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随风行2009-01-27 22:10:00

《宫杀》(完)作者:唐小淮

第一章 第一章 风起(一)
  “甘棠姐姐!甘棠姐姐!”攸儿气喘吁吁跑进了绣院。
  老远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但甘棠没有停下手中的绣活儿。昨儿瑞姑姑交代时就指明了的,贤妃娘娘紧赶着要在端午节用的。攸儿年纪小,帮不了什么忙,甘棠只好紧赶慢赶,希望不要到时交不了差。挨骂事小,得罪了贤妃娘娘那就麻烦大了。
  攸儿进了绣房,没再大声嚷嚷,蹑手蹑脚绕过了几位绣娘,来到甘棠的绣架旁。
  “甘棠姐姐,听说安亲王的宝麓郡主进宫了。”
  “是吗?”甘棠嘴里说着话,手中的绣针并没有停下。这位贤妃娘娘素喜桃花,桃花看似简单,可要绣出桃花白中泛粉、粉中带红的娇艳,实属不易。若能假以时日,细细绣来,倒也能搪塞一番。不过一则时间不允许,二则且是最重要的,“一朵花太过妩媚,会被掐头的。”甘棠娘亲言犹在耳。
  “姐姐,你不去看看这未来的皇后吗?”攸儿急切地附在甘棠的耳边说。
  “这种话怎能乱讲!”甘棠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你呀!我就瞧不起你这胆小怕事的样子。我自己去。”攸儿说罢扭身就走。
  甘棠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她和自己同年进宫,年纪还比我小两岁,若在家中合该是偎在娘亲的怀中撒娇耍赖地享福,却遭遇父亲获罪,家破人亡,自己也被充入宫中为奴。好在攸菊性子还活泼,平日里看去不甚以己为苦,只在父亲的忌日找一僻静之地偷偷地祭拜一下,别无他样。
  终于到了晌午,该用饭了。早有几位当班的绣女领了饭来,在西厢摆起了碗箸。看看绣布,第一朵桃花只剩花蕊了,晚饭前应该可以完成。甘棠把将用的几根粉白、绯红丝线抽取出来,放于绣案上,急忙出了绣房。
  等甘棠洗完手来到西厢,瑞姑姑已然坐下了。急忙脸带歉意,两手放于腰侧福了一福。
  “过来吧。”瑞姑姑倒没有责怪,想是看在甘棠为娘娘绣花的面子上吧。
  甘棠走到桌前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悄悄斜了一眼,发现攸儿已经站在那儿吃着了。见甘棠瞧她,眨眨眼,笑了笑。
  “甘棠。”
  听得瑞姑姑叫,甘棠急忙放下碗筷,退后一步,垂下眼,低低答到:“是。”
  “贤妃娘娘怜你辛苦,这碗莲子羹是赐你的。那裙摆这两日是必须完工的。”
  瑞姑姑的声音里有慈爱,又有一丝毋庸置疑。
  “甘棠明白。”
  瑞姑姑微微点点头,“吃吧。”
  晚上,经瑞姑姑恩准,甘棠又赶了一阵活儿,算计着再两天能完工,这才吹了灯,回到睡房。
  稍做洗漱,轻轻爬上大炕,刚躺下,就听得有人低声唤:
  “甘棠姐姐,要睡了吗?”
  “想说什么?”甘棠伸出手去,帮攸儿掖掖被角。虽说端午将到,这晚上还是让人觉着冷。
  “我见着宝麓郡主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激动。不过说了一句就停下了,想是希望甘棠能央求她讲讲。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愈加的光亮了。甘棠记得家里的厢妹妹也有这样的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嗫嚅着,冒出一句话来:“三姐姐送我的荷包又丢了。”那时的她还小,是不晓得身份的尊卑的。她是嫡出,甘棠是庶出,中间隔了很厚的一道墙呢。
  攸儿见甘棠没搭理她,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了。
  甘棠笑着推推她的肩膀,“想说什么呀?”
  攸儿鼻里“哼”了一声,到底转过了身。
  “我在玉圈门远远地瞧见有一行人过来,打头儿的几个眼见着不是宫服,我就料定了是新来的宝麓郡主。我转到那几块大玄石后面,把她看了个清清楚楚。”攸儿又闭住了嘴,看甘棠问是不问。
  甘棠摩挲着她手上带着的掐金丝银手钏,笑着说:“讲吧。”
  “我估摸着你想听吧,还故意给我添堵。”攸儿就势轻轻拧了甘棠的胳膊一下,又往被里缩了缩。
  “她身量不大,个头和我一般。气度丰雅,不愧是王府里出来的,到底和这个不一样。”攸儿伸出两个手指,在甘棠眼前晃了晃。甘棠深知她指的是梁妃。梁妃宫女出身,身份低贱,当今皇上位列普通皇子时,她便随侍左右,深得宠信。虽说竟比皇上年长近十岁,却因前几年连诞两位公主,终被册封为德妃。
  “她的头侧插着一支景福长绵簪,看上去倒比那日里贤妃娘娘戴的那支光彩些。”
  攸儿话音渐渐低了下来,一会儿睡着了。
  甘棠却翻来翻去,总也不能入睡。恍惚间,觉得娘亲正在给自己梳头,“我的儿,想梳个什么样式?”外面太阳正好,照在西厢房酱紫色的窗棂上。“沈姨娘该糊糊窗纸了。”淡土黄色的窗纸翘起了边儿,风儿一吹,呼呼地响。
  “又在想小画儿了。不对,应该叫历儿了。”娘开始给自己编小辫了,这样再编成大辩,时间长了也不会松散、起毛。本来用头油最好,一月的份利却又那么少。有时相邻的沈姨娘送些,说是眼看着季儿一日日地大了,辫儿乱乱的不成样子。娘有时收,有时不收,“说不定老爷又想起她来,用的着的。”
  沈姨娘原有个女儿,是同大夫人的三女儿一月出生的。沈姨娘没有其他子女,所以对这个小画儿格外地看重。只要从西厢的窗下走,就能听见她给小画儿哼歌儿。嗓子哑哑的,又爱走调儿,常让人忍俊不禁。
  可惜的是,还没出满月,赶巧儿碰上大夫人的三女儿夭了。大夫人派了奶娘来,说是抱小画儿去让嫡母瞧瞧,谁知就再没回来。
  沈姨娘挣脱了甘棠娘的手,跑到正室给夫人下了跪,不成,被撵出来。又在院里跪了一晚上,到最后还是老爷叫了仆役把她架了回来。
  甘棠娘给她端去一碗面,甘棠躲在娘的身后,就看见沈姨娘木木地躺在床上,两眼呆呆的,却是没有眼泪。甘棠娘自去劝慰姨娘,说些“总还是一地儿住着”的话。
  甘棠在一旁瞥见了梳妆台上的一支红宝石串米珠簪花,搁在小巧的点彩粉盒上,心里暗想:这就是父亲前几日谴周嬷嬷送来的簪花吧。那几粒碎碎的红宝石娇艳如血,在阴暗的屋子里静静散发着暗黑的色彩。
  后来的日子里,夫人间或准沈姨娘去见一见小画儿,瞧着沈姨娘抱孩子的痴样子,又改了主意,连门都不让进了。过了几日,更索性改了名字,叫“历儿”。
  这次沈姨娘没再去争,整日里拿着那支簪花不言不语。日子长了,父亲再没有进过西厢房。
  只是母亲空闲下来去坐一坐。两个妇人对坐着,不言不语,有时一声长叹。
  奇怪的是,沈姨娘在打扮上不再留心,独把那支簪花戴在发髻。红红的宝石逼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银盆脸儿,越发得雪白。
  沈姨娘见甘棠在跟前,就唤到身边,理一理乱了的盘髻,最后两只瘦长的手捧着甘棠的脸蛋儿,盯着她的眼睛看,嘴里喃喃道:“像极了,像极了,一双星星眼儿,星星眼儿。”
  那双手真凉啊,凉得赶得上新汲的井水。却又使劲地摇晃起来:
  “姐姐,姐姐,快起来!”
