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康2010-02-22 17:17:39
「 ──!」地一声响,大门被重重地踢开。
儿子回来了。肩上斜背著鲜黄的英国邮差式背包,左手拎著书店的手抽袋,装得满满的沉重的课外paper,右手曲在腰间,抱著个篮球。他一脚踹开门,门在墙边的鞋柜上猛撞一下,反弹回去,儿子再加一脚踢向墙边,顺势蹭蹭两下,把鞋子脱下,抛到另一边的鞋架上,换上架上的室内拖鞋,一边低头忙著,一边大喊∶「妈咪,我们放假了。圣诞新年假开始了,我跟同学约了去日本,去四天。」
我慌忙走出房间,爱怜地看著儿子一系列动作,从几上拿过一苹苹果,跟著他,走进他的房间。
「你打算几时去日本?怎麽那麽突然?」我一迭声地问。
儿子满不在乎地拿起书桌上的水杯,一仰脖,喝光了杯底的水,伸手接过我递上的苹果,卡察一声狠狠地咬了一口,接著说∶「嗯,今天圣诞party时,几个同学商量著想去,就初步订了去四天,具体哪天,还没定。要上网查一下机票酒店。有女生呢,说是要住好酒店,不想委屈。到时定下来我再告诉你,你忙你的去吧,快走快走,别在我房里呆著。」
我转身走出他的房间,进了厨房。

突然,我的心里「叮!」地一声亮了一下∶咦,也许,真能成行呢。
做了主妇之後,我天天围著儿子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独自离开家门一会儿,所有朋友的邀约,总是推托∶哎,要等到儿子上大学以後啦,现在不自由呀!
从没想过,高中生的儿子,已经可以跟同学一起出游了。
儿子不在家的几天,也许,我可以···?
试探著,跟老公说∶「你说,如果儿子去日本玩,我可不可以自己去一下大陆会朋友呢?」
翻著厚厚的学术书的老公,眼皮也不抬地说∶「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很快地,儿子订好了机票。我便让他也顺便替我订同天起飞的机票。
我颤抖著,忍不住,给他打电话∶「喂,我订了机票,香港飞上海。三天。」
他那边,犹疑著说∶「真的假的?你想清楚哦,不要勉强。」
「哎,其实临近圣诞新年,机票很难订的。」
「要是不方便,就别来了。」
我听出了他的犹豫,反而更坚定了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的顽童的心。
「没什麽不方便,决定了,来。」
「那好吧,住我家吧。」
这下,轮到我犹豫了∶「你家?方便吗?」
「那,我替你安排酒店?现在连锁酒店也很便宜,你要是不喜欢住家里,就给你找间酒店。」
我突然觉得不妥了∶「哎,我住你家肯定不方便。你太太要怎麽想?我跟她又不熟。我还是住酒店吧。」
「好,我给你订酒店。那些个连锁酒店,在市中心,都才两三百元一晚呢。」
我傻眼了,两三百元一晚的酒店,我能想像,那些地毡底下,藏著可疑的蟑螂跳蚤小虫子。「呃,这个,酒店还是我自己来订吧。」
「你是怕酒店不好吗?你放心吧,中国这些年进步神速,酒店质量很好的,价格又公道。」
「哦,不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这个,你别操心了,我自己找吧。」

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身娇肉贵」了。小时候,跟著爸爸妈妈走南闯北,别说住招待所睡大通铺,就是在火车站候车室过夜也试过的,胡乱地往地上一躺,便能睡得天昏地暗。可是,现在听见两三百元一晚的酒店,却有点怕。怕蚤子小咬,怕来历不明的污迹,怕与陌生人拼房,怕天气太冷没有暖气,怕空气太干燥没有加湿机,怕酒店不能24小时供应热水,怕···几时开始,我有那麽多「怕」的呢?呵,不要说别人变了,我自己,也在变哪。我已经四十七岁了,再也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了。

我上网查了酒店,打电话询问∶「上海哪一间酒店是最新落成的呢?请给我一间最新的酒店。对,我不要最豪华的,但我要最新的。」
这中间,有个讲究,豪华的不一定干净,新的,心理上总是比较干净些吧,那些可疑的污迹总会少些吧?那些服务员,总是兢兢业业些吧。广东话说「新s坑三日香」嘛。

再跟他联络,告诉他,住在浦东明珠酒店(作者杜撰的),他疑惑∶「这酒店,我没听说过,你确定它是你想要的吗?」
「是的。听说它是今年八月份才落成的,现在试业中,还没正式营业呢。」
大约,他觉得我古怪吧。
一个老女人的行为,给人的感觉,总是有古怪些的。是吗?他会这样想吗?
我开始动摇,MSN问∶「喂,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在变形,变成一个老妖怪了?」
他送过来一张微笑的脸∶「没有,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模样。」]
「咦,怎麽那麽口甜舌滑的,看不出哦。」
「哎,叫你惊讶的事情多了,见到面,你就知道了。」
「我怕你会失望,我已经是个老女人了。」
「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你!怎麽会失望呢?我们不是网友呀,是老友!」
「但我再也不是小姑娘了,是老女人,老妖怪。」
「胡说,我们今年过年不是才在一起碰过杯、喝过酒吗!你还是老样子,真的。」
「哦,你是说我是『老样子』呀!老了的样子哦。」+一张眨单眼的俏皮脸。
他传来一张笑脸。
「快来吧,我去机场接你。」
「啊,不要啦,我自己直接去酒店,酒店在机场有接送的车子。然後我再call你吧,不要影响你工作。」
「家里安排好了?」
我明白他问的话中之意。「儿子跟我同天啓程,老公自己一个人可以吃外卖饭盒。他是不愿出门旅行的。他认为安坐家里看电视,比亲身在名川大山间行走,要舒适得多。大家成年人,人各有志,我从不勉强他与我同行。他也不限制我的行动自由。我们有各自的空间,互不干预。」
他无言。

有点像某部电影,某天,主妇突然多出了空闲,平淡的生活中,闯进陌生人,与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感情,随後,何去何从?
哦,不,我们不是陌生人,我们之前没有交流只是因为害羞,在彼此的心里,对方是曾经天天见面的熟人,在相同的家庭环境中成长。但是,使君已有妇,罗敷亦有夫,何去何从?应该说,没有未来吧。我并没有想过要抛家弃子离家出走,他也没有表达过想要与我共渡馀生的念头。北岛诗曰∶「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我在追寻我少女的梦,而结局,没有想过,要和他有一个结局。
那我,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临到出门,我犹疑了。





画眉深浅2010-02-23 20:49:21
阿康又出新作,赶紧来顶一顶(前两天事儿忙,没上来哈)
saturdayfree2010-02-24 01:54:48
板凳,瓜子
刁康2010-02-24 15:06:47
谢一个!无事可干,又来胡咧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