纯中纯。涿道士自己也承认,地阙云纹是一点一滴摸索出来的,未必准确。但这二十八颗地阙法器的确是他最珍贵的财产,几乎花费了一生的积蓄。

涿道人又爱又怜地抚摸着圆润光洁的法器,回想着、感慨着、但又是在骄傲着,这二十八块石头带来的点点滴滴的快乐与荣耀。平凡见真知。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包好石头,又掏出一块刚刚洗过的干净床单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又裹了好几层,严严实实的。

要不要收拾隔空取物的地阙阵?涿道士略微迟疑。这是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足以惊世骇俗的阵法。任何一个见到的人,必然会穷极一生的才华想要破解。

就让那些无知之人,去后悔终生吧。让他们对着隔空取物顶礼膜拜、为失去的才华懊悔终生!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天纵奇才,是配得上这样的传颂与敬仰的。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大踏步走向窗口。

窗外,是漫天的黑云、瓢泼的雨。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方,但他相信,只要跳出这个窗口,一切便皆有可能!涿道士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最后看一眼生活了两个月的、已经产生了温暖的感觉的小小房间。也许,这是他在宛州、在中陆、甚至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大楚帝国的最后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想到这里,涿呈闽微感心酸,眼圈润红。

既然漂泊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那就敞开胸怀去尽情地漂泊!

他一咬牙,纵身跃出窗口!

落地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人拌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说时迟那时快,涿道人迅捷灵敏地将背上的包裹甩向空中。包裹中的天石法器相互碰撞,激发出足以飞升苍穹的星月之光!照耀着风雨飘摇的世界,带着涿呈闽的身体漂升。

一双小手按住他的双肩,将他的身体狠狠地砸向地面。

咔嚓!

宝石碎裂的声音。

涿呈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宝石碎裂的声音?

我的天哪,不会是刚刚看到的,比那个想要烧死自己的孩子的头还要大的红宝石吧?

晶莹剔透、价值连城、光华耀眼的红宝石被涿呈闽的胸口狠狠地压碎了。

“该死不死的臭道人,拖了这么久才逃跑。”虞秋松开双手,拍了拍沾上的雨水:“一屋子不值钱的烂石头,缅怀个屁。”

涿呈闽呆磕磕地爬在泥水里,任由狂风暴雨击打着自己的后背。

“起来!赔我宝石!”

涿道人满怀怨愤地瘪着嘴,用充满屈辱的微红的双眼悲愤地怒视着虞秋横里横气的丹凤眼。

“瞅啥呀?”也许是没想到这个砸碎宝石的家伙竟然还敢表示愤怒,虞秋皱着小小的包子脸恶狠狠地威胁,“再瞅架个柴垛烧死你!”

烧死我?烧死我?涿道人忍无可忍地跳起来指着虞秋精巧的鼻子凄惨地控诉:“贵小姐,您说话要讲道理啊。我又干又瘦,能有多重?爬在一块红色的宝石上面,就能把这孕育着郁菲太阳能量的圣物给砸碎了?退一步说,我这包袱里是苍山山脉飘浮峰上的天石,纯中纯,已经带着我飞起来了,要不是贵小姐您按住了我的肩膀,我能爬在这石头上么?再说说我刚刚跳出窗口,是谁拌我的脚啊?不是您么?贵小姐,您自己拍着良心说,我怎么算也能算半个天纵奇才,怎么就能一下子砸碎了这么大一块宝石?这不是面粉糊的吧?咔嚓一下子打碎了放在这儿等我跳,是您吧?”

“不是我。是天罚。”虞秋斜了斜丹凤眼。

涿道人被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诚心诚意来请你做法。你让我去京城给你写字条。岑国师、无为法师。先不说我能不能要来这字条,单说去京城马不停蹄也要跑三天,来回六天。台风早停了!”虞秋一把揪住涿道士的耳朵扯到嘴边大声吼,“该死不死的臭道士,我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十二

当虞中桓走进来时,眼前看到的是一间狭窄、阴暗的泥坯小屋子。

涿道人被五花大绑地吊在天蓬上,身体下面堆满了被暴雨淋湿的柴。虞秋抱着一大盆红宝石的碎屑呼啦呼啦地洒,试图用散发出来的郁菲太阳光烘干湿柴。

虞中桓忍不住背起双手来沉声问道:“秋儿,你这是干什么?”