  甘棠使劲地睁开眼睛,是攸儿把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姐姐今天怎么醒得迟了?我把洗脸水都打了来,外面下雨呢,这手都冰了。”
  甘棠凑到窗口,可不是,雨不大,却密得很。要不是那几棵盆石榴儿发了芽,真像是深秋呢。
  甘棠急忙地洗漱了,思量着赶在早饭前,到绣房绣一阵子。
  “你也别闲着,前日里不是吵着让我教你做粉嘛,去问外膳房的李公公要二两新米。要是公公不在,你就回来,别在那儿纠缠。要在,带句话给他:那花样儿过两天带来,赶着娘娘的活儿呢。”甘棠在头顶随便挽了一个髻,插了一支骨簪,借攸儿的手喝了一口水,匆匆去了。
  等到吃饭,也没见攸儿回来。只好向瑞姑姑撒谎,说派了她和个姐妹到敬事房要皂荚仁去了,想是没有现成的,忙着剥皮呢。
  瑞姑姑没再追问,只说了句:“她也该在针线上尽尽心了。”转身走了。
  甘棠舒口气,在绣架前坐下,开始绣一个骨朵儿。
  此时,是绣房里最安静的时候。偶尔,听得见几位绣娘因着用色的不同小声咕囔,瑞姑姑就停下手中的活儿,慢慢走过去做个评断。顺便再到每个绣架前看看进度,或是小声训斥,或是点头微笑,这是绣娘最紧张的时候了。
  
  
《宫杀》 第二章 风起(二)
  “这是谁教的针法?”
  不知什么时候,瑞姑姑竟站在了甘棠的身后。
  甘棠急忙站起身来,垂下手去,低低地说:“禀姑姑,未进宫前我娘曾教过些许针法。”
  “你坐下,再绣几针我瞧瞧。”
  “是。”
  甘棠稍稍斜坐在凳子上,拿起针开始绣,又小声讲着:
  “刚刚绣完的这些针是从骨朵儿边上起的针,边口儿要齐整些;这几针要在这绣完的几针里落针,空隙是早就留好了的……这几针需转入最前面针脚几分,还得留出下几针的空隙……这几针又要接入再前面几针几分。下面的,就照着前面的来就是了。”
  讲毕,甘棠依旧站了起来。
  “确实比滚针更严整些。”瑞姑姑停了停,又说:“你随我领些丝线来。”
  甘棠心中不免诧异,姑姑昨日里刚打发人领了丝线,说是怕敬事房再几日忙了,去了未免多些口舌,难不成今儿倒忘了?心里这样想着,面儿上却没带出来。脚步儿紧跟着姑姑出了绣房。
  在往敬事房去的卵石子儿路上走了一段,瑞姑姑脚步慢了下来。
  甘棠心知姑姑必是有话要说,快走几步赶了上去,倒也不敢并肩,只是能听见低话儿罢了。
  “昨儿泻玉来咱这儿取彩粽儿说了句话儿,关系着你呢。”瑞姑姑眼望着天上衔泥的燕儿,透着一点兴致。
  泻玉是贤妃娘娘身前的宫女,甘棠与她虽是认识,并没有打过交道,为何提起呢?
  “请问姑姑是否是让季儿再提前些日子?”若果然是此事,那真真是没有办法了。除非叫上几位绣娘,赶紧学起针法来。
  见甘棠紧皱了眉头,瑞姑姑倒“扑哧”一声笑了。
  “为的不是这事儿,看把你急的。”姑姑抬起手,给甘棠扶了扶髻上的簪儿。
  “贤妃娘娘看中了你,要你过去呢。”瑞姑姑瞅着她。
  心里“咯噔”一下,甘棠停下了脚步。看看四下里没人,她扑通跪下了。
  “甘棠自打进宫就跟着姑姑,虽不能说万事皆无错,倒也是尽心尽力。只想着这样很好,从来没有做过他想。望姑姑明鉴。”
  瑞姑姑急忙搀她,“季儿,你这是想多了。我并没有想要试探你的忠心。你在我身边待了整三年,我还需要和你拐着弯儿地说话吗?实在是娘娘看中你的绣活儿出众,想着调到身边去,有什么活计儿也便当。”
  甘棠没有做声,捻着衣脚儿。
  一个小飞虫儿嗅着了瑞姑姑脸上的香脂味儿,绕着她的圆脸嘤嘤地飞,落在了姑姑的额头上。
  “啪!”姑姑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额头上,“该死的贱东西,想爬到我头上来吗!”
  瑞姑姑这是借事儿警告甘棠呢,她焉能听不出来。这件事放在别的绣女身上,确实是该拍手称快了。又有几个绣女愿意一辈子关在绣房呢?
  整日里和针线打交道。活儿急的时候,一天下来,头都要抬不起来,两只胳膊酸涩难受,站在饭桌前想夹口菜,手哆哆嗦嗦地不利索,一时松了,菜掉到桌子上,挨姑姑几句呵斥算是清的。赶上姑姑遇上了-操- 心事儿,饿一顿,或是直接送到敬事房的并不少见。
  可是就是如此,甘棠也不愿到娘娘的宫里去。绣房是辛苦,是一处清静地儿。进了娘娘的宫里,绣活儿是少许多,也能见着些世面。可都说“伴君如伴虎”,伴着娘娘肯定也身闲心不闲。去年腊冬月里,因李贵嫔小产,太后斥宫女没有尽心服侍,六位宫女当天夜里就被拉到敬事房杖责赐死了。
  和别的宫女不同,甘棠进宫是乐意的。不像她们哭哭啼啼,心不甘情不愿。在家里时,见多了嫡母的跋扈,母亲的谦恭,父亲的寡义。想想自己的出身,早晚也就是个妾室、填房。就算嫡母怜她平日里小心,嫁了做个小官的嫡妻,又焉能保证脾性儿顺和。本是一意儿寻个庵院,一辈子青灯古佛,娘却死活不依。
  本想着进了这高墙之所,清心寡欲,也算遂了心了。谁又想到,又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闷闷地随了姑姑去了敬事房,领了线,确是粗细皆有。公公笑言道:“太后、太妃今年有好兴致,要过个喜庆样儿的端午节。令各宫各所都挂起彩粽来。你们顺道儿把其他绣房的也领去、散了。省了我的一趟脚力了。”
  瑞姑姑笑着接了,又递与甘棠。
  一路无话。
  回去了绣房,瑞姑姑遣了几个手脚利落的,细细地叮嘱了,拿了丝线送去其他绣房。
  甘棠刚刚坐下,攸儿便笑嘻嘻凑了过来。
  甘棠急忙看看瑞姑姑,她正忙着分派裹彩粽的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怎的这会子才回来?又往哪儿疯去了?”
  攸儿见她沉下脸来,却是毫不在意。
  “我刚拿了米,正碰上张公公进来。”
  “可是敬事房的那个?”甘棠急急道。
  “正是呢。”攸儿见她急了反而笑了。
  “是张公公不假。却并没有问东问西,拿我的错儿。还说等粉做好了,送他一份,给家里的老妹子抹脸。李公公听了这话,又赶忙地给我装上了。”
  甘棠瞧瞧攸儿衣襟下挂着的小白布袋,里面的米足有半斤,这才放了心。
  “季儿姐姐,张公公还问起你呢。”
  甘棠的心又提了起来,“好好儿的,怎么又提到我?”
  “是张公公问,咱这里谁绣工好,我就说了是季姐姐。”
  甘棠一时气了,紧皱了眉头,“还说了些什么?”
  攸儿见她变了脸色,也慌了神。
  “没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了。公公见时候不早,就叫我回来了。”
  甘棠内心疑惑着,又不好说什么,就对攸儿说:
  “以后见着公公们,还有各宫的宫女姐姐们,只要没正事儿,避着些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攸儿丧气地点点头。
  见着她的委屈样儿,甘棠又有些不忍。
  “你且悄悄儿地回去,在我的炕角里有一个青瓷罐儿,取出来,用水细细地刷了。把米倒进去,满满地倒了水,再放到那个角落里去。
  回头把上回用剩的皂角仁儿带来,就说是去敬事房现剥的。”
  攸儿一溜烟儿地去了。
  说着话的工夫,又耽误了绣活儿。甘棠赶忙地穿了一根嫩翠线儿,绣桃叶芽儿。
  正绣着,脑子里忽地一闪念:姑姑提过,贤妃娘娘每逢节日里必带一支点翠嵌珍珠含芳簪,上面的翠羽最是鲜活。这翠芽儿一旦绣上去,岂不夺了光彩去?
  可是若拆了重来,那针眼儿大了不说,一大会子的工夫也就白搭上了,实在不舍。这可怎么好?
