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公2022-10-06 05:56:37

第三章:袁家马场

第三节:

    上个集袁卓福牵回来四匹马,喝完酒才刚到晌午。袁鹤财就搭着袁卓福的马车回家去了。
    金植每天晌午喝完酒,都要躺在炕上眯上一会。快要睡着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睁眼见是徐亚斌,站在炕前在看着他,看着孩子的眼神不对,金植慌忙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二叔,我……。”徐亚斌不由自主的退了一小步,怯生生的望着金植:“我想回家看看。”
“咳——!你可吓死我了。”金植又好气又好笑:“这又不是在大牢里,和你疙瘩哥说声就走呗。”
“谢谢二叔。”徐亚斌脸上畏惧掺杂着企盼的表情,立即换成了欢喜,还给金植行了个礼。

     徐亚斌扭头跑到外屋,和进来的张疙瘩撞了个满怀:“小鸡巴崽子,你可慢点。”张疙瘩进屋,笑着对金植说道:“二叔,今天牵回来的这几匹,都没什么大毛病,隔一个集就都能牵出去。”
 “上回牵回来的那匹黄马,药可还得接着喂。”金植揉揉眼睛:“是你没让小斌子回家吧?”
    张疙瘩坐在炕沿上,掏出烟口袋。金植往前探了一下,拿起放在炕桌上的烟卷,递给了他一颗,自己也叼上了一根。张疙瘩边给金植点火边说道:“我就是让他来跟你说一声,怕你这再有啥事,到时候找不到人。唉,他也怪可怜的,正是上学的时候,愣是捞不着书念了。”自己也点着了烟,抽了一口:“二叔,你不知道吧?!中午给他的那几个水煎包子,这孩子一个没舍得吃,都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干什么?”金植把送到嘴边还没抽的烟拿开,诧异的问道:“他晌午没吃饭?”
张疙瘩有点伤感,叹口气:“饭倒是吃了,有早晨剩的贴的大饼子。包子都拿回家给他爸送去了。”
“怪我粗心。”金植抽了口烟,有些懊恼:“怎么没想到这事,告诉他多买几个包子回来不就完了?!”
“才这么大个玩艺,心就这么重,也是够可怜的。”张疙瘩站起身来:“对了,这几匹马我得多给加点精料。”
     看着张疙瘩虎背熊腰的背影,金植想着刚才跑出去瘦弱的徐亚斌,心里犯堵躺下半天没睡着。

     金植开始格外注意徐亚斌,还故意指使他起了回马圈,沉着脸说了句:“都弄干净再吃饭。”把张疙瘩叫回了屋,冲他眨眨眼笑着说:“你别去帮他,我倒看看这小崽子能有多大耐劲。”
“二叔,你也真是的,折腾他干啥?”张疙瘩知道金植不是想祸害徐亚斌,但也很不理解。
  袁鹤财又要回家吃午饭,金植沉下脸:“就在这儿吃,吃完了把东面的那个大马圈给我起利索了。”
  金植在屋里一直等着徐亚斌回来吃饭,看着快过了晌午了,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便蹓跶了出去看看。徐亚斌把金植分派给他的马圈,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可人却没在圈里。
  金植回身又在整个马场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徐亚斌的影子。有些纳闷也有些恼火,没好气的大声喊了一声:“小斌子——!”
“师傅,我在这。”徐亚斌在靠着大门的西边马圈里跑了出来,满头大汗,小脸也是花的。
    金植刚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看见袁鹤财杵着铁锨,一只脚还蹬在锨头上,靠着墙在抽烟。金植没稀得搭理他,心里发狠还在算计着:别装少爷羔子,今天不给老子清利索了,晚上就别想回家睡觉。
    谁知徐亚斌当时正在弓腰下力地清理分派给袁鹤财的大圈,金植走过时看着袁鹤财吊儿郎当的样子来气,也没再往里面看。

“老二,你过来。”金植的火往上涌,本来是想难为一下徐亚斌,看看他的耐力。没想到又被袁鹤财给抓了差,这孩子现在还没吃午饭,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要是被人家亲爹亲妈看见了……。
  袁鹤财笑嘻嘻的跑了过来,还没站稳就往外掏烟,想讨好金植早点回家:“师傅,啥事。”“肏你妈的,指使他,还用到你了?!”袁鹤财还没站稳,就被金植一脚踹在了小腹,一个腚墩坐在了地上,金植指着坐在地上的袁鹤财,恶狠狠的接着骂道:“今天你不清出来两个圈,就他妈的别给我走。”指着张疙瘩和徐亚斌:“你俩谁敢帮他,就立马给我打铺盖卷滚蛋。”
     拽着徐亚斌的后袄领子,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回头喊了声张疙瘩:“你给我离他远点。”
     坐在炕上看着洗干净了手脸的徐亚斌狼吞虎咽,金植差点没掉下眼泪,发狠要保护这个不幸的孩子。大哥原本就是为了帮衬老邻居,现在,这孩子不白吃饭也就算是对得起掌柜的。

第四节:

    徐亚斌的父亲徐世茂,以前在温林“田记银器店”做伙计。养了两个闺女,三个儿子,徐亚斌在中间,两小儿子是双胞胎。在银器店的收入然不很高,但养家糊口还算宽裕。
    没有一技之长,只靠老实巴交,徐世茂跟着田掌柜二十年,没有大富大贵也没饿着。上些年纪以后,不想给柜上添麻烦,让田掌柜的为难,当“田记银器店”改为“田记金银店”的时候,徐世茂就主动从金银店辞工了。田掌柜给拿了五十个大洋,徐世茂就买了头毛驴,回家开了个小磨坊。
     

   磨坊开了不到三年,徐世茂得了痨病(肺结核),这时徐亚斌才十二岁。两个双胞胎儿子,最先被传染,相隔不到两个月就都死了。可怜两个孩子死的时候,才都不到一岁半。
紧接着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的二姐,又被传染发病。其实二姐比两个小弟弟被传染上的还早,不过年龄稍大,发病迟缓一些而已。半年后刚满十四岁,也吐血吐死了。
   大姐小凤长徐亚斌五岁,在父亲染病的头一年,为给婆家冲喜,刚满15岁就嫁到了柳林店镇,侥幸躲过这一劫。徐亚斌的家里,连看病带发丧,能卖的都卖了。本来衣食无虞的一家六口,折腾还不到一年,就一无所有了,剩下一个卧床等死的父亲和徐亚斌母子俩。
妈妈徐朱氏自打徐亚斌的弟弟被传染,就把偏房收拾出来,让徐亚斌和姐姐单独住。
    徐亚斌的二姐是住进这屋后,才发现被已经被传染了,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间偏房里。

   自从二姐发现被传染,徐亚斌便在县国民优级学校辍学了,本来只剩下不到一年就要高小毕业了。因为街坊邻居的孩子有怕被他传染的,不敢去学校上学。徐朱氏知道后,就不能再让儿子去学校了。徐亚斌6岁上学时,年龄学校卡的不很严格,只要家长愿意,孩子能跟上能适应就可以。
   发送走了徐亚斌的二姐,徐朱氏让徐亚斌打下手,蹬板凳上桌子的折腾好一阵,把屋里刷了两遍石灰水消毒。苗记药铺也送来一大堆的药草,点燃熏了好几天。
   徐亚斌住着偏房里,徐朱氏还是提心吊胆的好一阵,每天逼着他喝从苗记药铺拿回来草药熬的药汤子。慢慢的没见儿子有什么不对劲,才算有了些安心。平时家里有人来,徐朱氏都给让到偏房,亲友来探视的,都只让在门外照一眼,拦在屋外,唯恐再传染到谁。
 

   徐朱氏自嫁到徐家,和临院袁卓福的媳妇相处很好,那些年袁卓福在外当兵,徐世茂和徐朱氏两口子,没少帮衬袁卓福的媳妇,对三个孩子也多有照顾。特别是袁卓福的媳妇从染病一直到死,跑前跑后更没少帮忙挨累。大翠和徐朱氏感情最好,徐世茂发病后,就给拿过来十块大洋。袁卓福随后打发她又给送来十块大洋,恰巧那天是徐家的两个双胞胎儿子中,那个小弟弟先死了。悲痛欲绝的徐朱氏哭成泪人,从此大翠一个月总能来两趟。
   那半年多里,徐亚斌的另一个弟弟和姐姐又相继离世,大翠也是里外的跟着忙活。徐朱氏不得不再次向出钱出力的大翠张口。大翠也寻思过,徐家已经快吃不上饭了,可还是个孩子的徐亚斌,不在爹娘跟前撒娇,不到学校去读书,能去烧锅干点啥呢?

 

第五节:

   十里香是温林城里最大的饭店,掌柜的里广义和贺家客栈的里大姑是堂姐弟。里大姑是里家堂姐弟五人中的老大,出嫁就和里家人断绝了一切往来,走在大街上都视为路人。
   里广义一直试图修补和大姐的关系,徐朱氏是小老幺的二大姨子,过来探望的时候,也觉得不能再把徐亚斌留在家里,守着痨病的爹,指不定哪天就被染上,徐家这一门就没了。半大孩子不上学,糗在家里也帮不上忙,但弄到饭庄肯定不行,痨病家的孩子进来后厨房,生意没法做了。自然想到了二姐,想到了袁卓福。
   袁卓福现在的老婆袁里氏是里大姑的亲妹妹,里大姑也是同样的断绝了和她的来往。徐朱氏早有打算把儿子送到烧锅,都说在烧锅被酒糟熏着就不会被染病。但自徐世茂染病以后,没少得到袁家的接济,唯恐袁卓福为难,正张不开嘴的时候,里广义能自告奋勇,徐朱氏自是喜出望外感激不尽。
 