“烧死他。臭道士。”

“怎么能这么对待涿仙人?太没有礼貌了。”

“停不了台风,”牛哄哄牛哄哄的丹凤眼瞥了涿呈闽一眼,“偏要烧死他!”

“真是管不了你。”虞中桓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来点了点虞秋的小脑袋。然后,三分责备、七分爱怜、不痛不痒地骂了一句,“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任性?”说完,转身就走。

“虞大人!虞掌门!我能停台风!”涿呈闽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我有用苍山山脉飘浮峰天石雕刻的二十八地阙法器!”

已经推开门,准备出去的虞中桓停下脚步,侧仰头,看了看被吊在天蓬上的涿道人。

“纯中纯!绝对的!”

“秋儿,把他放下来吧。”

丹凤眼横了横,明显是在考虑。片刻后摇头。一个字都不说,继续东一把、西一把地洒宝石粉末。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方向性,只是哪里潮湿哪里洒,但还是能看出来,很认真的。

虞中桓摇头,抬腿迈向门外。

“用二十八艘船,在海面上摆二十八地阙阵法,肯定能停止台风!”

虞中桓又停下来,回头看看虞秋。

虞秋又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很费力很费力地思索良久,才终于说出一句气死人的话来:“乘船出海停台风是有道理的。”

涿道人瞪大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两个眼睛,大声争辩:“我刚刚才跟你说过的,会引发海啸!”

“海啸?”听到这两个字,虞中桓的脸色果然如涿道人预想的那样,带着成年人的深思熟虑,变了颜色。虞中桓问虞秋:“你不是说乘船出海停台风么?既然我们都在船上了,海啸不海啸的有什么关系?”

虞秋耸肩,表示与己无关。

“龙云港上万居民呀!”

听涿道士这样说,虞中桓爽朗地大笑起来:“冲垮了房子,加倍赔偿!”

“说过了,叔。”洒太阳粉末的手更勤快了,“车轱辘话绕来绕去的没意思。烧死算了。”

腾腾的水汽蒸发,木柴很快就干了。看到还剩下一些宝石粉末,想着反正是郁菲太阳能量的,只会越烧越旺,便一股脑地扬出去。星星散散的阳光粉末犹如深红色的夕阳的光洒落人间一般,将小小的屋子照亮,宛若画中的风景。

虞秋笑起来,转头看了看虞中桓:“好美呀。”

虞中桓点头。

十岁女孩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更灿烂了:“烧起来会更美。”

“高兴就好。”虞中桓慈爱地望着这个父母双亡的侄女,微笑着又是点头:“烧吧。”

“我可以停台风!!”涿呈闽声嘶力竭地大喊。

斜斜地瞪一眼,小女孩才气愤愤地把盛着宝石粉末的空盆子丢在柴火堆上低声咒骂:“什么天纵奇才?熊样。”

“好了好了。”虞中桓连忙安慰,“烧死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好玩的,对不对?”

虞秋瞪。哼哼。转身从窗户口跳出去。

虞中桓挥手让人把涿呈闽放下来,并亲自为他倒上一杯茶,热气腾腾的送到手中。

涿道士心有余悸,想看看那个阴险毒辣的小女孩是真的离开了,还是偷偷地躲在院子里布陷阱架木台等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突然跳进来抓。于是,借着端茶杯的动作不为人察觉地稍稍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果然!看到虞秋穿着亘白丹顶鹤风衣同一大群穿着同款风衣的幢幢黑影聊的开心得不得了,前仰后合地笑,还时不时地用手指指这边。

涿道士不认为刚刚的经历有什么好笑,便猜测他们一定是在谈论着烧死人那种残忍血腥的野蛮行径。只觉得心头阵阵发凉,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开口:“虞、虞大人……。”但只叫出一个称号来又卡住了。他知道虞中桓的官身只是三品。毕竟上代人还都在,也不能是个人就当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但他父亲虽然官居一品太尉,却已经卧病三载。据说随时都会退休,大楚帝国的八个一品官职也许会因为虞家家主的更替暗中角力。风水轮流转,谁知明天到哪家?