  
  
《宫杀》 第三章 拜见皇妃
  整个后晌,其他宫女欢欢喜喜地缠绕着彩粽儿,见甘棠伏在绣案上,知道她活儿紧,也不来缠磨。
  甘棠稳了心神,慢慢绣着。那半截子嫩叶子时时地刺着她的眼睛。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先绣完别的再说吧。
  忽听得她们几个喜悦悦地咋呼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却原来是一只小蜂儿闯了进来,被她们一吓,更不知往哪儿飞了。
  瑞姑姑正在外面晒着太阳,也快步地走了进来:
  “还不止了声,叫人听着像什么?”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宫女们手里干着活计,眼里却瞅着那蜂儿,看它飞哪去。
  甘棠也盯着它,它“嘤嘤嗡嗡”的样儿,着实地讨人喜欢。
  蜂儿满屋里转了几圈,竟、竟就落到了瑞姑姑头上。姑姑可巧儿在发髻上戴了两朵嵌宝石的绢花儿,一朵粉红、一朵嫩黄,正讨了蜂儿的喜欢。
  绣女们乐翻了天,一个个地撑墙捂肚子,丝线也被扔了个满地儿都是。
  瑞姑姑大睁着三角眼,张着嘴巴,指着绣女们:
  “你们、你们,要疯了吗?”
  攸儿刚好回来,见了这番景象也傻了眼。又听见了姑姑的话,就问:
  “瑞姑姑,要奏请敬事房吗?”
  绣女们笑得越发地厉害,有几个直接撞翻了绣架子,趴到了地上,笑得没了气儿。
  瑞姑姑气得混身发抖,却也没有办法,跺跺脚出去了。
  好一会子,大家才止了笑。拍拍身上的土,挽一挽头发,再把地上的乱线归到一处,一根根地梳理清楚。互相对视一眼,又笑上一阵子。
  听甘棠说完了缘故,正喝茶的攸儿一口茶水喷出来,笑得趴到绣架子底下去了。
  甘棠也抿嘴笑着,低头拿绣针,傻眼了:裙摆上溅上了茶水!
  茶水不多,几滴。可是在这水清色的纹锦上,那点子茶色可就全显了出来。
  攸儿一眼见到了,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甘棠也实在没了主意,只好做好请罪的准备了。反正就这一条贱命,娘娘想要就拿去吧。这样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
  她又想到瑞姑姑就那样顶着那只蜂儿,颤巍巍地走了,心里就禁不住笑:蜂儿是否正在疑惑着,这么俊俏的花儿怎么没有就花蜜呢?
  蜂儿伏在花儿上,蜂儿伏在花儿上!甘棠喜得就要呼出声来。
  绣的那点儿嫩芽儿,再嵌上几遭儿水清色线,既与底色儿相称,又不会压过发钗的点翠!那点茶渍做蜂身子最合适了!
  以前在门帘儿、被面儿、枕套儿、手绢儿上绣过飞禽走兽,绣过百蝶样儿,独没有绣过这样的小飞虫儿。用红褐丝线做身子,丝线不必浸过皂荚仁水,绣好了用小刷子刮刮,毛茸茸的,最合适了。
  若是娘娘不喜欢,扫了兴,说不准就不来调我了。
  攸儿眼见甘棠的嘴角翘了上去,慌了神,起劲儿摇她的胳膊:
  “姐姐,不要吓我!我这就去找瑞姑姑,祸是我惹下的,我担着。你甭怕!”
  甘棠浅笑着,说:“我该谢谢你呢。”
  攸儿听了这句,更是魂飞魄散,扭身就要跑。
  甘棠使劲拽住她,“我没疯。你快坐下吧。”
  攸儿勉强坐下,眼睛用劲儿地看她。
  甘棠也不管她,穿好了一根浅褐色的丝线:
  “仔细看着这针法。学会了,保你的命,保我的命。咱一处好好地活着。”
  她绣完了一个小肚子,又补上几片浅绿的翅子。攸儿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了。
  “娘娘万一儿瞧着不雅?”
  “拼一回吧。”
  攸儿没再做声,乖乖地穿好线,学着她的样子,静静绣起来。
  两个人忙碌了一天两夜,好歹完了工。
  甘棠把百褶裙工工整整叠好了,恭恭敬敬捧至瑞姑姑跟前。
  姑姑满意地笑笑,把手里的绣针插进红缎如意针袋里,接过了裙子,展铺在绣架上。看着一朵朵的桃花,脸上的笑纹儿越加地深了。不过,一展裙摆,那笑纹儿马上就僵了。
  “为何擅做主张?”
  “不小心溅上了茶水,想不出别的办法。”
  “你这是给自己找死路。”
  “祸是自个儿闯的,丢了性命,怨不得别人。姑姑放心。”
  “你这孩子,唉。平日里见你是个最省心的,到头来却又——,唉。”
  “姑姑,不必担忧。这事儿与旁人无干,只怪甘棠命不好。”
  “你既然看得开,我多说无益。”瑞姑姑深深吸口气,“出了这档子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交差。娘娘怪罪下来,你也好解释清楚。到时不会怪我。”
  “季儿全听姑姑的就是。”甘棠心中暗自好笑:姑姑口口声声为她着想,还不是极力地把自个儿撇清了,推她到风口浪尖上去,是死是活听凭娘娘罢了。
  瑞姑姑前面带路,她俩顺着回廊边上的青石小道去往翠微宫。
  甘棠偷眼儿打量着身边的回廊,尽绘着一些龙凤、牡丹的图案。听姐妹们讲过廊里的黄梨木的雕梁极为讲究,这非得在廊里走一走,才能看得清。自己这趟儿去了,不见得能再回来。看样子这辈子是没谱了。
  正走着,眼见着路边儿的草下露出了一截子红丝线,煞是扎眼。甘棠一弯腰拣了起来,竟又带出了一个小坠儿,粗看是一个小狮子,张牙舞爪,挺招人喜欢。
  “怎么停了?”瑞姑姑见甘棠没有跟上,回头看她。
  “石子儿硌了脚。”甘棠弯腰揉揉脚,借势把小狮子揣进了怀里。木头的,不值钱,许是哪个宫女掉的。要是能躲过这遭儿,就把它送给攸儿;躲不过就陪我到底下做个伴儿。
  走了足有一顿饭工夫,才来到了翠微宫进宫三年,律法森严,只选秀时见了深黄琉璃瓦的高墙,晋见太后根本不敢抬头,攥紧了赏下的银脚儿,就憋着气儿退出来。公公领着去了绣房,再没逛过这皇宫大院。
  只见这宫屋顶,以红、黄、绿五彩琉璃瓦铺盖,木面没有髹漆,通体显现了木材本色,醇黄若琥珀;屋角高高翘起,宛若万云簇拥,飞逸轻盈,又悬挂着风铃,风荡铃响,倒是清脆悦耳的很。
  瑞姑姑也停了下来,目示甘棠过去:
  “呆会子进去别忘了礼数。但听我说。娘娘问到你了,再说话。务必话音儿低着些。”
  姑姑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甘棠也感伤起来,“扑通”跪下。
  “娘娘责怪下来,季儿性命必不能保。斗胆请姑姑把季儿这些年积攒的几两散碎银子送出宫去,交给我娘,也算是报答了养育之恩。倘或不能,就给了攸儿,可怜她没爹没娘。”
  “我记下了。走吧。”
  早有站在外面的小太监进去传了话,姑姑和甘棠徐徐走了进去。
  既存了一死的心,倒没有了畏惧。她审视着这宫里的一切。
  地上铺的是汉白玉大理石地转,刻着菱形花纹儿;厅堂正中摆放着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稳重华丽。两旁各摆着两张玫瑰椅,黄花梨的木料,桃花形的镂雕,透着娘娘的喜好儿。
  一位身着翠绿裙儿、洒线绣坎肩儿的宫女迎将出来:
  “瑞姑姑这边请。娘娘在东暖阁里呢。”
  姑姑与甘棠低着头,随宫女拐向了侧室。
  一撩大红撒金的软帘儿,扑鼻而来一股子异香,又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姑姑与甘棠请了跪安,就闻得炕上传来一阵清丽的女声:
  “姑姑起来吧。”
  甘棠随着站了起来,这才第一次看到了宫女们最常提到的贤妃娘娘。
  容长脸儿,长眉皓目。没施脂粉,腮颊上却带着些绯红。
  “娘娘可比前几日好些?”姑姑笑颜问道。
  “好些了。劳瑞姑姑挂记。可是绣好了?”
