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飞鱼的眼睛不是丹凤状的，而是是圆圆黑黑的。没有眼皮、也不能横里横气地每天都只想着烧死人。
鸣针坐在甲板上给两岁不到的儿子讲他人生中的第一堂课。其实呀，太阳大祭司的学问虽然很高，但却是不带徒弟的。没什么授课经验，不知道怎样深入浅出。当然，对两岁的孩子就算是浅入浅出也未必能收到更好的效果。但母亲教儿子总有着无比的耐心：“清蒸飞鱼的要素是时间。蒸的太久，肉会发死。蒸的不够，肉不能吃。记住了么？”
卿乖乖咯咯咯咯地拍手，表示是肉就行，老点儿嫩点儿无所谓。
母子连心，鸣针马上就理解了：全新的胃，动能良好。然后，便开始给儿子上第二节课：大变鱼竿。她举着一只海员钓龟的鱼竿。龟，在海里是移动的冷藏箱。个儿大肉肥，炖汤、剔骨、清蒸、红烧，怎么做都够这一大船人吃上一顿的。远远比什么红宝石冰箱、绿宝石冰箱能装的食材多很多。细嫩的纤维触及着人类的味觉，甜美的味蕾瞬间爆炸释放出无数太阳的火花，那就是完美的盛宴、舌尖上的海鲜。
但是，钓海龟的杆子同样可以把两岁的虞子卿钓起来。行走江湖安全第一，这显然是不适合大楚帝国虞氏家族长房长孙的一项工作。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被大海龟砸到远比被瓦片砸到的后果要严重得多。于是，鸣针把儿子抱在怀里，拿起他的两只小手对着又粗又长的鱼竿发功、念咒语：“妈咪妈咪亲亲的妈咪，帮我把鱼竿变小！”
小卿卿学得很快：“妈咪妈咪妈咪哟，咯咯咯。妈咪妈咪妈咪哄，哈哈哈。”
随着强大的召唤系咒语，妈咪的十根手指尖儿绽放出蓝宝石般的光芒照在了鱼竿上。鱼竿的排列结构发生了变化，迅速地缩小。但竹子的质地并没有改变，依旧是弹性极佳、坚韧有余。
“哦。哈哈哈。呀。哈哈哈。”小卿卿继续吟唱着亘古以来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口口相传的召唤咒语。这百试不爽的咒语到底能强大到什么程度，便只有自己的妈妈才知道了。
在卿乖乖咯叽叽咯叽叽的欢笑声中，一只轻便美丽、漂亮残忍的飞鱼钓竿便在伟大的印池太阳神的祝福下成型了。
刷刷。召唤来的母亲巨兽在小卿卿的指挥下甩了甩鱼竿：“清蒸？”
孩子的头用力地点：“清蒸！”
在吊钩上穿一束瓦蓝瓦蓝的印池太阳光，对准大眼睛飞鱼，唰！
开什么玩笑？太阳的光芒哟，哪是鱼能抵抗的？
一杆一个、一杆一个，连续甩出十杆。唰唰唰唰唰，全船的海员看得眼睛都直了。站在甲板上拼命地鼓掌，这可是九州大地上屈指可数的法师在钓鱼呀！果然不负众望，大开眼界。
飞鱼还能这么钓？还是大法师会玩。
厨师长亲自端着大盆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摘取太阳祭司钓上来的鱼。
我的天哪。厨师长双手的十根手指都在颤抖。竟然还有阳光在鱼肚子里！唰唰唰，闪电一样！这是何等让人五体投地的无边法力？
开膛破肚，摘胆除腮。烧大火、开大水、架锅清蒸。
七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打开锅盖，我的天哪！阳光还在！
众人欢欢喜喜地拿着盘子排着队，等着一享口福。却只听嗖、嗖、嗖，啪、啪、啪，几十个鲛人在北海谷玄太阳大祭司绿淼淼的带领下从海面跃上了甲板。每个大尾巴鲛人的手中都托着一只光华耀眼的珊瑚托盘。
鸣针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你、你、你该不是……”
“这是淼淼姐姐特意给卿乖乖做的哟，红烧海鸥！”
