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康2009-10-25 04:03:03
护士长抽起病床前的病历,递给老师,我们大家无声地围拢,伸著头看:脑纤维瘤。
病人姓名栏写著:庞一康。
大家面面相觑。
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他是香港著名的地产界名流,号称"商铺大王",人称"一哥",香港十八区的重要商业网络里,几乎全都有他的手笔。重大商铺交易,往往与他的名字相连。
以前做广告公司时,我为了"度桥",经常翻阅各种书籍、报刊、杂?,从中获取灵感,几乎在每一份财经书报杂?里,都能见到庞一康的大名。当然,还有娱乐版里,也少不了他老人家的身影,他身边,永远围满了莺莺燕燕,选美冠军、影视红星,各种各样争风吃醋的似真还假、似假还真的风流韵事,成为坊间茶馀饭後的话题。
最有趣的是他一点不避嫌,曾大方接受某本大型杂?访问,杂?封面,是他的合家欢照片~~~五位太太、23名子女,列阵排开,如同TVB台庆明星晒冷,令该期杂?一纸风行,卖了个满堂红。
有钱人包个二奶,收个小姨太太的事,不足为奇,但大家都是藏著掖著,传闻怎麽传,无所谓,没人亲自出来承认过。奇就奇在他老人家,不但大方承认,而且每位都在重要场合带出来,逐一向人介绍,称庞太太。更奇的是,每位太太,相处融洽,最起码表面如此。
大家传说,他的御妻术源自他几百亿元的财富,女人们趋之若鹜,不过是看中他的钱。但他的太太们又对传媒说,是爱上他这个人,风趣幽默,出手阔绰。
想想也是,城中有钱佬无数,把家中女人调理得和和睦睦的,倒是除了"一哥",没有第二个。看来,除了钱,他还是有他独特的魅力的。

可是今天,这间豪华的病房里,除了他独自哀嚎,家中的28位亲人,都无影无踪。
护士长叹口气,望一望挂在墙上的钟,出去唤来一位蓝衫的登记护士,给他注射一针吗啡。
我们这群师生,默默地看著。
两位健壮的"阿姐"(清洁妇)手忙脚乱地按住他,"姑娘"(护士)熟练地在他的手上扎一针,快速退後。
他渐渐平静下来,睁一睁眼,并无焦点,但我们还是吓得往後退。虽然他只是轻轻地翻一下眼皮,那从眼皮下射过来的眼神,还是像鹰一样凌厉,叫人不由得一震。

大约是一群粉红衣裙的娇美女学生的姿态,撩起了他的兴趣,他努力地打醒精神,又向我们望来。口中"荷荷"地喘著粗气,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我们这群学护当中,不乏美女。他的眼神,在人群中搜索,果然很有眼光地锁定在美女GiGi身上。
老师向护士长招呼一声,示意我们退出病房。大家又一窝蜂地往门外涌。
老人抬起手来,指著我们。
护士长向他点点头,跟著我们走出病房,来到护士站。
护士长跟老师低语几句,眼神在我们身上逐一扫过。
老师拍拍簿子,清一清喉咙,低声向我们说:"大家都应该知道这位,是香港有名的富豪。他现在需要聘请私家看护,24小时贴身照顾。最近因为疫病流行,市场上,护士人手很缺,所以只好在学护(学生护士)里找人,也是万不得已的事。但对你们来说,倒是一个学习的机会。你们先自愿报名,然後再由老人亲自挑选。事先声明,做他的私家看护,不能跟学业有冲突。"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跃跃欲试。
以庞一康的出名的风流,大家自然都推著美女GiGi,相信她一定会成为庞某人喜爱的护士小姐。芝芝也美滋滋地甜笑著,充满了自信。

我的样貌只能算是清秀。1.58米的身高,我嫌自己不够高,在广告公司工作时,总是尽可能地穿尖细的高跟鞋,以图从视觉上拔高自己。但现在做护校学生,必须穿著平底白色护士鞋,方便大量的巡房走路。加上我又比同学年龄大,感觉就更自卑了。我在这群同学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所以我便听著大家吱吱喳喳的询问,不发一言。
"做他的私家看护多少钱一小时呢?"
"他要请几个人呢?"
"要不要替他擦洗身体呢?"
"他几时手术?手术後护理会不会很辛苦?"
"他脾气坏不坏?难不难侍?"
"他有那麽多个老婆,会不会受他老婆的气呀?那些太子爷、太子女也够呛哦。"

护士长反问:"你们是早上八点上课吧?"
大家点点头。
她接著说:"现在他聘有一个注册护士,是朝八晚四的班,所以时间上正好配合你们上课,应该没有影响。现在就只要两位同学,跟这位护士一起,三个人轮班。老人性格开朗,不难侍候。倒是这个病,很折磨人。私家看护时薪一千元。"
时薪、1000元?
大家都楞住了。
护士长微笑著说:"很劲吧?不妨告诉你们,目前,他的住院费、医疗费、看护费等等的支出,每天是50万元。"
大家目瞪口呆。那,1000元一小时,岂非太便宜了!欺侮我们是学护呵。哼,小气鬼,但转念一想,又释然,去哪里,找这麽丰厚的报酬呢?
大家的心思,大概都像我一样,转了三道弯七道坎,互相望望,一起抿著嘴笑。