  瑞姑姑有点子踌躇,想说什么又没说,还是把手中的紫缭绫包袱递给了身边的宫女。宫女接过去,放在炕桌上,打开来。
  娘娘移动了一下身子,伸过手去,掬起了裙摆,拇指上套着的一枚黄玛瑙方戒,在阳光下荧荧地发光。
  “这绣工倒还精细。吆——”
  姑姑早已拉着我的衣襟跪下了,一句不吭,等着发落。
  “这是你绣的?”
  娘娘语气平淡,没显出怒气儿,却也没让站起来。
  “禀娘娘,是甘棠自作了主张。姑姑不知情。”
  “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娘娘说道。
  甘棠慢慢抬起头。窗棂射进来的阳光,刺着我的眼睛。
  “生的倒还齐整。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甘棠站起身来,内心倒还平静,自忖:难道要拿我的一双手出气吗?
  走至娘娘跟前,一位宫女托起甘棠的手,让娘娘看。甘棠低着头,倒是把娘娘脱在炕下的一双织金妆花缎鞋面的绣鞋瞧得真真的,看来这位娘娘有一双小脚呢。
  “看看手心儿。”娘娘语音柔和。
  宫女把甘棠的手又翻转过来,娘娘细细看了。
  “这丫头是个-操- 心的命。”娘娘笑道。
  “娘娘还学会了看面相呢。”瑞姑姑在一旁搭话道。
  “姑姑怎的还跪着?起吧。”娘娘给宫女递了眼色。
  宫女搬来一个红木方凳儿,瑞姑姑欠着身子浅浅地坐了。
  
  
《宫杀》 第四章 骤变
  “虽说越了些礼,绣得奇巧,入我的意。瑞姑姑且放宽了心。况且我也不会因了一幅裙摆儿,归罪了姑姑。你在我身前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娘款款说道。
  瑞姑姑听到这,急忙站起身来:
  “这是娘娘心胸宽,怜恤奴才。也是这丫头命大,遇上了娘娘。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给瑞姑姑端杯茶来。这半日该渴了。”娘娘发话。
  早有宫女端来一盖钟儿,瑞姑姑喜津津的接了。
  “上次让泻玉捎的话,可带到了?”娘娘手摸着裙摆上的蜂儿,问道。
  “我当时就知会了这丫头,她是满口愿意的。有哪个痴子不愿近近地伺候主子呢。季儿,是不是?”瑞姑姑紧盯着我。
  既然到了这个份劲儿,还能抽身吗?甘棠只是垂下头去,轻轻道:“但凭娘娘、姑姑做主。”
  瑞姑姑听言,立时乐了:
  “娘娘是顶尖儿的人物,这宫里有几位呢?季儿自当是尽心地服侍。娘娘选对了人了,我是愿打包票的。”
  瑞姑姑越说越离谱,娘娘反倒笑了:
  “瑞姑姑言重了,要了你的得力人儿,该赔些什么呢。”
  方才的那位宫女移步出去,取来了两锭金元宝,用条手绢儿当面包了,递予姑姑。
  姑姑起初不敢要,使劲推脱,娘娘说并不单为这遭儿,实是姑姑办事平日里尽心,才赏的,姑姑这才红着脸儿收了。
  娘娘又道:“取那个雕漆匣儿来。”
  又是那位宫女走到多宝格前,蹲下身子,打开镶着兽面镏金把手的橱门,拿出一个小匣子,走到娘娘跟前打开来看。
  “那支攒珍珠的怎么不见?”娘娘看了一眼。
  宫女笑道:“娘娘想是忘了?前几日还说那几颗珠儿时候长了,有点子泛黄,让我裹了送头面坊打磨去了。”
  娘娘也笑了,“这才几年,就记不住事了。”
  瑞姑姑插言道:“娘娘再不记事,我们更不能活了。全因娘娘-操- 心事太多的缘故。皇上又看重娘娘,繁事都交代娘娘,可不千头万绪吗。”
  “有的人并不看重呢。”娘娘淡淡地说了一句,又对宫女说:“这些样儿不好,再拿那个如意纹的来。”
  宫女依言把匣子还放到橱里,掀帘子出去,一会子抱来一个狭长的匣子,还是雕漆的,只花纹儿是另样。
  娘娘在匣里看了看,说:“就绿雪含芳吧。”
  宫女把匣子放在炕上,取出一支簪来,却回过身来,递在甘棠的手上。
  甘棠呆了一呆,瑞姑姑扯扯她的衣裳,低声道:“快磕头谢恩。”
  甘棠回过神来,这才屈膝跪下,道:“谢娘娘赏。”
  “这两天你先歇着,不用到绣房,也不用到这边来,收拾收拾东西。等我知会了敬事房,自有公公去带你来。”娘娘慢慢说道。
  “是,娘娘,季儿知道了。”手中握着那根簪子,把手冰得紧。
  瑞姑姑又道:“你且回去。别走岔了。”
  甘棠又行了跪安礼,退了出来。一位宫女跟了她出来,一直出了宫门,不见回去。
  甘棠回身道:“姐姐请回吧。我记着道儿。”
  那宫女“扑哧”一声笑了:
  “以前都是我叫人家姐姐,今儿我倒做起姐姐来了。以后在娘娘跟前叫我泻玉,没旁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姐姐,我心里受用着呢。”
  听着她的话爽朗,甘棠心里也敞亮起来。
  “以后甘棠就跟着姐姐,凡事还得姐姐教导妹妹。”
  泻玉一直送我到了绣房,临走还又嘱咐了几件事。
  进了绣房,唤声攸儿,又走了出去。攸儿见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自是喜不自禁,跑出来,巴巴地缠着一句句地细问。
  回寝房路上,攸儿望风,甘棠从桃枝上采了一捧桃花。攸儿问她采桃花何用,她只是笑而不答。
  回到睡房,攸儿又求甘棠拿出那支簪子来赏看。甘棠也仔细看了一回,怪不得叫做绿雪含芳,碧绿的簪体倒也罢了,她娘家常就戴着一支这样的,好像还更通透些。妙的是这支簪头上又有一层雪白,雪白中又撒着星点样的枫叶红,恰似雪地里绽放着几朵小红花,确是一件稀罕物呢。
  攸儿把玩了一阵就丢开手去,倒是喜极了那个小狮子,挂在脖子上,说着要让姐妹们瞧瞧。
  甘棠听见了这话,正色道:“你不要喜过了头儿。不是正道上得来的东西,还要显摆吗?想戴着也要掖在小衣下面,不要让姐妹们瞧着才好。你要让她们见着了,问你哪得的,看你怎么编排。”
  攸儿听了十分地不情愿,也只得把那物件塞进了领口。
  甘棠见她委屈,好言哄道:“等我到了娘娘跟前儿,再得了好东西,一定给你就是了。”攸儿这才回转过来,又唧唧喳喳起来。
  “别的事先放一边,先把那粉做起来是正经,你不是还要送个人情吗?”甘棠说道。
  一句话给攸儿提了醒儿,顾不得撩裙角儿,就钻到炕洞里,捧出了瓦罐,揭开盖儿一闻,马上哭丧着声儿说:“姐姐,馊了呢。”
  甘棠暗暗好笑,假言道:“那只好埋到老槐树下了。”
  攸儿听了几乎要哭出声来,作势真要去倒。她急忙挡住,笑道:“好妹妹,正是要它馊呢。姐姐哄你呢。”
  攸儿这才破涕为笑,撅着嘴巴使劲瞪了甘棠一眼。
  甘棠从墙角的木柜里取出了一盘小石磨,安放在地上。攸儿搬来一个圆杌子,甘棠解下身上的深湖蓝草纹六幅裙,小心搭放在炕上。这是去年年节上赏的,布料好,颜色上又称心意,今儿为着见娘娘才穿上了。
  甘棠坐下来,攸儿已经在磨眼里灌进了泡好的米。甘棠又放进了几瓣桃花,攸儿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掐那些桃花。
  甘棠慢慢地转动石磨,白色的米浆缓缓流下来,淌入了磨下的青瓷碗里。一顿饭的工夫,就做得了。收好了石磨,攸儿又取来一柄木勺,搅动瓷碗里的米浆。米浆多了些,有些溢到了外面。甘棠急忙又找出一个往年装雪水的粗瓷罐子,舀出一些米浆来,才好了。
  攸儿把搅好的米浆放在小石桌上,笑道:“这桃花儿放在里面还真是有些香呢。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甘棠擦着地上的米浆,说道:“这并不是为着咱们使。这香虽是清淡,抹在咱们的脸上也是招人。为的是你既要送人,就要拿得出手去。这做法儿宫外也有,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比胭脂铺里买来的干净些,又没有铅粉。你送的既是张公公,更是要尽心了。”
  攸儿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这会子米浆已是都落下了,碗里飘着一层清水。我把上面的清水倒了,又用木勺把那一层稀的刮去,碗里剩的就是香粉了。白腻,泛着点子红色,水水嫩嫩的,又有着香气。
  攸儿看了,自是喜欢不已。忙不迭地拿来了两个瓷盒子。
  甘棠一看,瓷盒子并不是这房里的东西,疑道:“这是哪儿的?”
