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多事2021-06-14 05:57:30

二十九

夏荷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似乎把全身的血液都泵入大脑,整个儿人都是晕晕的。她只觉得浑身都是热的。阴郁的天空、瓢泼的大雨、寒冷刺骨湍急的水流带着被冲刷而下的树枝、草皮、甚至是翻滚的鹅卵石。大大小小,撞击在她的腰上、腿上。

往日里清澈见底的水流如今是浑浊的。漫天的阴云和大雨似乎与这河水连成了一片,咆哮着要吞噬任何敢于踏足的闯入者。夏荷的心跳得厉害,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身边所有的危险都无法伤害自己。是勇气?是胆量?还是被迷信冲昏的头脑?

在义无反顾冲入河水的那个瞬间,她并没有时间去思考。她不但没有去考虑在如此狂暴的台风中踏入湍急的河流会有什么后果,甚至连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孩子都没有想。如果说她下意识地认为那孩子便是过去几年里在庙里磕头烧香,得了天神眷顾赐给她的,倒还没有。那一刻,她便如醉酒的莽人,跌跌撞撞地前行。脚下稍有不慎便会被水流冲走。

走出几步,从浅滩踏入河道的瞬间,感觉到汹涌的暗流裹挟着巨大的力量试图掀翻自己的身体,夏荷才如大梦初醒似的停下来。她赤红着双眼望着从上游漂下的幼儿,努力控制着脚下正踩着的鹅卵石,试图稳住脚跟,边尝试着向更深处探出手臂。这样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一根羽毛,正要用力拉扯,却是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花拍在脸上,慌乱中呛水入喉。

夏荷叩叩叩叩地咳嗽着不肯放开手指。但随着翻滚的波涛毫不停留的冲刷,被她指尖钩住的羽毛被拔了下来。深蓝色的翅膀略微晃动一下,便载着孩子顺流而下。夏荷想要追上去,脚下湍急的暗流却冲得她摇摇欲坠。她深吸两口气,弯下腰摸着石头一步一步地退回岸边。

虽然没能抓住,但至少揪住一根羽毛的情况让夏荷感到欢欣鼓舞。她急匆匆地沿着弯曲的河道沿岸追逐,试图寻找更好的位置再次下手。

清河在冲下卧虎坡之后便被一块状如卧虎的巨石迎头劈开,绕过石头才又汇聚。平日里看似毫不起眼的河水分流,在狂风暴雨的此时却因为河道的骤然狭窄而变得湍急、甚至致命。但同时,骤然狭窄的河道难以通过,卡住承载着幼儿的深蓝色翅膀,在湍急的水流中一次又一次地被巨石挡住,不停地打着旋转。

望着被卡在西岸河道中央的幼儿,夏荷以为是机会来了。从这里绕到对岸要冒险通过下游的一处铁索桥。且不说台风中的索桥会有多么的危险,单说从这里走过去就要三百多米。再绕回来恐怕就来不及了。夏荷试着把脚踩入清河。水流从宽阔处转入狭窄,无论是流速还是流量都增加数倍,其中孕育的力量也增加了数倍。很显然,非人力所能抗衡。

夏荷不肯罢休。她如同被催眠的人偶,退开几步,想要借着冲力跳上卧虎石。但看了看距离,觉得还不够,便又多退出五步。河边到巨石至少有三米。夏荷并不是什么爱跑爱跳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农村妇女,但日常也是举止稳重的,成年嫁人后似乎从未曾跳过。但此时,却成了唯一的选择。她深吸两口气,咬住牙,奋力奔跑。赤裸的双脚如有神助一般地坚定且有力,几步蹿到河边,纵身跃起!

也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往日里宽阔、湍急的河流在此时不但显得狭窄,甚至是平静的。夏荷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心跳过快、或者是神经过于紧张而产生的幻觉。但她的身体的确跃过河流,乒地一声,重重的地撞在卧虎石上。生硬的撞击震痛本就冰冷麻木的双手,大雨湿滑的圆石也无法提供足够的摩擦力,夏荷的身体毫不停留地滑落,双脚入水。头上戴着的斗笠在石头缝里卡住,系在颌下的草绳“啪”地一声蹦断了。这小小的阻力救了夏荷的命,身体停止下滑,稳定下来。夏荷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前只有被暴雨冲刷呈现出暗黑色的巨石,看不到另一边。低头看一眼,湍急的水流漆黑咆哮,汹涌如雷。

乒!一块翻滚的鹅卵石砸在夏荷的脚上,很痛、痛彻骨髓。这疼痛让她一直发烫的头脑得到暂时的清醒,四下里仔细看了看,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爬在卧虎石上,而且是在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水位上涨的此时此刻。