打开盘子，果然！
唰、唰、唰，闪着黑色的谷玄太阳光芒的红烧海鸥。
全船的水手，从船长到大厨，全都沸腾起来了！燕燕无边的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鸣针和绿淼淼的脸上都绽放出纯洁、欢愉、充满感激的笑容，并相互用目光交换着增进感情的信息：看我怎么弄死你这八婆！
鸣针弯下腰抱起儿子来笑眯眯地说：“卿乖乖，叫淼淼阿姨好。”
“不用了，鸣针阿姨，来商量一下海祭的事情。”
十八、赶海
远处，是明亮的天海。犹如一块裁剪得像天一样巨大、像海一样深厚的玻璃方砖，占据着人们的视野，将更高更远更广阔的天空中悠然运行的十个太阳的光芒或分散、或折射、或凝聚、或融合，呈现出霞光万彩的梦幻苍穹。
天海下，是被引力倒拉而起的海潮。
巨大的海潮被天海引力拉扯着隆起，犹如倒挂空中的湖泊，半圆形的底面向上摇曳着粼粼的波光。远远望去便如一座巍峨的水之山峰，宏伟无边地压迫而来。那，便是举世闻名的天海碧波。
“赶海咯！”
“赶海咯！”
“赶海咯！”
一声接着一声欢快的、兴奋的、渴望许久的叫声从追天的弄潮儿口中传来。那是早在几天前、甚至月余、年余之前，便一直追赶着天海碧波冲浪的鲛族儿郎。他们或是劈波斩浪、或是驾板操帆，一路展现着风驰电掣、令人炫目的娴熟技巧，踏浪而来。
“就位！”黄龙战舰的船长吴大勇举起肌肉虬结、晒得黝黑的手臂高声吼叫。
“哈！”上百名船员齐声应喝。或下到舱中打开舷窗准备太阳巨炮；或在甲板上固定木桶捆扎零散的部件；更有沿着桅杆攀援而上直扑风帆的矫健身影。
“鸣礼炮！”
嗵！嗵！嗵！
嗵！嗵！嗵！
嗵！嗵！嗵！
九响礼炮过后，七海鲛族推举而出的宿佬们恭恭敬敬地将十二主星明珠供奉在用万千珍宝堆积而成的天海祭坛上，开始庄严的祭祀。
“西海有风，郁菲东升！”占据太宇珊瑚礁最北端的容千千第一个喊起来。
“澄海有云，阗阖来光！”第二位的杜宇淮跟着唱下去。
“北海威龙，浩浩亘白！”
“东海岁正，昊墟荡然！”
“赤海无边，裂章无序！”
“棕海滔滔，泰极寰化！”
“地海幽远，敬拜谷玄！”
“缥缈虚无，印池聚风！”
随着羽族祭祀鸣针的收尾，这一年的天海大祭便有了与往年截然不同的开端。
八颗光芒各异的太阳随着大祭司和他们身边聚集的近千名鲛族法师的舞蹈在天空中震动起来。
原本是恒定的太阳光芒竟然呼应着鲛族和羽族祭祀的动作而脉动如波。震动的阳光宛若轰鸣的战鼓，击打着浩瀚无垠的天海。脉冲的光斑散落入纯净无暇的水之天砖中，犹如繁星下界，在珊瑚礁的上空摇曳震荡，演出激动人心的太阳光舞。
太阳在震颤、天海在震颤、高耸如山的碧波也在震颤。
随波冲浪的健儿发出更加疯狂、更加尖锐、更加畅快淋漓的欢呼。
随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啸的靠近，随着天海碧波犹如山岳般冲向数百里长的太宇珊瑚礁，八位顶级法师带领着周围近千名鲛族齐齐地、高高地举起他们的双手。预先布置在礁石上的千万颗法宝随着法力砰然勃发！在空中架起一面斜斜方方的能量罩，红色的、金色的、青色的、紫色的、棕色的、黑色的、还有深蓝色的幻光流起，类似与十五度倾角的跳台。尖端处迎着天海斜斜地插在海水之中，后端划过天空盖住了整个儿珊瑚环礁高高地翘起在空中。巨大跳板正等着天海碧波顺坡而起、纵情欢愉。
十二主星明珠骤然发光，将原本是五光十色的能量斜坡融为一体，形成透明的光之滑板。
这是历代海祭中从未发生过的情景。人们先是被这旷世奇观震慑，接着，宛如收到了统一的信号般地同时雀跃而起，纵情欢呼！