  攸儿自得地笑道:“这是姐姐的人情呢。”
  甘棠更是疑惑,看着攸儿。
  “今儿早上我听姐姐的话,把那花样给李公公送去。他顺势求我也给他做些粉才好,说上次当着张公公的面不好说。我打趣他要送给谁,他倒红了脸,硬塞给我这两个小盒子。临了又装上了一些白米。”
  顺着她的手势一看,果然一个小布袋,在桌脚放着呢。
  “这样正好。”甘棠端详着瓷盒子,绿彩小梅的青白瓷,不值多少钱,不过倒也精致。
  用木勺把碗中香米浆一点点抹进瓷盒子,满了,细细抹平了。
  “攸儿,拿你那支银簪子来。”甘棠看着瓷盒子,忽然有了点想法。
  攸儿把簪子放在我的手上,瞪大了眼睛,看她做些什么。
  簪头是一朵镂空的银梅花,花蕊是掐金丝的。甘棠拿住了簪头,在粉上密密地印了几遭。
  攸儿拿过盒子,惊喜道:“姐姐怎么想得到?这样倒是更像样子了,又衬了粉盒上的梅花。”
  她抿嘴笑笑,“要是冬上,不用桃花,单加新采的梅花,才是名副其实的梅花粉呢。淡淡的香气儿,红得又好,那才好呢。”
  “姐姐定要应了攸儿,等梅花开了,咱再把梅花粉做起来。”
  甘棠笑着应承下来。
  盛好了另一个粉盒子,她说道:“趁这会子有空,你就送去吧。本算着做得了两盒子,一齐送于张公公。既是李公公也要,你一并拿了去,说予李公公自己留一盒,那盒就劳烦他拿给张公公。省得你往敬事房跑,让人疑心。一会子就是午饭时候了,你早些回来。”
  没等甘棠说完,攸儿早揣好了粉盒子跑了。
  甘棠留在屋里,把一应物件收拾利落了。坐在炕上,想起贤妃娘娘要她在这两日里收拾收拾,准备过去。打开小橱子,把四季的衣物取出来打点,也不过是两个包袱。包好了,又放回去。
  这时,攸儿回来了。
  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甘棠不免好笑:“让你早些回来,也不必这样子匆忙。”
  攸儿一声不答,只拉了她的手走至炕边坐下,问道:“贤妃娘娘让你过去,可是准话吗?”
  见她端正了脸色问我话,甘棠不免好笑:“妹妹放心。我过去了,还是记挂着妹妹。你要也想去,我瞅好了空儿,也要你去的。”
  “我倒不为这事。我今儿去送那粉盒子,听了李公公的一句话,倒唬了我一跳。交代完了你的话,就赶着回了。”攸儿急道。
  甘棠听了,心也悬了起来,不过,倒也能稳住了神,听她往下说。
  “听李公公的话音,怎么张公公要调你到舒宜殿呢?”
  舒宜殿?那是德妃娘娘的寝宫。她呆住了。
  
  
《宫杀》 第五章 画眉
  转眼,正日子到了。各宫里虽没有张灯结彩,却也按着太后的意思尽力地布置。菖蒲、艾草的味道在整个皇宫上空四处飘荡。来去的宫女皆佩带着一二香囊,多为各色花朵样儿。
  甘棠摸摸颈间香囊,不禁暗笑:身为绣娘,却没有空儿为自己准备一个辟邪的香囊,这还是攸儿到他处讨了来,好歹戴上,图个吉利。
  绣房里好静。攸儿随绣房的绣女到御花园去了,说是圣上下了恩旨,太监、绣女们除去有事在身的,均可到御花园的一个偏园——宜芳园去走走。甘棠素来喜静,终于有了这样一日,就向瑞姑姑告了假,姑姑便留她在绣房看家。
  斜倚纱窗,望着院中的几盆石榴花,甘棠记起家里过端午时,也是各窗各门插菖蒲、艾草,各房的姨娘、丫头,又加上粗使老妈子早早泡好了糯米、黄米,提前一天就包了起来,或使苇叶,或使竹叶,桌案又摆猪肉、香菇、花生、咸蛋黄、栗子、蚝干等物,分类添加进去。老嬷嬷也被叫了去,自己就跟着兄弟姐妹在后花园踢毽子、荡秋千;等大了些,就坐在房里,照着娘的花样一针一针绣明日要送姐妹的荷包。
  记得那年送了厢妹妹一个藕色软缎荷包,一面是火红石榴花,一面是小蝙蝠。没几天,进宫的日子就到了。厢妹妹缩在我娘的怀里,嘤嘤地哭,手里还攥着那个荷包,沾了泪水,越发红了,像血。
  甘棠抬起手来,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走至绣架旁,从竹箩里翻出了几块绸缎片儿,选一块缝个荷包吧,还绣一朵石榴花,送不出去的,权当又见着了厢妹妹。
  甘棠正裁着样子,却有一宫女走进了绣院。甘棠站起身来看时,那宫女已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了,却是扶素。甘棠急忙笑着迎她进来,搬了自己的座儿让她坐了,两人说话。
  扶素信手拿起荷包花样儿,笑问:“日子已经到了,妹妹还有这份雅兴吗?”
  甘棠接过来,轻轻抚着缎上的细纹儿,言道:“只是闲不惯。”
  “等你到了那边,有你忙的呢。”扶素笑言。
  甘棠听了,笑而不答。自己一定就到了那边吗?小小的一个绣女竟被两宫娘娘在心上惦念,真真有些可笑呢。
  扶素把手上的包袱放在甘棠膝上,笑道:“妹妹快些打开瞧瞧。”
  甘棠早就冷眼瞅见了那个青灰绸布包袱,软软鼓鼓,该是衣裳。
  甘棠没挪地儿,就在膝上解开了。一件窄袖单衫,一条印花麻褶裙,又有一件缠枝花对襟短袖衣、一双石青锦鞋。除去短袖衣、锦鞋,余者皆与扶素身上所着相同。
  扶素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包,打开,却是一支珠钗,缀几颗豆粒大的东珠。又道:“妹妹最衬挽个乐游髻。”
  甘棠静静坐着,任扶素解开头发,重新挽了发髻,插上了珠钗。
  “我们娘娘最喜宫里人衣衫雅丽。这发髻还是娘娘散了自己的头发,手把手教我才会的。”
  扶素看着甘棠满意地笑了,又叫了甘棠到院中大缸边照水影。
  甘棠低了头看了,松松散散的一个斜髻,珠钗上的小东珠隐隐的光晕,倒把自己的寻常脸面衬出了几分颜色。
  扶素见甘棠有了几丝喜色,,言道:“妹妹日常穿的未免朴素过了些。等过了这几日,娘娘可要费些工夫打扮你呢。”
  “姐姐又说笑了。”甘棠不免红了小脸。
  两人重又回至屋中坐下。
  “妹妹换了衣裳,跟姐姐到园中去逛。”扶素拿起了那条褶裙,放至甘棠手中。
  “姐姐整日御花园里走着,还不够不成?宜芳园里又能有什么稀罕物儿,烦劳姐姐去看?””甘棠诧异道。
  扶素瞅着甘棠笑了,“妹妹手巧不假,心思却差了姐姐一截子。”
  甘棠也垂脸笑了,心中却仍是不解。
  扶素拉起甘棠的手,言道“娘娘让我叫了妹妹,回去翠微宫会同娘娘,一齐去御花园观赛龙舟。妹妹可愿意?”