孩子!庙倒了,孩子来了!这大概是磕头磕得足够虔诚。

刚想到这里,乒!又一块石头砸在腿上,更痛了。

如果这不是神明赏赐给自己的,也许会死。

夏荷的头脑终于恢复了理智。求神拜佛的多了,没听说哪一个灵验。上香供果不如花钱请法师,是公认的真理。躺在蓝色羽毛上的孩子说不定只是哪个未婚先孕的作孽鬼随手丢下的。破庙自从七十岁老和尚退休就再没人住过,大雨天垮塌没什么稀奇的。

她小心翼翼地蠕动身体向上爬,让双脚离开水面。就在那个瞬间,她看到一块磨盘大的圆石一路翻滚着被激流冲下,向着卧虎石另一边的孩子咆哮着撞去。

“不!”夏荷的心脏一下子揪起来,失声大喊。

圆石轰隆一声砸在深蓝色的翅膀旁边,震得整个卧虎石都晃动起来。河水翻滚,席卷着孩子向下游旋转而去。来不及细想,夏荷纵身跳入水流,拼命游去。

波涛翻滚。夏荷的身体起起伏伏,几次三番被吞没、又浮起。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孩子好可怜啊。她奋力地游动,向着光芒越来越弱的深蓝色翅膀一刻不停地追上去。

树干、草皮、鹅卵石不停打击在夏荷的身上,使得她愈发艰难。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也都有河水涌入喉咙里。费力地呛咳,随着每一次从胸口中咳出的热气,河水似乎也随之冰冷,手臂更是越发地僵硬。

孩子,好可怜啊。

夏荷的头脑似乎也被冰冷的河水冻僵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她向前猛地一扑,抱住深蓝色、散发着印池太阳光芒的翅膀。

孩子望着她,一双黑黑的眼睛眨呀眨的。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

夏荷勉强裂开冻僵的嘴唇无声地呢喃:“别怕。别怕。”

身体,似乎也被冻僵了。连移动手指的力量都在一点点地被冰冷湍急的水流卷走。支撑不了多久了。夏荷的脸被冻得苍白,从嘴里、胸腔里呼出的空气越发地冰冷,似乎要耗尽最后的生命力。她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试图看到粗壮的树杆、或者是垂到水面上的枝条。很不幸,并没有找到。

哗啦啦。

身体被铁锁拦住。粹不及防,被冻僵的手臂几乎是毫无知觉地松开,抱在怀里的翅膀脱手而出。

蓝色的羽毛脱落、飞舞、带着孩子向下游湍急地漂去。

夏荷握紧缠在腰上的铁锁,倾尽全力扑过去抓。她的手臂僵硬,手指僵硬,甚至无法伸开。木讷的手掌徒劳无功地击打在半截翅膀上,没能抓住,又无力地滑落水中。

哗啦啦。

铁索桥的第二根锁链、第三根锁链、第四根锁链相继缠绕在大翅膀上,稳住了幼儿。

夏荷小心翼翼地把双腿盘在第一根铁锁上,向着孩子靠近些。想要抱过来,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抱着孩子脱困。

“死婆娘!大雨天跳河,作死呀!”

夏大。

是从龙云港赶回来的夏大。

夏大甩开蓑衣,一手拉着铁锁,一手摸着河底石拼命地前行。

夏荷指着蓝色的翅膀有气无力地叫喊:“救娃子,先救娃子。”

“不!”夏大一把抓住夏荷的手臂,试图把她拉回岸边。

夏荷望着丈夫连连摇头:“救娃。求着你了,先救娃子。”

夏大愤怒地吼叫了一声,抓紧铁锁捞起孩子:“婆娘,你可抓住叻,不要走叻!”

夏荷甚至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仰着头叮嘱:“快、快点回来。”

夏大红着眼睛不再说话,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大步、大步地走回岸边放下孩子。夏荷最后一丝力气就要耗尽了,她感觉自己再也无力抓住铁锁,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全都失去了颜色,变得漆黑。

轰隆!

一块巨大的圆石撞在夏荷的腰上。剧烈的疼痛刺激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她惊慌地张开眼睛,看到丈夫伸过来的手臂。

“婆娘!”

夏荷颤巍巍、颤巍巍地抬起手臂,微微一笑:“你着死鬼。”

夏大一把抓住老婆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掌,奋力地向岸边拉扯。身边的铁锁虽然摇摇晃晃,却也是坚强的助力,支撑他们艰难地移向岸边。

被放在岸边的幼儿张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们,突然,叫起来:“哈哈。呀。哈哈。”

夏大夫妇在那一瞬间都呆住了,顾不得身边的危险,不约而同地望向岸上的孩子。只见孩子一翻身,咕噜噜,滚进湍急的河水中。

“啊!”夏大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啊!”夏荷跟着惊慌失措地叫。

夫妻俩纵身扑过去,一左一右托住孩子拼命地拉扯上岸。

Anthropologi2021-06-14 14:36:12
夏荷在洪水里的描写满生动的
善良多事2021-06-14 15:26:04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