虞中桓面色和蔼,温文尔雅地对他笑:“涿仙人,朋友们都叫我中桓兄。”

涿呈闽被吓得不轻,呼地起身后退,脚后跟被长木椅拌了一下,噗通摔在了地上。他仓皇地爬起来跳开,害怕又砸碎了什么赔不起的东西。

没有。

这才惊魂未定地作揖打拱:“不不不不不,不敢。”

虞中桓爽朗地笑起来:“差一点被烧死吧?来来来,坐坐坐。”

涿呈闽擦一把额头的汗水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是,贵侄女太聪明了。还有就是我也是实在打不过她。”

“是啊是啊,她每天吵着要当骠骑将军、卫将军,杀河洛杀夸父。一个女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死去的堂弟交代。好在她诚实、从不说谎骗人。”虞中桓见他还是心有余悸地站着,便又劝,“坐,坐下来说。”

看到对方亲切的表情以及诚恳的笑容,涿呈闽惴惴不安地半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只坐上半个屁股,尝试着开口为自己辩解:“那块红宝石,真是,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

“是啊是啊。”虞中恒再大气,也是多少有些心疼的。面显遗憾地连连摇头,“是大火山爆发喷出来的,万里迢迢从冰封大陆运过来。不过没办法用。太大了也不都是好事。”

“是是是。”涿呈闽在心中组织着语言,慢慢开口叙述,“其实,虞大人进来不久,怕是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容贫道细细说?”

“涿仙人请讲。”

涿呈闽尽量放松脸上僵硬的肌肉,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来:“贵侄女,跟我,在停止台风的大方向上还是一致的。就是具体执行的细节上有些出入。我呢,希望能拿到一个官方的、正式的文件。您看看,引起海啸这么大的事儿,还有这个迁走城里的百姓。都,都不是能随口搪塞上面就不追究的。”

虞中桓连连点头:“对对对。备份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说着话从风衣中取出一个大印一张纸,咔嚓,盖个章子递过去,“内容您随便填写。”

涿道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许久才找到应对的词句:“您这个,是政府文件。我属于法师支派,需要岑国师、无为法师的印章。”

“哈哈哈。”虞中桓觉得好笑,连连摇头,“秋儿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跟你急的吧?”

“只是产生了一点点小小的争论。”涿道人紧张地偏头,偷偷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小心小心再小心地组织着词句,“秋小姐可能是误会了。然后,就翻窗走了。”

虞中桓随声附和:“小孩子么,毕竟是不像我们大人之间这样有,耐心。”

呼啦一声,涿道士激动地站起身来,委屈的声音带着愤懑的哭腔:“耐心得不得了!她就躲在窗户根埋伏了两个多小时呀!您看看,您看看,瓢泼大雨呀!她就那么一拌、这样一抓、然后一摔。可那宝石绝不是我砸碎的。我天生就营养不良,怎么吃都不胖,这还不到一百二十斤。就算是玻璃也砸不碎,何况是宝石呀?贵侄女想拿这个当借口烧死我,实在,不太近乎情理。”

“这个我同意,有违情理。”

“也不能说完全不符合情理,毕竟贵侄女的逻辑还是很清晰的。哈哈。”涿呈闽陪着笑,“就是有点牵强,实在是牵强。”

“哎呦,幸亏您解释一番说清楚了。误会,全都是误会。给您道歉。哈哈哈哈。”

“不不不至于不至于。”涿道人假作大度地跟着笑,“哈哈哈,这不也没烧死我么。说清楚就好。”

“对对对。我还以为是你没办法停止台风,反正没什么用烧死就烧死算了。”虞中桓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还是能停台风的。这就不能随随便便烧死了,差一点铸成大错。我替侄女给你道歉。哈哈哈哈。”

涿道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想要掩饰心虚跟着笑几声,喉咙却干干的、紧紧的,只能发出鸡叫似的声响:“咯咯咯、咯咯咯。”

虞中桓又笑了两声,表情慢慢地严肃起来:“若是停不了台风,我就先剥了你的皮,再烧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