  甘棠一听,不禁心思翻转:敬事房还没有说话,让自己调去翠微宫。攸儿昨儿说的那几句话又言犹在耳。今儿就擅自穿了翠微宫的宫女服,倘捅出娄子,又如何自处?可若回绝,自己区区一个绣娘,又有何胆去对抗贤妃娘娘。
  拿准了主意,甘棠就抱起了包袱,扶素相跟着,去了睡房,换上了衣裳,可喜件件合身。甘棠便心念:合该自己要走这一遭了,也就硬了心,随扶素逶迤去了翠微宫。
  来至宫中,见过娘娘,甘棠就肃站在一边,以备娘娘调遣。
  贤妃娘娘正在描画眉眼,启口对甘棠道:“这垂珠眉实在难画,抱锦为难,我也画它不出。不行就还是卧蚕眉了。”娘娘身旁一位宫女搔搔耳朵笑了笑,想必是抱锦无疑了。
  “娘娘,我可说句话吗?”甘棠低言。
  娘娘笑了,道:“在这宫里,宫女就如同我的姐妹,想说什么尽可说的。”
  甘棠仍低了头,低言道:“奴婢在家中时,见过母亲画此眉。娘娘不妨弃了眉油,换用眉黛。眉身用青黛,眉珠用浅青黛。”
  抱锦言道:“甘棠妹妹讲的在理。眉油描画蛾眉最是灵秀,画垂珠眉总觉滞涩些。可那青黛自有了眉油就收了起来,可得细心找找呢。”说着撩帘去别屋找寻。
  扶素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把一条小棉帕子浸了,拧干,小心给娘娘擦去眉油。这时抱锦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宣纸包儿,走至娘娘跟前,打开来看。
  “你也过来瞧瞧,可能使不能?”娘娘扭头唤甘棠。
  甘棠过去瞧了,几块长条石黛,深浅俱有,质地也细腻,原是上好的,只是久了时日,有些已裂了细纹。甘棠拣起一条青黛,在手背划了,又来至窗口对着日头瞧了,才对娘娘言道:“日子是久了些,可还能将就些。”
  抱锦让甘棠给娘娘描画,甘棠推委了,仍由抱锦描了。娘娘命扶素拿起铜镜远近瞧了,绽开了笑颜。,“甘棠,该赏些什么?”
  
  
《宫杀》 第六章 端午
  甘棠近前一步,言道:“娘娘今早赏了奴婢了。”
  贤妃娘娘听言,笑了,没有再言。抱锦又近前给娘娘抹上唇上的蔻丹,擦了颊上的胭脂。进来几名宫女,手上放着要穿的衫裙。
  甘棠看了一眼,并无自己绣的那件褶裙,心内有些纳罕,脸上就有了一些不自在。扶素看在眼里,悄悄拉了甘棠走开几步,附耳道:“娘娘十分喜欢你绣的褶裙,侯着晚上大宴呢。”
  甘棠心道:怪不得扶素能得娘娘宠信,太能够揣透他人心思,嘴上却道:“姐姐多心了,妹妹不敢妄言娘娘的穿戴。”
  扶素笑笑,缓步走开,自去照应娘娘着装。
  甘棠闲在一旁,打量着娘娘的寝室。室北靠墙一宁式红木大床,挂有红蛸帐,吊双鱼赤金帐钩,铺刻丝百鸟锦褥,一边又搭着麝鼠皮小褥子。东板壁两黄花梨竖柜,西板壁靠墙骨柏楠镶心香几,上置香炉、三彩双鱼瓶、三彩童子骑兽。西墙壁又一挂瓶,甘棠细眼瞧去,应是掐丝黄玛瑙,心道:娘娘怎将这一俗物悬于墙上,玛瑙虽也是玉石一类,毕竟不名贵。
  甘棠这边兀自疑惑,那边娘娘却已装罢。一行人遂离了翠微宫,移往御花园。扶素、抱锦步随娘娘,甘棠又后一步,又有宫女八名手捧浮尘、妆匣、纱扇等物,徐步缓行。
  一路闻得莺雀俏语,各色花香入鼻,甘棠心念虽重,却也心旷神怡。
  未至月诸阁,甘棠已然瞧见阁内锦绣衣裙、耀眼珠翠。来至室内,贤妃娘娘与众妃嫔厮见礼毕,便向左首椅子坐了。扶素、抱锦、甘棠椅后站了伺候,余者阁外侯着传事。
  贤妃娘娘端起盖钟浅啜了一口茶水,扶素递过丝帕,娘娘接过,轻拭面颊。
  冷不丁对面传来一句糯糯软语,“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甘棠冷眼瞧去,那位娘娘该是德妃了。身着一袭烟色花罗纱裙,袖口、裙摆也应着节庆绣着五毒艾虎的纹络。按说德妃年纪还比贤妃大了六七岁,可因着一张瓜子小脸,倒显着更有些生气。
  贤妃将盖钟递与扶素,道:“还是唤了外面的束蒲沏了花茶来。这绿茶只让人觉着心凉。”又让抱锦拿了纱扇远远地扇着。
  甘棠见贤妃竟毫不理会德妃的问候,心内无比惊诧。观那德妃也未勃然大怒,脸上倒有几分得色,扭头与身旁的妃嫔欢声笑语,讲些应节话儿。
  上面的正座想必是留与几位正主子:皇太后、皇太妃、皇上,那样竟又有一椅空闲。甘棠猜着应是那位将为皇后的宝麓郡主坐了。
  众妃嫔正说着闲话儿,远见着有御辇缓缓近了,便站起身来来至阁外候着。先是镶有九凤朝阳的太后御辇到,接着镶有五凤祥瑞的太妃辇也到了。太后、太妃先后下了辇轿,两人说笑着进阁落座。妃嫔皆屏息宁气请安,贺了节喜,再按着等次落座。
  又有妃嫔频频扭头侧目,戴双凤朝冠的太后见此情景,笑曰:“众妃不必等了,皇上与宝麓郡主在池郁榭歇了,皇上喜欢那儿看赛舟真切些。”
  众妃嫔听了,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终月见不着皇上望借此一见的立时没有了颜色,那承宠些的有撇嘴乍舌者,有强自镇定者,有依旧展笑颜的。甘棠站在贤妃娘娘身后,听娘娘轻声与身旁的贵嫔娘娘说话,且无异常。
  “贤妃,可吃了那香附丸?”太妃笑问。
  甘棠斜倪了眼睛,观那太妃,身体丰腴,,小巧的悬胆鼻子,胖圆脸儿,观之可亲。左手腕两只脂玉镯,右腕却是楠木的一串佛珠,许是时日久了,滑腻光亮。
  贤妃娘娘从容站起身来,头微倾,答到:“孩儿这点子病症,劳烦太妃娘娘惦念,实在有愧。娘娘着人送来当日,我便让她们用热水化开,吃了两颗,晚上睡了就觉塌实些。又吃了这两日,已是大有好转。还望娘娘放心。”
  太妃听了,颔首微笑。
  这时,有数十宫女踩着小碎步儿,端上来各色小吃食:澄沙烧饼、蜜麻花、玫瑰饼、冰花酥、蝴蝶卷、豌豆黄、棋饼、桃脯等,又有各种的小粽子,总有几十种。太后、太妃身前桌几上各摆了二三十样,两位妃子前各摆十六样,六嫔前每两嫔摆一桌,四婕妤也是两位一桌。另有美人、才人、宝林等二十一人因阁内无法安置,在月诸阁西侧的芄兰亭聚了。
  贤妃娘娘自取了一个小粽子,抱锦越前一步接过,仔细剥开了竹叶。娘娘看是八宝的,摇摇头。抱锦索性将盘内的另五个一一剥开来,栗子、蟹黄、火腿、蜜饯、红枣各一。贤妃也只吃了一口糯米红枣,别的顺手赏了甘棠、扶素、抱锦。
  太后太妃又让贴身宫女将自己桌上的果盘端了一些下来,赏了众妃嫔。
  一时,听湖那边敲起了锣鼓。就有公公来报赛龙舟即将开始,请众位娘娘移驾。
  太后太妃谦让着走在前面,妃嫔随后。来至湖边,早有桌椅布置。太后太妃坐于明黄幡盖下,妃嫔又依次坐了。又另有吃食端了上来。
  众妃嫔没有注意湖中整装待发的列列龙舟,都或明或暗地瞧向了对岸。
  对岸既是池郁榭,建于圣祖皇帝二十三年,距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虽几经修缮,却也保持了原貌:三面环水,遍种香芷;远看是簇簇苇叶随意搭建,实则是酸枝木细致雕刻而成,抚之则细滑清凉,木纹美观;四面皆为雕镂花窗,若一一打开,则湖中风景尽收眼底。
