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宁发现回到中国给父亲治病,证明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叶落归根给漂泊在外的旅人特别的踏实的感觉。和久别数年的亲戚朋友见面,给重情重义的父亲以莫大的安慰。特别是父亲在从部队转业后,在北京中医药行业工作多年积攒了深厚的人脉,这为枫宁父亲的治疗创造了极其优越的条件。
从美国回到北京飞机落地的第二天,枫宁和父亲就坐在了北京中医院院长办公室里,肿瘤科主任也随后到达,和院长一起为父亲会诊。父亲肝部肿瘤的状况是非常让人堪忧,大大小小的肿瘤遍布整个器官。
在和医生一起看CT片子的时候,父亲的病况让枫宁难过的几乎不能自持,枫宁的泪水一阵阵涌出眼眶,只好默默退出医生办公室。
在走廊无人处,仰起头把泪水默默吞下,做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才回到医生办公室听哥哥和医生商谈治疗方案。在面对他人的时候,枫宁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镇定,可是心里却在滴血。
在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分钟,枫宁终于撑不住卸下了满脸的安静伪装,任泪水在脸上肆意的横流,她就这样站在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站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无声的饮泣。
厚重的羽绒服包裹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泪水一遍遍冲刷着她的脸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在繁忙的街头独自哭泣, 也没有人看见她昏黄的路灯下满脸的泪光。
在中药治疗的配合下,枫宁父亲很快开始了连续五轮的肿瘤介入治疗。这个介入治疗和前面在美国的介入治疗是一样的,但是成效非常显著。除了肿瘤科主任的精湛医术之外,能在中国使用的特别用药也卓有成效。
只是整个过程对老人来说非常的难熬。为了保证动脉开口的安全防止大出血,每次手术之后24小时之内只能卧床不能移动,想象一下像是被绑缚在床板上那么久,这对常人来说都非常的困难。
另外术后三天的高烧虽然是正常药物反应,但是连续高烧几天对年近八十的老人来说真是太难受了。而这样的折磨,枫宁的父亲挺过了一次, 两次,三次,连续经历了五次。如果没有铁打的意志,没有乐观的心态,很少有人能像枫宁的父亲一样能挺得过来。
三个月之后,复查的结果非常让人欣喜,肝部的肿瘤几乎都被消灭了,只有零星的灶点残存,而且肝部的指标基本都在比较正常的范围内了。这真是一个肿瘤治疗的奇迹!
枫宁的心这个时候略微踏实下来了。知道父亲最爱吃烤鸭和涮羊肉,临行离开北京的时候,又和父亲一起吃了北京烤鸭。
那天恰逢父亲的生日,枫宁请朋友在国贸的红坊烤鸭店定了包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而此时的心情是开心又是忐忑的。
开心的是父亲挺过了难关,从确诊到现在已经一年,依然精神奕奕,以他大无畏的精神,把美国医生的六个月存活期的预言胜利的踩在了脚下,照样大口吃肉,开怀大笑,享受着快意人生。
和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心情还是忐忑不安,因为肝部肿瘤虽然控制住,可肿瘤细胞已经开始随血液在身体里游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扩散生长。
果然枫宁回到美国不久,哥哥枫志就告诉妹妹父亲突发头痛,透视显示有肿瘤扩散到了头部在鼻窦处压迫神经,引发头痛欲裂非常难忍。哥哥和父亲已经辗转找到了天坛医院的伽马刀治疗主任,很快安排手术。
不久枫志传来了父亲手术前的照片,枫宁一眼望去眼泪就流下来了。做伽马刀手术需要在头部预先搭好金属支架,而且要超级紧固,护士说要金属头拧紧直接顶住到头骨才行。
枫宁想象的出那是要坚持几个小时的痛苦,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父亲在治疗的过程中受罪。好在治疗结果还是让人满意的。父亲的头痛慢慢消失了。
枫宁终于盼到了暑假开始,就又匆匆忙忙的带了家里小的双胞胎小娃赶回了北京。
几个月不见,父亲又经历了这几许磨难,面目清癯很多,身体也显得虚弱了一些。好在父亲的胃口依然很好,枫宁又拉着父亲开始一家家吃遍京城,京味斋的烤鸭,小吊梨汤的小肚,聚福源的清真涮羊肉,还有常州办事处的清炖狮子头,都是枫宁和父亲最喜欢的吃的美食。
枫宁上海的朋友早就发出了邀请,想叫枫宁趁回国去上海玩玩,枫宁犹豫着想带父亲去,又怕他身体承受不住。
父亲一向是热爱旅行的,年轻时走走南闯北,在大江南北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枫宁刚刚在北美落脚不久,父亲就携了母亲出行,游览了大半个美国还有加拿大,连墨西哥和加勒比海都去了。后来枫宁又给父母亲送去了欧洲九国游,现在只有澳洲是父亲心头的遗憾,估计此生难以成行了。
但是上海近在咫尺,父亲的贪玩的心思在听说枫宁可能去上海就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在和家里反复商量之后,枫宁带着父亲母亲和两个双胞胎小娃,坐上高铁就出发了。
