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多事2021-05-26 11:14:29

十五

灰头土脸地离开军营,虞秋才开口发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停止台风么?”

虞中桓从风衣中伸出一只手来,手掌向天。脱离亘白阳光的保护,瓢泼的大雨很快在掌心聚集成小小的一汪积水。他抬头看看天空中密布的乌云,终于开口:“我们只有六艘船啊。”

“您认为可以?”

虞中桓没有回答。双手搬鞍试图上马,但脚下稍微踉跄、没能一跃而起。虞秋托住叔叔的后腰,这才让他一脚踩着马镫,跨步而上。虞中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挥鞭疾驰。虞秋跳上枣红马呼啸着跟上去。

叔侄二人一路狂奔来到布政司府衙翻身下马。看门的衙役昨晚都是被吓得不轻的,这时候更不敢阻拦,只是一路小跑着赶在前面去报信。

郑绍贤正气鼓鼓地坐着。听说是虞中桓来了,连帽子也没有戴便冲出来质问:“你怎么又要烧死涿呈闽?我就不该跟你说话,我就知道不该跟你说话。也不知道哪一句就被你利用,当成了杀人的工具!”

“你这就是含着一口血喷我呀。”虞中桓边开着只有老同学才懂的老玩笑,边亲切地拉起老同学的手,“涿道人法力无边,我巴结他还来不及。”

“他已经被你家孩子吊在天蓬上了!”郑绍贤看一眼乖乖乖乖缩在旁边的虞秋,却见女孩子俏丽明媚的小脸上充满着天真并纯洁的无辜。不由得愕然片刻,甚至怀疑起报信的衙役是否说谎。

“然后呢?”

然后?郑绍贤无言以对。那个衙役是爬在两趟街外的房顶上偷窥的,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便跑回来报告,哪里有什么胆子多看这群凶神恶煞?

宽宏大度的原谅之色溢于言表,似乎是不想让老同学难看,虞中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附耳轻声:“这位涿仙人不但如传闻那般可以呼风唤雨,更能够调转阴阳、幻物化光,甚至打开异域玄门。”

幻物化光是什么东西?异域玄门又是什么东西?

郑绍贤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虞中桓,想着一定要先搞清楚细节、了解对方的企图,然后再做打算。

虞中桓也不着急解释,而是拉着郑绍贤直入正堂。按着老同学的肩膀在太师椅上坐下才继续说:“地阙阵法名不虚传,停一个区区台风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郑绍贤知道那个善于使用语言艺术谄媚拍马的道人有着深不可测的法术,小小的呼个风唤个雨还是能做到的。但要说停台风,未免过于夸张:“你麾下百余名法师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个人怎么可能?”

“一个人?这可是天地之威。”虞中桓指了指门外的瓢泼大雨,“涿道士布下阵法,配合我这里百余位法师同时启动。”

听起来很美好。但老大哥的每一个圈套都是美好的圈套。郑绍贤努力地整理着逻辑,试图拨开迷雾见青天。

虞中桓在茶几的对面坐下:“我需要你帮忙。”

“我?”果然!虽然没能看出个大概轮廓,但有圈套,还是可以确定的。

“帮我找二十八艘海船到台风风眼中启动二十八地阙。”

哈地一声,郑绍贤失声而笑连连摇头:“你家里连二十八艘船都凑不出来?”

虞中桓很不爽地看了看老同学,意思是在说,你怎么能嘲笑我?侧侧身体翘起很不高兴的二郎腿才回答:“我只有六艘,能出海的大船。我还需要二十二艘。李梅见了调令却不给发船,你想办法帮我沟通一下。”说完话,掏出盖着朝廷大印的军需调令,乒!拍在了桌子上,“你要搞搞清楚,这可不是我求她,也不是我求你。今天下午不给我发船,我就砍了她的脑袋。”

郑绍贤惊讶地看了看虞中桓,又拿起桌上的调令上上下下读了两遍,才又放下:“你这个调令怎么是玉玺?”

