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王"一哥"庞一康,终於出院了。我替他工作了21天,收取报酬21x7000=147000元。
我每天工作七小时,每小时一千元,合共二十一天,获十四万七千元港币工资。
同学芝芝,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小时一千元,休息了四天,合共十七天,报酬17x8000=136000元。十三万六千元。
同学中,也许有人暗中羡慕我们,但看看我和美女芝芝的大眼袋、黑眼圈,那就是代价。十几万元可以买点衣服、名牌包包,请同学老师吃餐饭,也就不见了一大截。
学校也放寒假了,我狠狠地睡了两天两夜的觉。睡得饱饱的。
醒来,猛然想起,呵,周已经去逝一周年了。
以前的同事,都离散了,我也并没有出席他的葬礼,现在要到哪里去拜祭他呢?
我找到旧上司谢金业的电话,打去问他:"阿叔,我是文惠,有没有空?"
阿叔的声音疲惫而又黯然:"哦,文惠呀,你还记得我这麽个人呀!啊,我空闲得很呢,现在正在家里做'量地官'(香港人戏称失业者,在家踱步是丈量土地,也算个官haha)。"
我想起来,他说过公司经营情况不妙,但没想到那麽快,我离开一年,他也加入失业大军的行列。
我跟他约好在"不见不散"见面。
推门进去,太子爷辉哥,正呆呆地抬著头,望著远处的挂墙电视,我在他眼前晃动双手,他定定神,楞了一下:"哦,文惠。"
我笑:"辉哥,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我指著两苹眼睛下的黑圈,说:"赚钞票的代价。"
辉哥笑:"作贼去了吗?" (贼是半夜开工。哈哈哈)
我摇头:"做了大半个月的夜更兼职,捱出来的。"
他拍拍我的手臂:"那倒好,小姑娘也明白 食艰难了。"
我吐吐舌头。
环顾店堂,有一台客。仍然是"拍乌蝇"的清淡模样。
回头问:"生意一直这样吗?"
辉哥点点头。
我找张卡座坐下,等待阿叔来临。
年约五十的阿叔推门进来时,他的变化也同样令我吃惊,和我一样的大眼袋、黑眼圈,以往梳得油亮的头发,蓬松得像乱草。他这样子,比我更像"做贼"去了。
我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他看见我,向我的座位走来。
"哎呀,文惠呀,你怎麽这麽残呀?"
我又解释一番,白天上课,晚上夜班的苦况。
阿叔感叹:"你还年轻,有书读,有工开,已经是幸福的事啦,不要呻苦。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这样,人到中年,眼见退休在望,却中年危机,失业了,仔小、老婆嫩,那才真是人间惨剧呀。"
"阿叔,你怎麽看起来没什麽精神?"
"唉,我现在做量地官,比上班打工还辛苦,失业了,宾宾(菲律宾女佣)炒掉了。老婆去上班,我在家带孩子。成了'带子三郎',孩子两岁半,侍候个小孩,又要跟他在地上爬,又要买菜煮饭做家务,唉,这才体会到,主妇不易为,简直是非人生活。真希望经济快快好起来,快点找到工作。你有什麽好介绍?"
我苦笑:"阿叔,我转了做护士,能有什麽好介绍。今餐我请客,之前我做了大半个月的夜更,报酬挺丰厚。"
他一听,眼睛发亮。在这艰难时刻,不必他掏腰包,当然求之不得。他立即招来侍应,"先点几个菜,我们慢慢聊。"
我打听了一下旧公司的情况,中层管理人员,几乎都离职了,留下几个新进後辈,因为工资低,肯吃苦,反而有工作做。阿仪和Stephen留下来了,Winnie转到报界发展。更多失业的同事,依然失业。
这次失业的时间,空前的长,失业人数,空前的多。广告业同行,三十至五十岁的人,失业率最高。
说起旧人事,我小心翼翼地问:"阿叔,周副总裁过身後,我也没能去拜祭一下,不知你,知不知道他埋葬在哪里呢?"
阿叔叹口气:"文惠,阿叔我特别欣赏你这点,做人有情有义。过去的事,我们不说了。这样吧,我反正有空,今天约了你,孩子暂寄在岳母家,我干脆陪你去一趟。"
我欣喜:"那太感谢了!"
阿叔摆摆手:"不必客气。大家共事一场,也算今生有缘,好像也有一年了吧。周先生走得早,倒也是好事,不用经历这场灾难。不必像我们一样吃苦。可惜的是英年早逝,唉。"
我们来到柴湾华人永远坟场。冬日的云,低低地压在头顶,空气质素很差,天空灰暗,这样的天气,心情好都压抑,别说去到坟地、心情不好的人了。
我们默默无语,在山路上行走,找到摆放周的骨灰位,他温暖的笑意,挂在嘴角,生动地望著我们,照片一旁,摆著一苹小小的花瓶,瓶中插著一枝黄菊,花的叶子,早已干掉,在冷风中,无精打采地耷拉著。
我把黄菊拿掉,放一枝新买来的"勿忘我"。
我们燃点香烛,鞠躬,想起在兰桂坊,万圣节那夜,他在人群中,递给我的那束小小的"匆忘我",他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我的泪,忍不住流了出来。阿叔的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我们还要面对人生各种磨难,坚强地活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祭周。
我的悲伤和怀念,像海浪,一波一波地涌进心口,越来越强烈。
我抽泣著,终於泣不成声。
阿叔扶住我的肩,托著我的手臂,拍拍我,说:"文惠,别这样,我们走吧。"
他把我带离了坟场。
我哭诉:"阿叔,我大学毕业,进到公司,你看著我成长,你知道我,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人家,但是,我爱上了他,我自己也没法控制。现在,他走了,我呢,我什麽都不是,我,我连大大方方地拜祭一下我爱的人,也是犯了众憎的。阿叔,你说,我,我是不是犯贱。"
阿叔轻声安慰:"不是,你不是犯贱。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是要失控的。你还好运呀,你有了爱情。周也好运呀,在人生的最後时刻,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不像我们凡夫俗子,大多数人,其实,一生人也没真正地爱过,或者得到别人的爱。"
爱情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得到的时候,你会以为得到了全世界;可是,当你失去爱情,也会觉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失去爱情的痛苦,要怎样,才能抚平这创伤呢?