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112020-04-03 18:25:03

养老院附近的急救中心地处郊区,枫宁都要奔波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枫宁到达的时候,父亲已经结束了抢救,在急救室中观察了。原来父亲是因为肝病加重,引起了电解质紊乱,纳钾水平过低,引起短暂丧失意识,经过紧急输液已经基本稳定了。但是体内钾含量还是偏低,医生不能让病人立刻离开要继续观察一夜。

这个时候父亲半闭着眼睛在狭窄的床上斜靠着,面色苍白,看上去非常虚弱乏力。枫宁疾步赶过去,轻轻拉住爸爸的手,轻声安慰着他。可是她心里却是六神无主的。

离开中国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进过中国的急救中心,眼前的陌生景象在枫宁眼中是混乱拥挤令人震惊的。

不到100平方米的空间里,摆了二十多张床位,床和床之间的距离很近,只能勉强站着一个人。每个床位只有一把椅子供家属休息。急诊医生身边总是围着一群面色焦灼的病人家属,枫宁想问医生一个问题,站着人群外缘等了好久也和医生说不上话。枫宁已经不习惯在医院里这么近距离的和其他人相见相闻,就悄悄的拉上了帘子。可没过多久,一位面色严厉的护士走过来刷的一下把帘子拉开,训斥道这帘子不能拉上,那我们护士站怎么看得见病人啊。枫宁诺诺的答应着,周围的二十几个病人每分钟的情况都赤裸裸的在眼前。有的病人在呕吐,有的挂了呼吸机艰难的喘气,有的大声的咳嗽,有的家属在喂饭喂药而病人坚决不吃,还有年轻的小伙子醉酒几乎失去了生命。

还有一位老人家整夜一直在哀嚎。直到今日回想起急诊室的那一幕幕恐怖景象,枫宁还是心有余悸。

最难的是这一夜的护理。刚刚赶到的时候,枫宁就把养老院前来陪同的护理员打发回去了。而后来枫宁才意识到,她可以给爸爸定外卖买好吃的,可以盯着输液袋是否滴完,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护理过卧床病人,爸爸每一个小时需要有人帮助翻身,有人帮助接尿,这个枫宁从来没有做过。就翻身这件事,枫宁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根本就搬不动老爸,而且也找不到翻身的窍门,即使勉强翻动了,老爸也还是不舒服。

这时候隔壁床独自照看病人的护工师傅,看着枫宁手脚忙乱的样子,就主动过来帮忙,也主动问能否今夜帮忙照看老爸。枫宁这时候真是需要帮忙,就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这一夜多亏了这位护工师傅的帮忙,没有他,枫宁真的无法想象怎么能熬得过这一夜。临走时枫宁记下了师傅的电话。枫宁也没有想到后来,这位师傅又及时的出现,给枫宁帮了大忙。

一夜无碍,枫宁终于在凌晨四点钟请来120救护车把老父送回了养老院。坐在爸爸房间里的沙发上,枫宁浑身无力疲倦不堪。

夜班的护理员已经轻手利脚的给爸爸换好了睡衣,洗干净手脚,服侍爸爸上床躺好,还灌好了一个暖水袋,用毛巾包好放在爸爸被子里。父亲经过了一夜的折腾,终于到了自己舒服的床上,已经沉沉的睡去了。回想这一夜,枫宁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能,既没有及时赶到爸爸身边,也一点点都不会怎么照顾老人,要是没有养老院的护理员尽职尽责,要是没有巧遇到邻床的护工师傅,那自己不就会把自己难死,老人也得不到及时的照顾。

经过两天的休息,父亲的情况基本稳定,而枫宁如同惊弓之鸟一样,随时体察着父亲的状况,吃饭的时候盯着父亲要吃咸一点,以保证纳的摄入量。和养老院的医务室商量,每天如何监测父亲的血糖血压体温等各项指标。和还在住院的哥哥商量了一下,还是尽快联系中医院检查和治疗,床位居然很神奇的就马上定下来,两天后入驻医院。