“我是三品文官,盖了章也不好使啊。”

郑绍贤抬手指着虞中桓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最终愤怒地跺了跺脚:“是不是你们八大家族的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份空白圣旨,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填什么就填什么?”

“你听听,你听听你自己。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圣旨是圣上的旨意,我怎么能自己填。”

郑绍贤呼地站起身来挥着双臂咆哮:“国家这么搞就完了呀,中桓兄。这还是个国家么?”

“啊呀别激动别激动。”虞中桓连忙站起身来扶着老同学的胳膊让他坐下,“这是我路过京城请来的圣旨。这么大的事儿,不能出叉子呀。”

听了这句话,郑绍贤又是火冒三丈地蹦了起来:“什么大事?什么大事?追老婆追孩子都追出圣旨来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你,什么你们我们的?”虞中桓连连陪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但郑绍贤依旧咆哮着:“你,那样一个贤明的人,怎么就被这大染缸染透了呢?这才几年啊?你的雄心壮志、你的理想抱负、你的……”

“别说了!”虞中桓轰然站起,故意将座椅带倒摔在地上发出乒乓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不怕你!我要说!”郑绍贤寸步不让,愤怒地挥舞着袖子,“砍李梅的脑袋,就连我的脑袋也一并砍了吧!我不会给你要战船!追老婆追孩子,不是国家大事!”

“哈!”虞中桓走近一步,“不是国家大事?刀兵四起逐鹿天下争霸九州,在你的口中难道就不是什么大事?”

大厦将倾王朝末路,是当年求学时为了引起高层关注改革而喊出来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口号。其中不但包含着忧国忧民,而且兼含着爱国爱民。但刀兵四起逐鹿天下,却是没有人敢说的。即使每个人都知道,王朝末路上必然充满着血腥和叛乱,但其中暗含着谋反的一层意思。

谁,在厉兵秣马?谁,又在争霸皇权?这是要有根据的。

犹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郑绍贤停止激动的咆哮呆呆地站立片刻,才再次扶着椅子缓缓地坐下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虞中桓背着手,低头望着地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回答:“已经?你的聪明才智都被狗吃了么?”

“谁?”郑绍贤迟疑地开口发问,“能说么?”

虞中桓转过身来面对郑绍贤,嘴角上扬,浮现出一丝诡密的微笑:“你不知道?”

“五王?”

虞中桓没有回答,保持着微笑。

“八大家族中的某一家?”

虞中桓缓步走到郑绍贤的面前,依旧背着双手、依旧带着诡密的微笑,只是弯下腰来平视郑绍贤的双眼。

郑绍贤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从头顶直渗到脚尖。他犹如受到了催眠,大脑一片空白地望着虞中环的双眼。

虞中桓盯着郑绍贤的双眼,一把抓过茶几上的圣旨来凑到老同学的眼皮地下,才用平稳的声音平和地陈述:“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尔虞我诈、这样的草菅人命、这样的勾心斗角。这样不顾一切地剥削百姓整整三百年,难道就真当那些老百姓都是猪都是狗,没有活路就不知道拼命?”

郑绍贤的双眼豁然张大,嘴唇蠕动,却没有说话。他明显是意识到了什么。

“李梅不是在跟我拼命么?你,不是在跟我拼命么?”

“是。你来了,我们就都活不下去了。”郑绍贤轻轻地拍一下桌子,“八大家族,镇国梁柱。”

“八根梁柱。已经腐朽到随时崩塌的边缘,还要趁对方实力减弱借机倾轧。”虞中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腰扶起摔在地上的椅子坐下去,“鸣针是羽族太阳大祭司,她的分量有多重不用我说吧?”

