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夏荷紧紧地抱着幼儿不肯再放手。夏大只好抱着老婆的肩膀，半搀扶半拖拉地回到家。也许是因为出门时太匆忙，没有上好门闩。柴扉被台风吹塌了半边，插在积水的泥洼中摇曳着。两个人的心中都是暖暖的，对此毫不在意。
搀扶着妻子靠着火炉坐下，塞进柴火、绒草，在火镰的卡槽中塞一根沾过太阳水的火柴点燃炉灶。屋子里温暖起来。借着火光侧头看了看，夏大才皱起眉头来：“咋似个女娃子？”
“女娃有甚不好？女娃有甚不好？”夏荷幸福地笑着，“女娃娃才似娘亲的小棉袄。生个男娃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又不似你生地。臭美个啥么？”
“还不知道是谁生不出来呢，人家大夫就说可能似你。要领养个娃子招娃子。”
夏大的眼睛转了转：“那就叫招弟吧。”
“你个死鬼难不说犯穷。瞧子你这点出息，招什么弟呀？这十里八乡是个女娃娃就叫招弟。看你这死像，也想不出啥好地。”
夫妻俩斗嘴是常事，但婆娘眼里的蔑视有些太过份了。明显是有了怀里抱着的孩子就不需要男人的意思。夏大的脸涨得通红：“俺咋想不出好名字？讲一个给你听听。”
“你讲啊，你讲得来俺就说你牛比。整天整天地跑龙云港，家里的地也不种，说做啥子买卖见啥子大似面。给娃子取个名字还招弟招弟的，丢不得人。”
夏大气不过，呼地一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出门去生闷气。
“进来呗，外头冷。刮风下雨地，面子咋这么矮呢？有点男人地气概么。”夏荷心疼男人，舔着脸说好话。
夏大愤懑地回头看看老婆的笑脸，突然灵机一动：“下雨天么，就叫夏雨。夏天地雨，怎么样？花钱请道士也叫不来地好名字呢。”
“下雨。夏雨。夏天地雨。”夏荷笑起来，“还是俺男人有见识，这个名字俺喜欢。”
灶里的火烧得旺，夏大高高兴兴地架起锅来烧水煮饭。大楚国的人口增速虽然很快，但民生科技并不十分发达。一种说法固然是法师弄权，不希望技术发展取代法术施展。但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是统治阶级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精良，对掌握着资源的八大家族来说实在没有任何发展科技的必要性。所以农村里常用的煮饭锅依旧是黄泥胚子加十个太阳的光芒粉，是易损的消耗品。黄泥磕磕碰碰的摔坏了，还要到几十里外的福禄庵才能修理。
但龙云港的对面就是西陆的雷州。科技相对发达，有了铸铁锅。虽然又硬又脆，但比起黄泥锅来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当然是耐用度。第二个，则是热传导不需要消耗太阳光芒粉，煮饭的成本也就便宜很多。所以，家里能用上一口铁锅，是很有面子的事情。邻居的宋家、赵家、刘家都是来参观过，并且打听哪里才买得到的。不过，那三家都生下两、三个男孩子，能蹦能吃的，估计这辈子也置办不上一口海外来的铸铁锅了。
夏大架起了铁锅，倒水、煮高粱米粥。高粱米闻着香，但吃下肚子不好消化。可是，想要更换粮食品种却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相比更好消化的白米，种高粱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法师帮忙来整地、施肥、灌溉、除虫、最后成熟的时候也没有必要播撒太阳光芒。老百姓一年能赚几个钱？这一套儿套儿地下来，辛辛苦苦的汗水钱都捐给法师了。不请法师帮忙虽然苦一点，但若这田亩是自己的，还是能攒下几两银子。十几年勤勤恳恳，基本的婚、丧、嫁、娶还能张罗张罗。吃高粱米常常会导致肚子痛，但一辈子正经能省下些钱，走上几次风光的过场。
笑眯眯地添柴加火，看着老婆冻得苍白的脸旁红润起来，怀里抱着的孩子竟然也是红扑扑着一张小脸，却是睡着了，才问起怎么大下雨天的想起来到河里面去捞孩子。等听说是半山腰的和尚庙里炸出来的，才满脸惊愕地慌张起来：“死婆娘！你捞个妖怪回来咋？”
“啥子妖怪呢？”夏荷瞪着眼睛凶起来，就像是毛发悚立的老猫，嘭，就怒了，“那是神仙庙，十个太阳神两个月亮神还有一个土地公公，咋就能出妖怪？”
“炸了神仙庙的还不是妖怪叻？神仙自己炸庙，搞得没处供奉？这大下雨天地，谁也得有个屋檐么。”
“神仙要什么屋檐，神仙就是屋檐。”
“你个死婆娘……”
“神仙给地娃，你敢说？”
夏大也没有把握这孩子就是个妖怪。寻思着万一真是神仙给的，嘴里还是不许胡说的，于是谄媚地裂开嘴挤出一个笑容来：“中。婆娘说是神仙给地，咱就当是神仙给地。没娃子么，谁给娃谁就是神仙。不给娃子地炸了活该。”
“你这张抹了狗屎地臭嘴，瞎说八道地。”
“俺嘴臭，俺瞎说。俺去给咱家夏雨找几块干干净净地好布片子做一个漂漂亮亮地红布兜兜。”
“那布都得烧水煮，不干净。”
“那是呀。俺夏大的宝贝闺女，可不能不经心。”
夏荷笑了，拨弄着夏雨圆圆胖胖的小脸蛋：“宝贝女儿宝贝女儿。下雨天神仙给。”
“婆娘你就少说几句神仙给。平日里乡亲们还能去云庙里拜拜，知道是咱闺女给炸塌半个去叻，还不得指咱宝贝闺女的后脊梁骨？再去找个老和尚，是妖怪捉了去、是仙女收徒弟，咱可又没的娃子养。”
“那咋说啊？”
夏大想了想：“就说是俺在海里捞出来地。这大风大雨地，从海里捞几个娃子有啥奇怪地？”
“海里捞娃子比河里捞娃子更奇怪了去。”
“台风刮来的么。河里就这么大，谁一看都是从山上飘下来地。”
“咋个意思？那不叫夏雨，叫夏海吧。”
夏大呵呵呵呵地乐了：“看把你给能耐地，下海上山，这天底下还不够你耍子。”
“老娘会七十二变，翻个筋斗上天给你看看。”
“你说的那是妖怪。咱闺女是个神仙。”夏大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的好心情，哼着小曲边往里屋走边说，“都说龙云港里有个道士，祖坟上冒过一次青烟。谁不曾想，俺姓夏地祖坟上不但冒了青烟，还炸起来呢。”
“瞎说八道。你家祖坟埋在和尚庙下面？”
“你看看，就是这个事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