而爸爸的八十寿宴,枫宁和父亲反复商量,还是如期举行了。

可是寿宴的头一天晚上,枫宁和父亲商量着第二天的安排,突然意识到包间里没有做任何祝寿的装饰,没有寿字墙饰,也没有庆贺气球。

这本是件小事,可是这个寿宴对于父亲来说非同一般的重要,父亲也特别坚持了一下,希望寿堂上有些气氛。当天晚上,枫宁缩在爸爸房间的沙发里,用手机淘宝一遍遍找寿字条幅,淘宝上的卖家很多但是最快也要48小时以后到货,而枫宁却是第二天一早就要用。如果现在去超市里去找,枫宁人生地不熟,估计连门口都找不到。万般无奈中,她抱着最后的希望给一位室内设计师朋友发了求助信。

幸运的是半个小时之后,朋友立刻回话帮忙联系,也很快找到了。听说枫宁明天一早要用,就二话没说,半夜起来开车去了六环以外的仓库里拿到的货,第二天一早放下自己的工作开车两个小时又赶到了寿堂,亲自为父亲装饰,手工打气做了四十几个气球。做完了这一切,就悄悄开车回了北京,连口水都没有喝。

枫宁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这可能是父亲的最后一个生日,也是父亲盼望了这么多年的八十大寿,她想把一切细节都安排到尽善尽美。可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自己有何能何德结交到这么实在讲义气的朋友,这样无私无畏帮助自己。枫宁再次相信,冥冥中有一个神秘的力量,不停的让她遇见好人贵人,让父亲的所有心事都能顺利的实现。

寿宴的当天,父亲的年过九十的大哥和同样身患绝症的妹妹也来到养老院。

八十岁的父亲颤颤巍巍的从轮椅上站起来,伸出手臂和面前坐在另外一个轮椅上的大哥相拥而泣。这是从小在泥水里一起长大的兄弟,经历里中国近代史上最残酷的所有事件,经历过了饥饿贫困无衣无食的日子,经过了惨烈的文化大革命,经历了数不清的超出我们想象的困难。

他们在生命的尽头步履蹒跚,重病缠身,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却终年也见不到一面。看着两位老人家的泪水,在座的表哥表姐和枫宁都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人在这个时候,最惦记的就是家人亲人吧。有什么样的财富能抵得过这么浓厚的亲情能给人带来的安慰吗。

寿宴摆在附近的一个烤鸭店的包房套间里。枫宁的表哥表姐和其他亲戚满满坐了两桌。寿堂的墙上挂了三整幅红底烫金的寿字,几十个五彩缤纷的气球把房间衬托的非常喜庆。

枫宁的父亲端坐在众人间的首席,九十岁须眉皆白的大哥坐在他身边,同样白发苍苍的妹妹紧挨着坐在一起。三位老人在孩子们簇拥下,在镜头前浅笑留影。枫宁知道这可能是老人们最后一次合影了。生日蛋糕端上来的时候,父亲也应景的戴着生日佬的金色的皇冠,笑容可掬的和家人一起碰杯庆祝,一起分享着难得的快乐时光。

生日快乐歌响起来的时候,老爸一边拍手和众人同唱,一边轻声提醒大家吗“注意节奏!”。枫宁每每想起这一段就忍不住笑起来。老爸做事认真一丝不苟,连自己最后的生日会,也要大家按照节奏,把生日歌唱整齐。表哥表姐们也是十几年不见,也已经是白发丛生的中年人了。枫宁心里也特别感谢哥哥姐姐们,收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就回复,而且几乎全部出席了,这给父亲心里带来的莫大的安慰。

两个小时后,寿宴散去。父亲在亲人们的搀扶下坐进了汽车。他摇下车窗和车外的亲人们挥手告别。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可能是和老人最后的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