老师点名:"GiGi 、MiMi、 Veronica 、Scarlett、Vivian,你们几个报了名的同学,把手机号码写下来,留给护士长,你们也随时准备,护士长会在老人清醒时,叫你们来interview的。"
虽然时薪吸引,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一是怕影响学业,二是工作时间实在很辛苦,下午更,是四点到半夜十二点,夜更就是半夜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护士长说,可以请那位注册护士,提早一小时上班,让她多做一小时,多收一小时工资,应该问题不大,世界上,没有人会嫌钱腥的。这样,夜更学护可以七点交接班後回校上课,这中间,要是老人一夜折腾,私家看护只能睁著眼到天亮,是十分辛苦的工作。

没想到,我接到了护士长的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做夜更护士。她说,"老人请她安排,不必interview了,老人要求白天的护士要年轻貌美。"她轻笑。
我心里笑:"哦,所以挑个又老又丑的,放在深夜也无所谓。"
护士长怕我误会,解释道:"我考虑你比其他人成熟稳重,一般情况下,老年患者在夜晚反而比较需要可靠的护理人员。白天有什麽突发情况,人手也多些。半夜出事,就要有很好的应对能力。听你老师介绍,你以前工作过几年,我相信你应付突发状况的能力会比别人强。"
我感谢她对我的信任,很快走马上任。

深夜十二点,我来到位於医院住院部顶楼的病房,GiGi看到我,如释重负地捏捏我的手,"太好了,终於盼到你来了。"
她把病人资料夹交给我,向我详细交待治疗情况,指指饭台上堆放著的一篮篮水果和鲜花,笑。
我望一望,明白老人的家人来过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议论人家的家事,只能会意地笑笑。
我问:"睡著了吗?"
GiGi摇摇头,"下午睡了一会儿,十几分钟吧,就没再入睡。头痛,挺辛苦的。"
我理解地点点头,催她快走,早些回去休息。

我坐到桌前,翻看著治疗纪录本,从第一页看起。突然,听到有人叫:"姑娘、姑娘!"
我知道这是在叫我。(香港俗称护士为"姑娘",社工也称"姑娘",没有身份的中年妇女也会称为"姑娘")
我放下本子,来到病床前,俯身看著老人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点点头。
我斟了一杯温水,把床头摇高,让他半坐著,把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低头喝水。
我看著他。因为脑瘤,医院要求他剃光了头发,方便做手术。额头宽大凸出,两道浓眉下,是一对锐利的眼睛,又高又直的大鼻子,鼻头上一团肉,方方的大嘴。因为瘦,鼻子又高挺,显得脸特别长。皮肤白皙,人倒因此显得斯文秀气。
总体感觉,就是太瘦。以前在报纸杂?上看见他,倒没觉得那麽瘦。大约是镜头给人的错觉。
我心想,一个有钱人,怎麽会那麽瘦的呢。但他瘦得好看,老头子有78岁了,看起来一点不显老。
他喝了两口水,抬起眼来,扫我一眼,我觉得脸上一热,怕被他发现了我在盯著他看,急忙自我介绍:"庞生,我叫veronica,以後当夜更。"
他把水杯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认真地看著我,学舌:"ver~......你怎麽起个这麽古怪的名字,那麽拗口。"
我解释:"我以前叫vera,哪知跟同学撞名了,就改成veronica。其实我身边的人都叫我的中文名,我叫叶文惠,大家都叫我文惠。"
他点点头,示意我找张椅子坐下:"好吧,我也叫你文惠吧。"

"我白天睡过了,现在倒睡不著了。不如你陪我聊聊天吧。"
我说:"好。"然後,便不知怎麽接下去。
我呆坐著。
他不以为然地看看我,说:"刚才那个女护士,真漂亮。比女明星都漂亮,你认识她吗?"
我忙说:"认识的。我和GiGi是同班的学护。"
他口气油滑地说:"她有没有男朋友?长得那麽美,恐怕很多人追吧?"
我喃喃地说:"嗯,我不太清楚她的私事。"
老头子呵呵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在背後说人家闲话不好呀?"
我脸红了。
他接著说:"嘿,你怕什麽,现在只有我跟你两个人。我和你唯一的共同语言,不就是她吗?我们两个要说话,岂不是只能说说她的是非棉!"
我也笑了,"嗯。"
老头子豪爽地说:"你放心,我下次一定会和她聊聊你的八卦的。我和她的共同语言,也只有你哦!"
他冲我眨眨眼,我哭笑不得。
咦,这老头,还真是会捉弄人呢!

新一代黄脸婆2009-10-25 07:07:01
sf!
新一代黄脸婆2009-10-25 07:11:53
很有意思哦,开始奇遇了吗?
刁康2009-10-25 07:35:12
对。奇遇。明早重阳,要去拜祭先人。延至下午才写。
不怕被套怕枕头2009-10-25 20:12:50
板~呀~凳。问LZ一个广东话的问题哦。
刁康2009-10-25 21:40:51
几时返
刁康2009-10-25 21:44:35
如果是问去的时间,就是"返几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泡桐花开2009-10-25 23:35:45
我好耐未写广东话啦, 好多都唔识写
不怕被套怕枕头2009-10-26 09:44:08
谢谢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