  如今榭中的鸡翅木拐子方凳上就坐着当今皇上,以及几月后即将大婚、即将入主后宫的宝麓郡主。远观过去,两人正促膝交谈。皇上见这边太后太妃落座,站起身来,隔岸拱手相拜。两位娘娘颔首受了。
  主持赛龙舟的礼部左侍郎见众位主子安置妥帖,挥动右手镶虎狼角旗,立时鼓声、锣声震天,挥动左手四方赤红旗,又大喝:“起!”六艘装饰一新的龙舟一齐由湖南侧开划:每舟色彩不一,舟头、舟尾分别装饰木雕龙头、木雕龙尾,色彩亦是迥异:涂红色挂红须的红龙、涂黄色挂黄须的黄龙、涂青色挂青须的青龙、涂绿色挂绿须的绿龙、涂蓝色挂蓝须的蓝龙、涂紫色挂紫须的紫龙。每艘船头悬挂亲王旗,又插同色彩牌、罗伞。两位年轻的维亲王、纪亲王亲自坐于舟首擂鼓,四位年龄大的安亲王、宁亲王、宜亲王、容亲王则派了嫡子做替代。
  一时间,湖内、岸边喧腾起来。龙舟上的划手、鼓手自不必说,个个牟足气力,要为王府争一分荣耀。岸上的宫眷、文武官员也是兴致所至,性情豪放者扯足了嗓子呐喊助威,羞涩内敛者也站起身来对着龙舟指点。
  舟过湖心,开始冲刺。那锣鼓点也由初始的“咚咚锵、咚咚锵”,变做了“咚锵、咚锵、咚锵”。观者更是欢腾起来,有的为即将的胜利拍手欢笑,更有的恨不能替了那舟上之人。
  直至各艘龙舟俱先后达了终点,众人这才各归各位,却犹自谈论不已。
  贤妃娘娘亦是粉脸泛红,额沁娇汗。抱锦早取了一条新丝帕过来,放在了甘棠手中。甘棠怔了一下,倒也明白了意思,自自然然上去拭了娘娘额上的汗珠儿。娘娘见是她来服侍,笑了一笑。说道:“站了半日,可有些儿乏了?你本不惯干这个。去唤了那边的抚纹过来,你就去吧。晚上再过来。”
  甘棠站了这半日,两腿确也有些发酸,便谢了恩,自去到那边叫抚纹。谁知刚走开十几步,却听身后复又喧腾起来。又有扶素疾步跑来扯了甘棠,回去了。
  甘棠盯了看时,却原来湖内又放了上百只的鸭、鹅、鸳鸯,脖颈上拴了小小的金银锭子、玉如意儿,那龙舟上已换了各王府的子侄辈、及年轻的官员臣子,先还高雅矜持,只去逮舟边的投网者。可那些水禽岂是吃素的,迅疾地游开,连根羽毛也逮它不到。又见周遭的舟上已是捉得了,更是焦躁起来。索性脱了靴子,跳进水去。有了一个,便有了再二再三者。一时间,湖中更象煮沸了一般,腾起来无数的水花波浪。岸上的内眷更比方才热闹几分,有笑的,有骂的,有捶足的,有顿胸的,不一而足。
  甘棠看了,也是掩口畅笑不止。
  待湖上略静了些,甘棠便移步离开,自回房内歇息不提。
  吃过午饭,甘棠略躺躺,就往翠微宫而来。
  倘在往年,端午这天宫中要摆了午宴大宴群臣,晚上又是一次。今年太后念及各臣皆有家小,遂裁了晚宴,只留午宴。晚间群臣自在家中欢乐,宫中也是再摆了家宴合欢。
  甘棠缓步走着,瞧着路上的花儿朵儿,心里倒也舒畅。再加娘娘慈祥,待己又宽厚,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但又思及攸儿所传话语,心内又烦闷起来。
  正这样忡忡地走着,不想竟撞着了人。甘棠不及揉肩,急忙见是撞了谁。却是唬了一跳,竟就是那敬事房的张公公。
  张公公并不认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怎这般毛躁?”
  甘棠不敢说是翠微宫,想那张公公该对各宫侍女详知于心,自己到那翠微宫还未走了明路,不好说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张公公话,奴婢是绣房的绣女。”
  张公公见甘棠神情有些慌乱,更是有了疑心,又问:“哪一间?姑姑是谁?你身为绣女,走这条路为的何事?”
  
  
《宫杀》 第七章 (一) 芳心乱
  张公公并不认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怎这般毛躁?”
  甘棠不敢说是翠微宫,想那张公公该对各宫侍女详知于心,自己到那翠微宫还未走了明路,不好说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张公公话,奴婢是绣房的绣女。”
  张公公见甘棠神情有些慌乱,更是有了疑心,又问:“哪一间?姑姑是谁?你身为绣女,走这条路为的何事?”
  甘棠见搪塞不过,索性干脆合盘托出:“奴婢姓甘单字棠。素日都是绣房的瑞姑姑教导。今日是奉了了贤妃娘娘命去翠微宫,改娘娘绣衣花样。”
  张公公一听甘棠的名讳,紧绷的脸面已是绽了笑,等甘棠言毕,便道:“姑娘不必再言,我是知道你的。过几日,还要给你择了好去处,送你去呢。”说完竟去了。
  甘棠听了,竟似五雷轰顶一般,呆呆站在原地,半天没移半步儿。攸儿的话竟是成了真。甘棠心念着往日听来德妃娘娘尖酸刻薄的闲言,不觉心里先灰了大半。一路上再无心赏景,心事重重往翠微宫而来。
  还未进门,却正遇着抚纹端着一雕漆的花盘进去。她一抬眼见了甘棠,忙迎上前来:“姐姐来得早些,娘娘午睡未醒呢。”
  甘棠强打了精神,随抚纹进去,先在外面候了,道些闲话。
  又过了盏茶工夫,估摸娘娘该午起了,众人皆忙碌起来。此时抱锦打帘进来,对管茶水的言道:“娘娘发话,换了金盏花,拿那桂花泡茶。”那茶水上的急忙捧起茶壶又另出去换了,端进去。
  顿饭工夫,抱锦进来,叫了抚纹、甘棠进去了。
  娘娘穿了家常衣裳,斜靠在东板壁上,腿上搭着麝鼠皮小褥子,小口啜着花茶。抚纹捧上花盘,看了娘娘的眼色,拣了一朵儿玉兰簪于娘娘发髻右侧,又放下花盘,取了铜镜让娘娘相看。
  此时,一小宫女进来,轻声道:“禀娘娘,杨宝林求见。”
  娘娘眉头微蹙,静了半刻,言道:“请进吧。”
  一时,杨宝林进来。抚纹给撩了帘子,抱锦搬来红木方凳。宝林请安礼毕,就坐了方凳,与娘娘拉些家常。
  “娘娘,可曾见了那一位今日的穿戴?”杨宝林缓缓扇着一柄羽扇。
  娘娘嘴角略带些笑,言道:“妹妹忘了姐姐早走了吗?我今早吹了些风,怕染了风寒,两位太娘娘就让我早回来了。”
  宝林笑道:“敢情是我老背晦,竟忘了。姐姐御体原本金贵些,两位太娘娘自然深挂在心上的。”
  娘娘听了笑笑,也未说别话。
  宝林又道:“午宴就摆在园中的鸣雁斋,斋内是宫臣内眷坐了,斋外则是王臣宫亲,看着倒比往年热闹些。看妹妹竟忘了要告诉姐姐的一些话,竟拣这些没要紧的说了半天。姐姐没有赴宴,倒没见着那位头上的一支穿米珠蝴蝶流苏。那蝴蝶是点了翠的,伏在一朵粉牡丹上,牡丹亦是点翠,牡丹下垂两串珍珠流苏,每串有两颗红宝石隔了,竟垂到了肩上。”说到这里,宝林用手指指肩膀,撇撇嘴角,似有不屑之意。
  贤妃娘娘静静听着,也不言语。最后才笑道:“妹妹也有一支流苏的,去年元宵戴过的。姐姐瞧着也很入眼呢。”
  杨宝林听了,不觉有些窘态。那支红珊瑚流苏是自己刚承宠时,央告皇上多次才得的。谁知流苏赐了下来,却再没被招宠了。
  宝林见无趣,一会子告退出去了。
  贤妃娘娘神气自若,向甘棠道:“听说甘棠妹妹来得早呢。”
  甘棠趋前一步,躬首道:“禀娘娘,甘棠恐娘娘试穿新裙有不妥之处,所以早些儿来,听候娘娘差遣。”
  娘娘微笑颔首,道:“你们都听听,这甘棠妹妹虽未搬了进来,说话里处处为我思量,着实让人可敬。”