首先冲到斜坡底部的，是近百名追浪的鲛人。他们弯腰冲锋、扭转滑动、挺身站立、斜插入云。接着，便是咆哮如雷鸣的天海碧波。借着斜坡轰鸣着、震动着、澎湃着冲向苍穹。
如山峰般伟岸的碧波在能量板上滑行而过，那震耳欲聋的咆哮远去之后，竟然产生安置海底的幻觉。仰头望去，海水不再是翠绿的、也不是蔚蓝的。而是透明、澄澈的。
透过这清澈透明的水向上看，大水箱般的天海便失去了对阳光折射、反射的炫光，展现出其本身明净、安详的澄澈。太宇礁上的人们或坐或站、透过天海仰望苍穹，便如同透过滤光镜观察太阳也似，看到十个太阳和安安静静等待轮值的两个月亮。
透过着天海、碧波、能量罩，就连光芒最盛、从来让人无法直视的大太阳也展现出其原本的模样，熊熊燃烧的火焰永不停息地跳动着、激荡着、喷发着炫目的日珥，抛出轰然而起的能量。岁正太阳外围那道浅蓝色的晕环犹如万点尘埃组成的雾气飘渺不停。郁非时而浑圆宛若缩小的大太阳、时而却又如同爆裂的火龙熊熊喷烧。亘白是安静的，犹如光滑美丽的银盘。印池的四颗深蓝色的小太阳犹如纺车的线轴旋转不停，看得久了，耳中甚至会产生嘤嗡嘤嗡的幻觉。填盖是椭圆形的土黄色，两个圆心深黑，宛若台风的风眼。密罗绿色沿着一个轴心快速自转，不时地抛射出可怕的日珥，喷发而出的粒子打在天海的上面甚至会看到犹如子弹入水似的穿梭。裂章犹如紫色风火轮，核小环大，轰隆轰隆地旋转不停。流星状的寰化此时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前面巨大、如同海蜇蜇头，后面的尾部尖尖长长便似海蜇将所有的触须都缩成尖锥。谷玄犹如滑落顽童笔尖而下的一颗又一颗墨滴，只是落在同一处，却永远从最中心荫开，每次却又荫开不同的形状。双月一个亮灰一个暗灰，似梦似幻的剪影中留下或深或浅的斑斑点点、宛若含笑却又遮面的嫦娥姐妹，怀中抱的若是兔子便会洒下安详的宁静；若是老虎，则带给人间不详的灾祸。
“啊呼！”
兴奋、嘹亮的喊声在太宇环礁的另一头响起。
“啊呼！”“啊呼！”“啊呼！”“啊呼！”“啊呼！”“啊呼！”
回头望去，却是用能量搭建的光板斜坡到了尽头，犹如三千尺高的悬崖，洒落海水量级的瀑布。百名鲛族健儿勇敢地从那高可摸天的跳台上纵身而下。他们在瀑布中用力地甩尾不断产生向上的推力用来减缓下坠的速度。近似疯狂的大幅度运动无疑会消耗鲛人全部的体力，尽管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能够反冲上光台，但随着一声又一声宣告胜利的呼喊，这些作死不死的大尾巴鱼还是一条跟着一条地摔落大海。
最后一个摔落的，在被砸个半死之前竟然还高举双手，宣布痛彻骨髓的胜利。
乒！
没参与自虐的千万鲛人则悠闲地指指点点一番，并以天海祭坛为圆心慢慢地聚集。人群边汇聚、边各自吟唱着传送了三千年的佳南。刚开始吟唱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地混乱，但慢慢的便于身边的人协同曲调，歌词也逐渐清晰：
愈久弥穷，亦来余仓。有卫故土，有水未疆。姿密彷徨，苑靼之谋。
苍苍碧波，窈窈晚风。万物有子，许吾怡然。顾问佳期，靡思与思。
明明方具，不可俞驷。载清载睦，无斯无由。浩浩绵绵，远止君癸。
佳南，是上古鲛族传唱的音乐。风格上有别羽族的古风，但内容上几乎类似。都是很淳朴的，敬拜天地的颂词、或者是男女思慕的爱曲。三千年前鲛族所用的语言和现在相比有很大的不同，更加简单、直白。其大意是说天神为鲛族准备了足够生活的环境，也给了自己孕育后代的幸福。生命的意义就是在太阳之下、海洋之中无忧无虑地畅游，不要担心会有什么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