父亲在美国住了多年,还没有做过中国的新近发展起来的高铁,非常的兴奋,一路上看看这里,摸摸那里,眼睛里都是像孩子一样开心的光芒。到达上海在酒店住下以后,父亲就被老战友的车接走了。
一听说老首长要来访上海,父亲当年的属下都很激动,当年父亲对属下如兄弟,是他们当年青涩年代的指路人,是他们成长之初的导师, 对父亲的感激都是由心底而生的。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见到当年的恩师,让这些白发老人都唏嘘不止。特别是看到父亲身患绝症,依然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更生出了敬佩之意。
枫宁的朋友特别安排了车辆和司机,每天陪枫宁的父母随行。夕阳西下,父亲携老伴儿登上了亚洲第一高楼上海中心。那一天,漫天的晚霞把天空映照的五彩斑斓,喧嚣热闹的城市里成千上万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如同一幅精巧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枫宁的父亲拉着老伴儿的手,并肩依靠在上海中心最高处的落地玻璃窗下,手里拿着冰激凌,和膝下的两个小孙儿开心的吃着。父亲满眼都是慈爱的笑容,他满头银发浸染着夕阳的余晖,略显佝偻的身影映照在窗上,也映入枫宁的眼帘。
那一刻,枫宁的心情五味杂陈,有一丝欣慰,有一丝欢喜,有一丝担忧,也有一丝无奈。欣慰和欢喜的是,一生操劳的父母能在自己的安排下,在人生的尽头还能享受世间美景,享受儿孙相陪。担忧和无奈的是父亲的身体,虽然肝部病变已经控制住,脑部转移的问题已经解决,可是不知道何时,新的肿瘤又会出现在未知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凶险,也不知道能把父亲的生命留到几时。
枫宁用力摇摇头,想把这些不愉快的想法甩开。此时此刻,她只想把慈爱的老父的身影留在脑海里,把这一切留在心里作为最美好的回忆。
那一晚,枫宁还斗胆安排了父母去夜游黄浦江。看到了排队等待上游船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枫宁有点儿心惊打了退堂鼓。她知道年迈的母亲和重病的父亲是不可能在拥挤的人群里排队站着等待一个小时。
她赶紧跑过去找工作人员联系说明情况,工作人员看她领着两个老的带着两个小的,立刻为他们安排不用排队直接登船。枫宁心里特别感激那个不知名的工作人员,他日常工作里对陌生人这一点点善举,一点点关爱,让枫宁的心里有莫大的安慰。
因为她知道,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远行了,她尽力把父亲的旅行安排的舒适方便一些。这样的感动在上海时时发生,包括把自己的车和司机派给父亲专用几天的老朋友,包括一早上班路上就赶到酒店看望父亲的新朋友。还有在上海车站给枫宁指路到老人儿童专属等候厅,让老人在无人的站台上第一个上车,免去了拥挤中登车之苦。
枫宁觉得冥冥中一直有人在照看她,照看她的父亲,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明白了解那是个什么样的神秘力量。
过度劳累的枫宁,在上海回北京的路上就悄悄的病倒了。在火车上,她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眩晕不止,身子一直觉得失去平衡就只好一直抓着扶手,接下来呕吐不止。到了北京她就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好了。
可是天刚刚亮,她就瞒着母亲,一个人踉踉跄跄扶着墙下了楼,踩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走到地铁站,一个人坐地铁到城市的最南端,找到专科医院就诊。枫宁不想让本就多虑的母亲担心,也不想麻烦为父亲一直操心的哥哥,更不想麻烦在京的亲戚朋友。
在美国生活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一个人面对一切困难。坐在医生的诊室,医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问,你都晕成这样了,怎么一个人来的,家里没人跟着?枫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回话。
治疗非常有效,在医院治疗后又吐了几次之后,枫宁觉得实在支撑不住还是给朋友打了电话接她回了家。第二天晕眩还没有完全好,枫宁就带了小娃赶去儿童医院看经常性鼻出血。进医院里挂号排队看医生的繁复过程中走来走去,枫宁一直扶着小娃稚嫩的肩膀。
她轻声告诉宝宝妈妈头晕,宝宝要当妈妈的小拐棍儿。宝宝似是非懂的点点头,紧紧贴了妈妈站好,细细的身板挺得溜直,这样就让妈妈能够扶着走得稳些。
枫宁意识到自己不能倒,人到中年,这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最艰难的时候,自己也要把自己先照顾好了,才能有能力去照顾家里人。
枫宁在医院门口给宝宝买了最爱吃的马迭尔冰棍儿,看着孩子脸上开心的笑容,枫宁心里略略安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