  众宫女皆俯首道:“娘娘自是看人极准的,怨不得娘娘疼她了。”
  “甘棠明日就搬了进来,你们几个都帮着去捎带些东西。”娘娘发话。
  那几位都笑着应了,又推着甘棠谢恩。
  甘棠却待跪不跪,欲 言 又 止。
  
  
《宫杀》 第八章 巧搏
  娘娘本是笑着,欲受甘棠的跪礼,又见她迟疑不决,面上不觉冷了,将手抬起,对着阳光,检视着玉手上的蔻丹,缓缓言道:“敢情甘棠巧手慧心,有更高的枝儿可攀呢。”
  甘棠听至此,心早都委屈碎了,“扑通”跪下,颤声道:“娘娘能看上了甘棠,实是甘棠的福气。自跟了娘娘这半日,见娘娘体恤奴才,心内更是放了十万的心。只是,只是——”甘棠说到紧要处,却又哽咽起来。
  娘娘见甘棠确有苦楚的样子,遂使了眼色,那些个二等宫女便出去了,只留了抱锦、扶素、抚纹几个。
  甘棠哭了一阵子,这才将心中所虑从头至尾叙述了出来。
  彼时,屋内寂静,几位大宫女俱屏息宁气,小心窥视着娘娘的神色。
  娘娘听着,先还脸色冷峻,待听至最后,竟和缓了神色,笑出了声儿。
  “怪不着前日让抱锦去了那敬事房递话儿,那管事公公只推委着事忙,要节后再斟酌调补。原来是有这一遭儿。你们听听,我这一阵子病了,懒怠动,竟就成了聋子、瞎子。”
  娘娘虽心中有气,话声儿却是低低的。甘棠头回子听着,仍是觉出了其中的忿恨之意。
  “既这么着,我倒要看看我看上的物件儿,她还得要去了不成?”娘娘轻抚着耳边的一缕鬓发,言道。
  甘棠一旁站着,一听见娘娘刚刚那句“物件儿”,心内对娘娘那一股子热乎劲儿,登时没有了大半:原来娘娘还是把自己当了一件小玩意儿而已,就象自己的父亲,一时把自己唤至身边,叫颂两句诗词,拈拈胡子笑笑,一时又几月不见,对自己的欢欣亦或病痛不见不闻。母亲说父亲公事繁忙,可甘棠明明听见父亲与几个嫡子女在内书房阅书嬉笑。
  甘棠这边兀自胡思乱想,那边娘娘已开始了洗漱穿戴。扶素问娘娘可还要画那垂珠眉。娘娘自镜中静静看着自己,又凑近了用手指抚着眼角儿,似对扶素又对自己言道:“画了垂珠眉,又有哪个来看呢?”
  扶素不敢再问,还是取了眉黛,给娘娘描画了。娘娘也没再言语。
  抱锦自橱中取出那件水清纹锦六幅裙。娘娘看着,冷笑道:“放了去吧,费了那么些工夫儿,想来现在也没几个人会看了。也只有那个成天里想看我笑话的德妃瞅上几眼吧。”
  抱锦只好又捧了裙子放回去,沿途又看了甘棠一眼。甘棠领会了她眼中的歉意,自己也只装出释然的样子:本是一介小小的宫女,何必去招惹了是非?
  娘娘兀自沉吟了半晌,向甘棠道:“刚才那会子杨宝林说郡主戴了一支蝴蝶流苏,你也听见了吧?”
  甘棠心疑娘娘怎的想起了这个,却也恭敬答道:“娘娘记得很好,甘棠听着也是一支蝴蝶钗儿,还是点了翠的,缀红宝石。”
  娘娘听了,笑道:“那我就没有听错。也是该着那位梁妃撞在刀尖儿上了。”
  言罢,扭头对抱锦道:“你还取了那件长裙,今儿夜宴,我要穿着它,借郡主的流苏演一场好戏给众位娘娘赏眼呢。”
  抱锦却进言道:“奴婢不敢揣测娘娘心中计策,却有一句话:既借了郡主的流苏生事,娘娘担保郡主晚宴不换了衣裳钗饰吗?”
  娘娘站起身来,整整袖管,言道:“你们只知其一,难知其二呢。那支流苏我以前见过呢。早先孝文皇后在世时,经常戴的。郡主虽出身钟鸣鼎食之王家,戴流苏也是违制的。虽则现在宫制松些,妃嫔命妇也能插戴,但正日子里,谁也不去触了这个霉头。既然郡主戴了,那必是上面赏的,又特意让戴的。孝文皇后辞世前,将自己的金银珠玉皆送赠了两位太娘娘及几位妃嫔。那支流苏应是赠了太后的。今儿太后又将它赐了郡主,想是里面也有些子深意。先人的旧物不免有些晦气,只把那上面的一只点翠金凤换了粉牡丹罢了。你们想想,那位郡主得了这样的物件儿,焉有不戴的道理?”
  
  
《宫杀》 第九章 借刀
  家宴。
  贤妃娘娘终于见着了宝麓郡主。鹅蛋脸儿,眼含秋水,肌肤润泽。在太娘娘的授意下,款款走上前来与娘娘道了金安。娘娘满面含笑,起身双手扶了,又赞道:“太后还道这是远房的侄女儿,瞧这眉眼皮肉儿,真真是太后的亲侄女儿。”
  郡主虽则出身高贵
意随风行2009-01-27 22:11:32
《宫杀》(中)作者:唐小淮
意随风行2009-01-27 22:12:34
《宫杀》(下)作者:唐小淮
hurry112009-01-28 13:20:06
真好看, 辛苦了.太感谢了!: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1-28 15:20:09
thanks a lot
意随风行2009-01-28 18:59:41
喜欢就好,这部后宫文的文风非常独特,很多伏笔都要仔细体会才能了解呢.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1-29 03:03:46
皇帝是甘棠他们杀的嘛
出喝酒2009-01-29 13:10:26
你简直太%……
出喝酒2009-01-29 16:36:52
握手阿!
煮雪烹茶2009-01-30 07:56:55
最后那点我也没看懂
seemoon2009-01-30 08:29:25
不错的清宫小说
nofearatall2009-01-30 10:15:49
应该是吧。看起来像是她们用金针把毒刺到药丸或别的什么里面去
意随风行2009-01-30 18:45:10
MS 没写出是哪朝哪代吧,难道是我看得不认真?恩,俺再回去复习一下。
nofearatall2009-01-30 21:37:27
最后一点实在太隐晦了,又读了一遍,还是没懂
nofearatall2009-01-30 21:39:28
有没有高手给解答下上贴的问题啊?反正读完后觉得我要是在里头
鲁西西和皮皮鲁2009-01-31 02:03:49
我猜的答案之一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1-31 02:04:00
德妃那个我想是因为没人喜欢别人把自己家了解的太清楚吧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1-31 02:06:57
我觉得应该是唐朝明朝的事
鲁西西和皮皮鲁2009-01-31 02:08:55
我猜的答案之二
鲁西西和皮皮鲁2009-01-31 02:09:31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金羊妈妈2009-01-31 14:12:50
精彩的故事,谢谢
nofearatall2009-01-31 18:17:00
太有道理了!我要是进了后宫,也是像德妃那样被人耍的货色
nofearatall2009-01-31 18:20:31
大家都好聪明哦。。。
气呼呼2009-02-03 11:21:18
写得真好,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