    把辍学的徐亚斌,送到了袁卓福的马场,给金植当了小半拉子。不求挣钱能吃饱就行,也免得在家被传染。徐世茂经过半年多的诊治,病也逐渐缓解下来,不过还不能下炕。
   徐亚斌性格有点发闷,年纪幼小第一次离开爹娘,到了陌生的地方,自然唯唯诺诺。进马场第二天,金植喝完酒懒得动,躺在炕上说,让徐亚斌给他记,再交给袁卓福,把他需要的东西买回来。徐亚斌的字,规规整整很有力道,金植看到心里就紧了一下。
  或许家中的变故,让这个孩子过早懂事,一举一动透着聪明,更带着恐惧和小心。徐亚斌到袁家马场,是袁卓福开恩的帮衬,家里人就不好过去探看,像是不放心儿子会被虐待。
   孩子在别人家扛活效力,家人一旦碰上,轻了重了苦了累了,就会让东家很尴尬,平白给人家添一份堵。徐亚斌的长辈包括小老幺在内,没人去过马场,都知道有金植这么一个人,但也没人认识。

    实际状况却是金植在体恤着徐亚斌,在马场里,一旦离开金植的视线,袁鹤财就找茬非打即骂。入夏后这天吃完了晚饭,徐亚斌想家了,和金植告个假,就背着袁鹤财跑回家看爹妈,结果袁鹤财发现了就追了过去。
     金植给假让回家,袁卓福都不能说个“不”,袁鹤财更不敢放屁,这个徐亚斌倒是知道。自打金植收了徐亚斌当徒弟,袁鹤财看这个小半拉子眼框子就发青,徐亚斌不知道为啥,但知道袁鹤财看不上他。袁鹤财是妒忌金植偏心眼,容不得在自己袁家,还有别人比他更受宠。一边的韩疙瘩看在眼里,也不敢更不好对金植明说,就告诫徐亚斌:袁老二看你师傅对你好就来气,你但凡得个什么好处,他都会惦记着找补祸害你一把,所以,包括请假回家都尽量别让他知道。

   徐亚斌回家也只能站在窗外趴在窗台上,默默往屋里看了一会躺在炕上的爹,就被徐朱氏拽到了厢房。 自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染病死了后,徐朱氏就没再让徐亚斌到过他爹的跟前,一直在自责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拉着徐亚斌还没说上几句话,袁鹤财就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
    袁鹤财就是想找徐亚斌的麻烦,前几天他不过是推搡了徐亚斌几下,就被金植撞见了,袁鹤财嬉皮笑脸的刚说是在闹着玩,金植就上前一脚,踢得他半天没爬起来,过了七八天,胯骨轴还疼的不敢活动。
    袁鹤财一直琢磨,得找个什么理由,当着金植面收拾徐亚斌,让他干瞪眼没法拦着。但总也就没找着茬口,他自己也怀疑,能让金植袖手旁观,那徐亚斌得作下多大的错?!
    胯骨轴还疼着,身上的赘肉又太多,跑起来呼哧带喘,根本就追不上活蹦乱跳的徐亚斌。当看见满脸凶气的袁鹤财进了屋,徐亚斌被吓得麻爪,下意识就往徐朱氏的怀里扎。
   徐朱氏曾听儿子回来哭诉过,在马场总挨袁鹤财的打。心疼也没办法,吃人饭受人管,东家的少爷打两下子,多是在家惯的不懂事,到外面也没个规矩,学徒当伙计,哪有一点气不受的?总比在家被染病强吧?!

    袁鹤财和转过头来的徐朱氏正打个照面,满脸的凶狠和恶戾,立马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个院子他再熟悉不过了,看到了徐朱氏的刹那间,似乎才想起:这是磨坊徐叔的家嘛。小的时候几乎天天长在这里,在家但凡招灾惹祸,被他妈拎着扫帚追打的时候,都是往这跑。儿时的顽劣印象不深,多是大翠提起,但在袁鹤财心里的记忆,以前和徐朱氏很亲的。
   袁鹤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金植收了徐亚斌做徒弟,在他的心底,就把徐亚斌和磨坊徐家,彻底的割裂开了,甚至把邻居徐家都给忘没影了。徐朱氏还带着泪痕的脸,胖乎乎带有成熟女人的妩媚和母爱的柔情,憔悴的悲戚和迷茫的无助,震撼了他的心弦。

   肉乎乎大脑袋的袁鹤财,堆满膘肉的脸笑起来蛮是和蔼,还带有些忠厚。先前的嚣张跋扈立马变成温情蜜意,压着嗓子说话,紧张的有点结巴,沙哑中充满了和善体恤。
   情不自禁的把兜里的三个大洋,全部掏了出来,递给了徐朱氏:“婶子,我是来家看看,小斌子到俺家这么长时间,我也,一直也就没得闲过来……,我俩是正了八经的师兄弟,和亲兄弟差不多……。”咽了两口唾沫掩饰着尴尬,搜肠刮肚的寻找着说辞,给自己遮隐和装裱门面。徐亚斌被袁鹤财的急剧变化搞懵了,不知所措的慌忙站起来:“二哥,我跟师傅说的是就回来一小会,现在得赶紧回去了,半夜的马料还没轧完呢……。”说完,撒腿就跑回马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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