郑绍贤低声嘟囔一句:“自己的老婆没伺候好,到我这里来耍威风。”

“你……。”虞中桓用手指点了点老同学,憋了好一会儿才说,“文化差异你懂不懂?她满脑袋都是像风一样地飞翔、像雾一样地飘渺、像雨一样地自由。”

郑绍贤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所以,你要摆出一个地阙阵法来,表示实力尚存。”

虞中桓抬起双手用力地擦抹一下自己的脸颊,站起身来向外走:“下午我会再去一趟兵营,试图说服李梅。”

“她不会同意的。”

“站起来拼命的人自然有拼掉性命的觉悟。”虞中桓挺起胸膛来,坚定地踏出客厅走入瓢泼大雨。

望着虞中桓消失的背影,郑绍贤也站起身来,挺直了胸膛高喊一声:“备马。”

十六

看守涿道人的护卫都见过这位主人的同学。既然没有禁止会客的命令,也就没人多管闲事来阻拦。郑绍贤推开房门,便看到满屋子光芒闪烁的红宝石碎屑。从黑漆漆的瓢泼大雨中骤然走入阳光明媚的小屋,眼睛还是很不适合的。

郑绍贤没能看到涿道士,但涿道士却是看到了他。若是平日里见到了这位收留自己的地方大员,说不得是要巴结巴结的。但在此时的涿呈闽从表面上看去,似乎并没有多余的心情和精力来应答,只是瘫坐在床头用被子裹着身子呆呆地不说话。

郑绍贤看到模模糊糊的桌子椅子,便试探着用手扶着坐下来。看到桌上还放着茶壶,也无所谓是冷的,自顾自地倒上一碗便喝下去。

慢慢的,眼睛也就适应了这红色。察言观色,见涿呈闽还是很颓废的,便采取了怀柔政策:“听说你被吊起来了。想想,挺可怕的。”

涿道士缩了缩身子,把棉被裹得更紧了。

“还好。他只是吓唬吓唬你。”

“吓唬吓唬?”悲从中来,涿呈闽的声音中透漏着压抑的愤怒,“她就喜欢闻皮肤被烧焦的味道。”

郑绍贤并没有亲眼见到整个过程。看涿道人的情绪很激动,也不好追问:“是啊是啊。不太好。”

“您是没看到她那副认真的样子。这已经是一屋子的干柴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洒太阳粉。生怕哪里点不着。摆明了就是一点骨头渣都没打算给我剩下。”

“太过分了。”

“我跟您说,我这辈子就是被我们家祖坟上的那股青烟给害了。自从我爹娶了我娘,就没过上好日子。送我入了什么真教。哪里有真?这滔滔乱世、汹汹人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我也想通了,天崩地裂地陷天塌,可不是我造孽。是那个小丹凤眼造的孽。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扯着她的脚!”

终于引出了正题。郑绍贤拿起一只碗倒茶,端着走过去递给涿道人:“喝点茶吧,压压惊。”

涿道人扭头转向一边:“用我的茶,请我喝?”

借茶压惊,的确不够讲究。于是笑着道歉:“等会儿派人来给你送一包铁观音。”

“铁佛祖也没命喝了。”

“不要怕。”郑绍贤用深沉、扎实的嗓音鼓励他,“有督军李梅在,有三千海军在,是绝不会让那些世家大族胡作非为的。”

“烧死我就像烧死一只蚂蚁,还用得着三千海军?”官官相护何时了?红脸唱罢白脸登场,又能安哪门子的好心?

“我们是来保护你的。”借着放下茶杯的机会,郑绍贤亲切地在床边坐下。面带笑容微微向前倾身,拍了拍涿道士藏在被子里的腿,“地阙阵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用一下怎么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涿道人明显对他拍自己的腿有些抗拒,但只是脸色阴一阵晴一阵的,并没有躲开:“您知不知道什么是地阙阵法?”

“你刚来龙云港的时候我派人打听过。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谣言,倒是不可全信。总的来说,地阙阵法就是在地面做一个类似与十二天宫的笼子,让阳光减速。再利用不同的介质将其转向、拉长。类似于盖一座水坝。积蓄类似宝石、珍珠、钻石、翡翠的能量,用来施展法术。”

涿道士沉默了片刻才问:“您这是读了《二十八地阙基础理论》吧?我师傅杨树皮写的。”

“杨树皮杨仙人,是你的师傅?”

