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二2017-01-04 17:17:16

 

 

爱抚的美学, 之二

 

 

在 情人之间的这种快乐和痛苦的“玩转”,再现在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Jean-Honoré Fragonard)的著名绘画《门栓》(The Bolt)中。在当今的卢浮宫,这幅1777年的绘画是十八世纪法国艺术的名片。就如莫扎特(Mozart)的《唐璜》(Don Giovanni,1787),或拉可洛斯(Choderlos de Laclos)的小说《危险关系》(Les Liaisions Dangereuses,1782),路易十五时期的浪漫让位给了路易十六时期的情色,一个作品定义一个时代,对于法国社会的这种文化变更,没有一个绘画 可以表现的如此出色。

乍一看,《门栓》只是众多情欲场景中的 一个。一对情人的半推半就,她正在挡开她情人的欲求。如果仔细揣摩绘画的背景,可以发现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一只苹果,被突出在画面左前的台子上,一束玫 瑰被抛弃在画面右侧的地面。如果苹果代表的是对人类原罪的指控?,门栓(男性的标志)则在顶风作浪,它象征了一种诱惑;而翻倒的椅子,花瓶(女性的标 志),和被废弃的花,则象征了无可避免的,女性纯洁的失落。图像对比了亵渎与神圣,罪恶与救赎;而《门栓》的命题,作为一个直率的生殖行为的崇拜,在隐喻 的正是人的精神和肉体,爱情和欲望的互动。

Jean-Honoré Fragonard,Le Verrou (The Bolt,1777)

 

这 个场景完全出自于弗拉戈纳尔的原创,它没有任何文学或戏剧的来源。这个出色的画面像是一个舞台,在明亮的聚光灯下,他创建了一个有关性欲的紧张时刻。一个 年青女子在抵御她情人的欲求,而一个男子正在栓一个卧室的门。就像一个芭蕾双人舞,一个女子的美德被高悬在危险的平衡中,时间被冻结在一个至关重要的瞬 间。就如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在1865年对这个场景的描述:

“这 是一个著名的描绘,一对情侣热烈而又脆弱的相拥,一个穿着衬衫和内裤的男人,他的手臂伸向了一个门栓,其指尖的推进,他在插销一个卧室的门;他的脸面朝向 怀中的女人,他强烈的欲望一目了然;一个心烦意乱的女人,她的惊恐,哀求的眼神,她的在竭力回避的面孔,就如那只柔软的抗拒的手在绝望地推揉她情人的欲求 的嘴 ...... 她的堕落是必然的。弗拉戈纳尔显然没有忘记描绘画面的背景,它正如我们所看到,这是一张如此铺开的,已经凌乱的 —— 床第。”

两 个在《门栓》的画面中悬持的身体将会发生什么?男人为什么要插栓一扇门,如果房间已经处于一种(之前)混乱状态,那么即将发生的(之后)又会是什么?一些 物件在展示它的情色象征:尤其是床,它占据了画面左侧的大部分。其拟人化的形式使它成为了这个场景的主角,它的明显的乱像再现的是主人公们(之前)的性冲 动?

在《门栓》之前,弗拉戈纳尔创作的另一幅绘画 《无用的抵抗》(The Useless Resistance,1770),描绘的正是《门栓》之后的可能场景,两个身体已坠落在那张床上,这张在帘幕下的床,是《门栓》的背景,也是一个事实 (Aréalité)的场景。“Aréalité”是一个独特的词,它意指了一个场域(area)的本质,或它的特殊性。这个词也可用来暗示一种不稳定的 事实(réalité),或更确切地说,是用来暗示一种被悬置的现实:一种可以转向,移动的现实。真是这种脆弱的现实,构成了一个身体得以展现的真实场域 (réel aréal)。这样的场域,在某种意义上,它所延展的是生存的权力。一张床,作为一个场域的真实,把生存的无限性和场域的有限性重新统合在了一起。

 

Jean-Honoré Fragonard,无用的抵抗(The Useless Resistance,1770)

 

在 一张床上,享乐的身体如同一个纯粹的自身符号,它既不服从符号的存在,也不服从自身的存在。享乐本身就是一个“身体的集合”(corpus):它在感觉中 散布自身,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解,就像他说的:“作为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的,每一个感觉都在感觉着,并在感觉自身的感觉,每一个感觉都是独立的, 没有一个可以调控一切的感觉,每一个感觉都在回撤中,每一个感觉都在享乐中,并知道它在感觉中享受快乐,而有所不知的是,所有的艺术理论 —— 都源自于这样的集合。”

 

Francis Bacon ,Two Figures Fucking 1953   

 

这 种“身体的集合”被演绎在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系列绘画《两个人的性交》(Two Figures Fucking),在一张床上作爱的两个人,在自身的到来中,在向世界离去 —— 这种“到来”被一再地外展。身体总是准备着离开,它处于运动中,一道裂隙,一种脱离,和一次坠落,就是最简单的动身也是如此:当某个身体已不在那里,不在 他曾经的所在;当他为一道深渊让出了空间,一个动身的身体带走了间隔,它以某种方式撤回到自身 —— 同时把它的空隔留在了画面的“背后”—— 正如人们所说的 —— 这个位置仍然是它自己的位置,既完好无损,又被绝对地离弃:它是身体的缺席,但也是身体的本身。

 

Francis Bacon,Two figures fucking on a couch 1967 

 

在 难分难解的做爱中,两个人之间的空隔的消失,是它的内亲性,也是一种分离的极致(或者,是其主体性的极致)。身体与身体,一个在另一个之上,在另一个的内 部,美学就是如此地被外露,而它们的集合 —— 那种离散的,多重的聚集 —— 就是身体(corpus)。它的构成 —— 菲勒斯(阳具)和头,万千的表情 —— 它的部分 —— 细胞,面膜,组织 —— 它的皮肤,汗水,容貌,颜色,到它全部的本质色彩。从身体到身体,从姿势到姿势 —— 在任何地方:它允许一个身体的任意拆解,它不是受制于一个纯粹的,自身的死亡,而是一种繁殖 —— 那种无法忍受的色彩和线条的繁殖,浅色的,强光的,走调的,连续的 —— 作为自由的物质,它不是姿势的自由,行为的自由,也不是那种无限延展的自由:每个个体只是与自身更加地不同,从而也与自身更加地相似,更加地可以被互换。 它们在彼此中留下印迹,又从彼此中松懈,光滑而有纹理,平坦而有颗粒。纹理与色块在“身体的集合”—— 它不是一个思想,或言说的场域 —— 它只是一个正在发生的场域,而那些在释放,在摆姿(posé),在弃置(déposé),或被称重(pesé)的,正是享乐与被享乐,爱抚与被爱抚,它们 构成了生命存在的本质,并因此给出了属于“身体美学”(corpus esthétique)的全部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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