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天晴了，雨住了，太阳出来了。夏大夫妇高高兴兴地抱着女儿去龙云港买两头牛。夏荷已经想好了，要一头黑白花的公牛，和一头黄白花的母牛。耕地、下奶，两不耽误。
龙云港并非如郑绍贤所推测的那样，是建立在清河冲击平原上的。按地理学的分析，这里曾经有过火山爆发，然后才又有从龙仓山和松云山上冲下来的沉积平原。只不过因为那两座山都是剧烈地震才被推高的，土层早就被猛烈的太阳能风化殆尽，随随便便的河流都能带下大片大片的泥沙，将原本的火山口埋在地下很深的地方。
所以，龙云港虽然有大面积的冲击平原，但同时也有足够远洋海船停泊的深港。牛马市场设立在靠近陆地的城东，与海港还有好远的一段路程。但是，刚刚来到牛马市场，却能感受到来自码头那边的嘈杂与躁动。
先看见的，是一辆辆拉着泥灰的大车。有牛车、有马车、甚至还有两辆用阳光做驱动的机械车。不过，阳光动力机械车诞生不久，能装载的泥灰只有传统车辆的一半。其实，关于机械车运动的理论学研究早就在河洛部族中开始了。河洛大多生活在越州、雷州，山林密布之地。不像是平原上，适于车轮滚动。山区中，更方便的是三角形、或者是六角形的木架滑杆。架好斜坡，铺上肥大多肉的植物叶片，在压碎叶片用汁液代替润滑油的瞬间，唰，便能把沉重的货物推上去。
所以，河洛族发明的机械车更像是多边形，带有变形关节的木架子。这项技术本来是被生活在平原上，使用更先进的圆轮车的人族所不齿的。但随着鲛族太阳帆的发明，九州学会了用宝石线编织能量传输导管的技术。大楚国杰出的发明家谢宝庭、董书承等人按照各自的推演先后组装了几种不同原理的机械车。有传统的圆轮、河洛的多边变形轮、还有司马覃根据蚂蚱发明的昆虫脚机械车。
无论是哪一种机械车，其最脆弱的部分，都是关节联结部件。磨损、消耗是巨大的，并且严重限制了承载量。一般情况下，只适用于在码头范围内装卸小件货物，不适用于乡镇之间的长距离运输。在距离港口如此远的牛马市看到，还是第一次。
夏荷抱着夏雨闪在路边，也不管这捡来的丫头有没有脑子，便给介绍：“闺女呀，这个大蜘蛛叫蜘蛛车。那个大蚂蝗叫蚂蝗车。”
夏大呵呵呵地笑了：“娃娃知道啥子蜘蛛、咋个蚂蝗？”
“看咱闺女地大眼睛，卟灵卟灵地，聪明。”
“对地，咱闺女聪明。”夏大眯缝着眼睛看后面紧随的车队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军官兵，“咋叻？全军出动？”
看着官兵们都扛着木板、抬着木梁、木柱。有些梁子、柱子还是潮湿的，甚至附着着藤壶、殆贝、牡蛎，看起来就是把码头拆了。
“咋叻？不过日子叻？”夏大有些摸不清头脑，转头去问牲口贩子。
牲口贩子也搞不清楚状况：“俺咋知道？俺就是个卖牲口地。”
夏荷倒是想起来了：“无为老菩萨盖房子用地。”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倒是不着急买牛，反而抱着夏雨跟在了队伍的后面。也不光是他们想看热闹，这龙云港至少有上千个闲得没事儿干的，都哄哄央央地跟了上去。
说实话，驾车的汉子虽然都穿着威风八面的大鸟风衣，但肯定都没有赶车的经验。首先，拉车的，都是高头大马。官老爷骑着气派，传信儿的骑着快，但拉车，可都是撇子马。牟着一股子战马暴躁的冲锋劲头，却干着稳稳当当的拉车活计，走不多远就七扭八歪地要翻车了。
从龙云港里跟出来看热闹的闲人，也都找到了这个嘲笑牛逼人物的槽点，纷纷议论起来。所谓隔行如隔山，这些大老爷们离开劳动人民，是活不下去的。嘲笑、讽刺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不会干农活上升到骑着百姓的脖子拉屎；也从不懂得体恤牲口上升到不顾人民死活。
这样不负责任的吐槽，让刚刚得了神明眷顾的夏荷产生了不满。低声跟自己的男人唠叨：“介似咋叻？无为老菩萨要干地大慈大悲，救人命的好事，可不能不敬。要天打雷劈地。”
夏大也觉得不妥。那些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坏蛋受点罪的确是大快人心的。但老菩萨一大早给家里送来五十两银子，也得想办法积点德：“中。俺去说说。”
“别跟这么多人说呀，你又不是啥人物，谁听你的？”
夏大左右看看，心虚，便借坡下驴：“听你的。”
夏荷知道丈夫是没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的，但这油嘴滑舌的劲儿还是听着心花怒放。也不揭穿，应声道：“为着闺女。”
跟着这队人一路走着就来到自家的田地。看着三千多人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个贼眉鼠眼的穷酸道士的指挥下，由鸟衣人领着分散到四面八方。这才知道，不仅仅是自己家的几亩地，而是龙云港外近千亩地都被买去。三千多人看着不少，但在这么大面积的空地上分散开来却是零零星星的。当然，也不是均匀分开的。老和尚周围有几百人，大概就是搭建什么万物生长的十二主星阵。道士指挥着剩下的人分为四大组，又分成一堆一堆的小组。夏大认真地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八组。
木板子、泥灰车，按照和尚道士张罗的一个中心四个面二十八个分区放好后，观众们嘈杂的议论声也渐渐变得小了。都知道是法师做法，但一百多名法师带着几千人同时做法，这些平头百姓是一辈子都不曾有机会见过的。
屏气凝神，周围的空气和天上的太阳似乎都静止了。大家只等着开始，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啪唧、啪唧，单调又很奇怪的声响。回头一看，却是一条大美人鱼觑觑着大近视眼借着刚刚下过雨的泥坑洼地，连蹦带跳、又打出溜又打滑匆匆赶来，嘴里还喊着：“等等我！”
夏荷贴着丈夫的耳朵根子叫了一声：“啊呀，鲛人。”
夏大的眼睛有点直：“啊呀，挺漂亮地。”
夏荷不高兴地翻了翻眼睛：“你看那皮肤，多黑呀。跟谷玄太阳光似的。”
夏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应和：“对。白皮肤好看。咱闺女这样白白胖胖的。”
夏荷刚要回答，却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停在自己和丈夫的面前。马上的骑士盘腿坐着，两脚都架在马鞍上，没踩那看似黄金打造的马蹬。这一下突如其来，夏荷、夏大都被吓了一跳。事出突然，都是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来护住怀里抱着的孩子。
马上骑士是个十岁左右，横着一双丹凤眼的小丫头片子。只见她低头看了看孩子才开口问：“你们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