涿道士连连摇手并坐直了身体:“他那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套用十二天宫的理论。毕竟人家是有群众基础的。地阙阵法没基础。稍微有点造诣的法师都被烧死了。”

“我可没听说有宗教迫害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法师么,你不烧他他不死。我是说呀,但凡有我这样才华的法师,只要打倒地阙独宠天宫,都能册封七级。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涿道士说到激动处,忍不住举手拍了拍胸口,“我要不是司马N代,朝堂上没个能说话的关系,至于抱着杨树皮胡编的理论宁肯被人家烧死也不放手么?我就是想吃口便宜饭……”

说到这里,涿呈闽注意到郑绍贤盯着自己的棉被在看。一低头,才发现小心翼翼藏在棉被下面的黑宝石露出一个小角。脸上稍微尴尬了一下才笑着解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寻思着万一被烧死了陪葬。”

见这个邋遢道士一面手忙脚乱地用棉被再次盖住那颗黑色的谷玄宝石,一面用警惕、且惊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心中知道这时候戳破,对方是肯定要狡辩的。于是假装眼瞎。抬起手掌来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但凡本官有三分气在,绝不会让恶人逞凶狂。”

自夸自雷的情绪稍减,涿呈闽整理一下思路,回答先前的问题:“拆了东墙补西墙,您懂吧?地阙阵法只是借用、转移太阳能。”

“借用?转移?”郑绍贤思索片刻,有些懂了,“地阙,只是工具?”

“没错。”涿道士用两只手比划着解释,“假设台风是红白蓝三种太阳能量构成的,天宫法师用绿黄黑三种宝石的能量去中和,是可以做到人畜无害的。但地阙不行啊。摧毁了风眼,红白蓝还是要有去处的。”

郑绍贤觉得听懂了,但似乎又没听懂:“就是,形成灾祸的能量还在?”

“聪明!”涿道人一拍大腿,“天海台风这么大的能量,压在哪儿?压哪儿都有问题。”

郑绍贤先是会错了意。随即,为自己略带肮脏的思想而感到羞愧。脸色一红,噎了半天才指着涿呈闽的鼻子埋怨:“说话真他妈的粗鄙。”

我?我哪里粗鄙了?真是官字两个口,说什么是什么。涿道人注意到刚刚拍大腿,一不小心又把黑宝石漏出来一个角,便用手指头偷偷地捅鼓,试图不为察觉地按回被子里去。嘴上继续危言耸听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您说的对,您说的对。道士不能说粗话。不过,有两件事情您一定要转达给虞大人和贵小姐,第一,我需要二十八艘船才能做法。第二,我需要白纸黑字。任何后果,无论是山崩海啸火山爆发地陷天塌,都是他虞中桓要负全责的。要烧就烧死他家那个小丹凤眼,我不奉陪。”

“龙云港绝不会向恶势力低头!”郑绍贤笑着拍了拍他的腿,“放心休息。我派人给你送茶。”

离开阳光明媚的小屋回到风雨中,郑绍贤的心中一直回荡着虞中桓的那句话:难道就真当那些老百姓都是猪都是狗,没有活路就不知道拼命?

大潮将起奋力求存,即便贵如虞中桓。

看着郑绍贤大踏步地走出院子,蹲在墙角里嘻嘻哈哈聊天的小虞秋斜了斜丹凤眼,又透过敞开的窗口看蜷缩在床上装傻充萌的涿道士,低声地骂了一句:“该死不死臭同学。”

“女孩子家家长得漂漂亮亮,不要学那些武人讲这种粗话。”一个面目慈祥的高级法师捋着下巴上长长的白胡子看着她笑。

“别惹我,惹得火起烧死你。”

高级法师愣了愣,又哈哈笑起来:“你的丹凤眼瞪起来挺吓人的么,还真有股烧死人的劲儿。”

Anthropologi2021-05-26 19:17:08
小虞秋还挺可爱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